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琴岛发生惨案的一个礼拜之后,金田一耕助坐在装设着严密隔音设备的加纳律师事务所社长室里。
自从发生惨案以来,金田一耕助成了智子惟一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他必须帮忙处理大道寺欣造头七的事,以及神尾秀子、外祖母阿真头七的事。
“唉!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也感到很吃惊。不过,这一切多亏你费心了。”
加纳律师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对面。
“这种结果同样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当时我也惊慌失措呢!”
金田一耕助搔搔那头有如杂草丛生的脑袋瓜,神情相当黯淡。
加纳律师先是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金田一先生,你说出乎你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是指大道寺先生被神尾老师误杀这件事吗?”
金田一耕助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默默地看着加纳律师的眼睛。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继续把身子稍微向前挪动一下。
“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还另有隐情喽?报上把神尾老师写成世间罕见的杀人女魔、写成一段横跨两代的畸恋等等,老实说我并不相信。现在从你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看来,这件事果然另有内情。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加强语气说道:
“请你说出真相。我是你的委托人,当然有权力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我也有义务向我的委托人报告事情的原委。”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当然,我原本就打算告诉你的,只是我有一个附带条件,那就是你必须答应我,除了你的委托人之外,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加纳律师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
“你认为这么做对我的委托人比较有利吗?”
“当然,而且现在也没有必要帮神尾老师洗刷冤屈,因为凶手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加纳律师再次望着金田一耕助,身子微微颤抖地说道:
“我答应你,除了我的委托人之外,绝对不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请你快说吧!”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神尾秀子的项链坠子。
“这是神尾老师的项链坠子,请你把盖子打开来看看。”
加纳律师打开盖子,发现是琴给的照片,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智子小姐母亲的照片嘛!其实我以前也听说过神尾老师一直把琴给女士的照片藏在胸前坠子的事。但是这……”
“不,问题不在这张照片,而在这张照片的下面,请看!”
加纳律师闻言,立刻从桌上的笔筒里取出一把小刀,撬开琴绘的照片,取出下面两张照片。
“啊!这不是大道寺先生年轻时的照片吗?”
“没错。神尾老师把这张照片藏在胸前长达十几年之久。加纳律师,你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加纳律师脸上立刻笼罩上一层阴影。
“这么说,神尾老师对大道寺先生……”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金田一耕助则点点头。
“是的,这就是所有事件的真正开端。加纳律师,请你再看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正是困扰作和你的委托人,也是令我煞费周折的‘蝙蝠’的真身。”
加纳律师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之后,急忙把目光移到另一张照片上面。
他知道大道寺欣造以前的面貌,所以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认出那是谁的照片。
“金田一先生,这也是大道寺先生的照片,可是他为什么要装扮成艺人的模样呢?”
“加纳律师,日下部先生死前曾经在月琴岛拍摄到一些江湖艺人的照片,而这也是其中一张。”
“什、什么?”
这对阅历丰富的加纳律师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只见他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两道目光投射在金田一耕助的脸上。
“这么说……这么说……大道寺先生当时在岛上?”
“是的,而且他还故意化妆成江湖艺人的样子。”
加纳律师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双眼几乎要喷出火光,额头上更是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为什么说这就是蝙蝠的真身呢?究竟是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日下部先生只是把大道寺先生……不,应该说是把当时速水欣造的行径比喻成蝙蝠罢了。事实上,当时速水欣造的作法也跟蝙蝠没两样,他让江湖艺人以为他是岛民,而岛民却以为他是江湖艺人。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行径呢?因为即使事件发生之后,警方展开调查,他也希望旁人以为除了江湖艺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到过月琴岛。可见,速水欣造在去月琴岛之前,就已经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加纳律师闻言,不禁打了个冷战。
“但是、但是……这件事和蝙蝠又有什么关联?”
