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下茅山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青子 本章:八、下茅山

    下午,蒋小楼刚到单位便直奔高飞的办公室,他的上司正在听刘默默汇报情况,做了个个手势让刘默默暂停,然后指着对面沙发说道:“坐吧。”

    蒋小楼倒也不急,坐下掏出香烟,刚要点,被刘默默一把夺走,笑道:“办公室里不准抽香烟。”

    高飞本来也想抽烟,听了这话便把香烟盒放回了桌上,对蒋小楼耸了耸肩,“你就听她的好了,总有些女的特别在意这种事。”

    “对,斤斤计较。”蒋小楼抬头看了刘默默一眼,不给她反驳的时间,接着向高飞问道:“我请你查的那个人,查出什么没有?”

    “那个叫张明星的?查了,你还真没说错,这是个假名字,她在单位登记的身份证信息也是假的,这人究竟是谁?”

    蒋小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找到这个人没有?”

    “她已经辞职了,同事中没人知道她住哪,你让我上哪找去?”停了停,高飞又说,“不过听她之前的同事说,她说话有点河南口音——”

    “河南?”蒋小楼皱了皱眉头,第三个失踪少女最后一次出现不正是通往河南晋城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吗?如此说来,他的推测果然没错,这个“张明星”确是嫌疑人无疑了。

    “咱们说好的,我帮你查这个人的资料,一旦结果出来,你就告诉我事情真相,我想现在是时候了吧?”

    蒋小楼又一次往嘴里塞了根香烟,这回刘默默大概是意识到他要说出什么重要的情况来,没有阻止他。他点燃香烟抽了一口,说道:“你说错了一点,你不是帮我去调查什么,而是为了破案——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这个张明星就是少女失踪案的案犯——起码也是帮凶。”

    高飞“霍”地一下站起来,来到蒋小楼面前,拿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先申请逮捕令,派人去寻找这个人好吗?现在时间紧张,等你安排好之后我再告诉你我是如何查到这个人的。”

    “你确定没有搞错?”

    “绝对没有。”

    “那么,用不着逮捕令了。”高飞说完大步走出办公室,刘默默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去调兵遣将,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你这个内勤干的可不怎么样。”

    刘默默瞪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又变成一副笑脸,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蒋小楼有点受不了她这电力十足的目光,将脑袋转向一旁,这时听见她说道:“你还真有两下子呢,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张明星的?”

    “老高快回来了,我可不想同样的事情说两遍。”

    “那……你确定绑架失踪少女的是这个人?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可糗大了。”

    蒋小楼微笑起来,“咱俩认识这么久,你几时看见我出糗过?”

    刘默默撇了撇嘴,“你就臭美吧你!”

    高飞很快回到办公室,还带来那个从省厅来的、负责少女失踪案的专案组组长:一个又高又胖的警察,身上从上到下带着一股京官特有的傲气,他抽四十五块钱一包的苏烟。

    蒋小楼十分不情愿和这种领导在一起相处,但是没办法,人家是来听他说话的,因此,当被询问他为什么断定这个张明星是犯罪嫌疑人之后,蒋小楼便将他那套分析理论源源本本说了出来:“其实很简单,你们都知道的,四名失踪少女的出生日期相同,都是八六年……公历我忘了,我只记得农历是七月初七对吧?这个不是重点,咱们之前都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失踪少女的日期都是这一天,案犯如此选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胖警官忍不住打断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什么?”胖警官眉头皱起来,看他的表情大概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蒋小楼忍住想笑的情绪,正色说道:“我要说的是,咱们光顾着想这个问题,却忽略了另一个可能藏着线索的问题——案犯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呢?难道在大街上见到少女就上前打听,遇到这一天出生的人就抓起来?这显然不可能。”

    胖警官再次打断他,冷冷说道:“你别绕了,直接说重点吧。”

    “遵命。”蒋小楼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刘默默,“你说,什么职业的人最容易接触到别人的身份信息?”

    刘默默愣了愣,“银行职员,手机服务站的业务员,还有——”

    “够了,我当时也是想到这几个职业,所以我想案犯既然是有目的性地寻找特殊出生年月的少女下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混进银行或者移动营业厅等等这样的场所工作,当然那时候这还只是我个人的猜想,直到第四个少女失踪,我凑巧认识她的母亲,便向她打听这方面的事情,她告诉我,她女儿失踪前的一周,曾去许由市区一家较大的移动营业厅办过手机卡,是记名的那种,办这种卡的过程你们应该知道,要先将身份证给业务员拿去复印登记,然后才能发卡,我想,具体的流程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不用,”高飞说道,“但那个营业厅应该有不少员工,你怎么知道哪个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相信这个人一直都是该营业厅的员工吗?”

    “当然不可能。”高飞恹恹说道,他大概不乐意这样老老实实地回答下属提出的弱智问题,但急着听他下面的分析,不回答又不行。

    蒋小楼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第一宗失踪案是一个月前发生的,所以,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是在案发前不久混进的这家营业厅,有这个想法后,我就亲自去打听了,结果那家营业厅最近两个月新聘的员工只有张明星一个人,偏巧她最近又辞职了,这就更让人怀疑了,她大概是猜到迟早有个聪明的警察会找上她,所以干了几票之后赶紧溜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遍,这回没有人再打断他的话,所以他继续说道:“如果我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加上我刚提到的那些证据,足以证明这个张明星就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才让高队调查这个人在单位登记的身份资料——凡是干坏事的人没有不怕抓的,所以她没道理会拿自己的真身份证去填应聘资料,幸好一般单位都不会真的去核实员工的身份信息,只要别的条件符合就行,所以她才能顺利搞到这份工作……以上就是我要说的,之后的事情就靠你们专案组了,只是破案时别忘记给我记上一功。”蒋小楼以一个得意的微笑结束了他的发言。

    场面沉寂了有五、六秒钟,胖警官站起来对高飞说道:“这小子挺有能力,为什么没给招进专案组?”

