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久峻三,本名滝井峻三,1930年生于京都,京都大学法学部毕业。为日本法庭推理小说之代表作家,笔下神探非常多,例如猪狩丈助、柊茂、花吹省吾、日下文雄、音川音次郎、魁咲夫及绚子、落合源太郎、藤波清香等,都是个性鲜明的人物,各领风骚,名噪一时。
——《仮面法庭》获得第18届江户川乱步赏。
——《雨月庄杀人事件》获得第42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和久峻三作《黄昏时的报案电话》,1977年的作品,属于“法庭悬疑(斗智)小说”,为老律师猪狩文助探案之一。
猪狩老律师的年纪已超过80岁,有50多年的辩护经验,作风与众下同,常有惊人之举,绰号“法庭破坏者”,在法庭上所向无敌,是和久峻三笔下名律师群中最特殊的一位。
这位老爷爷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弯腰驼背,戴着老花眼镜,牙齿已全部掉光,耳朵重听,衣着破旧,身背脏包袱,手扶烂拐杖,出庭时常打瞌睡。但是不管对方的检察官或律师有多厉害,他永远是能够逆转情势的最后胜利者:
此系列的第一篇作品发表于1975年,至今已有10多部单行本问世,分类上均属法庭小说。
法庭小说的乐趣原本就和一般推理悬疑小说略有不同,和久峻三在此系列中又加入了幽默滑稽味,更能吸引读者。
本作中,猪狩文助最后虽然获胜,将真凶绳之以法,但笔者却无“大快人心”之感,因这篇故事在本质上属于悲剧,读来不免心酸欲泣。
读者阅毕不妨自问:故事中最可怜、最值得同情的是下列何者呢?
1.珠美子。2.胜也。3.高田留。4.井口义彰。5.房江。6.森木田检察官。7.木户审判长。8.宫内警部捕。9.户冢典子。10.猪狩文助。11.真凶的家人。12.以上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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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地方法院第二十五号刑事法庭,针对被告藤野珠美子涉嫌杀害幼儿案召开了第一次公审。
审判长木户在询问被告是否为本人后,对藤野珠美子说:
“接下来要由检察官宣读起诉状。请你坐在后面的位子上仔细听。”
“是……”藤野珠美子向着审判长一鞠躬,然后坐到被告席上。
森木田检察官站起来。他是个双肩宽阔、体格健壮、外表精悍的男子。
“公诉事实……”
森木田检察官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起诉书所记载的公诉事实。
起诉书上的纪录大意如下:
珠美了在自己家中一个六席大的房间内,杀害了五岁的胜也。
胜也是珠美子同居人的前妻所生的孩子。依传统的俗称,珠美子就相当于胜也的后母。
警方认为,珠美子平时就常虐待胜也,现在又涉嫌杀害他。
珠美子最初辩称:“我上街去购物,回来后就发现胜也死了!脖子上缠着晒衣绳……”
然而警方不信。进一步调查的结果,认定珠美子的辩解不能采信,于是将她逮捕。
森木田检察官宣读完毕之后,用锐利的眼神瞥了被告一眼,然后坐下。
木户审判长向珠美子说:
“被告请到前面来……对于检察官的起诉事实,你是承认还是否认呢?请说出你的想法。”
珠美子睁大眼睛望向审判长。她的前额宽广,看起来是一个理智型的大美人。眼睛很大,有盯着人看的习惯。
“……我没有杀害胜也……”
她否认了起诉事实。
刑事案件中,嫌犯在侦讯时招供,到公审时却突然改变态度翻供的情形是很常见的。
一旦被告翻供否认起诉事实,审判过程就会变得复杂而棘手。
森木田检察官露出严肃的表情。
木户审判长望着辩护律师席说:
“辩方的意见呢?”
律师席上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老头,看来好像已经八十多岁了。
“本律师主张被告无罪。”
老律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坐回椅子上。这位老律师就是奈良律师公会名下的猪狩文助。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具有六十年律师经验的老手。不过因为京都法院的人并不认识他,所以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乡下律师。
猪狩律师身旁坐着一位小姐。她身穿灰色洋装,绑着发辫,乍见之下只是个平凡的少女,其实是司法见习生户冢典子。她打算修完两年的实务见习后,就加入律师的行列。
此刻她就是为了见习辩护实务而跟着猪狩律师一起从奈良来的。
户冢典子对着邻座老律师的助听器小声说道:
“老师,您为什么能确定是无罪呢?”
“为什么……唔,我来证明给你看……”
老律师对着这位年轻姑娘微笑。他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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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被告全盘否认起诉事实,律师也主张无罪,并且摆出要和检方抗争到底的态度,因此审理上已经出现了波涛暗涌的势态。
森木田检察官首先传唤一名中年女证人。她名叫高田留,是被告的邻居。
“证人从何时开始居住在现在的住所。”
森木田检察官向证人说。他的下颚向两旁突出,表情严厉。
“五年前。”
高田留答道。
她穿着火岛绢织成的和服,色彩调和,是一般中年女人喜欢的颜色。腰带是盐濑式的。纤纤玉指上戴着一颗很大的钻戒,正闪着妖艳的光辉。
“被告搬到你家隔壁,是最近的事吗?”
检察官问。
“是的,还不到一年。”
“刚搬来时的情形怎样?”
“所有的家具和衣物都是全新的,所以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
高田留身上的和服及首饰都很高贵,但说话的态度与所用的言词却让人觉得很庸俗。
“他们不是新婚夫妻吧?”
“我可没想到是那种有五岁小孩的新婚夫妻。”
高田留皱眉说道。她的表情有点凶狠,举止看来极为粗鄙。
“刚搬来时就带着小孩吗?”
