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一没有看纲川,而是对着由美子问:“你真的想自杀吗?”
“塚田君!”纲川生气了,“你在说什么……”
“我问的是由美子,不是问你。”真一仍盯着由美子。她好像还是要藏在纲川的背后。
“难道她不是真的吗?”纲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有谁会拿割腕开玩笑?像你这种人真是什么也不懂。好了,由美子,我们走吧,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纲川扶着由美子的肩膀转过身去。真一冲着躲在纲川背后的瘦瘦的由美子大声喊叫。“由美子,你简直和通口惠一模一样!”
由美子的脚步乱了,差点踩空了,纲川就那么扶着她,慢慢地远去了。
“在大川公园碰见通口惠时,你是怎么想的?你在逃避现实,你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你还不是通口惠的同类,但现在不同了,你和她一样,是一丘之貉。”
纲川和由美子好不容易走到滋子家公寓的大门口,纲川推开重重的大门,催促着由美子走了进去。
“你只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只知道自己希望的东西,而且还为此歪曲事实。你把周围人都牵扯进去,让他们很狼狈,即便是这样了,你为了让别人认可你的想法,你都不择手段。是不是这样的?”
纲川猛地回过头看了看真一,使劲关上了门。
真一生气地大叫着,他的声音似乎把北风都刮了过来。
前烟滋子走向公寓门口准备送石井夫妇。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打开门,她看到了纲川浩一,低着头的高井由美子被他扶着靠在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滋子不由得大叫起来。正在客厅里穿衣服的石井夫妇也吃惊地看着这边。
“对不起。”纲川很生气,他看了看滋子后面的石井夫妇,态度非常生硬地解释说,“由美子的情绪有点混乱,所以我就把她带过来了。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突然之间,滋子觉得非常反感,她似乎忘记了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最近一个星期的进展、对现在还想哭的由美子的担心和打电话联系由美子和纲川想和他们谈一次等。你要干什么?你们演戏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感受,但这种反感非常明显和强烈,让滋子自己都大吃一惊。“我们打扰了。”石井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说,“你走吗?”
“塚田君还在汽车旁边等着你们。”纲川说,他的态度很强硬,好像在和别人吵架,“如果你们不赶快过去的话,说不定他会感冒的。”
石井夫妇觉得很是奇怪:“真一怎么了?”石井问纲川。
“对不起,你过去之后就会知道的。”
石井夫妇互相对视了一下,和滋子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纲川和由美子走进了客厅,他们既没有脱下外套,也没有解下围巾,更没有坐下的意思。滋子虽然不再惊奇了,但刚才那种强烈的反感却依然存在,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来。
“你们先坐一会儿吧?”和他们打完招呼之后,滋子就穿过客厅来到可以看见下面情况的窗户跟前。因为她是站在上面,所以无法看清石井夫妇和真一的脸。
道路虽然很窄,但石井夫妇的车还是非常灵活地调了头,渐渐地远去了。滋子一边目送着他们,一边在想,自己应该下去和真一打个招呼才对。
回头一看,纲川和由美子虽然坐下了,但表情仍很严肃。
“你们和塚田君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滋子站在窗边问。
“只是说了几句话。”纲川皱着眉头回答,“他对由美子说了很过分的话。”
“都是我的不好。”
“不是你的不好。”
滋子叹了口气。真一必须离开这座公寓的原因是因为由美子引起的风波。自己被迫暂停纪实文学的写作,必须按手屿社长交待的那样,专门写一篇连载向读者解释一下饭田桥风波的原因也是因为由美子。而由美子之所以做了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纲川不小心把被害人家属在饭田桥聚会的事情告诉了由美子。这两人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但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和真一吵架了?”
“没有吵架。”纲川认真的说。
“他可能对你们有点误会,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办法。”
由美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纲川,而不是看着滋子。
没办法。大家的情况都不太好,所以事情没有丝毫进展:“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也想和你们见一面……”
滋子把桌子上收拾了一下,为由美子他们端来了新的咖啡。他俩的表情很奇怪地在听滋子说话,当滋子的话刚停下,纲川就非常郑重地抬起了头。
“前烟,报告文学里的故事,是前烟自由创作的。”
滋子笑了笑:“有点像在刀口上。”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冷漠。不,也许从纲川和由美子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瞬间起就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惰性,滋子一直没有感觉到而已。
“在这次风波中,你有搞清楚的事情吗?”纲川问。
“你说什么?”