    高飞看了蒋小楼一眼,说道:“他刚参加工作,资历还不够。”

    “资历?你资历老,我怎么没见你有这么漂亮的分析?”

    高飞耸了耸肩,没说话,可能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照他说的办吧,把所有人都派去查那个什么张明星,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出来!”胖警官站起来,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了看蒋小楼,“小子,我很看好你,但说实话,你做汇报的水平有待提高。”

    刘默默“扑哧”一声笑出来,也朝着门外走去,打蒋小楼身边经过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你的发言真的很好笑,但从今天起,我不再崇拜柯南了……”

    再次见到刘超,是当天晚上,在他自家的卧室里。在场的还有老马,他们下午刚从封门村赶回来,在火葬场见了妖妖——梁雪丽的最后一面,然后,她的骨灰被父母带回了老家,刘超邀请他到自家坐坐,他没有拒绝。

    蒋小楼是接到刘超电话赶来的,见到二人后并没有着急打听他们在封门村的经历,而是陪他们默默喝完几听啤酒,老马起身告辞,蒋小楼方才叫住他——“我想跟你谈谈。”

    老马没有看他,淡淡说道:“公事私事?”

    “两样皆有吧。”

    “你说吧。”

    “我没想到,你真是梁雪丽的情人。”

    老马望着窗外的目光闪了闪,冷冷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我还没这个本事,我只是听她朋友说她有个情人,然后……抱歉,我从她手机上看到了你们互相发的短信,我若还是猜不透你的关系,那我真是傻子了。”他说完,见老马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将自己早先对刘默默道出的那番分析重复了一遍,“所以,”他最后说,“我猜你一定有她家的钥匙是吧?”

    老马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看着他,“你怀疑我是凶手?”

    “当然不是,她出事的时候你不在许由,我是想问,她家的钥匙还在你身上吗?”

    老马点了点头。

    蒋小楼微微皱起眉头:“案发时防盗门虽然是打开的,但没有撬痕,所以……凶手很可能是自己开门进去然后作案。”

    老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你说过她的死因了,我想杀害她的不会有别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吧?小丽绝对不会给他们开门,但是……他们进门根本不需要钥匙。关于这点不止我一个人见识过。”

    “好吧,那我们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蒋小楼将目光转向他的朋友刘超,“你们在封门村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刘超一愣:“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既然咱们都认为梁雪丽的死与封门村有关,一时也没有别的线索可查,当然还得从这件事情上寻找突破口。”

    刘超想想也是,正要开口讲述自己一干人在封门村的经历,老马突然开口说道:“我今天有点累,先回去了,你们继续聊着。”说完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刘超追出门外,望着他削瘦的寂寞的身影一点点下到楼底,想说点安慰的话,又怕效果适得其反,只好冲他背影喊道:“老马,你小心一点!”

    楼下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刘超回到卧室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沙发上坐下来。

    蒋小楼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在为自己担心?”

    刘超叹息道:“崔波死了,妖妖也死了,接下来会是谁呢?”

    “为什么你还活着?”

    刘超一愣,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蒋小楼接着说道:“因为那个木牌在你手上,杀了你,他们也许就再也找不到那东西了,崔波和妖妖之所以会死,多半是杀鸡儆猴,给你施加压力。”

    “我不喜欢这个比喻。而且,老马跟秦纳兰为什么也一直没事?”

    “还没轮到他们。”蒋小楼苦笑着说道:“所以,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你就不会有事。”

    刘超也苦笑起来,比蒋小楼笑得难看多了,喃喃说道:“可是我不想这样,真的一点都不想……”

    蒋小楼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还是赶快将你们在封门村的经历告诉我,然后一起分析,看能不能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咱们可没有太多时间。”

    刘超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用力点了点头,“那我从第一天到那个小镇说起吧……”

    “梁宝虎?”

    陈沛其“霍”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迈到老马面前,瞪大眼睛看他,“你说,立碑的人名字叫梁宝虎?明朝朱元璋时期的一名武官?”

    老马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点头说道:“是的,他是封门村第一代祖先。他好像是因为蓝玉案——”

    “知道知道!”陈沛其挥手打断他的话,情绪激动的说道:“他的事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你先走吧,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你千万别打扰我!”

    “思考什么?”

    “封门村的秘密呀,既然梁宝虎是这个村子的祖先,那么一切都好办了。”陈沛其深吸了口气,“但我需要点时间思考,还要找点资料,所以你先走吧,你心里不舒服的话,最好去找刘超或者谁聊聊天,喝点酒,总之千万别在这里烦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

    “等我把所有秘密揭开,你就不用死了。”

    老马狐疑地看着他,还想说什么,陈沛其已走过来将他往门外推,“走吧走吧,记住不要主动联系我,还有,你要注意安全!”

