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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云层很厚的夜晚,距泷川恭子被视为凶杀案的重要嫌疑犯而被收押,以及女佣藤本澄江的尸体,在宇贺神家后面的墓地被发现的新闻曝光,已经过了五、六天之后。
新宿车站西出口的拥挤人群中,有个人心神不定地走出来,那就是宇贺神家的工读生河村,他手上拿着一个塑胶袋子。当时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大概是夜间部学生放学的时刻。狭窄的道路两旁,一边是用木板搭建的市场,另一边是热闹的小吃摊。
每次电车到站的时候,乘客好像是从电车门中吐出来似地蜂拥而出。
河村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跟着人群的脚步走着。当他看到对面路边的箱形拖车时,便紧张地停下脚步。
箱形拖车旁边。仍然站着一脸茫然的蝶太。蝶太的右手里。拿着五香菜串,偶尔把它放进嘴里咬几口。每次看到这种痴呆小孩的模样,总会令人从心底萌生出一种悲哀的情绪。
满脸胡须的千代吉坐在箱形拖车里面,有一个人正蹲在他前面,悠闲地跟他聊着天。河村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小说家松原浩三嘛!
他一看到这幅景象,立即掉头进入路边一家小吃摊的暖帘里面。
那家小吃摊里面,有一位客人穿着皱皱的毛料和服跟裤裙,他那头鸟窝似的头发,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这位客人半睁着眼睛,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烤鸡肉串,一看到河村进来,就很髙兴似地笑了起来,真令人感到不解。
河村尽量不去看他,径自叫了一份烤鸡肉串。
“千代吉!”这是浩三说话的声音。
“嗯?”千代吉抽着浩三给他的香烟,眼睛不时地往上翻,用一种怪异的表情,偷偷瞄着浩三的脸。
“你为什么不把胡子剃掉?如果剃掉胡子,你可能也是一个美男子呢!”
千代吉摸不淸浩三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浩三露出恶作剧般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说话的时候,老是故意用一些下流、低俗的词语,不过,你偶尔还是会透露出一些信息。例如你的出身……”
千代吉强自镇定地浅笑道:“透露出我的出身?”
“对,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是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人,你应该是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松原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的家世背景应该不错,因为无论是言行举止,或者说话方式等等,你都有那种大家风范的优雅气质。”
千代吉露出一副觉得很可笑的样子。
这时候,旁边的一位算命先生插嘴说:“这位先生,你说得很对,我也觉得千代吉不是个单纯的乞丐,他本来一定是个出身很好的人。”
“你看,马上就有人附和我了。”浩三抢着说道。
“算命先生,你别乱开玩笑啊!”千代吉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没开玩笑,千代吉不但宇写得漂亮,还会说一口时髦的英语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你,说得我好像是丐帮帮主似的,好!就当做是这样吧!”
“还有这个人……”算命先生一时说得高兴不已,当他还想继续对千代吉发表一些评论时,他的摊位有客人光临,因此,他才急忙恢复了装腔作势的表情,面对客人。
千代吉注视着浩三说:“松原先生,你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是来寻找写小说的灵感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我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下,不写小说了。”
“那又是为什么……”
“其实我今晚是在这里等女朋友。”
“原来如此,那我拭目以待了。”
“你好好等着看吧!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得很呢,所以我想再跟你聊一会儿。千代吉……”
浩三一脸正经地看着千代吉,低声说:“你跟宇贺神药子有什么关系?”
千代吉一语不发地看着浩三。他的脸颊虽然长满胡须,但那双大而闪亮的眼睛,却充满着理性的光芒,同时隐藏了一种深沉的哀怨,绝不是一般乞丐会流露出的眼神。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千代吉的声音很沉稳,但还是很自然地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是怕被别人听见这些话。
“你吓了一跳吧?千代吉,如果宇贺神药子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话,你刚才应该会惊讶得跳起来才对,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早就有心理准备,认定迟早有人会问你这个问题,所以,你一定努力地告诉自己:在这种状况下,绝对不要表现失常,我说得对不对?”
千代吉没有回答。
浩三面对千代吉那双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底看穿的锐利视线,只是坦然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站了起来。
“其实,我原本只是怀疑而已,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确定了这一点。”
千代吉抬头望着浩三,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为什么说是今晚才确定的?”
浩三笑着弯下身子,俯在千代吉的耳边说:“宇贺神家的那个工读生,看到我在这里,就慌忙躲进那边的烤鸡店,他是不是有事情来找你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千代吉倒真惊讶得全身都僵硬了。
“今晚就此告别了……小子,你今天真乖。”浩三摸着蝶太的头说。
“嗯。”蝶太的脸虽然长得很可爱,却不曾显露出任何表情,他拿在手上的五香菜串,就是浩三给他的。
浩三一离开箱形拖车,就走进一家不远的烤鸡店。他拍了一下河村的肩膀说:“哈哈!河村,打扰了!”