纲川看了看低着头的由美子,他从正面看着斜着身子坐的滋子。
“前烟,你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对高井和明是栗桥浩美的同伙的推测,是不是?”还没等滋子回答,纲川又继续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由美子当然不会再指望前烟任何事情了,虽然由美子为你的报告文学提供了许多材料,但对证明高井和明是无实之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确实如此。滋子说。由美子好像被这话击中了一样缩着头。
“还有什么?”滋子催促着纲川,“结论是什么?”
“今后,由美子不会再帮助你了,而且她还拒绝你使用她以前和你说过的事情。”纲川好像下了决心似地看了看由美子,“是不是这样,由美子?”
滋子看着低下头的高井由美子,想起了去年年底她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情形,想起了在三乡市的汽车站把她丢了的情形,想起了当时的由美子走投无路的情形。
虽然滋子没有想好该说什么,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声:“由美子——”
“你欺骗了由美子。”没等由美子说话,纲川又抢着说。
“欺骗?”
“是的。现在用不着想更多的事情,从你开始和由美子接触的时候起,我就和她在一起,你听由美子讲述,装着一副同情的样子,你只是想听她亲自讲述,然后把她所讲述的内容变成你的文章的绝好的材料。”
纲川猛地动了动身子,用嘲笑的口吻接着说:“这也并不奇怪,日本所有的记者为采访栗桥和高井的家人都争红了眼,比你有能力、有经验和有成绩的人想尽了办法,但都没有成功。而你只是利用了由美子孤独无助的心情就把她给抓住了。你如此幸运,决不是偶然的。我可以站在你的角度上去想。虽然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和明可能不是罪犯这个问题,但你还是把它藏在心底,为了笼络由美子,你装着相信她的说法。”
滋子觉得身体在颤抖:“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是吗?”纲川撇了撇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你的这种想法已经渗入到骨子里面,你的这种打算也非常精明。”
“你太过分了。”滋子生气了,现在她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猛地一击,变得束手无策。
“你自己都不明白。”纲川抬起头接着说,“你对由美子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你可能感觉到由美子也许是在欺骗并利用你,但为了证明和明的无实之罪,你是一个必要的窗口,她装着不明白你的真实想法。这种演戏应该结束了。”
滋子抱起了胳膊,她觉得如果不抱紧胳膊,自己可能会去砸烂什么东西。
“由美子引发了饭田桥旅馆风波,并被如此报道,你作为写报告文学的作家必须要保护自己,所以要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不相信高井由美子的解释,认为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作案,这些想法在你的脑子里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对由美子而言,她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忍受并和你交往下去了。”
“这也就是说,你们今天是来宣布和我断交的?”滋子猛地抬起了头,“是不是?由美子。”
由美子的两只手捂着脸,纲川马上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威胁由美子了。”
“我没有威胁她,我不要听你的解释,只是想听一听由美子的看法。”
“对以这种方式断交,由美子也很难过,所以,我请你不要再难为她。”
“对不起。”由美子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里小声地说。这是一个只会道歉的女孩——滋子很是生气。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滋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的,她想知道,由美子有什么打算?
“为了证明和明的无实之罪,你是不是还要寻找别的方法?你有目标了吗?”