    从陈沛其家出来,老马满脑子疑问——他不明白陈沛其在听见“梁宝虎”的名字后为何表现得像中了邪一样,听他的口气,好像知道梁宝虎这个人,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这个梁宝虎的身上难道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但是,老马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话他都相信。只是他没想到今晚来找陈沛其会是这个结果——他原本只是想找他谈谈心,妖妖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痛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于是,他才想到要找朋友倾诉,能够让他倾诉的朋友实在不多,也许只有陈沛其一个人,所以才来找他,不想陈沛其却对他的痛苦不管不问,一味打听他在封门村的见闻,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也许,他是故意不给自己谈及那个人的机会吧?老马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听过的话: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安慰他,也许陈沛其信奉的就是这种观点吧。老马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人,迈着孤独的脚步向自家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冲了个凉水澡,冰冷的刺激让他好像突然间清醒过来,他回到客厅,像和尚打坐一般往地毯上一坐,闭上眼睛,开始思考。

    他在思考自己未来的路,思考自己能为死去的爱人做点什么,谈不上补偿,只是清算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了!

    与老马的悲伤不同,此时此刻,近在几公里之外,在刘超家的别墅中,却在上演着一个温馨的故事。刘超第一次拉起了秦纳兰的手,她的脸颊立即被一朵红云遮住,低下头去。

    她小声说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盼你回来,可真的看到你,我又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了。”

    “我也是,你不知道我现在心跳得有多快。”

    “是吗?”

    “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秦纳兰真的伸出另一只手,贴近他的胸膛。她的手很热,像一团火,刘超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她却抽回手,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妖妖竟然是老马的情人,我实在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刘超叹了口气,“妖妖毕竟是被人……被人包养的,所以不敢公开她跟老马的关系。”

    “可是……她真的喜欢他吗?”

    “我想是的。”刘超回想起老马听说妖妖死讯时的表现,他们之间无疑是有爱情的,而且爱得很深。

    “那妖妖为什么不跟那个男人分开,光明正大地跟老马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刘超回答不上来,只好说:“也许她有她的苦衷吧。”

    突然感到肩膀上一沉——秦纳兰居然将脑袋靠了过来,刘超的心又飞速跳动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所以,我们还是幸运的……”

    “我觉得你现在说话口气很像一个人。”

    刘超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说道:“也许是我潜意识中一直想学习他吧,我太多地方比不上他,我有自知之明。”

    “但你的优点,也是他比不上的。”

    “有吗?”

    秦纳兰将脑袋从他肩膀上抬起来,微笑着对他说道:“比如你刚才那句话,他就说不出来,他永远不敢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这也算是优点?”

    “当然。还有你的包容心,假如将你跟他换下身份,我在他面前提到你的名字,他肯定会不高兴,更不敢在我面前承认你比他优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刘超点点头,“其实我是这么想的——你肯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提他的名字,说明你已经彻底忘记他了,不是吗?”

    秦纳兰再一次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虽然如此,但我们还是不要说他了。”

    刘超没有再说话,他在用心感受着爱情的美妙,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过了很久,可能有一万年,秦纳兰才再次开口:“其实,我有点害怕……害怕我会跟妖妖一样结果,害怕你会跟老马一样,你是个好人,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刘超紧握她的手,极为恳切地说道:“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任何伤害都不行,为了你……也为了我们俩。”

    “也许你做不到,但我相信你。”

    这时,一颗不知道是流星还是飞机的光点从两人对面的天空中滑过,刘超看着这亮光,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他愿意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

    再见到老马是第二天晚上,当时刘超、秦纳兰还有宋青正在客厅吃饭,饭菜都是两个女生做的——保姆张姨还没有回来。好在她们的厨艺都不错。

    老马是拿着一瓶白酒来的,他本来是想找陈沛其喝酒,但他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老马想来想去,能陪自己喝酒的朋友实在不多,在许由除了陈沛其,大概只有刘超一个人,所以他就来了。

    在餐桌前坐下后,老马一边给刘超倒酒一边问宋青:“你也在这里住下了?”

    “是的,等事情解决了我才回家。”

    “怎么解决?”

    “我想过了,封门村不是闹鬼吗?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找一个道士——一个真正有本领的道士来对付他们,只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马皱了皱眉头,“这办法能行得通?”

    “也许能试一试,最起码的,我们得知道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妖怪还是鬼魂什么的,然后再想法子对付。”

    “这办法我早就试过。”老马说,将目光移到刘超脸上。“你还记得陈沛其说过他找道士朋友去封门村看风水吧?我当时就请他帮忙看过,但他的答复是村子里什么都没有——至少他没有看见那些黑衣人。”

    宋青眨了眨眼睛,说道:“会不会是这个人的……道行不够高?”

    “也许吧,但你有办法找到比他道行高的人?”

    宋青没做声,显然她没有办法做到。

    接下来的气氛有点僵硬,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不是不想提,而是每个人都在思考,思考他们这些倒霉鬼的出路究竟在什么地方。两名女生很快吃完饭,下楼去了——为了相互间有个照应,她们俩共住在一间卧室里。刘超和老马还在喝酒,喝得快而且多,老马带来的那瓶“口子窖”不一会便见底了,刘超又从冰箱拿出几听啤酒——他一向只喝啤酒,这个爱好是受蒋小楼的影响。

    事后刘超忘了是谁先提起的,但他们那晚的确谈到了妖妖,老马心平气和地——至少外表外来如此,向刘超讲起了妖妖的故事——

    “想必也听说过一点她的事情,她不是个好孩子,我实话实说,她没有像小说里那些女主角那样不是父母离异就是童年时受过什么挫折,长大后干坏事之类,她就是爱钱,爱享受,可能一开始被那个人……包养的时候,是年轻不懂事,但慢慢地好日子过惯了,就像富人家里养的宠物,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它自然不愿再回到野外去过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妖妖也是这样,所以她一直不愿意为我放弃她现在的生活。我相信她对我的感情,可我没钱,我不像你有个了不起的父亲,说出来不怕你看不起,我的房子、车,都是妖妖给我买的。而她的钱当然是那个男人给的,那个人可能跟你父亲一样有钱。她倒是没奢望我能这么有钱,她对我的要求是:什么时候靠自己的能力赚够一百万,她就愿意嫁给我——她喜欢我,但不愿跟我在一起过苦日子,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在努力……”

    刘超双手握着啤酒瓶,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跟她在一起三年了,换句话说,我整整忍了三年,你没有过这种经历,你不会理解,当你只能跟她偷偷摸摸约会,连在一起睡觉时都担心那个男人随时回来;当你知道她今天晚上躺在别人怀里撒娇、你恨不得杀了那个男人但却只能在家里喝闷酒时……嗨,这种痛苦,你能够理解吗?”

