井筒平四郎感到很为难。
平四郎周身摆着以秋季当令食材烹制的各色菜肴。想必阿德是把家里的器皿全搬出来了,盘子、碟子、漆碗,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有的甚至缺了角。
阿德的卤菜铺今日公休,灶里也没生火。灶前坐着睁圆了眼的小平次,望着眼前的丰盛菜肴。阿德一样也给了他筷子盘子,但他什么都还没碰。没想到他不是个贪嘴的人。
另一方面,平四郎则是从头吃到尾。菜肴极为可口,令他愈吃愈起劲。
吃了好一会儿,这才为难起来。
“大爷,很好吃吧?”阿德说道。
阿德有如庙前的金刚仁王像般矗立在一旁,挽起的袖子露出壮硕的手臂。
刚才将巡视市街顺道经过的平四郎喊进来时,阿德的样子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阵子平四郎为琐事奔波忙碌,上次造访阿德的卤菜铺已是四天前的事了。听到阿德“大爷大爷”地喊,自然大为高兴。即便没喊他,他也打算去吃个卤菜。
然而,等在那里的却是阿德熄了火的锅子,及这一桌好菜。
平四郎与阿德是老相识了,自阿德还住深川北町的铁瓶杂院时便是熟人。由于种种情由,铁瓶杂院已不复存在,因身为地主的筑地凑屋——参鲍翅盘商——拆掉杂院,改建成大宅。
而这“种种情由”,平四郎曾深入其中。阿德同样也深入其中,只是方向与平四郎略有不同。此事在他们心里各自留下伤口,但这伤口的所在仍旧略有不同。
阿德是铁瓶杂院最老资格的房客,众人仰赖她的程度不输管理人。将住处与赖以为生的卤菜铺,移到这位于柳原町三丁目南辻桥边的幸兵卫杂院,眼看也快一年了。这一年当中,阿德在这幸兵卫杂院同样地照顾众人,备受倚赖。
总之,她天性如此。
阿德热心助人的个性,加上她可口的卤菜,不管铺子开在何处,生意都同样兴隆。对此,平四郎当成自己的事一样高兴。像阿德这般勤奋的人能有好报,是大太阳底下难得的好事。
阿德在铁瓶杂院里,先是与结缡多年的丈夫死别,之后虽有一名叫久米的女子相伴,但为时甚短,其后还为她送终,如今又是形单影只。无论精神如何健旺,只身一人,总伴随着一丝寂寞,加上阿德并非始终是一个人,更显得格外孤单。
因此自阿德移居幸兵卫杂院以来,平四郎不知暗示过多少次,劝她不如趁机扩大买卖。雇了人、为新的生意动脑用心,日子自然会热闹起来。
柳原町三丁目比起铁瓶杂院所在的深川北町,更靠近本所深川这片新生地的外围。商家铺子当然也不少,但信步而行,便可见片片菜园,地主大宅和武家别邸也散落此间。依平四郎看来,阿德不仅可用以碗计价的卤菜做市井小民的生意,也可试卖外烩或饭盒赚这些大宅的钱。凭阿德的手艺绰绰有余。而且,幸兵卫杂院虽较铁瓶杂院来得小,房客也少,但也因此,阿德租的外杂院房间相当宽阔,要多设口灶、包吃包住雇个帮手,应该也不成问题。
阿德分明不可能不懂平四郎的暗示,却推三阻四故作不解——如今我也不想赚什么钱,只要够过日子就好了。平四郎一说做生意不光是为了钱,阿德便装傻“噢,大爷,那你讲讲还能为什么?”
因此,平四郎见阿德起劲地喊他,边应着“来了来了啥事”,边往店内一瞧,看到席上摆满了各式菜肴时,真是又惊又喜,心想阿德终于开窍了,拿着筷子的手轻快地在杯盘碗碟间来去,吃一样夸一样,赞不绝口。
但过了一会儿,平四郎便发现他愈称赞,阿德的脸色就愈难看。不止表情改变而已。平四郎夸了一盘,阿德便用力握紧拳头;吃了两盘,阿德坐在空酒桶上沉吟;扫光四盘的时候,她终于站起来,双手扠腰。
然后,凶巴巴地逼问:“大爷,很好吃吧?”