由美子放下了手,但她没有看滋子,而是盯着纲川。她一直都是盯着纲川。
纲川再一次肯定地看了看由美子后点点头,转过头对滋子说:“我要写报告文学。”
这一天是星期三。
为了准备晚饭,足立好子比丈夫及两名职工提前一个小时离开工厂回到家里,她捂着时常还很疼痛的左腿膝盖走进了厨房。工厂是十年前改建的混凝土结构,但家里却还是三十五年前的木式建筑,每到这个季节,屋里的风都很大。没有生炉子的厨房冰凉冰凉的,好子边走边打着大喷嚏。
她急忙打开风扇取暖器的开关,因为有了火苗,屋里显得暖和多了。她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回家后变成家庭主妇的好子可没有这样享福的命。她打开冰箱和食品柜,取出做晚饭的材料。今天天气太冷,她准备做酱汤吃,这是中午就定好的菜单,她要做三个人的饭。
去年9月初,好子在买东西的途中遇上车祸,左腿膝盖严重骨折,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医院,治疗过程很痛苦和难受,但恢复过程更加难以忍受。
但是,丈夫突然独自生活确实很麻烦,离开了好子,他的吃饭问题都很难解决。
思想老化的丈夫不喜欢一个人做饭吃。丈夫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印刷厂虽然现在不盈利,但过去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在好子嫁过来之前,厂里还曾多次组织职工去夏威夷旅行。当然,厂里雇的工人也很多,跟现在无法相比。就算不是周末和节假日,工人也要加班,所以工人早晚都在厂里吃饭。丈夫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饭吃。
好子住院的时候,每当独自一人吃饭,或独自一人待在单人病房里的时候也非常寂寞。两个女儿都出嫁了,离得很远,而且她们的孩子都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好子趴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丈夫。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丈夫还是想出了解决办法。两名职工中的一人是有家室的,另一位是在上定时高中的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叫增本君,是现在少有的认真的年轻人。丈夫就是和那个叫增本君的年轻人一起吃饭的。增本君也是一个人生活,每个月的工资也不多,这样做可以帮助他节省饭费,所以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当然,因为这是两个男人都很陌生的自炊生活,所以两人做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尽管如此,比起一个人味同嚼蜡的生活,两个人一起做饭还是很高兴的。
10月20日,好子终于出院了,这时候的增本君已经非常熟悉足立家的厨房了。当出院的时候,好子非常感激他帮她做家务。等好子的身体完全恢复时,他们还是习惯把增本君叫来一起吃饭。
厨房里渐渐暖和起来了。好子按自己的习惯忙碌着,她把菜洗好后就把锅放在炉子上。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响了七下,七点了。好子把炉子上的火放到最小,回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丈夫和增本君也快回来了。
电视上出现了那位平常总在夜里十点的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时,好子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再一细看,噢,原来是特别节目,报道从去年9月到11月初发生的连环诱拐杀人案的节目。
原来如此……
好子坐在饭桌前看着电视,电视上有两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现在整个日本,恐怕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两个人了。
右边这位长脸的是栗桥浩美,左边这位胖胖的小眼睛眉毛下垂的是高井和明。据说,已经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杀了三四个人——可能还有更多的人被杀。
好子认识高井和明,不认识栗桥浩美,但认识他的母亲栗桥寿美子。她在住院期间曾和寿美子在一个病房待过一阵。寿美子因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下来受伤而住院,因情绪不好,发生了抢其他患者的孩子的事件,所以医院就把她换了病房。后来,好子看到高井和明去她的单人病房去看望她。
不仅如此,好子还和高井和明说过话。虽然只在电梯前说了两三句话,但好子觉得他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病房的护士长也这么说。护士长告诉好子,高井和明和栗桥寿美子的儿子是小时候的朋友,他是代对母亲极为冷淡的儿子来看望寿美子的。事实上,在好子没有听到的时候,高井和明还亲热地叫栗桥寿美子“阿姨、阿姨”,对她非常关心。
所以,当好子出院回家没多长时间,看到11月5日的临时新闻后,她大吃一惊,毫不夸张,好像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开始,她是惊奇于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死于车祸,但后来的情况让她更为吃惊。这个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诱拐了好几名年轻女孩并把她们关押起来进行敲诈,最后把尸体扔掉,给女孩的家人打电话,或者是给电视台打电话吹嘘自己的所作作为,他们是罪魁祸首。
开始,好子还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先不说栗桥浩美,单说自己认识的高井和明,那个胖胖的脸上总是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的大哥哥,决不会做如此残忍的事情的。一定是搞错了。