    刘超点了点头:“我能够想象得到……”

    “这完全是两码事。”老马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一听啤酒,刘超又默默递过去一听,却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是吗?说实话,我恨她,恨她爱慕虚荣自甘堕落,但是——我怎么说好呢,我真的离不开她,所以我只好想法子挣钱,什么时候挣够一百万好带她走,我连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够自豪地向朋友们介绍她:这是我对象,我老婆……就为了实现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我努力了三年,现在我终于有一百万了,她却……”

    老马缓缓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实在算不上是笑容的笑容:“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白痴?”

    “一点也不,相反,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刘超说的是心里话,他觉得老马以往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简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更何况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三年,在外表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想起刚认识他那段时间他谈笑风生的模样,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老马又喝了一口酒,默然说道:“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我实在憋的难受,再不找个人唠叨几句,我只怕要发疯了。但我现在不能疯,我还有件要紧事没做,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刘超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忙问:“什么事?”

    “现在不能说,否则就做不成了。”老马耸着肩膀说道,站了起来,“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我得走了,希望你跟秦纳兰能够早日修成正果。”

    刘超一惊,“你……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你们吃饭时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们关系不单纯。”老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向着门外走去。

    刘超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外,互道再见时,老马的表情十分轻松,甚至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刘超看在眼里,并不为他感到高兴,相反却感到吃惊、害怕,他实在想不明白老马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皱着眉头回到客厅,正赶上秦纳兰从楼上下来,问他:“老马走了?”

    刘超点点头:“你怎么下来了?”

    “宋青在洗澡,我没事干,正好听见你们下楼,就想来找你说说话。”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

    刘超笑着拉起她的手,说道:“那我们像昨晚那样,到后院去坐坐吧。”

    两人一直来到后院的凉亭,并肩坐下,秦纳兰问道:“你跟老马都聊什么了?”

    刘超便将老马告诉他的有关他跟妖妖的“故事”复述了一遍,秦纳兰听完唏嘘不已,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嘶”了一声,“对了,你刚说……老马说他最近要办件很重要的事,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不知道,不过他后来的表现有点奇怪,好像很轻松的样子,这不合道理呀……”

    秦纳兰想了想说道:“也许妖妖的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她活着的时候,老马对她又爱又恨,想离开又舍不得,整天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过日子,现在妖妖不在了,他就再也不用背着这些压力了,所以在伤心之后他也许感觉到轻松吧?”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听他之前的话音,不像是已经放下那段感情的样子,所以我才觉得他要做的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没准是你想多了呢。”

    刘超刚要开口,她又接着说道:“咱们就别为他担心了,不管他做什么打算,我们在这里担心都是没用的,还是多考虑咱们自己的事情吧。”

    “咱们的事情?”

    秦纳兰伸手指向远处天空,“你看到月亮了吗?”

    刘超抬头望去,一轮半圆挂在空中,当下明白了秦纳兰的意思,喃喃说道:“月圆之夜……难道指的是这个月的阴历十五?”

    “我想应该是的,我特地看了,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二……”

    “已经十二了?”刘超惊道,“这么说,还有三天!”

    秦纳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刘超想了半天,说道:“都说人多的地方阳气重,鬼怪不敢靠近,十五那天我们去酒吧呆一天一夜,估计不会有事。”

    “可是……咱们总不能在酒吧过一辈子,往后怎么办呢?”

    是啊,往后怎么办呢?刘超不禁皱起眉头,心想除非自己以后不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否则必须得想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不可。三天后就是所谓的月圆之夜,在这三天里,他们究竟能不能想出个万全之策?难道自己非得要那么做才能救秦纳兰和其他的人?

    他偷偷瞟了一眼秦纳兰白皙俊俏的脸庞,他实在很舍不得这张脸,很舍不得……

    当天夜里,刘超失眠了几乎大半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醒的时候一个都不记得了,只是隐约记得没有一个是好梦。也难怪,以他目前这种精神状态,能够做好梦才真的是奇迹。

    他是被秦纳兰给叫醒的,本来还有些困,但是一看到秦纳兰带着微笑的脸庞,所有困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伸手摸了摸这张脸,“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我猜到你昨晚没睡好,所以早晨没叫你吃饭,现在我是来叫你吃午饭。”

    “你做的饭?”

    “跟宋青一起做的,我做了油焖茄子,你待会好好尝尝。”

    “不用尝也好吃。”

    秦纳兰抿嘴笑了笑,“所以,你快起床吧,我先下楼去了。”

    看着她的倩影消失在门外,刘超先是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继而又叹了口气。下床洗脸刷牙,完毕后来到一楼,两女生已将饭菜摆在了桌上,菜不多,但样子看起来都不错,尤其是那盘油焖茄子,当然,前提是他知道这盘菜是从谁手中做出来的。

    “开饭了。”秦纳兰招呼宋青一声,然后将盛好的饭递给刘超,自己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刘超晓得她的用意,第一筷子夹的就是油焖茄子。

    “好吃,真好吃,比饭店做的还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夸张,虽然菜的味道的确不错。

    “当然好吃。”宋青故意撇了撇嘴,“不过,即使盘里放的是一堆生茄子,你也一定会说好吃的吧?”

