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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漫长的旅程,终于到达了上海,在支付五十万现金后,司徒颖领走了那个让她心疼不已的小女孩。为了避免给幼小的心灵增加负担,付钱时陆钟和单子凯领着她去买零食了。
“你们买了我吗?”小女孩面无表情地吃着巧克力,聪明得让人头疼。
单子凯皱起了眉,他不喜欢小孩。
“我们要帮你找到你的父母,不过,在这之前先得办一件事情。”陆钟也不擅长跟小孩打交道,只好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着,试图跳过买卖的那部分。
“你们已经买下我了吧,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的。”小女孩歪着头,口气成熟得可怕,“说吧,多少钱买的,以后我还给你们。”
“小妹妹,你不想回家吗?不想爸爸妈妈吗?”陆钟心道,大概是跟林松那帮人在一起久了,好端端的孩子才会变成这样。
“你不是说先得办件事吗,我现在想也不顶用啊。”小女孩大口大口地嚼着巧克力,完全没有其他同龄的小孩的孩子气。
远处司徒颖和林松已经交易完毕,老韩跟林松握手道别,司徒颖冲陆钟他们吹了声口哨让他们过去。走在马路中央,车流滚滚,陆钟怕小女孩被车碰着,一把抱在怀里。小女孩乖巧地搂着陆钟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卖我,我会帮你们赚很多钱的。我不喜欢那些人,但我喜欢你们。”
“不卖你,真的。”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陆钟有些心酸,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太懂事的孩子,童年会失去很多乐趣。
“小家伙,是我要救你的,你怎么跟他这么亲。”过完马路,司徒颖已经开始吃醋了说完话,赶紧把小女孩从陆钟手里夺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李木木,九岁。”小女孩仰起头,甜甜地笑着,像朵正对阳光的小雏菊。
其口条和表情变化之快,让陆钟和单子凯暗暗吃惊。单子凯靠近陆钟小声叽歪了一句:“得,这孩子天生就是咱同行。”
“李木木,挺好听的。”司徒颖越发喜欢这姑娘了。
“我爸爸姓李,我妈妈姓林。姐姐,你不会把我卖掉吧?”李木木仰着小脸,担心地问。
“放心吧,姐姐就是把这两个大哥哥卖了也不会卖你的。”司徒颖乐了,指着单子凯和陆钟说道。
“怎么说话的?”单子凯不干了。
“那咱们拉钩吧,姐姐说话要算数哦。”李木木也笑了,一大一小两张俏脸凑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谁见了都喜欢。
“我说大小姐,你不是说要认她做干女儿的吗?这姐姐妹妹的可乱套了。”梁融赶紧提醒。
“对了,李木木小朋友,我能当你的干妈吗?”司徒颖蹲下身子,正儿八经地问。
“干妈,就是会像亲妈一样帮我买好多漂亮衣服和好多好吃的吗?”李木木小朋友很会挑时机提要求。
“没错。”司徒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好的,干妈姐姐,我愿意。”李木木乖巧地亲了司徒颖一口。
“干妈姐姐,这是什么叫法。”梁融也觉得小女孩不简单。
“这丫头到底是被拐的还是那帮人贩子亲生的啊?”单子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李木木一番。
“好女儿,你还是先带着我们落脚吧,这里可是你的地盘。”老韩欣赏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位美女,提醒道。
之所以说上海是司徒颖的地盘,是因为司徒老爷子有一房太太就安置在这里,老爷子每年总要来上海住上几个月。另外司徒颖也有两位哥哥自小在沪上长大,如今虽然出国发展了,但司徒家族的公馆一直还在。司徒颖跟家里人打过招呼,那栋独门独户的法式小洋楼已经做完了清洁,等着他们去住。
说起来,这套公馆跟老韩有缘。
解放前,他还是上海滩上最拉风的小老千时,曾来过此间,其出则繁华入则宁静的好环境,让人印象深刻。当时的主人是位法国领事,后来上海沦陷,此房几经易主,最后落到司徒老爷子手里,动荡的十年中又被红卫兵做了现场指挥部,直到七十年代末才重新归司徒家族。身在此间仍是客,恍惚中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只是当年的故人不论容貌还是身体均已大不如前。归根到底,人永远无法和物质世界比天长地久。老韩低低地叹了口气,看着徒弟们把行李搬进屋。
“师父,想什么呢?”陆钟还在路上就看出老韩眼底的惆怅,年纪大了,特别容易触景生情。
“不服老不行啊,我都快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来过这里了,老糊涂喽。”老韩自嘲地笑笑。
“师父您才不老呢,将来咱们江相派还要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的。”陆钟为了让老韩心情愉快,开起了玩笑。