河村正拿着一支烤鸡肉串在吃,被浩三这么一拍,吓得差点把烤鸡肉串的铁丝刺进喉咙里。他脸色铁青,两手轻微地顫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危险、危险!你不是想用烤鸡肉串自杀吧!”
浩三从暖帘探头进来的时候,那个穿着皱毛料和服、一头鸟窝似的头发的男人,有点儿口吃地说:“我、我……要……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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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三从新宿车站西出口,进入了混乱不堪的小田急出口时,柱子后面有个女人,用手帕掩住鼻子跟嘴巴,一副想避人耳目、畏畏缩缩的模样。
浩三一看到她,立刻笑逐颜开,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
女人还是用手帕掩着口鼻,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这个女人就是宇贺神奈津女,她抬头看着浩三,又有点儿担心地向四周张望着。
从事灵媒这种特殊职业的奈津女,大概缺少普通女人的服装吧!
可是她又不能穿着显眼的羽织裤裙出来,所以,今晚,奈津女穿着一身朴素的棉绸外褂,腰间还系着一条土里土气的带子。这应该是她在八王子农家时穿的衣服。
建部多门经常将自己的“灵气”,灌注在她的身上,却对奈津女的穿着方面很吝啬。难道是他害怕药子嫉妒?
奈津女今晚的头发,也和以往不同,只是很简单地束成一束。
“你这样比较漂亮,很有魅力……”
“哪里。”奈津女隔着手帕低声回答,一张脸红到耳根。
“不过,奈津女……”
浩三看着挂在剪票口上方的时钟,当时已经十点多了。
“现在去的话,可能要住一晚了,你有心理准备吗?”
“嗯。”奈津女正视着浩三的眼睛,回答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有力,而眼睛中却好像快要掉出眼泪来。
“这样就太好了,我们走吧!”浩三走向售票口,奈津女也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到鹤卷,两张。”
浩三拿了票之后,看见有个男人站在他旁边,那男人穿着皱皱的毛料和服以及裤裙。
但是,浩三并没有认出,他就是刚才在烤鸡店碰到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着浩三跟奈津女走向剪票口,也朝售票口低声说:“到鹤卷,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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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台上刚好有一班开往小田原的电车在等候着,列车上只坐了五成左右的乘客,因此,浩三跟奈津女轻而易举地找到位子坐下了。
穿着毛料和服的男人,也若无其事地坐在奈津女隔壁的位置上,并从怀里取出晚报来看。他的脸上交替出现着惊讶,以及因为事情有意外发展,而感到有趣不已的神情。
“你留下了信函吗?”浩三附在奈津女的耳朵边小声地说。
“嗯。”
“他会看信吧?我想他一定会很惊讶……”浩三一脸悠哉地笑着。
可是,奈津女的脸色却有点儿发青,好像十分紧张。
“我今晚不回去的话,阿常一定会跑去赤坂,去跟那个人说,然后那个人一定会跑来……”
“阿常是谁?”
“是那个人找来的人,因为他担心,家里只有我跟河村在,万一有什么差错,那就糟糕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一只看门狗!他既然那么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带你去赤坂呢?”
“因为那里有瑞枝在。”
“瑞枝是谁?也是灵媒?……”
浩三正要说下去的时候,又很机警地先看了一下四周。
“是那个吧?”
“不是的。”
“难道只是他的情妇?”
“是的。”
“她也会吃你的醋吗?”
“不会,瑞枝不是那种人。她是个很温柔、很优雅的女人。”
“她本来是做什么的?是艺伎吗?”
“不是的,听说是某个好人家的夫人。”
“那为什么……”
“这种事情不方便在这里说。”
原来一直低着头说话的奈津女,害怕地抬起头看着车内,顺便还偷看了坐在隔壁的那位穿毛料和服的男人一眼。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再提这件事了。”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发车铃声也已经响起。浩三从窗户往外看,突然吃惊地睁大双眼,然后急忙附在奈津女的耳朵边小声说:“不要看外面,低下头!”
奈津女马上就听懂了他的“警告”,顺从地低下头来,脸上的血气尽失,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断地发着抖。
从刚才起,就一直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那个穿毛料和服的男人,见状就往窗外看去,结果发现一个男人,正从剪票口慌慌张张地跑来,那男人便是建部多门。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惊讶地咽了一口口水,瞄了隔壁的女人一眼。
只见奈津女头垂得很低,双手在膝盖上扯弄着手帕,全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又再度看着窗外,建部多门从后面车厢开始检査,他正逐一地往车窗里看,馒慢地往这边走来……
就在建部多门探头往浩三坐的这节车厢检视时,穿毛料和服的男人,突然从窗户探身出去,正好遮住奈津女的背部。
最后,建部多门检查完所有车厢,似乎不甘心,又想从车头折返回来再检查一遍,可惜,这时候电车正好开动了。
多门一脸失望地留在月台上,目送电车开出,然后,马上转身往停靠在对面月台上,开往登户的电车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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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毛料和服的男人面前站着一个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那个长胡子老头是怎么了?又在那边发疯似地,往每扇窗户里面看……”
“大概是他的女人跑掉了吧!”