    刘超讪讪的笑了笑,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宋青已接着说道:“哎,说正事,我又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让我们从此不再受到什么黑衣人白衣人的威胁。”

    刘超连忙放下筷子:“快说说看!”

    “你还记得我那天吓唬黑衣人的话吧——我说要把封门村炸平,他马上就走了,他显然是害怕了。”

    “你不会……真的打算这么干吧?”刘超愣了半天说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那是个荒村,即使炸成平地我想也不会有人管吧?况且谁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不说别的,咱们上哪去弄炸药?”

    “从建筑工地可以买到,这个我来负责,你不要担心。”

    刘超还是摇头:“那也不行,那些黑衣人又不是人,炸药能把他们怎么样?”

    “可是……那天黑衣人真的被吓走了,你没看见?”

    “也许他不过是害怕无家可归吧,假如你真这么干的话未必能伤到他们,相反可能会彻底激怒他们,如果他们不顾一切地找我们拼命的话……”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宋青摊了摊手:“你要这么说,我真的想不到办法了,对了,还有一个被动的办法,就是多弄点辟邪的东西,比如灵符、佛珠什么的挂在卧室里,鬼魂按说都是怕这些东西的。”

    “没开光的东西好像不行。”秦纳兰插嘴说道。

    刘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宋青说:“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差点忘了这事——陈沛其曾经送给老马一把枣木剑,结果真把黑衣人给吓走了,当时我们还找陈沛其要过别的辟邪东西,可惜他说没有了。”

    宋青眼睛又亮了起来:“你不是说他认识不少道士吗?那我们可以请他帮我们借一些这样的东西过来,人命关天的事情,他应该会帮忙的吧?”

    “那也得老马出面,我跟他不熟。”

    “那你快打电话给老马!”

    刘超找来手机,拨出老马的号码,没想到他的手机竟然关机了,联想起他昨晚那番异乎寻常的表现,刘超不免有些为他担心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

    宋青的一句话将他拽回现实,想了想说道:“我没有陈沛其的电话,但我去过他开的药店,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吃完饭再去吧。”秦纳兰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你早晨就没吃饭,一定饿坏了。”

    刘超心头一阵温暖。

    令三人没有想到的是,陈沛其的中药店居然没有开门,店门上挂着老大一块写着“暂停营业”四个字的牌子。刘超不死心地用力砸了半天门也没反应,只好回头对二人说道:“也许他回家吃饭了,咱们在这等会吧。”

    “如果今天他没来店里呢?我们老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宋青左顾右盼地说道。

    “我有办法。”秦纳兰突然说道,从后背解下背包,拿出个笔记本,撕了一页纸,然后趴在车前盖上用水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急事找你,电话:136……,刘超。

    之后,她将写完字的纸直接从中药店推拉门的门缝下塞了进去,拍了拍手说道:“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

    回到扯上,宋青问道:“你确定那人看见纸条会打电话过来?”

    “当然了,他是个不错的人。”刘超抢着说道,发动了汽车。

    “比亚迪”缓缓开走的时候,车里的三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中药店店门里面,一个人从地上捡起了那张纸,看也没看便扔进了纸篓里,然后回到电脑桌前,看着不久前受他委托去封门村打探消息的那位道士朋友从网上传过来的资料。

    他想要尽快破解封门村的秘密——后天就是“月圆之夜”,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干脆将手机关了,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即使有人在外头将店门擂得啪啪作响,他也懒得搭理,当然前提是他知道刘超等人找自己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而他此刻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拯救他们。他希望时间上能够来得及。

    晚上,蒋小楼又去了一趟刘超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去看望一下这个老朋友,顺便听听他和他的朋友们有什么打算。在那里呆到快十一点,出来时街面上已经鲜有行人了,虽然夏天还没过完,但夜风还是有点凉,关键是蒋小楼穿的不多,他抱起膀子向着回家方向走去。

    有出租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以鸣笛来询问他要不要坐车,蒋小楼看也不看一眼,他并不想太快回到家中,因为回去就得睡觉,他还不想睡,也不能够睡——刘超今晚又跟他谈了不少事情——当然都是与封门村有关,因而,他需要好好思考一番,希望能从这些事情中把串联着崔波和妖妖遇害真相的那根线找到,然后拉出真相。

    这可算是一项复杂的工程,约半小时后之后,蒋小楼总算想出了一点眉目,但这时自己回到自家楼下了,当然不可能再回去走一趟,况且自己窗户此刻还亮着灯,说明某人也还没有睡,她这么晚没睡只有一个原因:在等着自己回家。蒋小楼只好放弃自己的思考,快步走进了楼道里。

    防盗门打开,屋内的一切顿时呈现在蒋小楼眼前:在客厅沙发的一角,某人正环抱着膝盖坐在上面,姿势像个受欺负的小孩,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可怜兮兮的。不过见到蒋小楼后,她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向他飞奔过来,一头扎在他的怀里。用快要哭泣的声音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蒋小楼抱紧她,问道。

    “刚才有人打家里电话,却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了半天也没声音,但是一直不肯挂电话,后来还是我自己挂的。”

    “也许是打错电话了。”蒋小楼安慰道,他觉得她最近一段时间表现的有点敏感,晚上一个人在家时经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担惊受怕,他相信这是因为自己最近工作太忙,总是抽不出空陪她的缘故,女人是需要关爱的动物,但他对她的关爱却常常不够。想到这里,蒋小楼有一种愧疚的情绪从心底升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听话,别再胡思乱想了。”

    纪如萱却摇了摇头:“我有种预感,这个打电话的人是故意的,他不怀好意!”