“活到我这把年纪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是千秋万代的,关键的是,这辈子有没有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开心了,就行。”其实老韩心里明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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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脚来,寻找那位前辈的事就开始进行了。根据花不毁的资料,这位前辈住在浦东某别墅,姓柳名喜荫,是位名声在外的大相士。可是,打座机没人接,打手机也关机,老人家肯定也没电邮地址不玩QQ,除了亲自登门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亲自登门是应该的,打电话也是想预约一下再见面,这样礼数更周全。没想到,找到他老人家的别墅后居然发现大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柳前辈去北京了,有事网站预约。
花不毁肯定不知道这位前辈还有网站,好在梁融的手机可以随时上网,等他登陆了那个命理网站后发现,该网站虽然才兴办两个多月,已经有了四位数的会员,从祈福到测字,还有紫薇斗数和八字婚配等等项目全都收费不菲,可会员们却踊跃无比。
“前辈还真与时俱进!”梁融注册了会员后,才得到留言的资格,注册本身也是收费的,发一条确认短信,十块钱。
“这说明咱找对人了,前辈敛财有方肯定是深得秘籍精髓,正应了师父那句话:医要守,相要走。说不定前辈是去别的地方做大买卖了。”陆钟认真地看着这个网站的页面,总结道。
“我已经留言了,还报上了师父的名号,估计没这么快有答复,还是回去等吧。”梁融摸着肚皮说,拉着陆钟拐去了豫园的绿波廊,他们出门时,老韩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司徒颖和单子凯去占位置了。
城隍庙这一带不论刮风下雨,三百六十五天永远人满为患,偏偏大家就爱这个劲儿,越是人多越往里凑。绿波廊对面的南翔馒头店前大排长龙,不论男女老少,白皮肤还是黄皮肤的,都端着个一次性饭盒在路边迫不及待地开吃,完全不顾形象。陆钟难免有些好奇,那味道究竟有多好呢?
绿波廊也是上海的老字号,解放前这里叫做乐圃廊,1998年克林顿访华也来光顾过,至今大头照都被摆在门口醒目的位置,老韩自幼在上海滩上长大,又在这里成名,虽半生漂泊,但对上海的感情格外深。一回来,就点名要来绿波廊,吃吃浓油赤酱的正宗本帮菜。
陆钟和梁融刚进包房,单子凯拎着从对面买来的南翔小笼也紧随其后,老韩还叮嘱大家,一定要记得第一口轻点咬,怕里面滚烫的汤汁溅出来。可惜,一口咬下去,并没有老韩说的那种效果。司徒颖小时候是吃过正宗南翔小笼的,如今也皱起了眉头,咬了第一个就放下了筷子。老韩兴致勃勃地吃了一口,结果叹了口气,没做评论,只说当年的老师傅馅料用的是猪油加鸡肉冻。唯一感兴趣的人就是李木木,小姑娘大概吃多了火车餐,二话不说,愣是干掉了大半笼包子。
“我看做包子的师傅不像上海人,是新来的徒弟。”辛苦单子凯排了那么久的队,东西还不讨好。
放弃了包子,点心和大菜逐渐上桌,眉毛酥桂花拉糕之类的甜点很是讨喜,招牌拆骨八宝鸭,松鼠桂鱼,蟹粉菜心还有草头圈子,一样样都深得老韩和司徒的欢心。一桌子大菜,最后吃得干干净净。
回去的路上分乘两辆的士,刚靠近公馆就远远看见门口停了辆很拉风的劳斯莱斯。身为老千,最重要的就是时刻注意安全,不知道劳斯莱斯里是什么人物,老韩让大家都先别下车,给了司机一百块的小费,请他把车兜远些,再下车去那辆车附近看看里面坐着什么人。
“干爹,不用了,我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司徒颖看到那辆车就像看到了鬼一样,满脸的笑容片刻烟消云散。她拉着李木木的手下了车,对她叮嘱了几句,走到陆钟他们乘坐的车旁,敲下车窗:“记得我在火车上说过的吗?我得演出戏,你们得派一个人当我未婚夫。”
“未婚夫?难道是你那个冤家找上门来了?”梁融对司徒颖的事记得很清楚。
司徒颖点点头,目光在车里的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二师兄你就算了,你这身材这长相他肯定不信;三师兄你也算了,你太帅他会以为是我花钱请来的托;看来看去就只有你了,陆钟,帮个忙吧。就说木木是你的女儿,我跟你死去的前妻很像,我们已经订婚了。”
“一定是早就把台词都设计好了,说的这么溜。”单子凯斜着眼坏笑道。
“我?女儿?还前妻?”陆钟指指自己,又看了看李木木,最后疑惑地盯着司徒颖。虽然心里早就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突如其来角色还是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是啊,帮我个忙会死啊,废话那么多,我说什么你就听着不就行了。”司徒颖不耐烦了,黑着一张脸,打开车门扭头就走。
“那个人肯定让她很烦躁,赶紧去吧,别让她等急了。”梁融对司徒颖的了解不亚于任何闺蜜。
