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抽屉》作者思田陆,本名熊谷奈曲。一九六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出生于宫城县仙台市。早稻田大学毕业。在学中也一时参与早稻田推理小说俱乐部。也是推理小说迷出身的推理作家。推理小说迷出身的作家之作品中的推理要素的密度与解谜过程的描写,比较能被读者接受。
一九九一年以《第六的小夜子》入围第三届日本幻想小说大赏,两年后,又以《球形的季节》再度入围同赏。这两书都是超自然现象为题材,写十岁代的少年少女的心理幻想与恐怖的青春小说。
恩田陆迄今已出版十余本作品,虽不能算是多产作家。其内容是多姿多彩的多方位作家。如:
第三长篇的《不安的童诂》是写一个具有前世记忆的女画家之轮回转生的复仇小说。
第四长篇的《三月需要红色的深渊》是在小说的整个结构焦点,放在书籍与故事的框框里,让框框里面的故事如何去接近“超小说”的实验小说。一九九七年出版后,被评论家称赞为超小说的杰作,由于这部作品恩田陆确立了作家地位。
所谓的“超小说”是英语metafiction之日译。好像没有正确的定义,凡是创作技巧超越固有的写作形式就是超小说。
第五作品是《光的帝国——常野物语》。是一本连作短篇集。所谓的“连作”是搜集同一个主题,或是同一主角的故事在一起的作品之意。本书写日本东北的架空地域“常野”的住民,每家族都具有不同的超能力之故事。有的能够知道在远方发生的事件,有的能够知道最近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件。
《大抽屉》就是《光的帝国》之连作的第一篇。故事是写春田一家四人——父亲贵世志、母亲里子、姐姐纪实子与男主角小学生光纪的超人之记忆力与如何运用记忆的故事。
除了上述作品以外,恩田陆仍然继续发表不同风格的作品,是当今最受注目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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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很得意似地宣称,她已经将百人一首全部背起来了,周围的学生都不禁发出惊叹声,连连说着真了不起。不可能吧!光纪看到这情形,感到很不可思议,一脸错愕。
因为他刚上小学四年级下学期,就已经把江户时代之前的日本古典文学都背起来了。在他们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一直以为周围的人都是这样。但是,当他搬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交代他,坚持要他小心,不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四周的人。
“为什么不可以说呢?”
回到家,他冲进玄关,背着书包,对着房子里面不满地叫起来。
“干什么突然大叫啊?”
已经先回来的姊姊纪实子,正坐在“茜”的前面。她打开拉门,上半身探到走廊上,瞪着光纪。看到姊姊可怕的视线,有那么一刹那,光纪有点胆怯,不过,他还是结结巴巴说出学校发生的事情。
“你这傻瓜!会被杀死的。”
纪实子用冷漠的眼神,俯视着光纪。
“咦?为什么?可是那女生受到大家的称赞耶!”
光纪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大家的奉承下,少女潮红的脸色,他反驳说。
“可是,你最好别在学校,表示你已经把平家物语全部背起来了喔!日本是民主主义的国家,所谓的民主主义,也就是说,你所拥有的东西,不可以比别人多,懂吗?”