“嗯,很好吃。”
平四郎别无他法,只好老实回答。阿德来到一屁股坐在席上的平四郎面前,像要压倒他般俯视着他。
“每一样都很好吃吧?”
“嗯。”平四郎舔着筷子尖笑了。
“但你的表情倒挺可怕的。”
灶前的小平次缩着脖子,心里肯定正在暗叫“呜嘿”。
“你是怎么啦?不满意自己做的菜吗?每一样都很出色啊,真的很好吃。”
“有这么好吃?”
“当然啦,不管是烤的炸的凉拌的,全都好吃极了,不输八百善和平清。这绝对能卖钱。我就说,阿德的手艺光卖卤菜太可惜,我的眼力果然不错。不对,不是眼力,应该是舌力吧。”
平四郎耍起嘴皮子,阿德却笑也不笑。别说是笑了,她甚至转身背对平四郎,“啊”的一声大叹,重重往先前坐的空酒桶坐下,整张脸都胀红了。
看样子,阿德在生气。
平四郎斜眼偷看小平次,小平次也同样看着平四郎。他是跟随平四郎的中间,对平四郎忠心耿耿,但胆子比平四郎还小,万一要是阿德失控大闹,他定会一个箭步先往大街上逃,再大声呼救。小平次的忠义便是如此忠义法。
“怎么?阿德,你被妖怪附身啦?”平四郎开玩笑。“到底是怎么了?”
阿德没回答,连脸都变成金刚仁王了。
阿德较平四郎年长,平日不怎么敬畏平四郎,常口没遮拦,有时似乎连平四郎是奉行所公役都忘了。只不过,平四郎知道他不须摆出官差的架子,阿德早用她自己的秤掂过他的斤两,对他青眼相待,因此他从不把阿德的态度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阿德这个样子不寻常。
阿德一张嘴两端猛往下垂,来回瞪着那些菜肴。然后,发牢骚般道:
“炖茄子,炸小芋头芡味噌,卤香菇鸡蛋蒟蒻。”
一样样边说边指。
“大爷吃得心花怒放的那串鸡肉丸子,用的不是普通的鸡,是鹌鹑哪,鹌鹑。别有一番风味,很别致吧!然后,那条小鱼是红叶鲗鱼,在琵琶湖那边才抓得到,一到秋天鳍就会变红,才得了这个名字。在京都腌过稍加风干,要特别进货才买得到。那是沾上甜咸酱汁去烤的。”
小平次“呜嘿”一声,极为感佩。
“好花工夫啊。”
“既花工夫又花钱。”
“很了不起啊,阿德。”平四郎再赞一声。“你几时学会这么多道菜的?”
“我说啊,大爷……”
阿德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火红也退了。
“这些没一道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
“对,是别地方买来的。”
平四郎与小平次对望一眼。
“这真是大手笔。你怎么会一时兴起,请我们来打牙祭?”
“光是用了鸡蛋的菜色就有三道之多。”小平次说道。对他而言,鹌鹑和罕见的鲗鱼都比不上鸡蛋,鸡蛋才是最奢侈的。
“一点都不大手笔。”
“买这么多还不算?”平四郎往大堆菜肴一挥手。“这里至少有二十道吧?肯定要花不少钱……”
讲到这里,平四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中了彩票是不是?哪里的?中了多少?”
阿德摇头。“我才不会买什么彩票,这一点大爷也知道吧?”
的确,阿德向来认定想靠彩票发横财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大爷,你猜这些是花多少钱买的?”
