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组的人撤离后,尸体就被装上救护车运到鉴定组解剖,至于现场则一片凌乱,宛如暴风雨过后一般惨不忍睹。
鉴定组那班人马为了采集嫌犯的指纹,东一块西一块地撒白粉,再加上鲜血四处飞溅,整个卜卦室呈现出一幅哀戚的画面。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查看了三片窗帘,也仔细推敲从窗户向外看的情景。其中有两扇面向院子的窗户,为了隔音,每一扇窗都做成双层,为了防盗贼,还加装了间隔细密的铁窗。
金田一耕助试着摇动每一扇铁窗,一边检查一边说:
“看来即使不上锁,这里的窗户也滴水不漏。”
说完,他把左右两扇门关上,闩起来,重新巡视了屋内一遍,然后问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当你们赶来的时候,房内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当你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这里除了被害人,没有其他人在对不对?”
目贺医生神情黯然地点点头,三岛东太郎则露出不解的眼神,斜着眼睛看看金田一耕助,再看看等等力警官。
“因此大家都觉得凶手行凶后,就如烟云般消失不见了!但事实上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对方一定是用某一种方法杀了人之后,再把房间门窗关闭起来。警官,你看凶手有没有可能从门上的气窗逃走?”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个刑警站到椅子上,看能不能从窗口逃出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凶手若想从那里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宽度虽然够,但高度却有问题,再怎么瘦小的男人也无法从那里钻出去。
“可以了,谢谢!由这个示范动作可以知道:要想从这扇气窗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金田一耕助面带微笑地说,“凶手行凶后,大可以从房门走出去,何苦大费周折地从这么小的窗子钻出去呢?换句话说,凶手是以某种方法从外面把门闩上、锁住,再把窗帘拉上的!”
“不,等一下!”
目贺医生轻咳了一声。
“说到窗帘,我觉得窗帘原本就是拉上的,从窗帘被血溅到的情形来看,我想……”
“啊!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马上点点头说:
“这样的话,凶手只要轻轻掀起窗帘走出去就行了,所以凶手要做的事只剩下两件……就是扣上门锁再闩住。”
金田一耕助说完,仰头看着气窗。
“你的意思是……”
等等力警官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举例来说吧!凶手在走出房间以前,先用绳子绑在门把和门闩上,然后,再把绳子从窗户抛出去,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后,就可以站在走廊的台子上,像钓鱼一般利落地抽动绳子,把锁按下,扣上门闩,然后再灵巧地把绳子从门把和门闩上扯落。换句话说,他从一开始就安排好这一切,只要从外面把绳子抽回去,就可以关上窗户,完成一桩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案。”
“简直是胡说八道!”
正在仔细分析密室杀人的金田一耕助,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只见目贺医生怒眼圆睁,不认同地说:
“凶手干吗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不管这个房间是不是从里面上锁,都一样有人被杀了!他为什么要用绳子把门锁上、扣住?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听你说了刚才那番话,我发觉你一点常识也没有。要不然,你去试试看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这些动作……金田一先生,你想想:凶手犯案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巴不得快点逃离现场,他怎么会有时间从外面搞这些名堂?我看你还是别胡说八道了!”
目贺医生挺着大肚子,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同时还吐了一口痰,以表示对金田一耕助的不满,让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
目贺医生见了,立刻眼露凶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走路的样子可笑?”
金田一耕助慢慢吸了一口气后说:
“医生,真对不起,我绝对赞成你的说法。”
“赞成什么?”
“我是说,我赞成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意见,只不过等等力警官一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所以,我才觉得凶手设计出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向我们挑战啊!”
“胡说!”
目贺医生不耐烦地回敬了金田一耕助一句,接着又说:
“第一,凶手到底有没有必要将现场密闭后再离开?如果他只是想混淆被害人的死因,让人分不清是自杀或他杀,将现场密闭,弄成看起来像自杀的样子,这还有可能,但是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他杀,凶手干吗要多费力气,甘冒被人看到的危险,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这时,等等力警官不满地插嘴说:
“金田一先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而且照你们所说,命案现场确实是密闭的,难道是你们这些人说谎骗人不成?”