    “不怀什么好意?”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种直觉吧。”

    蒋小楼笑了,“如果直觉也算数的话,那错觉也算了?”

    纪如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谁叫你这么晚才回来,人家一个人在家,遇到这种事情当然害怕了,你还好意思说呢!”

    蒋小楼陪笑说道:“我最近不是忙吗,而且,我这不是回来服侍你了吗……”

    纪如萱从他话音中嗅出一丝不对,连忙从他怀抱里挣开,冷冷说道:“服侍什么?”

    蒋小楼上前抱住她的细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晚,咱们换个花样——”

    纪如萱一把将他推开:“滚开,你个大色狼,不许碰我!”

    大色狼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看了看表,七点十分,比闹钟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但他已决定要起来了。

    洗脸刷牙后回到卧室,发现纪如萱还在酣睡,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抱紧了一个枕头,蒋小楼心想,睡梦中的她多半是将枕头当成自己或毛毛熊了。昨晚他们并没能“换个花样”,她上床就睡着了,但蒋小楼并不怪她——她一直习惯早睡,是为了等自己才熬到那么晚,不困才怪。

    轻轻将门关上,下楼,走出楼道时,今天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刺眼,但说明今天是个好天气。只要天气好,蒋小楼的心情就不会太差。

    他哼着一首崔健的老歌走在上班路上,身边是一派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景象,还是清晨,这个城市就已经醒了,它从来不睡懒觉。

    从蒋小楼家到他上班单位:许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与市局共用一个大院),路上要经过本区的农贸市场,之前有一个十字路口,车流量十分巨大,蒋小楼每次到这里都要等上几十秒的红灯,今天也不例外,不料他刚在人行道前站住,突然感到肩膀上一沉,凭感觉他知道有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了他肩膀上,回头一看,一个很面熟的人在冲他微微笑着,是那个陈沛其,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笑脸。

    “早啊,蒋大侦探。”

    “早,陈小道士。”

    陈沛其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么早出来,不会又是去上街买菜吧?”

    蒋小楼有些无语:自己这半年里差不多就上街买过那一次菜,被这个道士撞见了,他居然就认为自己经常上街?

    “我不是家庭妇男,用不着天天上街,倒是你,今天难道又是打这路过?”

    “不,今天我特地在这等你。”

    “等我?”

    陈沛其收起笑容,朝四周看了看,说道:“咱们找个什么地方坐坐好吗,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谈谈。”

    “什么事?”

    “你还在负责封门村的案子?”见蒋小楼点头,他又说道:“那对你来说,我要找你谈的事情就是公事。”

    蒋小楼看了看他,“那就去我单位说吧,正好我要去上班。”

    陈沛其连忙摆手,“我不去警察局,每次去都心惊肉跳。”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少啰嗦,反正我不去。这附近好像有个公园,我们去那说吧,放心不会太久。”说完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蒋小楼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边打电话给单位说明情况,保证在一个小时内赶到单位。

    早晨的公园人不很多,只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在锻炼身体,散步的打拳的甚至扭秧歌的都有,蒋小楼看着这些老人,心想他们的生活也许很充实,但他无法想象自己老了之后也会是这个样子,那还不得闲死?不过,真要到那个年纪,心态肯定会有所变化,到时候也许就不会觉得闲了吧?

    两人来到公园里一座没人的长椅前,陈沛其从口袋里抖出一张报纸铺在上面,然后才坐下。蒋小楼看了看他,说:“你这么爱干净?”

    “当然,我是学医的,比任何人都知道细菌进入人体的道理,当然这是西医的说法。”陈沛其像个小孩子似的冲他上下翻了翻舌头,然后飞快闭上嘴巴,“闲话少说,你知道我因为什么事来找你吗?”

    “如果我没猜错,老马昨晚去找你了,跟你说他们在封门村的经历,然后你从中发现了一些事情,想来找我这个警察确认一下。”

    “聪明,但严格说起来,不是找你确认,而是提醒。”他冲蒋小楼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老马是我好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但光是我一个人怕是救不了他。”

    “哦?”

    “你是警察,并且正在查这个案子,有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我问你,他们在封门村的见闻你是不是也听刘超说过了?”

    蒋小楼点点头。

    “那我就不跟你兜圈子,直说吧,碑文上写的那个人——封门村的祖先梁宝虎,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蒋小楼暗暗一惊,没想到陈沛其一上来就说起这个,当下说道:“什么叫干什么的,那个人不是个武官吗?”

    “武官是他的公开身份,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道士!”

    “道士?”蒋小楼睁大眼睛,陈沛其的话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对,并且是‘下茅山’最后一代掌门人。”

    下茅山?蒋小楼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从封门村拣到的木牌正面刻着的不就是‘茅山’两个字吗?这究竟什么意思,是道教的一个派别?”

    “对,一个专门研究和施展巫术的门派。”

    陈沛其突然叹了口气,然后侃侃说道:“上茅山研究的是白巫术,多是驱鬼、治病一类,下茅山研究的则是黑巫术,就是一些古怪离奇的东西了,虽然目的不是为了害人,但的确有一些黑巫术是害人用的。这个梁宝虎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不仅精通黑巫术,自己还发明了不少邪恶的巫术,供当时的皇帝朱元璋用来折磨犯人。你应该知道,朱元璋有点心理变态,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人。也正因为投其所好,他才能当上四品官,不料后来受蓝玉案牵连……后面的事刘超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

    蒋小楼点了点头,“你速度真快,老马前天才去找你,你今天就查到这个人的资料了。”

    陈沛其抿嘴笑道:“实话告诉你,我一直都知道梁宝虎这个人,在道教历史中,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几乎没有道士不知道他,我虽然不是道士,但我家往上几代人都是,所以我能够知道这人名字,应该不奇怪吧?”