光纪听得一头雾水。
“爸爸跟妈妈交代过,绝对要保密的!你忘了吗?这里可不是常野喔!好了,我买了奶油泡芙,放在那个房间里面,快去吃吧!我预定这个礼拜,要把这个收藏起来。”
长长的黑色头发一飘,转过身去,纪实子啪当一声就关上拉门了。姊姊就读国一,正在迷莎士比亚。一开始是看日文译本,一本本“收藏”起来,后来觉得这样还不够,最近开始“收藏”原作了。
光纪依旧一脸搞不懂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进到房子里,脱掉帽子洗了手,咬着泡芙一屁股坐在“广志”的前面。
“广志”是用樱树制成的美丽书桌。在春田家,小孩一出生,就先帮他准备好书桌。因为书桌会陪伴孩子们过一辈子,所以书桌的每个细微地方,都经过仔细设计,耗费心神去做。位于常野春田家的仓库里,就慎重保存着已历经好几代,祖先们制作设计的美丽书桌。
光纪舔着沾了奶油的手指,埋头看着放在书桌上的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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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光纪顺利把日本古典文学“收藏”起来的时候,有一天,父亲贵世志悄悄地拿了一本乐谱来,并且对他说:“那么这个如何?能够‘收藏’起来吗?”看到光纪疑惑的模样,父亲教导光纪看乐谱的方法,弹着钢琴让他了解音符。然后,还让他听录音带,教他和弦,带他参加好几次音乐会,当父亲问“现在如何?”时,光纪第一次点了头。
当他很快就学会看交响乐的总谱时,看到他一转眼间就把这些乐谱“收藏”起来,父亲非常高兴。
“这么一来,光纪也可以当指挥家了。”
父亲谈到在几十年前去欧洲的时候,有一位日本青年一边骑着摩托车横渡大陆,一边想当指挥家的事情。压轴好戏是,当他面对世界级的音乐大赛,在有限的时间内,拼命要把指定曲的交响乐总谱背下来的画面。他必须指挥着才背好不久的曲子,而且,还要在指挥完之后,指出他指挥时,团员故意弄错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青年非常专注地背着谱。
到了比赛当天,这个画面,父亲跟他说了好几次了。当时父亲的眼睛发热,闪闪发亮,就连正在听这故事的光纪,也好像听到了会场的欢呼声一样。青年以很美的曲子指挥着,也把错误全部都找出来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很有前途的指挥家,比赛也得到优胜。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小泽征尔。
指挥家也不错耶!光纪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吃早餐的时候,哼着孟德尔颂。母亲里子看到光纪这样子,就定定地瞪着父亲,拿着蛋站着不动。
“老公,请你别把光纪拉到你的嗜好去。”
“同好越多越好啊!”
父亲继续埋首在报纸里,毫不在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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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纪正专注地“收藏”霍尔斯特的“行星”时,父亲与母亲回来了。
“啊!好累。”
他们今天也筋疲力尽了,每天总是热切的谈论着,今天出门遇到谁?或是谁来我们家之类的。来到这里之后,他发现好像几乎没跟父母说话了。在常野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两个人会轮流来看他正在“收藏”的故事,并热心地教导他。光纪觉得现在这样很无趣,每天都想着,今天一定要跟他们提自己的不满,但是,父母实在太憔悴了,一看到他们的脸,就讲不出来了。
“回来啦!我已经烧好热水了。”
“谢谢,纪实。你帮了我不少忙,我马上就去做饭。”
听到姊姊用老成的声音与妈妈对话,光纪更是觉得无趣。
“光纪,做饭罗!”
听到父亲的声音,光纪才不情愿地走出房间。
“怎么样?光纪,习惯现在的学校吗?”
父亲快速地穿上围裙,一边对他说话。
平常他会飞奔而去,跟父亲说很多话,可是,今天看到瘦长的爸爸,穿着长围裙的样子,就觉得很可恨。爸爸不喜欢大家称赞我吗?
“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吗?”
看到光纪表情僵硬,父亲弯下身体,想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光纪别过脸去。
“我去‘收藏’一下就来。”
目送着光纪啪哒啪哒跑进房间,关上拉门的背影,三个人面面相觑。
“光纪怎么回事?”