“不是。一开始只有夫妻两人,过了三个月,才突然冒出一个男孩来,三个人就在同一屋檐下开始生活。那男孩简直就像他们亲生的一样。”
“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我是从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中听来的……过了一些日子以后,我才慢慢知道,那男孩名叫胜也,好像不是那个太太亲生的……”
“你知道他不是被告的儿子吗?”
森木田检察官向着坐在被告席上的珠美子瞥了一眼。
珠美子抬起头来,望向检察官,她的瞳孔深处彷佛有青白色的火焰在燃烧,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证人说道:“是的。据说好像是她丈夫井口先生的前妻所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被告似乎相当于胜也这孩子的后母。你是这么猜想的吗?”
“那是井口太太……不!是被告亲口对我说过的……”
高田留尚未说完,猪狩文助律师就慢吞吞地站起来插嘴道。
“等一等。我对这个问题有异议……”因为他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后母这个用语究竟是哪一国的?就算翻徧六法全书,也找不到后母一词吧,请检方改正问题。”
“可是一般人不是都俗称后母吗,意思明白就好了,辩方的异议一点道理也没有!”
森木田检察官认为这个老律师只是在穷捣蛋而已,因此发起火来。
“错了!称为后母,是对被告的歧视。在新宪法下,后母这个用语已从户籍上消失了。何况在公正的法庭上,更不能容许出现这个歧视语。口口声声称后母,有误导审判方向的危险。检察官先生,难道你不懂吗?”
老律师顽强进攻,一步也不退让。
穿着黑色法官服的审判长从台上探身说道:
“辩方的异议成立。检方请重新发问。”
森木田检察官因出其不意受到干扰,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再度面向证人。
“你为何知道被告和胜也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问法无懈可击。
“那是井口太太……珠美子亲口对我说的。”
“哦,被告连这种私人的事情都坦白对你说出来吗?”
“是的。无论如何,是邻居嘛!珠美子还向我说过很多秘密哩……”
高田留似乎因为邻居的关系而对珠美子家中的事十分了解。
“那么,请你说出十月十五日案发当天的事。”
“好。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十分或十五分吧!我正在准备晚饭。舍妹和小女去百货公司购物,就快回来了……突然间,隔壁的井口太太从后门跑进来……说胜也被杀了。”
“被告开口就说胜也被杀了,是吗?”
森木田检察官再问一遍,以便让法官们特别注意这一点。
“是的,她的确这么说。”
“当时被告的态度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这个嘛……”
高田留用手指按按肥胖的脸颊。她的指尖很细,似乎很灵巧的样子。光看她的手,就会让人以为她是常用手指工作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太过沉着了一些。小孩被杀了,一般人应该会更慌乱才对……”
“她为什么要从后门跑进来?”
“因为她每次出门购物,都将前门上锁,后门却不关。我家的情形也是一样。大白天嘛!我们的屋子后面有水泥砖墙隔开,但庭院是相通的。白天的话,可以不用担心。”
“被告从后门进来时,手上有没有拿东西?”
“有。有个购物篮。”
“那里面有没有东西?”
“我看到是空的。”
“可是,被告不是辩称那时她外出购物刚回来吗?难道她没出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出去时,曾在后门向我打招呼,说她要出去了。”
“她确实向你打过招呼吗?”
“是的。”
“但你并未亲眼看到她外出吧?”
“对,没看见。可是因为当时她手上有购物篮,所以我想她确是要去购物的……”
“你以为她一定出门去了……对吗?”
在检察官追问之下,高田留点点头。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被告突然跑到你家说,胜也被杀了……是吗?”
“是的。大概是一个钟头之后。”
“然后呢?”
“我吓了一跳,就和井口太太一起从后门跑到她家。”
“那时你最先看到的是什么?”
“最靠近后门的是一个六席大的房间,因为玻璃门开着,所以能看到里面。”
“里面是什么样子?”
“胜也就倒在那厨房的地板上,仰躺着……脖子上缠着晒衣绳。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脚都软了……”
此时森木田检察官拿出一条晒衣绳给证人看。这也是呈给庭上的证物。
“缠在胜也脖子上的是这条绳子吧?”
“……是的……”
高田留看到这条绳子后,立刻移开视线并以手掩口,一副快要呕吐却又忍住的样子,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恐怖情景所致。
“你看到胜也时,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怕得全身发抖……”
珠美子此时立刻打110报警。根据警方的纪录,那时是四点十五分。
负责侦办的刑警到达后就开始查验现场。
珠美子向警方说,靠里面那个八席大的房间里,放在衣橱抽屉中的二十万圆现金不见了!
珠美子之夫井口义彰接到通知,急忙从办公室赶回家。他也证实现金已不翼而飞。那二十万圆装在信封里,预备用来支付车子的分期付款。
当天警方接受了珠美子的说法,就回警局去了。但经过仔细研判,却发现了一些疑点,于是第二天就申请了搜索令去她家搜查。
搜查的结果,发现事态与原先大不相同。
屋子后面有幢做为仓库用的组合式简易小屋。警方从里面的工具箱中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有那二十万圆。
于是警方认定珠美子是一派胡书,谎报现金失窃,因而严厉侦讯她。
最后珠美子终于招供,被以谋杀胜也的罪嫌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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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不做反对讯问吗?”司法见习生典子戳戳猪狩老律师的肩膀,使他从瞌睡中醒过来。
“当然要呀!”