“速水欣造虽然巧妙地变装,却还是被日下部先生识破了。尽管如此,日下部先生仍不以为然,他反而把速水欣造这种怪异的行径解释成一种善意的行为。
“换句话说,他以为速水欣造是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因此他很高兴朋友对他如此忠诚,同时也觉得对方这种行径很有趣。
“由于速水欣造的角色很特殊,日下部先生便把他联想成鸟兽对战时,对鸟类来说是兽类,对兽类来说是鸟类的‘蝙蝠’。也因此他才会在写给父亲的信中,用那种戏德的口吻来说这件事。”
加纳律师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他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一股异样的光彩。
“但是……但是……”
加纳律师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神尾老师自杀前,不是说这一切都是起因于自己的‘畸恋’吗?”
金田一耕助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西式信封。
“请看这封信。”
加纳律师接过那封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神尾老师写给你的遗书?”
“是的,我想她大概趁着大家回到岛上之后,智子的外婆病倒,大伙儿忙得一团糟的空档,写下这封遗书的。”
加纳律师连忙从信封中取出信来。
这封信看来似乎写得相当仓促,字迹也十分潦草。
金田一先生:
待会儿,你将要开始证明琴绘小姐是无辜的了。关于这件事,我相信你已经胸有成竹。
只是我仍不明白,你将如何证明琴绘小姐是无辜的呢?难道智子的亲生父亲是自杀身亡?还是那个房间根本不是密室?也就是说,除了智子的父母亲之外,还有别人潜入?
我想第一种情况大概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想证明的应该是第二种情况——那个房间不是密室!
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将是我的梦想幻灭的时候,而且那时我就必须去实行这一段时间来下定决心要做的事。
金田一先生:
刚才从船上上岸的时候,你问我对于十九年前发生的事件,是否怀有强烈的责任感?坦白地说,如果追根究底,全怪我这个妇人之见所招致。
昭和七年的夏天,日下部先生和速水先生来月琴岛游玩的时候,日下部先生和琴绘小姐就已经私订终身了。他们并不是背着我进行的,事实上,是我撮合他们两人的。
为什么我要把琴绘小姐推给日下部先生呢?因为自从前一年秋天,速水先生只身前来月琴岛的时候,我就对他万分爱慕,可是速水先生却对琴绘小姐情有独钟。所以我认为只要琴绘小姐早一点和别的男人互订终身的话,速水先生就会死心,甚至会跟我结婚。
是啊!当时我是多么愚昧、多么卑劣呀!早知速水先生对琴绘小姐用情如此强烈、如此深重的话,我就不会犯下如此大错了。
我这么说,你就应该明白造成横跨十九个年头的恐怖杀人事件的人,除了我之外,别无他人!
琴绘小姐很听我的话,只要我说什么,她就会照单全收,所以如果我想撮合速水先生和琴绘小姐,根本不需费吹灰之力。假若我当时这么做的话,相信他们两人现在会过着幸福的生活,十九年后也不会再发生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
是我破坏了速水先生的幸福,而这一切都起因于我那邪恶的爱意。种下一切祸端的人是我——卑鄙无耻的神尾秀子,现在我必须自食恶果。
为了我而牺牲你的名誉和成就感,实在太难为你了。但是我必须顾及对我有恩情的大道寺家族的名誉,而且也必须考虑智子小姐的未来。
就户籍上来说,智子小姐还是大道寺先生的女儿,我可不能让智子小姐成为杀人魔的女儿,宁愿让大家以为她只是杀人魔的学生。
拜托您,千万拜托您啦,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只求您把所有的罪名都归在我身上吧!
我使用的那把手枪是从东京带来的。当时我一发觉莱卡底片里的秘密之后,就偷偷准备了那把枪,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关于枪支的来源请勿调查,因为我不想给当事人添麻烦。
向来不轻易动容的加纳律师,在看完神尾秀子的遗书之后,也不禁被深深感动了。
他把遗书放在桌上,叹口气说道:
“大道寺……大道寺……这个混蛋家伙!”