“我猜不出。”
“这全部啊,”阿德挥挥圆滚滚的手臂,“和买我一整锅的卤菜,是一样的价钱。”
原以为小平次定会喊一声“呜嘿”,他却笑了出来。“大爷,阿德姐是想哄我们啦。”
平四郎没笑,因为他发现阿德撇下了整个嘴角,一脸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人家这样卖,我的生意根本不用做了。”
阿德不是在发脾气,而是一味地懊恼。
阿德的竞争对手半个月前才搬进幸兵卫杂院。幸兵卫杂院面向大路的外杂院只有四户,其中最靠边的是阿德,而那家小菜馆则开在另一头的边间。
那小菜馆主人是个女人,名叫阿峰。岁数不明,但显然较阿德年轻(那是装年轻啦——阿德恨恨地说),穿着打扮听说也很华丽。
平四郎一离开阿德那里,站着思索了一会儿,便往幸兵卫家走去。他想在见阿峰本人前,先听听管理人怎么讲。这位生意手法豪阔惊人的房客,背后有些什么,管理人一定知道。
因为这是管理人的职责所在。但姑且不论职责,平四郎知道幸兵卫原本就是个对银钱很精的老人。说得好听是“精”,其实应该说“贪”才对。简言之,就是头唯利是图的老狐狸。年纪已七十好几,个头小,又瘦如槁木,总是怯懦地眨巴着眼睛,但绝不能因此对他掉以轻心。每眨一下眼睛,幸兵卫内心深处的那把算盘便滴答作响,平四郎都听在耳里。
一去,幸兵卫在家,说是感冒,穿着好几件衣服,还裹了颈围。满屋子浓浓的烤葱味,想来是塞在颈围里吧。这确实是个保暖喉咙的好法子。夏天的葱虽硬得不能吃,却能做为药用。
幸兵卫有个叫阿园的老伴,但这几年腰腿下盘出了毛病,连独自起卧都成问题,自然无法打理家事,因此幸兵卫与女儿夫妇一起生活。他这个叫阿秋的女儿和父亲截然不同,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听到父亲与平四郎的谈话声,急忙从后头灶下赶来招呼,拿坐垫请客人上座,连声说着“屋里乱真不好意思”,一面动手收拾,好不勤快。
“你不用忙,何况一点也不乱。倒是喜一好些没?”
喜一是阿秋的丈夫,是专为绘双纸制版的雕版师,雕工绝佳,平四郎也颇有耳闻。喜一受聘于通油町那家江户数一数二的绘双纸铺鹤屋,听说许多绘双纸作者都指名要他雕版。
但喜一半年前便为无法根治的针眼所苦。患部就在右下眼睑,好了又长、好了又再长,一直无法根治。喜一的技术纯熟,这毛病虽不至于妨碍他的工作,但总是令人心烦。
这件事平四郎是从阿德那里听来的。爱照应人的阿德实在同情喜一和阿秋,到处打听对眼病灵验的神社,找寻能治针眼的药。
“哎呀,连井筒大爷都为我们操心,真是不好意思。”
阿秋刚才可能在揉面团吧,一双手白点斑斑,有礼地鞠了个躬。
“托您的福,这几天好多了。要是这次能根治就好了。”
或许是感冒畏寒,幸兵卫缩头缩脑,模样比平时更寒伧了。听女儿殷勤地应答,一脸不屑。这也是从阿德那里听来的,据说幸兵卫非常反对女儿嫁给绘双纸的雕版师,所以阿秋当年离家时,形同与喜一私奔。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幸兵卫和阿园除了阿秋,还有两个儿子,但双双早夭,能依靠的就只有阿秋。因此当老伴卧床不起,幸兵卫身旁无人,寂寞又不便,才总算跟女儿和解,叫女儿回来——就幸兵卫这方是如此。但对喜一和阿秋而言,喜一赚的钱足够两人生活,根本不必硬从日本桥搬到深川外围。然而,夫妇俩还是放不下年迈的父母,便答应同住。
据说喜一舍不得往返通油町和深川的时间,工作忙时,会在店里的工坊一连住上好几晚。他和阿秋即使在旁人眼里也是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心中其实不愿这样吧,但他仍为了双亲忍受不便。女儿女婿分明这么孝顺体贴,幸兵卫却至今仍动不动便摆脸色。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老头,平四郎暗自苦笑。
“你娘好吗?”