陆钟没有其他选择,只好仓促上阵临场发挥了。司徒颖挽着他的手臂,牵着李木木,风姿绰约地来到自家门前。
“就算她要演戏,只要陆钟也就可以了,为什么非得加这么个女儿出来?”单子凯想不明白。
“能让其他人想明白她就不是司徒颖了,大小姐的风格不就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吗?”梁融欣赏地目送着三个人的背影,还掏出手机照了张背影全家福。
老韩在车里一言不发地吸着雪茄,心里却透亮,干女儿是真喜欢陆钟,只是她还不知道,陆钟身上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也许该找个机会,跟她把这件事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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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到这疑似一家三口步履轻盈地朝着自己走来,车上的人先是放下了车窗,以便更清楚地看到来人的模样,继而忍不住下了车,用尽量客气的口吻问道:“颖颖,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好在我早就跟邻居们都打过招呼,你看,上午得的信儿,我马上从北京飞回来见你。诶,这二位是……”
马弈为了见到司徒颖可谓用心良苦,早几年就在她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做过准备,附近的邻居和开小店的老板们人手一张司徒颖的照片,见到她就打电话,可得一千块现钱。
“马大哥,这位是我的未婚夫,这是我们的女儿。我已经订婚了,还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司徒颖收起笑容,刻意地挽紧陆钟的手臂,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陆钟身旁,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马弈,搞金融的,就是他把我追得满世界躲。”
陆钟觉得此人并没有司徒颖形容的那么丑陋,油光锃亮的头发,因酒色过多而略显浮肿的脸颊,一身名牌打点的正宗纨绔子弟。
“我说颖颖,别说笑话了,你都没跟我商量过,怎么可以跟别人订婚呢?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太爱你太热情,把你给吓坏了。来来来,跟我上车,让我好好道个歉,咱们……”姓马的一边说着一边来拖司徒颖的手,打算强行把人带走。
“马先生是吧,认识你很荣幸,我刚从华尔街回来,打算在国内投资,今后还请多多关照。”陆钟赶在姓马的碰到司徒颖之前,把自己的手挡在了前面,一边跟马弈握手,一边使出了五百钱,暗中试探他的血脉,下了几分暗劲。
马弈见对方拦着自己,很不高兴,只觉手心有些酥麻,只当对方用力过度,并未起疑,不过这个小动作已经惹恼了他,他甩掉陆钟的手,叫出车内的两名保镖打算来硬的:“识相的赶紧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陆钟并不把那两名彪形大汉放在眼里,跨出一步,挡在司徒颖和李木木的前面。
“跪着向我赔罪,或者留下你的牙,二选一。”马弈冷脸一挥手,两名保镖朝陆钟直扑过去,一个出拳攻上盘,一个出腿攻下步,两人齐上,一出招就要把陆钟从司徒颖身边逼开。陆钟见招拆招,不接那钵子大的拳头,身形一侧,左手朝着那出拳的肘关节处用手一推,右手往膝盖处最坚硬的部分一送,看起来不过是刚刚触到,其实指尖灌输了真气,刚猛无比,两位大汉顿觉手麻腿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一哆嗦就失了先机,陆钟接着刚才的劲道,继续把手朝对方身上推送,接连点了三个大穴,让对方失去重心,差点歪斜倒地。整个动作干净利索,外行人看起来只当是两个保镖自己失了方寸,他还帮忙搀扶了一把,只有保镖自己明白,遇到高手了,腿脚和手腕怎么也使不上劲。
“回来干什么,赶紧把这小子给我扔一边去。”马弈怒道。
“老板,他不简单呐。”保镖们不好明说。
“我花那么多钱请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说废话的,滚,不把他扔了就自己走人。”马弈飞起一脚踹在保镖的屁股上。
没办法,为保饭碗俩保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上阵,可惜,这一次他们更是回天乏力,陆钟根本不交手了,只是摊开手拦在司徒颖和李木木身前,摆出阻止的架势,在推搡中又再次使出五百钱的秘技,保镖们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脸急得煞白,陆钟貌似亲热地把他们拉到身边,小声说:“现在你们也可以选择,是回去向老板赔罪还是留下你们的牙。”
保镖闻声色变,马上放手,乖乖地回到马弈身边。
“见他妈鬼了。”此时马弈也开始感觉到刚才被陆钟碰过的那只手越来越不对劲,心道不妙,虎着脸质问道,“颖颖,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跟不跟我走?”