他一面低声吐出这几个字,一面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看来神尾老师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是啊!就如她在附注中所说,当她发现隐藏在莱卡底片里的秘密时,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虽然神尾老师以前也曾看过那些底片好几次,但是因为莱卡照片非常小,所以她才一直没有察觉到那是大道寺先生。正好最近我把照片放大,带到大道寺家给众人看,那时,大道寺先生显得万分惊讶,因为他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了一张可能会成为罪证的照片。
“不过,由于他巧妙的化妆技术,大家没有认出他来,只有神尾老师识破了照片的秘密,你可以想象神尾老师当时有多么震惊吧!因为这张照片证明了大道寺欣选那一天曾经在月琴岛上,而大道寺先生之前从未对分人提起过这件事,所以他的动机就更显得可疑了。
“神尾老师因此决定从我的口袋里偷走那些可能会成为大道寺先生犯罪证据的照片,不过她不想烧掉这些照片,只是把重要的部分剪下来,一个人秘密地保留着。”
“但是,神尾老师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立刻将一切公诸于世呢?如果她当时肯说的话,后来的歌舞使戏院杀人事件、九十九龙马事件,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对大道寺先生还怀有一个梦想。也就是说,她愿意相信智子亲生父亲遇害的房间是密室,而且门里上了两道领,任何人都无法进去,这样一来,就算大道寺先生那天人在月琴岛上,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杀人犯。可是当这个梦想幻灭时,也就是她准备清算一切的时候。”
加纳律师闭上双眼沉思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说道:
“原来如此。这是十九年前的往事,那么,最近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又怎么解释?难道大道寺欣造发疯了吗?”
“加纳律师。”
金田一耕助黯然神伤地说:
“报纸上报道神尾老师爱上母女的畸恋是不正确的。事实上,大道寺先生才是畸恋的主角。他眼看着日渐成长的智子小姐越来越像她母亲,而且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因此渐渐把持不住自己了。
“先前大道寺先生虽然已经顺利地和琴绘女土结婚了,但是两人仅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这让大道寺先生受到压抑的恋情如同烈火一般。
“不过,因为大道寺先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会写下那样的警告信函,希望智子小姐尽量不要离开月琴岛,他的用意是在阻止自己不要叫智子小姐来东京罢了。”
加纳律师听到这儿显得十分吃惊。
“这么说,写那封警告信函的人是大道寺欣造本人?”
“是的。唉!想想大道寺先生也是十分可怜,他为了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欲,想必内心也经过一番挣扎。他原先可能是想,只要智子小姐待在遥远的月琴岛上,他就可以抑制自己内心不正常的情感。
“但是如果智子小姐生活在自己身边,他既看得见她的容颜,听得到她的声音,还阔得到她的体香……那么,大道寺先生可能会完全丧失理智。
“可是,以前他曾承诺过智子小姐的母亲,等智子小姐满十八岁时,就要把她接来东京住,而且衣笠先生也一直盼望智子小姐的到来,所以大道寺先生实在没有理由反对她来东京。因此,他只好写下那些警告信函,希望能通过衣笠先生让智子小姐主动放弃来东京的念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为什么也要寄给自己一封同样的警告信函呢?”