老律师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默默看着高田留。过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慢吞吞地离开座位走到证人席前面。
“这位女上很会打扮嘛!大岛绢加盐濑带。唔……”
老律师推推脸上的老花眼镜,走到高田留身边,睁大眼睛猛看她身上的和服。
“这不是最高级的白蓝钻吗?有两克拉吧?”
老律师抓起高田留的手猛瞧,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好美丽的玉手呀,滑溜溜、白嫩嫩,摸起来简直就像蜡石一般细致哩!”
老律师用满是皱纹的双掌复住高田留的纤纤玉手,眯着眼睛微笑。
高出留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露出觉得有趣的淘气表情。
“是蓝白钻,不叫白蓝钻。”
高田留笑着说。这时她脸上闪过一丝中年女性特有的妖媚神情。
森木田检察官目瞪口呆望着老律师,然后用严厉的语气抗议道:
“辩方律师到底想要怎样?甚么可以嘻皮笑脸抓着证人的手不放,真是岂有此理!”
检察官激动得面红耳赤。老律师却将他的抗议当成耳边风,迳自返回座位上,再向高田留说:
“你是在只围一带当艺妓的吗?”
“不!我是和服的裁缝老师。”
高田留浮出艳丽的笑容说道。她的态度已经和刚才面对检方询问时大不相同,变得非常和蔼。
(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
户冢典子跟着猪狩老律师出席过好几次公审,因此十分清楚他那套厚脸皮的招数。
“审判长,我有异议!辩方律师一直诱惑证人,企图做不当的诱导讯问……”
森木田检察的怒火好像一发不可收拾。
审判长说道:“请辩方律师注意讯问的方式,以后请勿碰触证人的身体。”
老律师似乎没听到的样子。也许是他将助听器的音量开到最小,以致真的听不到了吧!
“哦,是和裁老师?这么漂亮,我还以为是红牌艺妓呢!”
老律师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望着高田留,似乎很欣赏的样子。
“无论如何,你真是美若天仙呀!”
“哪里,才没有……”
高田留撒娇作态,露出魅惑的表情望着老律师。
这不像在讯问证人,反倒像是在酒家和一名中年艺妓打情骂俏。
“听说你在守寡,实在无法相信。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惜了……”
审判长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插嘴说:
“不准做这种讯问!刚才所有的证词,全部从纪录上删除!”
老律师也不甘示弱,说道:
“审判长,我是在询问证人的职业和家庭呀!”
“那就请你正经一点!”
不管审判长说什么,也不管检察官如何生气,老律师都要达成目的。那就是要让证人对他放松警戒心。
检察官能以权力为后盾来问话,但律师只是一介在野法界人士,必须费尽心血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让证人吐实。高高坐在权力椅子上的法官是不会了解这些事的,检察官更是无法理解。
“你有几个家人?”老律师问道。
“两个妹妹,一个女儿。”
“一个男的都没有?”
“是的,刚好没有……”
高田留说着,向老律师抛了一个媚眼。在老律师的巧妙诱导下,她似乎开始露出本性来了。
“就你所知,珠美子疼爱胜也吗?”
“疼得比亲生母亲还疼呢!”
“哦,把她当宝贝吗?”
“接送孩子上幼稚园,这是一般母亲都会做的……但珠美子却几乎整天都在陪胜也。”
高田留对珠美子的偏见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当然,这是老律师从一开始就想达成的目标。
对老律师来说,最好能够让高田留多说一些话。这样可以使法官对珠美子完全没有杀害胜也的动机这件事实,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老律师的企图并未完全成功。
老律师向证人问道:
“胜也是个怎样的孩子?”
“他很聪明……”高田留答道。
“聪明?譬如说呢?”
“这个……就是很伶俐、很灵巧啦!”
“常去你家玩吗?”
“是的……有时他们夫妻吵架,胜也就跑到我家来哭……”
“夫妻吵架?”
“对。因为胜也不是亲生的……他们好像常为这事吵架。”
“为什么?”
“对珠美子来说,胜也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子,但对井口先生而言,却是亲骨肉,这件事使夫妻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
“你怎么知道胜也是因他们夫妻吵架才哭的?”
“因为他常向我哭诉,说‘爸妈为了我又吵架了,我干脆上吊自杀算了!’”
高田留说。
老律师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因为他不喜欢这些证词。
(连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老律师瞪着高田留,说道:
“最后再问一件事……你看到胜也脖子上缠着一条晒衣绳,是吗?”
“是的。”
“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缠住的?”
“一圈一圈缠住……”
“一圈一圈?请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大概缠了两、三圈……”
“两圈或者三圈……唔,也就是说,不是只缠一圈了。”
“是的……”
“你能确定吗?”
“是……”
“会不会记错?”
“不会!确实是两、三圈……”
“哦!”
老律师盯着高田留,陷人沉思中。
“那个女人虽然已经四十二岁了,却还是非常艳丽动人哩!”
公审结束后,老律师在法院附近的餐厅边吃午饭边说。
“可是我很讨厌她呢!老师。刚才我在走廊上和她擦身而过,她很快朝我的皮包瞥了一眼。我有被轻视的感觉,因为她手上有一个很高级的鳄鱼皮包。”
户冢典子杏眼圆睁,愤忿小已。
“哦,哈哈哈!毕竟你也是女人呀!”
老律师大笑道。他的眼镜后面闪过一道锐利的目光,不过户冢典子并未发觉。
两人接着拜访了井口义彰位于嵯峨的家,在胜也灵前合十为礼。然后又去岚山渡月桥附近散步,并到向井去来的遗居落柿舍参观之后,才回奈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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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公审时,珠美子的同居人井口义彰被传唤为证人!他的外貌看来有点神经质,以二十九岁的年龄来说,外表稍微老了一些。
他在京都一家很有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上班。
“证人是被告的非正式丈夫吗?”森木田检察官问。
“非正式?”井口义彰扬眉问道。
“还没有正式的婚姻关系吧!”