“死心吧,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跟你。”司徒颖很不留面子地说。
“好!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白等的,我要让你们全家都付出代价!”马弈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司徒颖得意地笑了,还冲着劳斯莱斯的背影竖起了中指。李木木也学着她的样子竖起了中指,这让司徒颖很开心搂着她亲了又亲,两人笑成一团。
“你呀,别教坏小孩子。”陆钟无奈地摇摇头。司徒颖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嘴角笑出几分轻松,可眼底还藏着一丝忧郁。
真的摆平了吗?答案是否定的,马弈是个睚眦必较的人,几年前他的所作所为至今仍有阴影,司徒颖只希望这一次不会再连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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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在司徒家的老公馆里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柳前辈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他应几位贵客之邀去看风水,暂时不回上海,请大家前往首都一叙。
这一程又是一千多公里,老韩让梁融去租了辆商务车,自己开车去。奔波十余小时,赶到京城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司徒颖拉着大家直奔后海附近的大宅。司徒老爷子年近九十,喜旧,不爱住楼,早年间十根金条置下一栋四进四出的四合院,据说当年曾是某位王爷的府邸。舟车劳顿,老韩虽感疲惫但一想到即将见到多年不见的司徒老爷子,精神格外好。
这是陆钟第一次来司徒家的大宅,红漆大门灰墙翠瓦,还有独树一帜的影壁,十足的京城风韵,就连院子里做事的阿姨也满口好听的京腔,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翻修后还有独立的升降停车场,地下一层,地上一层。不知道为什么,神通广大的六哥居然有点紧张,口干舌燥血压升高,有点像第一次遇到老韩时的感觉,跟花不毁去玩命炸保险箱都没这么紧张,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要见到司徒颖的爷爷吗?紧张个屁,陆钟心里骂了一句自己。
“爷爷,我想死你了。”司徒颖小鸟般欢快地飞到老爷子身边,搂着他老人家又抱又亲,完全不顾忌还有旁人。
“哈哈,乖孙女,我也想你。”老爷子耳聪目明,保养有方,看起来只比老韩大上一轮,除了清瘦外还算硬朗。
“前辈,晚辈韩枫有礼。”老韩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几位徒弟也跟在师父身后,规规矩矩地行礼。李木木已经睡熟了,陆钟问过管家,把她放在西厢房的客床上,盖好被子。
“你个老东西,真是老糊涂了,我不过是托你带孙女去玩几天,你倒好,这么久也不送她回来见见我,让我天天惦记。”老爷子嗔怪地责备着老韩,口吻却甚是亲热,他还记着当年的老规矩,一挥手,马上有人端上准备好的红包:“来来来,第一次来大师爸家都有红包拿,大发利市。”
红包虽薄,里面却放着一张面额五百的欧元,如此厚礼大家都很开心。看着老爷子和气的笑脸,陆钟明白了他为何当年可以叱咤黑白两道,这样豪爽大方的朋友,谁会不喜欢呢。
“来,让我猜猜,传说中的六哥是哪位。”老爷子那双已然昏黄的老眼,在夜色中闪烁着类似琥珀的光芒,那是经年累月的历练才有的眼神,略一打量,他的手指向陆钟:“是你吧,年轻人。”
“您叫我小六就行,晚辈不才,徒有虚名,还请前辈多多指教。”陆钟有些惶恐,没想到老爷子居然点到他的名。