    “一点也不奇怪。”蒋小楼说道。

    “不过你也没有说错,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至于他的详细经历,都是我一个朋友提供给我的,就是上次替我到封门村调查情况那个道士。”

    “哦,那我想问,这个茅山派现今还存在吗?”

    “上茅山的弟子还有一些,但数量不多,至于下茅山……几乎所有道士都认为这个门派自梁宝虎失踪后就灭亡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邪恶的门派还是存在的。”

    蒋小楼定睛望着他,冷冷说道:“封门村!”

    “你真聪明,事实上,梁宝虎正是下茅山的最后一代传人,因为下茅山——尤其是到了梁宝虎当掌门人的时候,总是在干一些为道教同仁所不齿的事情,害了不少性命,因而遭到道教各门派的集体讨伐,整个门派都覆灭了,只有梁宝虎一个人不见了踪影……”

    蒋小楼说道:“所以他实际是因为同门的追杀才躲到深山里去的?”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封门村的人一直不愿与外人往来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

    蒋小楼忍不住接过来说道:“下茅山实际并未被铲除,而是在一个深山里得到了秘密繁衍,所以一直到明朝覆灭,他们还是不敢与外人往来,怕的是被别的道教门派发现他们的踪迹,然后再次讨伐他们。”

    陈沛其冲他抽了抽鼻子,“怪不得老马说你是个难对付的警察。”

    “只要你不干坏事,我就不难对付。”蒋小楼笑了笑,“听你这么一说,封门村的秘密好像是揭开一大半了。”

    “还差得远呢,比如——假定那两个人真是为被封门村的人所杀,那凶手到底是不是下茅山的传人?为什么二十年前,封门村的村民集体失踪?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蒋小楼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冒昧问一下,下茅山的巫术中……有没有能够穿墙入室、控制人的身体不能动弹,甚至进入人梦中等等这样的巫术?”

    陈沛其轻蔑地笑了笑:“这都是小把戏,连役使鬼魂的巫术我都见过,何况这些?”

    “还有,我听刘超说,只要有女孩子到达封门村附近,就会头疼甚至发烧,难道也是跟巫术有关?”

    “这倒不会,听我那个朋友说,封门村附近一带有奇怪的磁场,他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女孩子身体弱——或者身上带有什么东西与磁场冲突,就会有异常反应,这种事世界上多了去了,跟迷信扯不上关系,我相信如果有专业人士对那一带的地质做个考察,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是吧,这都是小问题,最主要的是刘超他们接连遇到不少怪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陈沛其打断他说道,“你想证明骚扰和袭击刘超他们的黑衣人是不是就是下茅山的弟子是吧?那我告诉你,你猜的没错。”

    蒋小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掉。他不是容易激动的人,但这一刻他真的感到心跳在加速——令他们这些人纠结了如此长时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怎么能够不激动?那些黑衣人不是鬼,不是妖,是人!当刘超等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撞鬼的时候,他一直坚持自己的无神论观点,虽然这观点也有过动摇,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身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后,蒋小楼接着问道。

    “不,我也是刚刚知道,以前只是怀疑他们与道教有关。”陈沛其垂在空中的两条腿前后甩动起来——他不少动作都使他看起来像个孩子,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是那么不同寻常,充满了睿智的思考和严谨的逻辑性。所以,蒋小楼认为他不是普通人,就像自己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送过老马一把枣木剑吧?当天晚上就帮他赶走了黑衣人,我听说这件事后就感到奇怪,按说如果那个黑衣人真的是鬼——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但我信,所以你别出声听我说就好,——如果是鬼的话,有枣木剑在他连门都不可能进去,而那个黑衣人却是进屋后看到枣木剑之后才离开的,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个黑衣人是道教中人,或者对道教文化很了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那把剑的外形上一眼看出它是正一教的东西。之后他大概是知道有道教的人在保护老马,为了不暴露身份,他没有贸然动手,并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黑衣人都没有出现过,即使出现也没有再用过什么巫术,他是怕保护老马的那个人——也就是我发现。”

    蒋小楼听罢吃惊不已,沉吟半晌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妖妖最后还是死了。”

    陈沛其叹息道:“那是因为他们发现我并不是正一教的正式弟子,何况他们的手法很干净,即使我亲自去看尸体,也不会发现他们杀人时用的是下茅山的巫术。”

    “什么巫术?”