“还是老样子。”阿秋开朗地笑了。“虽然躺着,针线活儿还是灵巧得很呢!娘还说,我的眼睛不好也不打紧,真想和喜一换一换。”
原来岳母是站在喜一这边的,只见幸兵卫对这句话露出了不悦的眼神。
“井筒大爷很忙的,别在这儿穷耗大爷的时间。还有,客人来了要马上奉茶才对。”
啊,是是是。阿秋答着,和颜悦色地站起身。候在平四郎身后的小平次机警地说“我也来帮忙”,尽管阿秋推辞,还是跟着到灶下去了。
“你感冒躺着养病,我还来打扰,真抱歉。”平四郎打开话头,将坐垫拉到屁股底下。
“也没躺着,只是有些畏寒而已。”
幸兵卫眨着眼回道,内心可能在算计什么吧,平四郎总觉得他眨得比平常更快。
“外杂院新开的小菜馆啊……”
幸兵卫眨眼的动作顿了顿,才又开始眨,感觉像是“来了,我就知道”。幸兵卫可不是个糊涂的管理人,心里多半早料到迟早会有——未必是平四郎——为此事来访。
“做生意真是海派啊,连我都大吃一惊。那么豪华的菜竟卖那样便宜的价钱,真不知本钱怎么合算?”
幸兵卫的小眼看着平四郎,连声咳嗽,然后缓缓问道:
“您听阿德说的?”
“嗯。”平四郎坦率承认。“阿德懊恼得很,说生意做不下去了。”
“也难怪。”
“那么,你也觉得阿峰的作法有问题?”
“当然。早知道那女人做生意这么乱来,我绝不宣让她踏进这杂院一步。”
平四郎端详着幸兵卫的表情,想起了久米的面孔。久米这女子大半辈子都靠卖春度日,后来在铁瓶杂院是阿德帮她送终的。
久米是个妓女没错,但胸无城府、率真可爱。她在幸兵卫杂院住了多年,却一文房租都没付过。换句话说,是幸兵卫和久米交易,让久米免费住在这里。
然而,几年前幸兵卫终究抵不住岁月的浪涛,无法再“买”久米了。如此一来,交易便无法成立,久米于是搬到铁瓶杂院。久米是怕自己继续住在幸兵卫杂院,每付一次房租,管理人就会跟着感到身为男人的面子挂不住,基于同情才搬家的。
这个久米也已不在人世了,牌位由阿德供着。每个月到了祭日,阿德便会喃喃地说,依她那种个性,阎罗王一定会很疼她的。
久米虽令人怀念,但眼下得先搁在一旁。平四郎思考着:幸兵卫会有与久米交易的“前科”。既然如此,遇上阿峰这女人,幸兵卫是否也与她做了某种交易,所以虽事前便问出她要做什么生意、明知纷争难免,却依旧让她住进杂院?照道理也不无可能。
但,至少就眼前这张脸看起来,幸兵卫似乎当真心下忿忿。
“我早就好生叮咛过那女人,告诉她同一栋外杂院里还有阿德的卤菜铺,要她确实答应不会妨碍彼此生意,却……”
“你劝过了?”
“当然。”幸兵卫瞪大眼睛,跟着又咳起来。
“我说,依她的作法,阿德会倒店,而且再怎么想,这样做生意也太奇怪了。结果那女人竟回嘴,还回得头头是道。”
——管理人,我想人情世故您是最懂的,但做生意您就是门外汉了。生意要做得好,不光靠赚赔,最重要的是先做出口碑。这种铁定赔本的生意,我也不打算一直做下去,只会做到这一带都知道有阿峰这家小菜馆而已。
——再说呀,管理人,便宜的东西卖得贵是没良心,贵的东西卖得便宜,又有什么不对?
——我的小菜馆招来客人,这些客人自然也会光顾旁边阿德姐的铺子,阿德姐绝不会吃亏的。这点,她一定很快就会明白。
平四郎摸摸下巴,拔下一根剃漏了的胡子。
这女人还真强悍。而且,讲的话挺有道理的。
“她说铁定赔本?”
“是,她这么说。”
“那么,她应该有足够亏本的资金吧。就是靠这笔钱贴补,她才能用现在的手法做生意。”
那铺子再海派,规模充其量不过是外杂院的一间房,又新开张,不管是青菜铺还是鱼铺,更别提鹌鹑了,都不宜让这样的店家赊帐,每次进货定都得付现。
“阿峰独身吗?”