“没有去申报,因为无法申报,胜也的生母房江已和我分手,但法院还没有判决离婚成立。”
“既然不能跟房江离婚,那么和被告的婚姻就无效,所以是非正式的丈夫。”
检察官断然说道。
井口义彰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房江为什么不肯跟你离婚?”检察官问。
“因为她提出了胜也要归她抚养的条件。如果我答应,她才肯离婚。”
“你不肯放弃小孩吧。”
“当然!我怎能把胜也交给像房江那样的女人呢。”
井口义彰的口气似乎很不屑。
“那么,如果是被告的话,就可以讬付了。”
井口义彰不答。
“怎么样呀?”
检察官追问。
证人的表情复上一层阴影。
“珠美子不像房江那么懒散。她贤淑聪慧,又多情多义。”
“可是你们常为孩子的血缘问题吵架吧?小孩如果能在亲生母亲身边,才是最幸福的,不是吗?”
井口义彰低头沉思,默默不语。
“不能回答就算了……下一个问题:被告对于胜也的归属,有没有什么意见?”
“珠美子向我说过,要把他视为己出,好好养育成人。”
“珠美子,是第一次结婚吗?”
“是的!”
“完全没有生儿育女的经验吧。”
“是。”
“那要将胜也视为己出养大,未免也太勉强了吧。”
检察官不停逼问。
井口义彰想了一下,含糊说道:
“是有点勉强,但……”
“你和被告是在一年前从奈良搬到京都来的吗?”
“是的。”
“当初你将房江与胜也丢在奈良,和珠美子两人一起私奔到京都来,是吗?”
“不是私奔呀!”
井口义彰瞪着检察官说。
“总之,跟私奔差不多吧?被告的娘家是奈良的富农,由他们出钱买了那幢房子给你们住。那时你们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新婚生活吧。”
证人闭口下答。
“如果当时你就对胜也死心,如今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
“不错!如果我将胜也交给房江就好了。”
井口义彰垂头说道。
“你和珠美子原先也是约定那样吧。也就是说,当初你们搬到京都来时,你本来已下定决心要放弃胜也了,是吧?”
“可是搬来三个月后,我又重新考虑,决定将胜也领过来……”
井口义彰反驳道。
“于是,你就和珠美子共谋,将胜也从奈良的幼稚围中绑架过来,是吗?”
“绑架?父亲带走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叫绑架?”
井口义彰似乎很生气,露出了个性中激烈的一面。
“是否绑架,姑且不论。在这个计划中,珠美子本身也积极参与,是吗?”
“因为她也赞成。”
“在珠美子看来,只要胜也跟房江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房江身边的。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就参与了绑架行动。对吗?”
森木田检察官直捣核心。
井口义彰咽下一口唾液,喉结动得很难看。
森木田检察官离席走到证人面前。
“珠美子领来小孩,并非出自真心。她的本意是想和你双宿双飞,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怨我直言,被告就是打从心底憎恨这个小孩,她想尽办法要让这孩子从眼前消失……你不是也隐隐约约发觉珠美子的企了吗?”
此时突然有人发出呜呜的啜泣声。是女人的声音。被告席上的珠美子两手掩面,双肩如同波浪般上下起伏。她正在呜咽抽泣。
“主要讯问结束!”
表情严肃的森木田检察官回到座位上。
法庭内充满了沉闷的气氛。
老律师开始进行反对讯问。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苦恼的阴影。
“胜也如何称呼珠美子?”
老律师向胜也的父亲问道。
“叫阿母。”
“是你叫他这么称呼的吗?”
“……这个……是的……”
井口义彰垂下头来。
“那他怎么称呼房江?”
“叫妈妈。”
“胜也知道为什么从妈妈变成阿母吗?”
老律师睁大眼睛瞪着证人。
“我想他知道……”
井口义彰低头道。
“上次公审后,我曾到你家拜访。那时我看到有一具电话机,就在胜也被杀死的那间厨房里。电话原先就放在那里吗?”
“是的。”
“一直放在那个台子上吗?”
“对。”
“以那个台子的局度,小孩也能轻易拿到电话筒吧。”
“是……”
“胜也可以拿到吗?”
“可以。”
“那台子是靠着墙壁的吗?”
“是的。”
“电话线是从墙上的洞里接出来的吗?”
“是……”
“那个洞有新近修补过的痕迹,那是为什么?”
“因为墙上的壁土掉下来,所以修补过。”
“壁土掉了?唔,是不是因为用力拉过电话线的缘故?”
“这……原因我并不清楚。”
井口义彰脸色发青。
“是你修补的吗?”
“是的,那种小事,我自己就可以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已经记不起来了。”
“胜也是十五日被杀的,是在那以后修补的吗?”
“对。大概是胜也做头七时……”
“壁土掉了,洞就会变大吧?”
“是……”
“你发觉之后,就立刻修补吗?”
“大概是。”
“大概?不讲清楚可不行呀!”
老律师用锐利的眼神盯住胜也的父亲。
“没错,我可以确定。”
“既然可以确定,就不要说什么大概不大概的。讲话请讲清楚一点!”
老律师隔着老花眼镜怒视证人。
井口义彰将脸转开,好像在躲避他的视线似的。
“房江有没有从奈良赶到京都来要回胜也?”
老律师突然从别的角度逼问胜也的父亲。
“有……”
“那是胜也死前一个月左右的事吧?”