“这是罪犯放布疑云时拨用的伎俩。大道寺先生不仅写给农笠先生和自己一封警告信函,还在智子投宿松籁庄饭店的第二天早上,在浴室的更衣镜上写下一些恐吓的句子,要智子回岛上去。”
“原来如此,就算大道寺欣造再怎么喜欢智子小姐,他也只能强自压抑,这是他最感到苦恼的地方。”
加纳律师缓缓摇着头,表情显得十分沉痛。
“是的。每当智子小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忍耐不住情欲的冲动。智子住进经堂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或许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所以才经常工更半夜在智子小姐的寝室外面徘徊。”
加纳律师和金田一耕助很长时间不发一语,两人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着前方。
加纳律师开了口:
“这次事件发生的动机,我大致上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杀害的呢?首先是游佐三郎……”
“不,最先被发现杀害的虽然是游佐先生,可是就犯罪的顺序来说,姬野东作——也就是岚三朝,才是最先被杀害的人。”
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摊在桌子上。
“我就先从姬野东作开始说起。姬野东作被杀的那天上午,我正在大道寺先生的房间跟他谈话。大道寺先生的房间在偏房,可以从房内俯着松籁庄饭店的宽敞庭园,甚至连桂川也看得见。那时我们正好坐在檐廊的藤椅上谈话,事后我才想起来,大道寺先生当时似乎非常注意庭园那边,而他之所以注意,是因为他看到文彦了。”
加纳律师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大道寺先生好像以前就不喜欢文彦的个性,因为文彦太喜欢打探别人的秘密了。”
“金田一先生,你说的不错。大道寺先生非常讨厌那孩子的这种怪痛。可是我现在想想,大道寺先生过去曾经犯下杀人罪,或许他的这种特殊基因遗传给这孩子了吧!因此他才会那么讨厌文彦。”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说道:
“当时大道寺先生看见文彦偷偷摸摸跑去庭园后面,便根留意文彦又在玩什么把戏,于是他趁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前去庭园看个究竟。
“我想他一定发现了那里有个洞,便走了进去,看见用报纸上的字块做成的三封信,这一定让大道寺先生非常惊讶,不,或许应该说是恐惧胜于惊讶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信,而文彦大概看过寄到家里的那封警告信函,因此才如法炮制。”
“原来如此。”
加纳律师一脸无奈的样子。
“是啊!因此大道寺先生感到非常恐惧,他把浆糊、剪刀。剪过的报纸理在土里,然后把三封信放进口袋,正准备从洞里向外走时,却听到游佐先生和姬野东作两人在上面密谈。”
“哦,原来是这样。那三层阶梯设计得真是太巧妙了。”
“没错,如果大道寺先生没有看见文彦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会进入洞里,当然也不会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了。”
加纳律师点头赞同。
“不过,姬野东作……那位昔日的岚三朝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何会招致杀机呢?”
“我想他知道的大概不少。大道寺先生是松籁庄饭店的大老板,所以经常在那家饭店出入。姬野东作看到他时,或许觉得非常眼熟,正好这阵子大道寺家的独生女智子小姐从月琴岛来到饭店,姬野东作一定是听到这些传言,才想起以前的事来。
“作为剧团的负责人,姬野东作一定知道智子小姐的亲生父亲十九年前在登茂节庆时坠崖摔死的事,他也知道剧团里有位叫‘岛田’的男人。因为十九年前发生那桩惨剧之后,岚三朝的剧团就再也没被叫到月琴岛去表演了,对这个剧团来说是损失巨大,所以剧团的人才会对这件事记忆深刻。
“我想姬野东作或许回忆起了当初有位自称是月琴岛的居民,曾到下田迎接他们,后来又送他们到下田的男人。这男人后来取代了智子小姐惨死的父亲的地位,并且进驻了大道寺家成为一家之主……
“姬野东作在了解这些细节之后,自然嗅出了一些端倪,更何况他又说了‘蝙蝠’这个字眼,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是在十九年后,发觉了大道寺先生当初巧妙欺瞒大家的伎俩,因此才把这件事告诉游佐先生。”
“他之所以把这些话说给游佐先生听,是希望游佐先生能占一些优势,进而轻易地在竞争当中获得胜利?”
“就是这样。如果游佐先生能顺利成为大道寺家的女婿,他一定会重金酬谢姬野东作的。”
加纳律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步步皆错,做了一件坏事就必须用更多坏事来掩饰,因此大道寺先生必须杀姬野东作灭口。”
“不,不只是杀姬野东作灭口,也必须杀死游佐先生。虽然他不晓得游佐先生对于过去的事究竟了解多少,但他总是会起疑心。大道寺先生决定在姬野东作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杀死游佐先生,于是便利用文彦制作好的信来布置这一切。”
“换句话说,文彦那孩子的恶作剧,竟然被父亲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
“是的,正是如此。当时大道寺先生大概已经别无选择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金田一先生!”