贵世志看着纪实子的脸,纪实子耸耸肩膀,转述光纪的话。
“这样啊!也许他已经到了想炫耀自己的年纪了。”
“最近光纪有点怪怪的。”
里子一边磨着芝麻,一边小声喃喃说着。
纪实子抬头瞥了母亲一眼,用双手压着磨钵,好像把磨钵包起来那样。
“我想他现在是痛苦的时候,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怀疑的时期。虽然‘收藏’的速度变快了,但是,还是没有‘回响’。”
“好像真的是这样喔!我本来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母亲一直注视着磨钵的底部,手还是不停的动着。
父亲沉默着,用非常快的速度,切着小黄瓜。
“记得吗?我六年级的时候啊!远足回来,生理期刚好开始,我吓了一跳。就在那一刹那,万叶集一首接着一首,以很大的回响,在我脑子里面浮现出来,让我更加惊讶,整整两天我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那时候很慌张喔!爸爸还从田里,背着光纪跑回来。”
里子小声地笑了。
“光纪他啊!‘回响’会比我还大。因为他拥有一个比我跟爸妈还大的抽屉。等到他意识到抽屉之后,就会越来越在意要在自己的抽屉里装些什么东西。在发现抽屉以前,他每天只是按照吩咐,把东西丢进抽屉而已。现在光纪已经进入等待抽屉里面的东西,发出‘回响’那瞬间的状态了。”
贵世志与里子惊讶看着用老成的表情说话的纪实子。
“也该带着纪实子一起去,请纪实子帮忙了吧?”
两个人对望着,用一种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寂寞的复杂表情笑着。
这时,里子打了一个大哈欠。
“咦?”
纪实子发出声音。
“是吗?我好像快‘晒干’了,这两天好想睡觉喔!”
里子啪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脸颊。
“咦?你也是吗?我也是耶!”
贵世志惊慌地睁圆了眼睛。
“你平常不是该再过一段时间吗?”
“好像是因为太久没有长期旅行的关系,周期乱掉了。我最近也有强烈的困顿感。”
“啊?伤脑筋了。如果两个人一起进入‘晒干’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啊?”
纪实子一脸认真地叫了起来。
“你没问题啦!反正也才一个礼拜,只要小心火烛,关好门窗就可以了。”
“既然这样,那可没心情吃饭了,必须快点准备。”突然之间,家里的气氛变得慌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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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田,急着走吗?”
下课后,忙着准备回家的光纪,听到导师今枝喊他的声音。
光纪低着头,紧张地说,不急。
今枝是位年近五十经验老道的老师,他觉得这个中途临时转学进来的学生,有点奇怪。
来跟老师打招呼的父母,看起来是一对普通而诚实的夫妻。
游记作家。父亲递给他的名片上,是这么写的。
他说,他走遍全国各处写书,为了找资料,经常跟妻子一起出门,可能会给老师带来一些麻烦,还请多多帮忙。
春田光纪是个没有问题的学生,应该说太过没问题了。
据说他以前曾在东京待过,是从都市来的学生,却很稳重大方,很快就跟乡下的学生们打成一片。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把自己埋没在他们之中。不管叫他做什么,成绩都是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坏。他的姊姊在隔壁中学就读,在中学里的评价也跟光纪完全一样。协调性非常好,非常温和的一个学生。
可是,学校一放学,他就立刻回家。是否因为父母常常不在,所以他也必须做点家事呢?明明班上的学生们也都喜欢他,可是,他却不跟同学一起玩,一下课就回家。
“春田,你有上补习班吗?”
今枝自然而然提出的问题,令光纪感到困惑。他不能说他要回家“收藏”“行星”,因为他想起父母交代过,要像他们对自己的工作绝对保持沉默那样,这是不可以说出来的事情。
但是,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工作”又抱持着疑问,也无法在这里说出来。他对今枝很有好感,这位老师虽然不会多说什么,或者说什么好听话,不过他觉得今枝老师的内心,有些纯真的部分。“老师,你觉得把百人一首全部背起来,是很了不起的吗?”