“是,她本人是这样说的。”
“有孩子吗?”
“没有。”
“有雇人吗?”
“两个,都是女的。其中一个还是孩子。”
“她们真的都是雇来的吗?”
“这个嘛,看来不像家人,且她们都喊阿峰‘老板娘’。”
这么一来,两人的工钱也是由阿峰付了。
“房租呢?”
“啊?”幸兵卫睁大了眼,接着眼睛又快速眨动。
“照她那种做生意的法子,想也知道不可能赚钱。看在你眼里,会担心阿峰付不出每个月的房租也是当然。这你确认过了吗?”
幸兵卫将下巴埋在颈围里咳嗽,却是干咳。
“怎么样?”平四郎追问。
幸兵卫不情不愿地招认:“……我要她先付了半年份。”
“原来如此,再加上一点红包,是吧?”
幸兵卫没作声,但等于是默认了。平四郎得意地贼笑。
管理人眨巴着眼睛,拨动内心的算盘。想必是在验算——确实收了红包,自以为得了好处,但若得看平四郎如此奚落的脸色,大受其辱,那包“红包”的分量究竟够不够?
“那,阿峰是打哪里来的?”
平四郎这一问,又让幸兵卫止住了眨眼,拧了嘴角。
“就是喜一。”
女婿的名字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喜一?”
“是他拜托我的,说阿峰是鹤屋的贵客,因为某些缘故想搬家,死求活求要我帮忙。”
“那么,介绍信呢?”
那是收房客时的身分证明。
“是鹤屋出的。”
这就怪了。商家铺子给客人方便并不稀奇,但喜一不是鹤屋的伙计,是请来的雕版师。雕版师与绘双纸作者走得近不稀奇,但与客人应该少有接触才是。
阿秋知道这件事吗?平四郎暗自思忖,接着站起身。看情况,最好先瞧瞧阿峰那女人是何等模样。
“打扰了。这个时期的感冒不容易好,你要多保重。”
平四郎来到外面,小平次也立刻跟上。平四郎细细打量中间这张熟悉的圆脸。
“没奉茶。”
“我想大爷应该喝不下了。”
“嗯。你和阿秋说了什么?”
“我问她,这边阿峰的小菜馆生意如何。”
干得好。“那?”
“据说有口皆碑。不过,阿秋和杂院里的女眷们都觉得对不起阿德,谁也不买。”
“真有义气,阿德命不错啊。”
平四郎晃荡回幸兵卫杂院。没经过阿德家前,特地从后面绕,再回到阿峰的小菜馆前。
门半掩着,应该不是歇业,而是还在准备吧。此时中午已过,离傍晚又还有一段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
炊煮的香气从门口传到大路。看得见烧烤的烟,也听得见里面女人咭咭呱呱的谈笑声。
平四郎吩咐了小平次几句,自己躲到附近的消防储雨桶后面。小平次看他躲好了,便探头到小菜馆门内,叫声“有人在吗”。立刻便有年轻女孩出来,但听小平次问起这里的老板娘,便又进去,唤来一个身材娇小、肤色白皙的中年女子。她发髻梳得小小的,粗纹和服下摆收得较短,利落别致。那身打扮在平四郎看来,显得相当能干勤快,但不时露出的纤细足踝却又别具风情。
“哎呀,官爷您辛苦了。我们是新来的,还请多关照。”
阿峰向小平次行礼。声音略微沙哑,但说起话来老练世故。
“不必这么拘礼。我想问问,你这小菜馆也做饭盒吗?”
小平次努力摆出威风的派头。阿峰高兴得呵呵笑,一口答应,表示多少个都做。
“那么,近期内可能要麻烦你,到时就拜托了。”
“谢谢官爷!”
不止阿峰,其他女子也同声唱和,活力十足。
小平次一回来,平四郎便沿着来时路离开了幸兵卫杂院。阿峰真是风韵不减的佳人,此其一。尽管喜一老实且疼老婆,有个难伺候的岳丈不免令人心生厌倦,此其二。两者像凑得到一块儿又凑不到一块儿,当然是凑不到的好,但若一个不慎,似乎又会凑在一起,真教人安不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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