加纳律师身子向前挪了一下。
“大道寺先生是怎么杀游佐先生的?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好的,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测。”
金田一耕助注视着加纳律师的脸,慢慢说道:
“我曾经错误地推算了游佐先生遇害的时间,这件事你大概已经从衣笠先生那儿知道了吧!唉!如果不是推算错误的话,或许就能早一些知道凶手是谁?并且阻止后面几件命案的发生。”
“不,这也不能完全怪你。衣笠先生临阵脱逃也是不对的,我认为衣笠先生对这一点也该负一些责任。”
“如果不是我自以为聪明的话,就不会把犯罪时间推算错。正因为我把犯罪时间考虑得非常狭窄,所以才让大道寺先生有了完全不在场的证明。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之前,他说他在洗澡,而凶案就发生在洗澡这段时间。
“我想你也知道,松籁庄饭店除了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浴场外,还有不少家庭式的浴室。这种家庭浴室从正房到通往大道寺先生所住的偏房走廊途中,有三四间之多,大道寺先生故意使用其中的一间,而且这个家庭浴室也正好让大道寺先生顺利达成目的。
“只要他在走廊上挂出‘使用中’的牌子,就不会有人去偷窥。不,即使是偷窥,反正更衣室的门内有门锁,所以外人还是无法达到偷窥的目的,何况浴室的门也可以从内侧上锁,那就更加有保障了。而且浴室里有窗户,他可以从窗户溜到庭园。”
“原来如此。”
加纳律师一脸诧异地点点头。
“大道寺先生把浴室作为变魔术用的逃脱箱了。”
“是的,他从浴室出来之后,便利用多门连太郎逃走时所经过的后面楼梯来到顶楼。因为后面这个楼梯很少被使用,被人看见的概率也自然降低。于是他进入了钟塔小房间,等待接到信受骗而来的游佐先生。
“我想大道寺先生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骇人,因为他一开始就心怀杀机,所以我们不难想象游佐先生当时看见他有多么震惊和恐惧。况且游佐先生又刚从姬野东作那儿听到大道寺先生过去的秘密,一定吓坏了。
“正因为游佐先生紧张得要命,所以没能叫出声来;再加上大道寺先生体格魁梧,游佐先生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大道寺先生只要左手拖住游佐先生的咽喉,把他推到墙壁上,右手再挥动手中的凶器刺杀他,就可以把他解决了。”
加纳律师把脸转向旁边,缩着身子,干咳一声之后又摇摇头。
从金田一耕助的描述里,他可以感受到当时恐怖的情景。
“那么,凶器是什么?”
“这个部分我稍后再说。总之,当游佐先生断气之后,大道寺先生便把预先准备好的乒乓球拍拍手折断,沾上鲜血,扔在尸体旁边。”
“这就是用来暗示月琴岛那间上了领的房间里的月琴?”
“是的。那天早上大道寺先生试着在更衣室镜面上留言,以逼迫智子小姐回月琴岛。但是智子小姐不肯低头,反而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因此大道寺先生只好把恐吓的文字反映在现实生活中,他想让智子小姐明白,只要她到东京去,就会不断发生这种可怕的杀人事件。
“换句话说,大道寺先生是利用杀游佐先生来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这么做不但能封住游佐先生的嘴巴,又能吓阻智子小姐。”
“嗯,我明白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大道寺先生离开钟塔小房间,循着原路回到庭园,再从窗户爬进浴室,顺便洗净身上和凶器上的鲜血。
“刚才我说过,当时大道寺先生的样子一定很骇人,想必他为了避免被害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于是故意脱去上衣,裸身行凶。”
加纳律师又把脸转到旁边去,恐惧的阴影再度袭上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律师心头。
金田一耕助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方才你问我杀死游佐先生的凶器是什么,我想这要从后来发生的一起杀人未遂的事件来探讨。”
加纳律师相当吃惊。
“金田一先生,除了我们所知道的事件之外,还有杀人未遂的事件吗?”