光纪下定决心想问问看。
今枝吃了一惊,他所说的好像是前几天上课的事。光纪的表情很认真,今枝试着思考他提问的意思,看来这件事情对他而书,似乎很重要。
今枝谨慎选择词句回答。
“也许背起来会比较方便吧!不过,也不见得是背起来就好了,不懂意思,只是死背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意义。我觉得还不如记住最低限度必要的东西,然后加以组合,而且可以拿来应用,这样反而更有意思,也更重要。”
光纪很失望。“不懂意思,只是死背,我不觉得有什么意义”这个部分,让他受到不少打击,他觉得这根本就是他正在做的事情。
看到光纪失望的表情,今枝突然觉得有点疑问,难道这孩子正在父母的要求下,接受资优教育吗?
有时候,有的家庭里,父母如果是老师或学者的话,就会在家里面,独自进行彻底的教育。这样的父母们,因为对自己教育有自信,都有瞧不起学校的倾向。这样的倾向也会传染给小孩,小孩就会对学校的功课,用敷衍的态度应付。难道这孩子的家里,也是这样吗?
“我下次可以到你家去看看吗?因为我还没到你家访问过。可以帮我问问你爸爸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吗?老师可以配合他们。”
光纪轻轻地点头,逃也似地回家了。今枝看着他的背影,用拳头敲着桌子,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父母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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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纪,怎么了?怎么在这里?”
放学回来的姊姊,发现到不想回家,在田边小路游荡的光纪,喊住光纪。光纪无聊地把石头往水洼里丢。
“没什么。”
“回家吧!爸爸他们已经进入‘晒干’了,我们必须帮忙准备。”
“老师说,不了解意义,只是死背的话,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光纪用赌气似的口气喃喃说着,纪实子惊讶地看着光纪的脸。
“你该不会把我们家的事情说出去了吧!”
“没有,我没说,我只是问他,背会东西,是不是很了不起。”
纪实子似乎很了解光纪的疑惑,但是就算现在解释,她想光纪也是不会懂的,于是保持沉默走着。
小路的前方,走来一位老人,光纪抬起头。
啊!百日红树那一家的老爷爷。
上学途中,会经过一间有百日红树的房子,这位老人就是一个人住在那房子里,每天早上他经过的时间,老人都在打扫家门口,因此,不知不觉间,每天早上两人就开始打招呼了。那个老人似乎不太好相处,不过,一对老人说“早安”,老人也会大声地回一句“早安”。
那位老人突然身体一个踉跄,崩垮下来似的,当场倒下。
“啊!”
纪实子与光纪喊着,跑到老人身边,老人脸色发白,流着汗。
“糟糕!是心脏病发作。我去叫人来,你留在这里。”
纪实子一看老人的脸,立刻就冲出去了。
“老爷爷!老爷爷!”
光纪抓着老人的肩膀叫着,粗糙的脸上,凹陷的眼睛微微地动着,捕捉着光纪的视线。
就在那一瞬间,有某种激烈的,蕴含强大质量的东西,涌向他体内。
那种东西,具有各种不同的颜色,还充满了声音。
老人一生中所有的声音,都在光纪的脑中、整个身体里面回荡。
在大火过后的野地里迷路,寻找双亲的他、靠在粗糙木制墓碑的他、以及到处都是残酷的黑烟,渐渐消失在天空的黄昏。
半工半读的他、拿着便当奔走的女孩、彼此羞涩的笑容。
第一次开店的那一天,忐忑不安的求婚,女孩眼里涌现的泪水、泪水。
第一个出生的小孩、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妻子灿烂的笑容。小孩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店面扩张、增加员工、忙碌而充实的每一天。
冰冷的病房一角。垂着头的他,白色的布盖在妻子的脸上。家里一片黑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跟自己不断地争吵、谩骂着,在儿子房间摔照相机的他。镜头的碎片,散落在塌塌米上,儿子用充满杀气的眼神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地冲出家门。哭泣的长女与愤恨不平的次男。
长女嫁人、次男当了医生,他一个人被遗留在家里,空荡荡的家。
看电影的他、搭上电车去电影院的他、一直在黑暗中,看着最后的字幕。导演,猪狩悠介。
在书房的灯光中,剪报纸的他。用发抖的手,从床下拿起剪贴簿贴上去的他。看着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全家五个人合拍照片的他……老人突然静静地闭上眼睛,光纪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那时候,震撼他的东西,一直没有离开他。光纪眼神涣散,看着姊姊与大人们,从远处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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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来参加丧礼吗?”