但是后来节目报道的内容否定了好子的看法。在发生车祸的高井和明的私家车的行李箱里装有一个名叫木地庄司的川崎的公司职员的尸体。加油站的服务员亲眼看到在车祸发生前,他们在称为“绿色道路”的收费公路的加油站加油时,两个人显得非常亲热。而且在前一天夜里,他们还在冰川高原餐厅的停车场密谈,这是餐厅的服务员亲眼所见。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只能让人相信两个人是商量好了采取行动的……
在栗桥浩美初台的公寓里还发现了许多令人恶心的照片,在照片上的七名女孩中,已经有三个查明了身份,她们都是失踪的女孩子。虽然那座公寓是栗桥浩美的住处,但有邻居证实高井和明曾在附近出现过。而且,在栗桥浩美的手机通话记录上,记满了打给高井和明的电话。
同伙……无论是新闻,还是电视或报纸,都用这个词还描述他俩的关系。
医院护士长讲得没错,他俩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是,两人并不是平等关系,栗桥浩美像是长辈,而高井和明则是晚辈,整天跟着栗桥浩美。栗桥浩美成绩优秀,在班里很有人缘,而高井和明则是差等生,是个受人欺负的孩子。
所以,如此残忍的事情一定是栗桥浩美挑起的,高井和明跟着他,被他同化,慢慢地越陷越深。
好子想不明白,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人是会变的。有的人小时候是个成绩不错的优等生,但长大后变成了软硬不吃的家伙。有的人小时候不太好,但长大后却成了当地非常有名气的人。小时候,高井和明就是栗桥浩美的影子,但到了二十岁以后不应该再那样了吧。人是要长大的,很难有人一直都不变。
不管是谁,小时候都会逃离整天欺负自己的人,而接近一位特定的朋友。相反,当他遇上比自己还要弱的人时,他也会欺负更弱的人。即使长大成人,这种力量关系也会对他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不会经常发生。至少好子是这么想的。
好子家没有男孩,全是女孩。但她有着照顾像增本君这样年轻职工的丰富的经验。经营着一家小工厂的父亲和母亲比年轻职工的父母更关心他们的朋友关系、消费情况和恋爱情况。从这个经验分析,高井和明到了二十岁还无法反抗栗桥浩美,所以才屡次杀人。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无论是哪位有名的评论家或播音员或记者说出来,好子都会觉得他们说的是假话,是谎话。
11月5日以后,在好子住院的医院里来了许多警察,还有许多媒体也蜂拥而至。因为每隔十天好子都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所以在住院时关系不错的护士长和护士们,不止一次地发牢骚说她们都没法工作了。但另一方面,大家又都非常兴奋,她们可以和平时无缘相见的名人谈话,她们也都很乐于面对摄影机和话筒。事实上,和好子相比,护士们知道许多关于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事情,有许多谈话的内容。
曾和好子同住一个病房的病人中还有没出院的,仍住在原来的病房里。好子顺便去看望她们时,她们也很兴奋,病房里十分热闹。
听她们讲,警察最感兴趣的是高井和明和栗桥寿美子谈了些什么,他是什么态度。另外还有他是何年何月什么时候来的。还有就是栗桥浩美自己是不是没有来过医院——这些问题好像都从栗桥寿美子那里得到确认。
开始的时候,媒体关心的焦点问题和警方一样,但是当一名病人不小心把诱拐事件告诉了寿美子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事实上,这是因为医院管理不善,虽然警方要求医院不能把诱拐事件泄露出去,但医院还是未能保守住这个秘密。
寿美子引起的那件事——其实也不是太过分——好子觉得不应该把它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但现实毕竟是现实,电视台做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报道,好像要用寿美子情绪不太正常时做的事情来证实栗桥浩美所做的残忍的犯罪。
不久前住在同一病房的病友都说好子的想法太天真。其中有一个住在好子前面一张病床上的女中学生,好子觉得她很善良和聪明。但她用什么心理学深奥的词汇说了许多,什么遗传呀、什么小时候不正常长大就会成为罪犯呀。正在照顾她的母亲很自豪似地听她在说。好子看到这种情形觉得很是失望。
好子所听到的她们的谈话中既有事实也有空想,既有自己编造的也有听别人说的。甚至有一位扭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老奶奶说她在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和高井和明擦肩而过,听到这话,好子觉得她太可怜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警察或媒体去过好子的家里。她们还说迟早会有人去了解情况的,好子心情沉重地回了家。
几天后,真的有两名警察来到她家。好像和栗桥寿美子一个病房的人都要问一遍。两人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领带,但没有穿那种叭嗒叭嗒响的鞋子,而是穿着非常舒适的上好的皮鞋。电视里的警匪片都是瞎编的,好子想。
刑警说话非常有礼貌而且通俗易懂,好子一点也不紧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刑警们好像事先都做了调查,他们对好子说的话一点都不惊奇,但随着谈话的深入,当好子说在她出院的那一天,在医院的大厅里第三次看到高井和明的时候,他显得心神不宁,脸色苍白的时候,刑警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了。
“他的样子确实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后面追他,他在拼命地逃一样。”
刑警把好子说的话记到了笔记本上,因为他们写得非常认真,所以好子也非常认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们可以去问一问栗桥寿美子,你们见过寿美子吗?”