穿毛料和服的男人说完,便重新坐好,拿起膝盖上的报纸,打开来看。
浩三听到这句话,方才放心地往窗外看了一下,然后,他俯在身旁的女人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奈津女的身体陡然从紧张中解放,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奈津女向帮她挡住建部多门视线的穿毛料和服的男人,投射去感谢的眼光,可是,那男人早就埋首在他的晚报里了。
电车渐渐加快速度,引擎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是那个人没错吗?”奈津女用只有浩三才听得到的声音问。
“对,好险!看来,他今晚去野方了。”
“阿常一定是看见我穿着这种衣服出门,觉得事情有蹊跷,所以打电话给他了。”
“是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线?”
“这……要不要紧?”奈津女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不要紧的,反正我们的目的地可以是箱根,也可以是热海。你在信上提到过我吗?”
“没有,我只说要请假。”
“那就更不用怕了。”
“是啊!”奈津女叹了口气,用她那双泪眼看着浩三,然后又开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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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下雨了。”
就在浩三、奈津女以及跟着他们俩的那个穿毛料和服的男人,搭乘前往鹤卷温泉的电车的时候,在新宿车站的西出口,蝶太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害怕地说。
千代吉也抬头看了看天空:“真的呀!算命先生,你看雨会一直下吗?”
旁边的算命先生,抬眼看了一下黑暗的天空,说:“会吧!不过雨势应该不会很大。”
算命先生举起一只手,试探着零星飘落的雨点,又对千代吉说:“不过,你带着小孩,最好先回去,老是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好,蝶太,我们回去吧!”
千代吉仿佛一直在等人,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整理了一下身边的东西,然后站直身来。
千代吉的左腿左脚,萎缩得像根细麻秆,但右脚却是健全的,用拐杖撑着,可以勉强走动,但却无法走远距离的路程。
“千代吉,箱形拖车就放着吧!等一下我再来收拾。”
千代吉有一部箱形拖车,寄放在附近的店里。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算命先生,你也要早点关店休息呀!”
“好。蝶太,下了公车还要帮爸爸哟!”
“嗯、嗯……”
“有时想想,身边有这么个小孩,总比没有好,至少能帮我做点儿事。”
“你别这样说,否则对他不公平,他也太可怜了。蝶太是个很乖的好孩子。”
“乖又有什么用?唉……走吧!蝶太。”
他们来到公共汽车站时,正好有辆公共汽车停靠在路边,蝶太拉着千代吉的手,费力地挽扶他搭上车。公共汽车司机似乎也跟他们熟悉,说:“千代吉,今天这么早就‘收工’啦?”
“是啊!生意不好……”
千代吉身上穿的衣服虽然粗糙,却很整齐干净,因此不会给人厌恶的感觉。
“蝶太,过来这里坐,你的脚一定站得很酸吧!待会儿下了车,还要拉车呢!”女售票员也怜悯地对蝶太说。
“呜、呜……”蝶太甩开女售票员的手,畏缩地坐到爸爸旁边。
不久,河村也搭上这班车,而跟在河村后面上车的,是本来要跟泷川恭子结婚的檀村欣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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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吉和蝶太父子俩,在野方附近下了公共车。这时,雨已经停了,跟他们一起下车的河村,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的路上。
千代吉没去注意他,迳自打开一间酒店,位于公共汽车站附近的仓库,拉出寄放在这里的箱形拖车。
酒店已经打烊了,千代吉小心地锁上仓库的锁,点亮箱形拖车上的灯。
“蝶太,拜托你了。”
“嗯……”
千代吉爬入车内,盘腿坐着,把拐杖放在身体两旁,然后,他拿出一根粗手杖,用这只粗手杖,多少可以减轻一些蝶太拖拉的重量。蝶太拉起绳子,箱形拖车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往前移动了起来。
“蝶太!……”
“嗯?……”
“今天走寺院前面的那条路吧!”
“呜……可是,爸爸……”蝶太发出想哭的声音,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
“没办法呀!……蝶太,这条路都是石头,平常我们走的那条路,不久前才发生过凶杀案……”
“呜呜!……”蝶太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箱形拖车来到寂静无人的墓地,蝶太并不知道这里曾挖出女尸的事情。
“蝶太,停一下。”
“爸爸,为……为什么?”
蝶太的声音好像就要哭出来了,因为这里是他最害怕的地方,现在虽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他知道,左边有一整排的白色坟墓,而且,那棵大山毛榉树,看起来实在很像一只大怪物。
“我抽一下烟。”
千代吉看了看道路的前后,把灯拉到手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很小、很小的纸片,那是河村在公共汽车上,塞进千代吉口袋里的。
千代吉就着灯光打开纸片,上面是一段很短的文宇,一下子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正要把纸片斯掉之际……
“对不起,借一下火。”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发出声音来,千代吉倏地被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手上的纸片掉进箱形拖车里面。
这时候,一个叼着烟、弯下身体的男人,突然迅捷地伸出手,拿起那张纸片,往千代吉来时的方向快步跑去。他正是檀村欣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