“这几年都没见过他了,不过,至少自己父亲的丧礼也该来一下啊!”
他听着邻居们七嘴八舌蜚短流长的声音。
百日红的红花,也凋落了。
总是一个人打扫院子的老人,已经不在了。一直低着头,穿着黑衣服的人们,使宽广的房子变得热闹。
“去世老爷爷的儿子,听说就是电影导演猪狩悠介,真是令人惊讶啊!就是上次坎城影展,得到评审特别奖的人。”
也是电影迷的纪实子小声对光纪说。
电影导演……光纪想起从老人身上传递过来的影像。那是老人看的电影,他想对我说什么呢?
光纪抬头看着百日红树,现在就算早上经过,也没有人可以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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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这个时期,春田贵世志与里子都会进入“晒干”。因为平常总不停吸收别人的资讯,现在已经到了资讯在他们体内,呈现饱和状态的时候了。将这些资讯重新排放,整理成容易拿取的这段期间就是“晒干”。
他们会进入很深的睡眠,时间约一个礼拜到十天之间。家人必须守护着,小心不要让蜡烛的火与香灭掉。平常都是里子先“晒干”,过一个月左右之后,才换贵世志,这次因为很久没离开常野了,又到处跑来跑去,似乎太过疲倦了,两个人相继进入“晒干”。
纪实子与光纪感到非常害怕。他们紧张地开了好几个闹钟叫他们早上起床,夜晚两个人花很多时间做晚餐。做好的东西,则跟平常与父母做的差很多。二个人弄了三天之后,累得筋疲力尽。
有一天,光纪抱着装满了罐子、微波食品之后,变得很重的超市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激烈的叫骂声,他停下脚步。那声音来自那座百日红树的房子。
“你现在来干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有多麻烦。”
“爸爸说,不准优哥踏进这个家一步。”
五十出头的男子,紧绷着脸、快步走出房子。他穿着卡其色的衬衫,配上皱皱的牛仔裤。粗粗的胡子里面,掺杂很多白色的东西。
他抬起头往光纪这边看的刹那间,光纪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到似地站住了。
那是一张在老人的影像中看过的脸,男人看到光纪的脸,似乎很尴尬地别过脸离去。
光纪连超市袋子的沉重都忘了,随后追去。
“叔叔!叔叔!”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叔叔,你是不久前去世的老爷爷的小孩吧?”
“你认识我父亲吗?”
男人用温柔而好听的声音回答。虽然邻居们说了很多他的坏话,可是他看起来不像那么坏的人。更何况一跟他面对面,就更确信老爷爷最后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老爷爷倒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咦?你就是去叫救护车的那个孩子?”
男人膝盖跪地,手搭在光纪的肩膀上。
“叫救护车的人是我姊姊,叔叔,你为什么要回去呢?”
男人苦笑着。
“叔叔跟大家都处不好,一直没回这个家。我是被叔叔的父亲赶出来的,他到最后都不肯接受叔叔的工作,我一直对老爷爷置之不理,叔叔的兄弟、亲戚,都在气叔叔。”
男人简要回答之后,光纪用力摇头。
“你错了啦!”
“咦?”
男人心意动摇了。
“你不可以回去。老爷爷想见你啦!”
“你怎么会知道呢?”