“是的。”
“听说有一个星期天早晨,房江突然在你家后门出现。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吗?”
“好……因为后门都开着,所以房江能进来。当时她好像在窥伺里面……胜也在厨房玩塑胶玩具,珠美子正在打扫房间。”
“那时你在哪里?”
“在外面客厅看报纸。”
“哦,然后呢?”
“当我放下报纸时,恰好看到房江从后门跑进来,一言不发就要将胜也抱走……”
“那岂不是闹得天翻地复?”
“还不至于啦……不过那时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挥刀子,如同厉鬼般……向我们威胁说,要和孩子一起死……”
“是什么刀?”
“菜刀。房江事先就准备好了……不过,那一切都是她在演戏,她很会装……”
胜也的父亲咬牙切齿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装的?”
“因为那时我大叫:‘要死就死吧!’并扑向房江,用力抢回胜也……她挥舞菜刀向我砍来……我心里想:‘要杀就杀吧!与其将胜也交给她,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井口义彰面如白纸,颤抖双唇地说出证词,好像因为想起当时那场面而很痛苦似的。
法庭内静得出奇,人人都屏息倾听。
“……如果她真的想杀我,也许我已当场丧命。不过那时我并没有考虑这些,我只是一心想保护胜也,不要让他受伤……房江已经披头散发!陷入狂乱状态……直到鲜血涌出,她才稍微镇静下来……”
“鲜血涌出?”
“我的右手腕被菜刀砍到……房江挥刀砍来时,我为了保护胜也,抱着他一转身,就在那时受伤的……我也是拼了一死……就是这道伤口。”
井口义彰伸出右手腕。那里有一道已经缝合起来的伤痕,约有五公分长。
“珠美子呢?”
“她趁我挡住房江时,带着胜也逃到隔壁的高田留女士家中去了……高田女士听到争吵声,也跑了过来……”
“也是从后门吗?”
“是的。因为她常和我们来往,就像亲戚一样……”
“哦?”
老律师嘴角向下扭曲,陷入沉思中。
“你听到刚才的证词了吧?”
老律师向户冢典子说。他们正在京都的皇城内散步。
“听到了。”
“关于房江硬要抱走胜也的事,你认为怎样?”
“胜也很可怜,成了那些自私大人的牺牲品……”
户冢典子深思之后回答。
“你也这么想吗?难得有人会考虑到胜也这孩子的心情。他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有很多事情他都懂。”
“我想,这个事件中最痛苦的人就是胜也了……”
“唔。”
此时老律师忽然想起了命案现场的鉴定照片,并在脑海中描绘照片上的光景。
胜也脖子上有一条清楚的索沟,也就是被绳子勒死的痕迹。可是高田留说,发现尸体时,脖子上那条塑胶晒衣绳缠了两圈或三圈!珠美子在警局留下的供述书上面也是这么写的!
然而,鉴定照片上面却显示索沟只有一条。这真是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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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律师独自到高田留家造访。
“哎呀!律师先生,前几天真是失礼呀!快请进……”
高田留满脸笑容,拉着老律师的手往里面走。
“寒舍简陋不堪,您怎会突然想大驾光临呢?”
“嘿,因为我想看你呀!”
老律师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傻笑道。
“哎呀!!这……这……”
高田留又向老律师抛媚眼。
“您今天也到法庭去了吗?”
“唔,是呀!”
“您是从奈良来的吧?真远呀……”
“因为珠美子的娘家在奈良,委讬我来为珠美子辩护,所以……嘿!你家简直就像女人国哩!”
老律师面对着一群并排而坐的女人,看得眼睛发直。
“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妹美智子,这是二妹容子……”
高田留将两个妹妹和一个女儿依序介绍给老律师认识。
“真是如花似玉,娇艳动人呀!不过,玄关那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的鞋子呢?”
“那是来这边学习和裁的小姐们穿的。今天有课呢……喂!你们该上楼去了!”
高田留将妹妹和女儿赶到二楼的和裁教室去了。
“律师先生,喝杯茶吧!”
高田留拿出抹茶和羊羹招待老律师。
“谢谢!”
老律师将羊羹塞了满口,大嚼起来。
“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好。什么事?”
高田留那抹了好几层粉的脸上稍微露出紧张的神色。
“听说胜也的生母房江有一次突然从奈良赶来,打算带回胜也。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们为了胜也,闹得鸡飞狗跳……用那种狠毒下流的方法,孩子实在太可怜了……从那件事以后,胜也就突然变成一个阴沉郁闷的孩子了。”
“原来如此。”
老律师点头道。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自从那次事件以后,个性上就有点变了……变得畏首畏尾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想不开一样……律师先生,我告诉您,其实那孩子什么事都知道,并不是很纯真的小孩。他还说过一些很老成的话呢!”
“说了什么?”
“他说:‘阿母、妈妈、爸爸全都是我讨厌的人……如果下次他们再那样做,我就死给他们看!’真是可怜哟!”
“依你看,胜也会不会是自杀的?”
老律师说完,对着高田留察言观色。
“自杀?怎么可能呢?”
高田留的视线停留在半空中。
“近来的小孩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不是吗?”
“可是五岁的小孩怎会自杀呢?”
高田留紧盯着老律师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
老律师改变话题。
“对了,房江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下很清楚……不过她以那种方式要将胜也带回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井口先生也太不小心了……珠美子也是……”
“哦……你也这么想吗?”
“当然了!如果房江真的那么喜爱那孩子,应该用别的方法才对……对了!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还没向人提起过。就是胜也遇害那一天,我曾经看到房江在这附近徘徊呢!”