金田一耕助笑着点点头。
“被杀害的对象是谁?”
“是我——金田一耕助。”
加纳律师一听,吃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金田一先生,这……这是真的吗?大道寺先生想杀你?”
“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请不要吃惊。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这件事我稍后再说给你听。”
加纳律师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重新打量起金田一耕助这个人。
这位个头不高、不修边幅的男人,竟然会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他对金田一耕助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有关凶器的部分……”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从我被袭击的情况来看,大道寺先生好像不会很刻意去准备一些特别的凶器,他总是非常巧妙地就地取材。我在想,游佐先生很可能是死于镇纸之下。”
“镇纸?”
“是的,松籁在饭店的每个客房里,都会放一个龙形的笔架镇纸,不论是大小、重量,还是拿在手上的感觉,都恰好是随手可得的凶器,而且那是金属制的,容易清洗血迹。
“所以大道寺先生只要在回到浴室后,立刻洗净溅在身上和凶器上的血迹,然后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房间就可以了。”
加纳律师叹了一口气。
虽然金田一耕助轻描淡写地描述大道寺先生的杀人经过,然而这就已经让他感到汗毛直竖了。
“当然,大道寺先生这样做,其实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不过,只要够机智、够大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或许是巧合,由于钟塔报时开关的移动,造成我推理上的错误,于是凶手便顺理成章地顺利逃脱了嫌疑。”
加纳律师拿出手帕,静静地擦拭额头和掌心的汗珠。
“原来是这样子,你已经把松籁在饭店的杀人事件说明得非常详细了,接下来是歌舞伎戏院的杀人事件吗?”
“不,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金田一耕助险遭杀害的事件哩!”
于是金田一耕助便简单地说出那天晚上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
“也就是说,大道寺先生并不知道神尾老师从我口袋里偷走照片的事,他为了要夺回照片,便在送我出大门之后,立刻穿越丁香花园出门,然后从后面袭击我。
“如果当时那块石头击中我的后脑,或是当时巡警没有朝这边走来的话,说不足我现在已经成为幽灵侦探了。哈哈!”
“石头?多大的石头?”
“差不多这么大。”
金田一耕助用手比划出石头的大小后,加纳律师倒吸一口冷气。
“这件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你真是福大命大。”
加纳律师的言词中充满了关怀之意。
“谢谢你。”
金田一耕助点头致谢。
“就因为这次的袭击,让我更加确定了两件事。一件是凶手那天也在大道寺家,另一件则是那些照片对凶手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这些照片不是有底片吗?”
“是的。所以我本想好好调查一下,可是却被狡猾的凶手抢先了一步了。”
当金田一耕助说完底片被骗走的经过之后,加纳律师遗憾地说道:
“大道寺先生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啊!他实在是既凶狠又狡猾。对了。接下来就是歌舞使戏院的事件了吧!”
“是的,不过这没有重新说明的必要。他只是从文彦的糖果罐里拿了一颗巧克力糖,然后掺入氰酸钾,再放在三宅先生的口袋里罢了。”
“这个我知道,只是那天晚上大道寺先生为什么非杀三宅先生不可?”
“这个啊……加纳律师,当时大道寺先生和智子小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令他情欲勃发;若是战胜不了这股冲动的话,他就有可能在深夜悄悄跑到智子小姐的寝室去。
“毕竟他是社会上的名流绅士,当然不可能和继女发生违背人伦的行为,为了解决这种两难的局面,惟一的方法就是逼智子小姐回月琴岛。
“另外,虽然游佐三郎、驹井泰次郎、三宅嘉文这三人是他挑选出来和智子小姐结婚的对象,可是他又强烈嫉妒那些男人跟智子小姐走得太近。那天晚上,智子小姐因为别有目的,所以便对三宅先生稍微‘礼遇’了一些,这下子可刺激到大道寺先生了,因此他立刻下此毒手。”
“这么说,大道寺先生一直将氨酸钾带在身边?”