新闻上介绍说栗桥夫妇已经离开家,去向不明,但警察肯定知道他们的去处。
年纪比较大的那位刑警简单地回答说,他们也向寿美子了解情况了,但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说话不够清楚。对栗桥寿美子的悲惨境地,好子很是心疼。
谈话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刑警们走了,再没有来过第二次,也没有任何联系。好子感到有点后悔,自己应该态度再坚决一些,再讲得多一些——高井和明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胖胖的,是个善良的大哥哥。好不容易有次机会,自己却没有利用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丈夫和增本君出现在客厅门口。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哎,晚饭吃什么?”丈夫问。
虽然丈夫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但有时候还像个孩子,每天晚上都要这么问。今天晚上吃什么菜?有没有我喜欢吃的?
听好子说晚上吃酱汤,丈夫高兴地去洗手间洗手和洗脸去了。跟在后面的增本君瞥了一眼电视,问好子:“夫人,这个是关于那起案件的特集吗?”
“好像是。”好子边往厨房走边回答,“吃饭的时候不想听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快换个频道吧。”
增本君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非常有兴致地看着电视。好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她把凉拌青菜放在小盘子里,又切了点咸菜,还从冰箱里拿出了啤酒。
“夫人,”增本君的眼睛仍盯着电视对好子说,“这个有点奇怪。”
“奇怪?我不喜欢听杀人的事情,换个频道吧。”
“不,不是这个问题。”增本君走到厨房跟前说,“这个节目和别的节目不太一样。”
“电视上讲的东西都差不多。”
“不一样,这个主持人说真正的罪犯是另有其人。”
增本君用手指了指电视:“夫人,你快看。”
好子把目光转向了电视,就在这时,大特写的主持人在说。
“目前警方的看法真的没有错误吗?真的没有遗漏吗?根据我们hBS自己收集到的材料,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沉思了一下之后,画面变了。整个画面上打出了几个大字。
“连环杀人案的主犯仍然活着!”
这天晚上,好子没有心情吃饭。虽然是坐在饭桌上,但她一直在看着电视。她机械地侍候着丈夫和增本君,但眼睛仍盯着电视。
“电视台正在做同样的特别节目时,罪犯打进电话,那是哪个频道?”
“确实如此,那个好像也是hBS。”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1.在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隐藏着一位至今还未列入搜查范围的第三者,我们把这个人称为X。
2.案件的真正罪犯是这位X和栗桥浩美,主犯是X。
3.高井和明根本没有参与这一系列的活动,但因为他发现了栗桥浩美和犯罪有关,所以有可能他是被X和栗桥浩美所胁迫。
hBS的分析分成三大部分,其根据为:
1.关于高井和明,能证明他和犯罪有关的物证非常少。
2.在被罪犯诱拐并杀害的被害人中已经能确定身份的五个人的失踪时间与地点如下:
古川鞠子 1996年6月8日 凌晨一时 东京都内东中野车站附近
日高千秋 1996年9月23日 晚上? 东京都内新宿车站附近
木村庄司 1996年11月3日 下午?群马县冰山高原或湖畔地区
伊藤敦子 1994年3月15日 下午?群马县涩谷市山中
三宅碧 1993年6月1日 下午? 东京都田无市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在所有案件发生时,栗桥浩美都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目前已经能肯定地说没有。而高井和明则无法肯定不在现场——也就是说,既可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可能没有。
3.高井和明的家人坚决主张他和犯罪没有关系。
4.根据hBS自己的调查,因同一罪犯实施的未遂案件的被害人证实,作案的两名罪犯中的另一人的长相和高井和明完全不同,所以不能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在这并列的四个依据中,最有说服力的是第三和第四,主持人虽说是要按顺序对这四项进行说明,但很自然地要把第三和第四项放在最后,因为这是吸引观众的一种方法。
即使栗桥浩美是罪犯,高井和明不是罪犯,但罪犯是两个人这一事实已由案件发生过程中打给hBS特别节目的电话的声音鉴定得到证实,从这里也可以发现有第三者X的存在。说到这里,好子觉得都很容易理解。事实上,好子虽然很高兴但也没有办法。确实如此,正像他们所说的,高井和明不是罪犯,那么善良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去做杀人这样残忍的事情呢?