高田留凑过脸来,低声说道。
房江被传唤为辩方证人,由老律师进行主要讯问。
房江今年二十八岁,比被告珠美子年长一岁。外表有点阴沉,似乎是个尝尽人生辛酸的女人。
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大都如此。服装很讲究,妆也化得很浓,想把内心的悲凄阴惨用华丽的外表掩饰。虽已心碎肠断,却仍下肯服输。
“请问,十月十五日你是不是在京都?”
老律师开始问话。
“京都?没有呀!我在奈良。”
“说谎!你不是刚刚才宣誓不说谎的吗?作伪证是要受罚的哩!”
老律师经常在想,只要手段得当,就能让那些想要隐藏真相的证人吐实。
“我只是有些小事要办……”
“来到京都了吗?”
“是……”
房江以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承认这件事。
“有打过电话吗?”
“什么?”
“打过电话给胜也吗?”
“有。”
“在哪里打的?”
“市内公共电话。”
“我问你在哪里打的。”
“到了京都车站就立刻打了。”
“是在傍晚吗?”
“是的……”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吗?”
“大概是三点半左右……”
房江向上翻起眼睛偷看老律师。
“三点半?唔,这样一来时间就吻合了。”
老律师以装腔作势的口气说。
房江看着他。这老头的表情令人感觉他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你在那时打电话,是有什么阴谋吧?”
“不是阴谋呀!我打过去时,恰好是胜也接的。珠美子好像不在家的样子。”
“珠美子说过,那时她上街购物去了……那么,你对胜也说了什么?”
房江闭上厚厚的双唇。
“拒绝回答,是吗?”
房江依然保持沉默,似乎在呕气的样子。
老律师耐心等待证人开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律师和证人仍旧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
审判长终于不耐烦了。
“证人请注意,如果要拒绝作证,必须说明理由。”
此时房江才开口说:
“我到京都来,是想将胜也带回奈良去……”
“所以我问你,你在电话中对胜也说了什么?”
“我说……三十分钟后要去接他……可是胜也却……”
房江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胜也说的话,让身为生母的你忍不住要哭吗?”
“……胜也是我儿子……却……”
“他到底说什么?”
“……说会像上次那样,双方吵架,他很讨厌……”
“你怎么说?”
“我说:‘胜也,你是我的孩子,别说这种话!就算我会被吊死,也要将你带回去!’但是胜也的态度非常冷淡……我只觉得怒火攻心,一股热气往头上冲……接下来就记不清楚了。”
“请你好好回想一下以便作证。”
“……胜也说:‘我讨厌所有的人!让我死吧!’就挂断了……”
“电话挂断了,是吗?”
“是……”
“然后呢?”
“我从车站搭了一辆计程车……”
“马上就叫到计秆车吗?”
“是的,因为空车很多……”
“坐到哪里?”
“到嵯峨,胜也的家……”
“你进去了吗?”
“没有。因为胜也在外面等我……”
“等你?刚才你不是说他态度冷淡,又挂掉你的电话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总之,他站在大门外面的街道上……所以我以为,他重新考虑过之后,决定到外面等我。毕竟他是我的孩子……”
“唔,也就是说,那时胜也站在大门外面……而你认为他是在等你……对吗?”
“对。”
“那时你很高兴吧?我了解你的感受。”
房江一听,泪流满面。
“于是,你就下车,叫司机开走,是吗?”
“是……”
“为何要那样做?不是应该让胜也上车,就这样把他带走吗?”
“我是想这样做,但胜也不肯。”
“哦……然后呢?”
“我向胜也说,有话要对他讲,就把他带到附近的点心店去了……”
“你下计程车的时候是几点?”
“大既快四点了。”
“能说得精确一些吗?”
“三点五十五分。”
“你看了手表吗?”
“是的。”
“为什么要看手表?”
“因为我在电话中对胜也说,三十分钟后会到他那边……所以在车上一直注意时间。”
“也就是说,你在三点五十五分左右到达胜也家门前……那么,到点心店以后呢?”
“我要买糕饼给胜也吃,但他却说不要,然后很快跑回家中去了。”
“哦,胜也大概在犹豫不决吧!夹在你们大人之间,进退不得,苦恼不已,真是可怜……从那点心店到胜也家,距离有多远?”
“大约一百公尺……”
“哦!然后呢?”
“我并没有追过去。”
“为什么?”
“我想珠美子可能在家……”
据珠美子所说,那时她正外出购物,并不在家。
“胜也跑进屋子里去了吗?”
“是的。”
“从门口跑进去的吗?”
“对。我在后面看到了。”
警方认为,胜也跑进家里后马上就遇害了。因为验尸的结果,推定胜也的死亡时刻是在当天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因此若房江的证词无误,则胜也必定是在刚跑进家中后就被杀害了。
然而,根据警察总部无线电指示室的纪录,珠美子打110报警是在四点十五分。因此,胜也跑进家中时如果是四点,那么在四点到四点十五分之间屋里所发生的事,就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你说你没追上去,那么就是站在点心店附近发呆了?”
“是的,我在考虑要怎么办才好。后来我就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厅。”
老律师接着传唤负责侦办本案的宫内警部补为证人。
宫内警部补的眼睛是菱形的,是个相貌丑陋的中年男子。
老律师问:
“是你负责侦讯被告的吗?”
“是的。”
“你看过命案现场了吧?”
“看过了。我到达时,是当天下午四点四十分。”
“在你们到达以前,现场的保持情况如何?”
“由无线电指示室指派巡逻车赶到那里,负责维持现场。”
“唔,你看到尸体时,晒衣绳缠了几圈?是一圈?两圈?还是三圈?”