金田一耕助似乎就是在等加纳律师提出这个问题,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罐子,递给加纳律师。
“是的,就放在里面。”
加纳律师屏住气息,声音颤抖地问:“这东西究竟是……”
“大道寺先生被枪杀之后,我在他的西装口袋中发现的,不过我并没有让警方知道。当时大道寺先生正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住这个罐子。你明白他的用意吧!”
加纳律师的眼神显得有些惊慌不定。
“这么说,这个男人早已觉察到了?”
“是的,他毕竟是个聪明人。”
金田一耕助放下那个令人生惧的小罐子,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一句话。不久,加纳律师又再度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问:“九十九龙马也是大道寺先生杀的吗?”
“是的,他先去杀了人之后,然后再回到车站等神尾老师出现。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那个秘密通道的事。”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加纳律师突然插进一句话来。
“大道寺先生以前曾经和九十九龙马走得非常近,他当然知道里面的所有机关。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他,九十九龙马是个危险人物,千万要提防他,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还保持来往。”
加纳律师面带微笑地说:
“对了,金田一先生,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若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是什么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大道寺先生起疑心的呢?”
金田一耕助瞄了加纳律师一眼,语气沉稳地说:
“加纳律师,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回答呢!我很抱歉,在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人。不过老实说,当姬野东作的尸体被发现后,大道寺先生的影子就开始浮现在我的眼前。”
“怎么说呢?”
“这要从神尾老师偷听到姬野东作和游往先生密谈的事说起。姬野东作似乎是告诉了游佐先生有关十九年前发生在月琴岛上的那件事,因为当时游佐先生必须同时和驹井先生、三宅先生竞争,胜者才能成为智子小姐的丈夫。
“在这场竞争中,游佐先生该怎么做才能占上风呢?你想想看,利用九十九龙马或神尾老师的弱点,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帮助,只有握住大道寺先生的秘密,他才有可能取胜。”
“原来是这样。”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我对大道寺先生感到怀疑。事实上,最关心、注意文彦行动的人,莫过于他的父母。可是茑代根本没有勒死姬野东作的力量,所以就这方面而言,大道寺先生的嫌疑就更重了。
“尽管如此,那时我还是不能确定大道寺先生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因为在推理的时候,最忌讳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当时大道寺先生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说完,金田一耕助便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他侦破重大命案之后,全身就会出现极度的倦怠感。
他先是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抬起头看着加纳律师。
“加纳律师,我所知道的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加纳律师想了一会儿之后说:“不,我没有任何疑问,这样我就可以对我的委托人有所交代了。”
“那么接下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什么事?”
“你的委托人碍于身份地位,不愿意露面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只是这样做也应该有个限度吧!请你们想想智子小姐现在的处境。经过可怕的经历之后,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外婆、继父。家庭教师全都离她而去,现在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地住在月琴岛上。
“还好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才能承受得住如此残酷的打击,若是换作其他女孩,只怕早就崩溃了。所以我想请你和你的委托人谈一谈,尽快前去处理这件事。”
加纳律师望着金田一耕助,眼角挤出一些慈祥的皱纹。
“金田一先生,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也是大道寺家的法律顾问,必须尽早和智子小姐商讨遗产问题,明天我就派事务所的职员去月琴岛。”
加纳律师说完,露出神秘的笑容。
“哈哈!看来仅仅是派我的职员去,阁下好像还不太满意是吧!那么,就连这个职员的保证人也一块儿跟去吧!”
“保证人?”
“是啊!我这个职员叫多门连太郎,而他的保证人是谁,你应该不难想象吧!”
金田一耕助睁大眼睛,直盯着加纳律师。
突然,他抓抓头,向加纳律师鞠了一躬。
加纳律师的心头一热,一股温馨的暖流也涌进金田一耕助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