    “也许是一种幻术——通过施法让自己在对方眼中变成最可怕的形象,直接把人给吓死,所以两人死后任何伤都查不出来,只得出个突发性心肌梗塞的结果。——这件事是我从刘超口中得知的,是你告诉他的。”

    蒋小楼点头,“听起来很像催眠。”

    “没这么复杂,很多吃迷幻药的人不是都有吃药时产生幻觉的经历吗?更何况下茅山的人自己配的药物,加上点心理暗示,可以说想让你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蒋小楼又做了次深呼吸,因为又有一个困扰他多时的难题被解开了,但还有更多的难题没有找到答案,如陈沛其刚才提到的那些问题,这些才是揭开封门村的最终秘密的关键,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们第二次进封门村,那个黑衣人想要变成老马混进他们中间失败之后,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刘超跟他说了一次他就记住了,他将这句话念了出来:“月圆之夜,地狱之门将为你们打开。”然后问陈沛其:“这句话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当然有。”陈沛其目光突然闪了闪,说道:“这正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咱们先别管封门村为什么会成为空村,村里人总还是活着的,也就是那些黑衣人了,虽然可能他们现在不在那里住了,但封门村绝对还是他们的集会地,否则老马他们也不会数次在那遇见怪事。后天,农历七月十五,这些人可能要在村里施展什么巫术……”

    “巫术?”蒋小楼忍不住插了一句。

    陈沛其点头道:“我从资料上看到,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是下茅山的弟子祭祀祖先的日子,所以黑衣人对老马他们提起月圆之夜,绝不是空口白话,从那句话来看,显然他们是要在这天晚上——他们从来都是晚上祭祀,施展或修炼什么可怕的巫术,一旦成功了,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蒋小楼听得心惊,暗暗想着:这世界上难道真有巫术这种东西?

    陈沛其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说道:“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以后慢慢给你介绍什么是巫术,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这次祭祀活动是能够摸到他们行踪的唯一机会,所以,我希望你能向领导汇报一下情况,多派些人提前过去埋伏起来——一定要注意别被发现,那些家伙警惕性很高的,然后等他们开始活动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蒋小楼紧盯着他,目光中露出惊异的神色,良久说道:“这办法好像不错,但执行起来有难度,首先,封门村不在许由境内,搞这种大行动肯定要通知当地警方,手续很难办的,而更关键的是:我们领导到现在都不相信两宗凶杀案跟什么封门村有什么关系,这么大的行动,万一到时候无功而返,他乌纱帽难保。”

    “不会有万一的,你相信我没错。”

    “我相信没用,要领导相信才行。”

    “所以才要你去说呀,不然我找你干嘛。”

    蒋小楼耸了耸肩,“好吧,我一会就去跟他说,尽量争取让他点头。”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蒋小楼笑了笑,没有开口。这种事情他实在不能做什么保证。

    与陈沛其分别后,蒋小楼掏出手机,本想看看时间,没想到居然有三个未接来电——刚才为了不受干扰地与陈沛其谈话,他将手机调成了静音。三个电话都是通过单位的座机打来的。蒋小楼预感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于是连忙按照号码回拨了过去。

    是刘默默接的电话,刚听见蒋小楼声音便大声嚷起来:“小楼,告诉你个好消息,张明星落网了!”

    张明星?蒋小楼愣了一下才想起此人是谁,心一下提了起来,急忙问道:“确定没有抓错人吗?”

    “千真万确!你快点过来,还有个重要情况要跟你说!”

    蒋小楼没有问是什么情况,挂上电话,快步走出公园,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以最快速度开往许由市警局。

    十五分钟后,他迈进了许由市警局大门……

    乍看之下,张明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年纪三十来岁,脸上有少许麻子,高鼻梁薄嘴唇,扎马尾辫,蒋小楼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有绑架少女的能力,当然,绑架少女这种事未必是她亲自动的手,但她起码也是帮凶。

    审讯室内,坐在椅子上的张明星两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面对审讯者的提问,她一概不予回答,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蒋小楼叹了口气,她既然能有如此表现,说明他的同事们没有抓错人。

    刘默默在后面捅了捅他,递过来一个物件说道:“这个是在她身上搜到的!”

    蒋小楼低头一看,顿时血脉贲张——刘默默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块有烟盒大小的木牌,一面上写着两个大大的篆字:茅山……

    封门村!这个张明星居然跟封门村有关系!

    从刘默默手里接过木牌,蒋小楼想也没想,径直推开审讯室大门走了进去,负责审讯的两名刑警立刻站起来,其中一个大声斥道:“你干什么!”

    蒋小楼没搭理他们,径直走到张明星面前,盯着她说道:“你是从封门村来的?”

    张明星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又合上了,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但蒋小楼已经从她刚才的表现中窥出了端倪,回头对那两名试图过来阻止他的刑警说道:“情况紧急,你们让我问她几个问题。”

    两名刑警互相看了看,相继坐回到椅子上。

    蒋小楼这才回转头直视着张明星:“你们为什么要绑架那些少女?”

    张明星还是不开口。

    蒋小楼突然微笑起来:“你继续保持沉默,没关系,反正你们的老窝就快被我们端了,从今后不会再有封门村,也不再有下茅山——这个几百年前就该灭亡的垃圾教派。”

    张明星突然抬头看他,目光中似乎射出一团火来。

    “你知道下茅山,你是什么人?”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冰冷如腊月雪。

    “对你来说,我将是你们下茅山的终结者。”

    张明星却冷笑起来:“真的吗?”

    “当然,就在后天你们举行祭祀的时候。”

    张明星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又恢复了冷笑:“你知道我们在哪举行祭祀?”

    “封门村。”蒋小楼淡淡说道。

    “那么你还等什么呢?快派人去那里埋伏好,等着抓人吧。”

    蒋小楼暗暗吃了一惊——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并且说破,为什么她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陈沛其的推论有错,他们举行祭祀的地方并不是在封门村?还是张明星故意如此表现,希望迷惑住自己?

    “快了,已经快了……”张明星突然“咯咯”大笑起来,“大法成功之日,我们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过日子,我们的仇人——”她突然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向蒋小楼,“包括侮辱我们茅山教的人,我们将亲手送你们一个个下地狱,永不超生!”

    蒋小楼却还是微笑,“我等着看,不过在你们送我下地狱之前,我会先把你送进看守所,那地方应该不比地狱好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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