“在被害者脖子上缠了两圈。”
“但是鉴定照片却显示脖子上的索沟只有一条。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是这么想的:当凶手勒死被害者时,绳子只缠了一圈……但在离开现场时,因为担心被害者尚未断气,所以又缠了一圈。因为是死后才缠的,所以没有留下索沟。”
“所以你就不觉得奇怪了,是吗?那是被告对你供述的吗?”
“是的。”
“我看那不是供述,是你强迫她承认的吧?”
“不!没那回事……”
菱形眼睛瞪着老律师,发出锐利的目光。老律师心想:像珠美子那般柔弱的女性,如果被这种眼睛一瞪,大概就会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缩成一团吧!
“尸体所在的厨房有一具电话吧?”
“有。”
“电话线是从墙壁的洞接出来的吗?”
“是的。”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洞的周围有壁土掉下来?也就是说,有没有因为用力拉扯电话线而使壁土掉落的痕迹?”
“我有看到这种痕迹,但不认为跟本案有关。”
“台子上的电话机放得很端正吗?”
“是的。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
“上面的指纹呢?”
“指纹?这倒没检验过。”
“为什么不检验?”
“因为跟本案无关呀!电话机又不是凶器,凶器是晒衣绳……”
“是吗?你判断错误了,你知道吗?”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绝无差错。”
警部补满脸通红,语气激昂。
“请你看看这张鉴定照片吧!”
老律师从一叠鉴定照片中取出一张,交给证人。那些照片是鉴定人员在现场拍摄的。
“这张相片拍的是放在台子上的电话机。可是你看,台子底下那个白白的东西是什么?”
宫内警部补对着照片仔细端详。
“这是手帕,一条女用手帕。”
“手帕?哦,那是谁的呢?”
“大概是被告的。不过,被告一直坚称那不是她的……因为跟本案无关,所以一直放在警局里。”
“你是说这条手帕与本案无关?”
“对!只是偶然掉在那边而已。”
“你能将这手帕呈到法庭上来当证据吗?”
“如果庭上要求,当然可以……”
宫内警部补似乎猜不出老律师的意图,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老律师又拿出一张文件给证人看。
“这是警察总部无线电指示室接到法院的命令后所做的回答……上面指出,案发当天下午四点零五分,有一通电话由被告家中打到110。但指示室的值勤人员接过来后,对方就挂断了。你也知道,任何打到指示室的电话,都会被自动纪录下来。从哪个号码打来的也都能显示出来……十分钟之后,也就是四点十五分,被告就打110说胜也死了……换句话说,从被告家中打给110的电话共有两通,一通是四点零五分打的,另一通是四点十五分打的。这第一通电话究竟是谁打的,现在还无法得知。你对于这件事有何看法?”
老律师本来是为了确认珠美子是否真的在四点十五分报案,才拿了法院的命令去无线电指示室查证的。因为侦讯报告上写的是四点十五分。
然而,无线电指示室的回答中却提到了四点零五分的那通电话。
宫内警部补答道:
“我不知道有四点零五分的电话。至少,我并没有将之列入侦查上的考虑。”
“无线电指示室没有通知你有关这通电话的事吗?”
“完全没有。大概是因为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所以就忽略了吧?不过,这通电话很重要吗?”
“也许很重要,总之,有人在四点零五分从被告家中打了那通电话。这个人是谁,必须查出来!”
据珠美子称,这个时刻她外出购物,尚未回到家。那么,难道是胜也打的吗?
这个时刻应该是胜也离开生母房江,跑回家中不久的时候。
<er h3">06
最后一次公审已到,珠美子以被告的身份接受讯问。
老律师打算尽力从珠美子口中问出本案的真相。他问道:
“案发当天……你真的外出去购物吗?”
“是的。”
“出门时是几点,”
“大概三点二十分。”
假如这样,那也就是说,她刚外出购物不久,房江就从京都车站打电话给胜也了。
“可是有一位证人说,你那个购物篮是空的。”
“是的……因为我走到半路就折回来了。”
“你对警方也是这么说的吗?”
“是……可是他们不相信……”
“哦!那是因为你说现金被偷,结果却在仓库中找到,所以警方就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对吗?”
“对。”
“但是,实情到底如何?”
“因为我走到半路,突然担心起胜也来,所以就中途折同,不想去购物了……”
“因为你不放心让胜也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吗?”
“是的……也许是预感……”
珠美子说得有点含糊。
“预感,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一种奇妙的第六感……总觉得房江会像上次那样,突然跑来要带胜也回去……”
“第六感?唔,真是奇妙呀!实际上,房江那时真的到京都来了。说是偶然,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可是当时我真的有那种不祥的预感。愈想愈担心,最后终于忍耐不住,转身就跑回家去了。”
珠美子开始呜咽抽泣。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胜也交给房江……所以才会形成那种预感吧?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不断在折磨你……可是,这跟你对胜也的感情完全无关,不是吗?”
“……您说得很对……,可是……我深爱井口,我不能失去他……所以……”
珠美子泪流满面。
对她来说,失去胜也就等于是失去了井口的爱。
因此她拼了一死,也不能将胜也交给房江。
然而,井口义彰却将珠美子的这种心理误解成她对胜也有很深的感情。
这些一触即发的危险心理,形成了一个以胜也为轴心的三角关系,维持着一种不安定的平衡。
因此可以说,会发生这个事件,是必然的。
“回到家里时是几点?”
“并不很清楚……大约是四点十分吧!总之,我看到胜也已死,就去叫隔壁的高田留女士过来,然后打110报警……”
“为什么要叫高田留?”