光纪认真的表情,似乎使男人感到很有兴趣。
“我就是知道。”
光纪抓住男人的手,开始从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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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一下。”
纪实子正在把微波食品烤奶油菜放进微波炉里,玄关那边传来声音。啊!受够了!这种味道。
“来了。”
纪实子一走到玄关,玄关处站着一位看似耿直的男人。
“你是光纪的姊姊吧?我是他的导师,我叫今枝。请问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纪实子慌了,这才想起光纪说过导师会来的事情,但是,忙着“晒干”的事情,就把老师要来的事都忘了。更不能提父母要在里面的房间,睡上一个星期左右了。
“喔……因为……是这样的,他们突然要去旅行搜集资讯,所以两人都不在。”
纪实子吞吞吐吐地说着。
“咦?没听说他们有这项计画啊!那么姊姊也可以,可以请问你一些问题吗?”
“好的,请喝点茶……”
纪实子很不情愿地抬头看着。
“姊姊有参加哪些社团活动吗?在东京的时候,是否补习补得很辛苦呢?”
今枝的问题令纪实子感到危险,这个人似乎对纪实子家很有兴趣。
“因为经常转学,也就没参加社团活动。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搬家。所以,我还是在家看书比较好。”
“嗯,你都看什么书呢?”
“很多啦!”
“看书一定是受到父母的影响吧?要是能够看看你爸爸写的书就好了,作家是个令人很感兴趣的工作。”
纪实子慌了。父亲写的书是有。但都是关于常野的。让他看到就糟了,光纪到底跑哪里摸鱼去了?
“老师,光纪回来的时间,比平常晚,我有点担心,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去找他呢?”
纪实子突然合掌拜讬。这有一半是真心话,虽然他最近有点偷懒,不过,今天却晚了太久了。
看到纪实子非比寻常的表情,今枝也站起身,微波炉却在这时不巧地发出“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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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个小孩快步走进家里来,猎狩康介与美千代吃了一惊。
又看到一脸茫然的哥哥,就站在小孩后面,俩人的表情更加不愉快了。
“优哥,你还在?这孩子是谁?”
“其实,我也是在那边第一次遇到他。”
悠介举起双手解释。
光纪张望着房间内部。
全部跟老爷爷影像中的一样,这里是老爷爷的房间,有他整理过的整齐家具,散发着怀念的香气。不是这里,那个房间铺着红色的东西,是木质地板。
“喂!你是谁家的孩子?你认识我们家的老爷爷吗?”
康介不耐烦地问,光纪却好像完全没听到。
悠介虽然跟着光纪走来,但是却强烈怀疑这个小孩,是否只是个爱讲谎话的小孩而已,不禁感叹着自己真是不中用。
“不是这里,是有铺红色的毯子,毯子下面是木板的房间。”
光纪回头看着三个人说。
“啊?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家的房间结构?你叫什么名字?”
“等一下!是偏屋,父亲常常使用那间后院的偏屋。那边是洋式的房间啊!”
“够了,谢谢你。父亲会很高兴你还记得他的!”
悠介想把少年带出去,光纪发觉他的用意,快速跑开。
“请带我到那边去,拜讬,因为那边的地毯下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光纪拼命要求着,如果被赶出这里的话就无法再与这个人见面了!
三个人对望着,觉得气氛变的有点诡异,而且,少年这么拼命要求,简直就好像他们在欺负他似的。
美千代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似地说:
“好吧!反正那里也必须整理,就去看看吧!”
四个人走入围绕在茂密树丛中的偏屋。
这里好像经常使用,毫无灰尘的房间整理得很整齐。
“咦?那是录放影机。父亲竟然也会用这种东西啊!”
康介毫不在意地掀开复盖的布,小声叫了起来。
悠介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录放影机,父亲以前很讨厌电视或电影这些东西的。
难道!
