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在墓地待得比平时更久。我待在她挂在肩上的皮包里,听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声。或许那是冰冷地蜷缩在杏子体内的哭泣声。
那应该是佳夫过世前两、三天的事。他因为外务,经过工商区,走进地下铁人形町站附近的咖啡厅。
吃醋,是因为对自己没有自信,同时也是因为不安。杏子这个女人仿佛只在体内培养不安,成天都在瞎操心。她在意佳夫的一举一动,佳夫只是在走道上和其他女职员稍稍谈笑,她就会哭号指责。
虽然杏子的嫉妒没有恶意,但她却非常死心眼。她总是担心“我会被抛弃”,幻想佳夫或许会被别的女人抢走,老是神经兮兮的,就像充满了静电的门把一样,一触碰就会迸出青色的火花。
休假的第一天,她去了相模佳夫的坟前扫墓。在他每个月的忌日,她都不忘去扫墓,这也让我感到不安。
她说“警察”。
他这么说着,将捡到的东西收进我装钞票的地方。
“怎么说——有点那种,一触即发的感觉。”
佳夫和同事们一起喝酒时曾经聊起杏子: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工作也很认真——虽然同事们嘴巴上这么说,但是他们似乎对杏子抱着不怎么正面的看法。
我没有办法看见自己怀里的东西,虽然能够感觉到,但是它只是个薄薄小小的四角形的东西。我完全猜不出它会是什么。佳夫说“下次再找时间拿去奉还好了”,是借来的吗……
接着他又想了一下。他似乎是停下动作,俯视着桌子。
第二天杏子请了一个星期的有薪休假,这无异于是被课长的强力劝说给说动了。
即使是小事,她也总是很注意。例如,她经常头痛,有习惯服用的止痛药,然而她已得知佳夫不适合那个牌子,就准备了他说不错的牌子的止痛药。
现在想想,佳夫说起这些迷信的事时,应该相当乐在其中吧,杏子对这种事一无所知,所以佳夫可以享受到教导他人的乐趣。而且对方是杏子,不但不会嘲笑他“像老头子”,还会正儿八经地聆听,依照吩咐。
“警察……”
现在,在黑暗种杏子又翻了个身。她在做梦吗?还是睡不着呢?
“你喜欢上别人了,对不对?”这是她的口头禅,接下来是:“你已经不在乎我了,对不对?”她每回这样,就只能让她尽情倾吐(虽然说的话都一样)直到发泄完毕,否则根本无法说任何有建设性的话。
佳夫真的非常有耐性地陪着那样的她。佳夫也是个不起眼的男人,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强烈吸引异性的魅力。正因为如此,被杏子需要,对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快感。
那个东西包着一张白纸,感觉像是钞票摺小再用纸包住。但是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嗯,怎么办呢?”他甚至这么喃喃自语。
佳夫也是,明明还年轻,却有老古板的一面。
有一次,杏子在晚上要剪指甲,却被他委婉地劝阻了。他说这样不吉利。
我是个沾染了相模佳夫的血的钱包,但是怀里还放着别的东西,不过我不晓得那到底是什么,那一直是个谜。
当天晚上,她回到公寓,又在被子里辗转反侧的时候,重复说了一次。
真是不可思议。那到底是什么?
只是传票上忘了盖章这种小时,她都会脸色大变,甚至还说“你是故意不盖章,想妨碍我的工作是吧”这样的话。尽管她不是大哭大叫地说,而且嗓门也小,但很明显地是气愤难耐,却又要硬压抑着,弄得浑身颤抖。
而那天晚上,佳夫从杏子的住处回家途中死了。
还有许多其他的例子。例如,在墙上钉图钉或钉子,要先说“如果这里是鬼门,请多包涵”;加水时不可以顺序颠倒(不能用热水加冷水来调整温度);茶壶不可以没盖盖子就倒茶……
我认为温柔的心是很棒的,但是他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她应该尽快寻找新的人生,然而她却蹲在坟前,对着不可能回应的死人说话,一点一点地消耗自己。
不过,他好像把捡到的东西放在桌角,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然后静静地喝咖啡。此时,呼叫器响了。他急忙去打电话,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可能是有急事找他吧。
记得是接近半夜的时候,她又开始了司空见惯的牢骚(你喜欢上别人了——),那阵子两人只要一见面就吵这件事。佳夫可能也受不了了,有时也会演变成快吵起来的局面。
在座位坐下时,佳夫好像在那里捡到了上一个客人遗忘了的东西。我只能说是“好像”,那是因为我被放在他的外套内袋里无法看见的关系。
我不晓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但是和佳夫成为男女朋友之前,她在职场里就是出了名的既神经质又有洁癖,而且很容易激动。
杏子原本就有爱钻牛角尖的毛病。
其实相模佳夫对杏子而言,更像是她的监护人。杏子完全依赖佳夫,而且能够在他的羽翼之下,她也就不再那么容易激动了。
我就这样一直带着这个莫名奇妙的东西。发生意外的那晚,佳夫去杏子的公寓时也是这样。看来佳夫似乎忘记他把那个东西放进我怀里了。
这对他而言,也是个意外且遗憾的死吧!佳夫应该牵挂着杏子,死不瞑目才对。她需要他。
“不一会儿,又没事一样笑嘻嘻的。唉,平常是很温和啦。我不讨厌。可是,那一型的总教人觉得难搞啊!”
“算了,下次再找时间拿去奉还好了。”
杏子,要找警察也好,总之今晚先睡了吧!
他去洗澡的时候,杏子用刷子清理外套,顺便检查了一下我的怀里。又不是夫妻,这样似乎稍嫌太过了一些,但是杏子并没有恶意。她应该是想到,如果清楚佳夫的手头情况,就不会勉强到他了。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妒忌。
而且,只要杏子不钻牛角尖地胡乱说话,她其实是个深情的奉献型女性。她很会做菜,而且似乎很快就记住了佳夫的喜好。
她发现了收在我怀里的那个失物。她没有拿出来,只是默默地盯着它一会儿,然后将我合上,放回原位。只是这样而已。
①有古语说晚上剪指甲,就会和双亲永别。
对了,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佳夫捡起它,想了一下。
我被交到杏子的手中之后,装钞票的地方依然放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她既没有将它拿出来,也没有把它丢掉。话说回来,却也没有珍惜的样子,或许她已经把它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