“因为我已经手足无措……所以就赤着脚跑到隔壁去了……”
“惊慌失措是吗?”
老律师说完,凝视着珠美子。
(这样下去,她会被判有罪的。非想个办法不可……)
在刑事审判中,最后一个步骤就是讯问被告。讯问完毕后,审理就终结。这是一般的状况。
照现在的审理情形看来,检方必定胜诉,这是毫无疑问的。
老律师向木户审判长说:
“辩方律师希望再调查一件事,并打算申请法院协助,也许需要传唤新的证人。这点希望院方能够同意。”
“检方的意见如何?”
审判长向森木田检察官说:
“不同意!被告的讯问既然已经结束,本案就应该算结审了。”
由于检察官与辩护律师的意见不一致,三位法官便开了一个合议庭协商如何处置。商议的结果,决定采纳老律师的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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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律师得到法院的许可后,再度传讯高田留。
“请问你对这条手帕有没有印象?这是不是你的手帕。”
老律师将那条取自警方的手帕摆在高田留眼前。
“不是我的。我没有这样的手帕。”
“真的吗?”
老律师抓起手帕,放在鼻子前面闻。
“这味道怎么跟你身上和服的香味这么像?”
“那种香水任何地方都有在卖哩!”
高田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有窃盗前科吧,是不是专闯空门的小偷?”
高田留的表情突然僵住。
“这里有一份前科调查纪录,是法院命令警察厅提供的。要不要我一一念给你听?”
高田留的态度丕变,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光芒,盯着老律师看。
然后,她以好像在赌气般的口吻说:
“我老早就已洗手不干了……怎么现任还……”
“是否金盆洗手,等一下就知道了。案发当天,你是不是曾偷偷潜入被告的家中?”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这样说?”
高田留摆出严厉的脸色。
“你应该是在当天下午四点到四点零五分之间潜入的。那时你偶然从自家门里往外瞧,刚好看到胜也在门口被房江带往点心店去……于是你的偷窃癖又犯了,恶向胆边生,便从后门潜入被告家中。你打开了楼下那个八席大房间里的衣橱抽屉。抽屉应该有上锁,但你以那灵巧的手指轻易打开。区区一个衣橱的锁,怎能难倒你呢?前科调查纪录上记载着,你只要用一根发夹就可以打开绝大多数的锁。你平时与被告交往密切,凭着小偷的本能,已经探知衣橱抽屉中存放着现款……不过,你的运气不佳。这时胜也从外面回来了,发现你拿着偷来的钱正要出去……胜也很聪明,立刻拨110要报警。于是你从胜也手中抢过话筒,用电话线将他勒死……墙上的洞有破损,就是这样造成的。”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高田留似乎在装出平静的样子,但脖子上已冷汗直流。
老律师说道:
“你从闯空门变成窃盗杀人。因为想到抢夺话筒时,在上面留下了指纹,就从和服袖子里掏出手帕来将指纹擦掉……但是你仍然感到不安。若让警方知道电话线是凶器,那就麻烦了。于是你拿了被告家中的晒衣绳,往胜也脖子上缠了两圈,到底是两圈还是三圈,连你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因为那时你很慌张。用电话线勒的时候是缠了一圈,用晒衣绳却缠了两圈。这就是你露出马脚的地方。你另外还有一个疏忽,那就是没有发觉那条手帕已经在擦完指纹后掉到地上去……四点零五分打到110的神秘电话,原来就是胜也打的!在他说话之前,你抢过话筒,将电话挂断……”
“要是这样,那二十万圆现金为什么会从珠美子家中的仓库找出来?如果是我偷的,为什么不带回自己家里去?”
高田留脸色苍白,拼命辩解。
“为盗之人,寡廉鲜耻。你就是一个残忍狡猾的盗贼。虽然你很想将那些钱立刻据为己有,但因事态演变成窃盗杀人,只好暂时把钱藏在那个仓库的工具箱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后门回到自己的家。你打算观望一阵子,等危险过后再去取回来!”
只要看高田留那张苍白的脸孔,就可以知道老律师的推测完全正确。高田留那冷汗直流、几乎站不住的样子看来实在可怜。
由于老律师的检举,警方搜查了高田留的家,找到了一条同样的手帕。这条女用手帕和掉在犯罪现场的那条是同一款式的。同时也查明了这两条成对的手帕,是一位来学习和裁的小姐送给高田留当中元节礼物的。
高田留对自己所犯的罪行,已经全部招供。过程和老律师推测的一样。珠美子则无罪开释。
<er h3">08
“老师,您为什么知道高田留有窃盗前科呢?”
户冢典子露出好奇的表情。
“高田留第一次出庭作证那天,不是在法院走廊上和你擦身而过吗?这是你说的,那时她不是朝你的皮包很快瞥了一眼吗?从这一点就可以猜出她可能是个扒手或惯窃。”
“为什么?”
“扒手和小偷都有一种习惯,喜欢偷瞥人家的皮包或口袋。”
“可是,她穿得那么讲究,怎么会是……”
“别傻了。小偷往往都穿着很体面的服装呀!那只是外表而已,她暗地里不知已干过多少票了。她家里都是女人,却能过那么豪华奢侈的生活,说不定也是靠她常常作案来维持的哩!”
老律师的嘴边浮起满足的微笑。
近铁线的火车车窗外面,夜晚的京都正在远离。
“晚秋浓雾,夜之京都……”
老雄师看着户冢典子,好像在问:我这个句子很棒吧。
典子轻轻摇头,彷佛在说:不怎么样嘛!
——黄昏时的报案电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