小小的书架上,排放着几卷录影带,悠介心惊胆跳地拿起来看。
上面用端整的字体,写着录影带的名字。
“冬季假期”“有如小小的可古里可”“鸠笛”……。
全都是他初期作品的名字。
“优哥。”
妹妹似乎也发现那是哥哥的作品。
“在这里。”
光纪掀开铺在地板下,已经褪色的地毯。上面盖着小小的掀开式盖子,让地板下面可以放东西。
“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光纪抬头看着悠介,悠介一脸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表情,跪在地板上。
掀开盖子,里面放着好几本老旧的剪贴簿。
悠介慢慢伸手去拿。
上面点着许多小小的剪报,有电影院的时间表、皱皱的宣传单、入场卷的票根、电影杂志的评论等等。
悠介惊讶于日期的久远,从他一边工作,一边独立上映时开始的剪报,都整齐地贴着。电影票根的旁边,一定都会写下二、三行的感想。
没哭。没有传达出最棒的心情。
悠介现在更是面红耳赤,因为父亲的评论,正中核心,他所有的电影,父亲都在第一天上映就去看了。父亲似乎也来过东京很多次,他感到很惊讶。他实在无法相信,父亲竟然也来看他在新宿、涩谷等电影院单独放映的影片。父亲的评论很短却都切中要点。
一股温热涌上心头,眼前似乎可以看见,父亲谨慎剪贴的模样,他拿起最新的那本剪贴本。
他的最新作品,在坎城得奖的作品,父亲也在第一天就看了。
他又看了新的票根旁边。
无话可说。
父亲的评价,只有这样。他突然想到,这是父亲最大的夸奖。从小他就是这样。
剪贴簿的最后面,以他的作品在坎城国际电影节中,得到评审特别奖的剪报作结束。
旁边也用小字写着什么,悠介把脸凑近看。
恭禧。
就这么一句话。恭禧。
下一瞬间,男人激动地用头去撞地板,光纪吓了一跳。他发出如野兽般的叫声,男人用头去磨地板,大声哭了起来。他抱紧褪色的剪贴簿,声嘶力竭嚎啕大哭。
他的弟弟与妹妹,站在他的两边,低着头泪流满面。
光纪叹了口气,信步走到院子里。
他看到了那棵百日红。
老爷爷,我已经把你的想法传递出去了吧?
“光纪,你在那里做什么?”
今枝老师与纪实子惨白着脸,从围墙的另一边,往他这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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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我们睡觉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啊!”
“晒干”结束,带着恍惚的神情,贵世志一边喝茶一边说着。
醒来的时候,看到光纪的表情改变了,使他很惊讶。听了光纪说的话,让他又吃了一惊。
这个家伙竟然突然越过语言,从人类本身,直接“发出回响”。
“还有,常野那边来信了。”
拆开纪实子递出的那封信,贵世志睡眼惺忪看着信,他突然挺直了腰杆。
“又要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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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喔!春田。”
今枝在校门口与光纪握手。
相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学生。
在这几个礼拜里面,他的表情显得更加稳重,更加成熟。
“偶尔寄封信来喔!”
今枝发现自己感到难得的伤感,似乎有种光纪即将弃他而去的感觉。
“好的,我不会忘的。”
光纪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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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以单调的节奏摇晃着,光纪开始想睡了,他紧靠着纪实子。
贵世志与里子坐在对面的位置上,膝上摊开文件,专心确认在下个地方,要见的人的名册。
“我喜欢今枝老师,喜欢却不得不说再见。”
纪实子看着光纪。
“是啊!以后一定还会发生很多这类的事情。”
“姊姊不觉得寂寞吗?”
“是会寂寞,可是,一想到到处都有很多喜欢的人,那不是很开心吗?”
“是吗?”
“是啊,一想到今后还可以遇到很多喜欢的人的话……”
我今后还会跟多少人相遇呢?会遇到更多更棒的人吧?
光纪朦朦胧胧地闭上眼睛。不过,放心,我不会忘的。
他在梦里面,对着今枝老师说话。
我会把大家好好的“收藏”。在我心中,大家会永远跟我一直“发出回响”的,所以,老师,没问题的,对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