hBS接下去又分析了这位谜一般的X把栗桥浩美推到主犯位置上的原因。通常人们会认为,既然从栗桥的初台公寓里发现了大量照片和被害人的尸体,就可以得出栗桥就是主犯的结论。但是,hBS却把打给特别节目的电话联系起来了。
那个时候,正是广告播出时间,通过声音鉴定已经能够确定在广告中断前的对话和后来罪犯生气挂断电话的人就是栗桥浩美。这样的话,就可以推定后来又打进来的电话是X的声音。所以,如果是高井和明的话,因为他没有留下过录音,无法进行声音的比较鉴定,故在这方面缺少一个重要的物证。
假定为X后来打的那个电话对先前挂断电话表示遗憾,他想和hBS进行更深的对话。如果栗桥是主犯,X只是跟随着他的从犯,那么X很难会有这种态度的。因为栗桥是自己挂断电话的。
另外还有一个一直被遗漏但应该被重视的事实,那就是在hBS特别节目播出不久,使用男孩变声打给古川鞠子爷爷的电话。因为这个电话没有被录下来,所以通话的内容只能依靠有马义男的记忆。但搜查本部已基本肯定这个电话是栗桥浩美打的。
根据有马义男对搜查本部所作的证明,打这个电话的人也就是栗桥浩美,而且非常生气,据说和挂断hBS电话时的态度差不多。
因为有马义男看过hBS的特别节目,所以他了解事情的经过。另外他还是一位非常有眼力的老人,在声音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就知道前后这两个电话是两个不同的人打来的。因为当时就连罪犯不是一个人的假设都不太肯定,所以我们应该说有马义男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力。
有马义男曾对打电话的人说,你们是不是两个人?你一个人是做不了所有事情的,只是看你用谁了?这个被假定为栗桥浩美的人听完,骂了有马义男以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搜查本部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或者根本就无视这一事实。其中的原因是他们的搜查活动是按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是同伙的假设进行的,而这一事实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障碍。在搜查本部想要完成的这一拼图游戏中,他们根本就没有使用这块图块。
搜查本部急于完成“栗桥主犯高井从犯”的结论,但有马义男的这一情节虽然不大,却足以从根本上推翻他们的假设,所以对搜查本部而言,这是决不能存在的事实。
如果按搜查本部假设的那样,栗桥是主犯,高井对他言听计从,那么栗桥生气挂断电话之后就不应该再有打给节目组的电话了。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个时候的高井和明自己决定给hBS打电话继续交涉,在这种情况下,栗桥一定不会沉默的。
罪犯通常使用移动电话,而且他们会特别小心,改变每次通话的地点。我们不知道在给hBS以及有马义男等被害人家属打电话的时候,罪犯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在特殊情况下,也许会有人自己决定给被害人家属打电话。
但是至少可以从hBS的特别节目时,同伙在栗桥生气挂断电话之后的快速反应看,两个人一定在一起,而且这个同伙一直在看着栗桥打电话的情况。这种可能性非常大。这样一来,如果同伙是高井和明的话,他蛮横地又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栗桥浩美就能一声不吭地看着呢?
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主持人所讲的情况,她是一句也没有错过。她也不在意丈夫有点呆呆的表情,谁让我见过高井和明,还和他说过话,而且一直认为那个孩子不可能杀人,只是警察和媒体没有这么想罢了,到我家里来,也是认为他是同伙。好子握紧了拳头。
“夫人,你不要紧吧?”
增本君担心地看着她。两个小时的节目的上半部分已经结束了,电视开始播放广告了。好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厨房倒茶了。
“你不要那么激动。”丈夫有点生气了,“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有的人整天笑眯眯的,却是个极坏的人。”
“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广告结束了,主持人又回来了。
“为了防止我们hBS所提出的新解释给社会带来不稳定,我们对这些解释不做进一步的说明。”
搜查本部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栗桥和高井身上并想尽快结案是因为处理这种非常残忍的众多受害人的案件非常麻烦,而且在许多方面都会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担心会有人在混乱中模仿他们。如果让这些罪犯逃脱法律制裁,可能会更加刺激比模仿犯更危险的真正的罪犯的预备军。
所以,人们理解警方尽快结案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警方不能无视事实真相而将保证社会稳定放在首位。主持人态度非常坚决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开始介绍节目的嘉宾。
好子原以为是个评论家或学者,但事实让她大吃一惊。坐在主持人旁边的是一位看起来像一名大学生的年轻人,他有点紧张,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年轻人和主持人互相问好,当这位年轻人说请多关照的时候,却意外地平静。
“今天来到我们节目的嘉宾叫纲川浩一。”主持人面对摄像机说,然后他把头转向了那位年轻人。
“现在你的工作是在一家学塾当老师,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