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女服务员走上楼来:“客官……海上那座小岛的岛主来了……”
刚才两人谈论的人物,现在已然来到旅馆之中。
看到走进屋里的人身上的衣服,久保银造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最近你总穿这身衣服吗?”
“哈哈,你可不要胡说……就算我再怎么受这里的影响,也不可能每天都穿,这种带家徽的和服短褂和裙裤啊。”来人笑着向金田一耕助打着招呼,“呃,失礼了。”
“呃,您好,初次见面……”
金田一耕助也吃了一惊。此人穿着带黑色家徽的和服短褂和裙裤,脚下一双白袜,手持一把白扇。虽然年纪与久保银造相仿,但面色白晳,相貌声俊,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五、六岁。他唇上蓄着八字须,三七分的头发也乌黑发亮。
此人正是刚才久保银造与金田一耕助谈论的志贺泰三。
“如何?风度翩翩吧?……”
“的确。难怪静子小姐,会对你如此倾心呢。”
“哎呀,谢谢。没错,没错。”志贺泰三一边扇着扇子,开心得跟个孩子一样。
“但你这身衣服到底怎么回事?”
“呃,有关这一点,我还真得向你赔个不是。亲戚家里有人过世了,今天晚上,我还得过去参加守灵。这不正准备出门,到他们那里去呢……”
“啊,这可真是……你说的亲戚,不会就是那位当医生的村松先生吧?”
“对。我这人一说亲戚,自然就是他们家了。他们家的次子阿滋过世了,今晚守灵。”
“啊,是吗?……这可挺麻烦的呀。”
“所以,我现在也就没办法带两位到寒舍去了。但说是守灵,其实也只是守半个晚上,十二点左右,应该就会散的。到那时候,我会再来恭迎两位,就委屈两位,暂且先等一等了。”
“不,也不必着急……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先在这里住上一晚好了。”
“这可不成。久保银造先生你姑且不论,人家金田一先生,可是特意远道从东京来的,可得好好招待一番。是吧,金田一先生。”
虽然煞有介事地留着八字胡,但志贺泰三说话时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
“嗯,我也希望能到府上去开开眼界……”
“看到没有,久保先生?人家可比你通情达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志贺泰三开心地一笑,眼角上皱起了无数的鱼尾纹。
“毕竟是引以为豪的家宅啊。”
“那是当然。另外,我还有一件东西,要让你们见识一下……”
“还有一件东西……是什么?”
“哎呀,真是的,久保先生,你还要让我说出口来吗?……嗯,要是你想让我说,那我说几遍都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志贺面露赧色,轻摇了几下白扇子。
“哈哈,对了,把你引以为豪的太太忘了,这倒还真是我的不是了。对了,今晚你太太也要跟你一起?”
“久保先生。”志贺缩了缩脖子,“静子近来身体不适,一直卧病在床。今晚我就只能丢下她一个人去了。”
“啊,这倒是有些令人担心呢。”
“为什么?根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我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情,所以,担心倒也有些,不过,更多的还是开心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是这样啊。”久保银造这才如梦初醒,大笑起来,“是吗,是吗……这真是可喜可贺。如此说来,志贺泰三老师,你也要传宗接代了啊。”
“哈哈,谢谢。我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开心得抱住静子直亲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开心时如此露骨的表现,金田一耕助也不禁哧哧笑了起来。志贺泰三轻轻摸了摸因羞涩而泛红的脸颊。
“啊,真是抱歉了。毕竟我这人是在美国长大的,一下子就显露出本性来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我才是……如此说来,这是志贺先生的头一个孩子啦?”
“对呀!……之前我连个媳妇都没有,又哪里会来的孩子呢?”
“那您一直独身?”
“不,年轻的时候,倒是结过一次婚……但是,女方是个美国人。后来我又遭了点罪……对了,这事儿久保先生,应该也很清楚,您没听他说起过吗?”