“你说什么?竟然说我骗人!”
目贺医生听到等等力警官这样说,更是尖着嗓门叫道:
“我为什么要说谎?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管这房间是不是密室,有人被杀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目贺医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金田一耕助见状,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唉呀!警官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更何况又没有人怀疑你和东太郎的话呀!对了,东太郎!”
“啊?”
刚才就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三岛东太郎,冷不防被金田一耕助叫了一声,吓得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我倒忘了问到底是谁第一个发现命案的?”
“是菊江先发现的。”
“菊江她……唉!算了,这种事等一会儿再问她本人好了。还有,菊江一发现命案后就立刻去告诉你们吗?”
“是、是的。菊江从气窗向里面望,吓了一跳,才把我找来,毕竟这个家里的男人只剩我一个了;而新宫先生一家则住在旁边那栋房。我一听她这么说吓了一跳,立刻冲到这里来,因为门被反锁,只好和菊江一样,站在走廊的台子上,从窗缝向里面瞧。”
“那时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吗?”
“是的,因此菊江才能看见屋里的情况。”
“哦!原来如此。当时你立刻觉得这是一桩谋杀案,对不对?”
“那倒没有。您待会儿从窗缝中看了就会明白。因为缝隙太狭窄了,连头都伸不进去,因此只能看到房间里的一部分。当时我看到的只有玉虫老爷的脚,根本看不到他的头;是菊江注意到有一个卜沙卦时出现的记号,接着又发现那里有一片类似血迹的东西……”
“当时你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记号了吗?”
“这个嘛……”
三岛东太郎稍微回想了一下后说:
“我没注意到。”
“当时菊江说了些什么?”
“她说玉虫老爷一定是喝酒太多了,引起脑溢血。当时我也这么想,后来菊江把目贺医生也叫来了。”
“哦?目贺医生昨晚睡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三岛东太郎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却十分尴尬。
金田一耕助觉得奇怪,正想再接着问,背后却突然爆发出目贺医生一串恶毒颤抖的笑声。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哈、哈……”
像被电击中一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医生;目贺医生一脸恶毒、阴险的笑容,一副好色贪婪的无赖模样。他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蟾蜍吐气似的,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忽冷忽热起来。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原来如此,你是夫人的主治医生,当然必须随侍左右,以防她发病嘛!”
“嗯,这倒是真的,谁叫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呢?哈哈哈……”
目贺医生又发出像蟾蜍般的恐怖笑声。
(要是美弥子在这里,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想必她一定会把这个厚颜无耻的蟾蜍医生痛骂一顿,以泄满腔怒火吧!)
“这么说是菊江把你叫起来的?那么秋子夫人呢?”
“我麻烦信乃代为照顾,幸好阿种伶俐懂事,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因此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美弥子听到嘈杂声自己爬起来,大家都赶到出事的房间去看。”
“你也从窗缝中往屋里看吗?”
“是呀!瞧了一下。”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记号?”
“没有,从那个位置看不清楚。”
“哦!然后呢?”
“当时菊江和三岛东太郎都猜测玉虫老爷是脑溢血,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我从尸体的脚部,以及沙上散布的血液量,和呈飞射状喷出的血迹看来,都不像是单纯的流鼻血,因此,我让阿种去叫新宫先生来,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目贺医生则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现在想起来,当初应该由我去请新宫先生才对,这样也许能分辨得更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种说,她在去叫新宫先生的路上看见了椿先生!我不大相信,我想,她也许神智恍馆,看到的是幻觉吧!”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和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觑。
“你说阿种见到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难以置信地低声问着,目贺医生却带着嘲讽的语调说:
“也许是阿种过于思念椿老爷而产生幻觉也不一定呢!”