“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金田一耕助好奇地歪着头。
“当时,也是有位像您一样的著名侦探帮了我……后来我就彻底害怕了,准备这辈子都不结婚了。可我面前,却又出现了静子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子……”
说到这里,志贺泰三掏出表来看了看。
“嗯,我也差不多该过去了。那么,久保银造先生,金田一先生,我就先告退了。十二点左右,我会过来迎接两位的。此前就请久保先生,给您说一说之前的那些事吧。我也是个可怜人哪。那……咱们就待会儿再见了。”
志贺泰三离开之后,金田一耕助和久保银造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足以温暖人心。
“哈哈。别看那家伙留着八字胡,感觉就跟个投机倒把的骗子一样,但他就是那样的人。而且,现在,他可是正处在幸福的顶峰上呢。”
“我说叔叔,他那人虽然对美国主义有所抵触,彻底转向了日式情结,但是,他可是忘了一件事情了。”
“忘了一件事?……什么事情?”
“在日本,像他那么有钱,年纪差不多的人,还要再装模作样一些。日本人是不会像他那样,把内心的喜悦,直率地表露出来的。当然了,也可能因为是在叔叔您面前……”
“不,他对任何人都是那样。毕竟,他造了一座那样奇怪的房子,又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自然会开心不已。”
“他似乎挺爱老婆的。”
“嗯,正所谓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在他第一次结婚的时候,还出了不小的乱子呢。”
久保银造换成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刚才,他让您给我说说的事,指的就是这事情吧?”
“嗯……对!……”久保银造的表情,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他那人,凡事都没有办法揣在心里。这边没有谁不知道,他之前的事情的。他的前妻名叫伊冯娜,是个法裔美国人。他天生就是那样的性格,立刻陷入了与对方的热恋,要是哪天没见到伊冯娜,感觉他都会活不下去。但是我们都知道,伊冯娜在结婚之前,就有个美国情人,直到结婚以后,也还和对方一直偷偷来往。所以,当时,我们一直都在担心,觉得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些乱子来。果不其然,后来伊冯娜被杀了,就死在床上。”
金田一耕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了看久保银造。
久保银造一脸阴郁地说:“听说伊冯娜是被掐死的,而发现尸体的人,正是志贺泰三。那家伙要是立刻报警就好了,就能够知道伊冯娜是怎么死的了。但接连两、三天,他都和尸体,生活在同一屋桷下,甚至还和尸体同床……”
说到这里,久保银造皱起了眉头。
“当然了,他似乎也没有对尸体做过什么……他只是舍不得伊冯娜罢了。可是,被别人发现之后,其他人都以为,他就是凶手。这也难怪,即便在我们看来,也觉得搞不好……得知妻子的不忠,一怒之下……我们也都觉得可疑。但是,他自己坚决否认,说他甚至就连妻子对他不忠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既然他否认自己是凶手,那么,其后被盯上的,自然就是那个情夫了,但那情夫却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后来,他遭到了检察官的thind degree的意思是什么吧?”
“我当然清楚,应该是一种诱导审问吧?”金田一耕助歪着头说。
“对,后来舆论一致反对,说那简直就跟拷问无异,最终被禁止,但他却中了圈套。可就在即将宣判的时候,真凶跑出来自首了。”
“真凶?……”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望着久保银造。
“但凡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背后必定会有日本人。那是他的一个叫樋上四郎的朋友。樋上本想勾搭一下伊冯娜,结果却遭到了拒绝,樋上一怒之下……整件事情,似乎就是这样的。我们当时都在为志贺最终无罪释放,而感到开心,但真凶毕竟是个日本人,所以,我们都觉得挺没面子的。”
“那真凶樋上四郎最后怎么样了?……坐了电椅了吗?”
“不,倒也没有判电椅。毕竟他是自首的,而且,樋上四郎也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受到了伊冯娜的引诱,上了钩,到头来却被伊冯娜甩掉,才会那样怒不可遏的。”久保银造叹息着说,“其实,从本性上来说,樋上四郎与其说是直率,倒不如说有些迟钝。我记得当时判的,似乎是二十年吧,不过,后来他到底怎样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撤回国内的时候,他似乎还被关在牢里……”
夏日将尽,台风的季节渐渐来临。或许是暴风雨将至的缘故,风声和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船舷栏杆外,夜幕低垂,星辰闪耀的夜空角落里,云彩的速度也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