三岛东太郎瞪着目贺医生的脸,急忙分辨道:
“不只是阿种,夫人和信乃也……这件事医生也知道啊!”
“是啊!秋子夫人和信乃也说看到椿老爷了。”
目贺医生不得不补充说。
金田一耕助心里愈来愈激动,等等力警官则满脸狐疑,轮番看着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过了一会儿,三岛东太郎又神情黯然地说:
“夫人因此又再度发病。总之,昨晚这里简直是一团混乱。”
金田一耕助拼命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尽量保持着较为冷静的语调说: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我待会儿再详细问阿种和信乃吧。不过……新宫先生来了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当时我对新宫先生说,事情似乎不大对,应该立刻叫警察来才是,但是他却坚持不肯。他说,不晓得玉虫老爷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仍有呼吸,该早点送医院抢救。新宫先生平常难得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再加上我考虑到椿家的地位,也觉得尽可能不要报警比较好,因此,我试图破门而入。”
“一开始,我把手伸过去,由于门缝过于狭窄,手无法活动,无论怎样都弄不开锁,美弥子当时就在我的旁边看,忍不住也伸手进去试试看,结果她也不能把锁弄开,直到东太郎拿斧头来把门缝劈开,我才能从门缝里伸手进去把锁打开。整个经过情形是这样的吧?东太郎。”
目贺医生反问三岛东太郎,三岛东太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所以你就冲讲来了?那时椅子是……”
“我知道不能随便破坏犯罪现场,但当时大家乱成一团,我是领头进来的,后面一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跤,摔了个筋斗,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记得有谁去碰过什么东西。”
“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到过这房间?”
“我、东太郎、菊江、美弥子、新宫家三个人、女佣阿种……总之,除了夫人和信乃外,大家都到齐了。等我发现到现场情形的确不单纯后,就把女人都赶了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记号的?”
“这个嘛……啊!对了,那时新宫先生和东太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我心里感到纳闷,便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那东西。”
金田一耕助转头望着三岛东太郎问:
“你和新宫先生争执什么?”
三岛东太郎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我发现新宫先生想毁灭那个记号,所以才出声阻止他。”
“新宫先生想把那个记号……这么说,那时候你就已经注意到那个记号了?”
“不,我只是觉得新宫先生的举止有些不寻常,虽然他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却一直在拨弄着沙盘里的沙。我心想,他这样做会破坏现场的完整,等警察来调查时就不好办了,所以才想阻止他,没想到他却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想往前面扔过去,我马上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时,我才注意到那个记号。”
“原来如此,然后呢?”
“那时突然听到夫人发出一阵狂叫,她说,她看到椿老爷的人影,于是,她又发病了,接着,目贺医生和新宫先生都飞奔过去看她。”
“大家都去看她了吗?”
“不,我、菊江、一彦和阿种都留在这里。又过了一会儿,美弥子小姐也来了,并说要马上打电话给警察,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着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一面顺手捡起地毯上的神像,只见那是座木雕的雷神像,上面还染着一片血迹。
“这神像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的,一直都放在这个房间里。”
三岛东太郎回答道。
“如果这是雷神的话,应该还有一个风神和它配成一对才是,风神呢?”
“这个嘛……就我所知,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尊。医生,你知道吗?”
“嗯……我也只知道这一尊。”
“那就奇怪了,这种神像一般都称为风神、雷神,并且都是一对出现的。”
金田一耕助握住雷神的头反复端详着。前面说过,这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的神像,不论大小或是重量,都十分适合当做凶器。
金田一耕助放下神像,拿出手帕擦着手。
“警官,现场察看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到会客室去问问那些女士们。”
金田一耕助走出房间,立刻站到走廊上那张黑色的台子,也就是昨晚放花瓶的那个台子上。
他从窗缝向里面望进去,果然只能看见房间的一部分,但是,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能清楚地看到沙盘上的那个暗红色恶魔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