“不必客气,老韩的徒弟也是我的徒弟,咱们都是江相门人嘛,哈哈,来来来,你们肯定想不到,我这里还有一位贵客,也是江相门人。”老爷子见到亲人和故人,兴致大好,拉着司徒颖,引大家进入内堂。
只见罗汉床上躺着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身穿乳黄色长衫,满头花白头发,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老人揉着惺忪睡眼,望着一屋子陌生人有些恍惚,只当是做梦,看罢,又要躺下去睡。
“老家伙,快别睡了,来看看我的漂亮孙女。”老爷子毫不留情地用拐杖去敲老头的屁股,不把他弄醒了不肯罢休。老爷子年纪最长,却最爱称呼这些比他还年轻的晚辈为老家伙,这让单子凯他们听了都觉好笑。
“在下韩枫,请问您尊姓大名。”老韩猜出此人肯定有些身份,只是面生。
“你就是韩枫?呵,老爷子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你怎么知道我约了他们明天见面?还特意把他们都叫到你家来,真是谢谢你啊。”老人努力睁大眼,歪着脑袋,笑嘻嘻。
“您是柳喜荫柳大相士?”老韩又惊又喜,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心中不免叹道,江相派的确藏龙卧虎,身在江湖一辈子,居然还有没见过面的同门。
“没错,正是鄙人。我刚到北京,就听说老爷子得了一坛从南海沉船上打捞上来的古酒,不过来凑凑热闹怎么行。没想到这酒后劲大啊,不胜酒力,让你们见笑了。”柳喜荫不好意思地笑笑,酒意未散,眼神还有些飘忽。
既然都是江相门人,又都好酒,大家便都是同好中人,肯定有共同语言,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
“来来来,咱们再接着喝,这等好酒只有跟最好的朋友一起喝才能喝出味道。”老爷子高兴坏了,吩咐厨房那边再做几个菜过来下酒。
“爷爷,您还是别喝了,待会儿大奶奶和二奶奶都该拿我治罪了,说我一回来就不安生。”司徒颖拉着爷爷的手撒着娇。
“诶,不管她们,好久没见到我的乖孙女了,今儿高兴。”老爷子乐出一脸的褶子,慈眉善目,“放心,我有分寸。你爷爷爱惜身子呐,说什么也得等到抱上重外孙才会去见阎王。”
老人家的话刚说完,大家就都笑了,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钟和司徒颖,平日大咧咧的司徒颖居然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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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大家越聊越投机,原来柳喜荫师从复杂,不仅跟过广州的大师爸陈善祥,与当年香港的通天教主何立庭也有点亲戚关系,解放前几年他去了南洋,跟新加坡的大师爸杨海波还有过一段师承,早年一直在海外,回国定居不到十年,所以老韩对他不甚了解,但溯源追宗确属同门。
“你们找我是想要那本秘籍?”话题说到了重点,柳喜荫那双原本迷迷瞪瞪的醉眼越喝越清亮。
“不是要,只想借给我徒弟陆钟一观。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还望柳大师成全。”老韩又为柳喜荫斟满了酒,猜测着他的想法。
“老弟,依我看你就答应吧。”司徒老爷子也出来帮忙了,“如今这年头,那点压箱底的老东西谁还记得,早就忘光了,你收的那几个女弟子也不怎么样,我看,不一定有这位小六哥中用啊。”
“前辈,不是我不借,是我也有苦衷啊。”柳喜荫底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个最宠爱的女弟子,上个月跟我吵了一架就不告而别了,她走了后我才发现,秘籍也不见了。真是惭愧啊,年纪一大把,还玩不过自己的徒弟,把我师爸的脸面都丢光了。”
“哈哈,原来如此。”老爷子笑完后,凑近老韩耳边小声地告诉他,柳喜荫其实跟女弟子们都有点暧昧,又怕老婆,两边都不敢得罪,后院经常起火。
“前辈,如果我们能帮您把秘籍拿回来的话,可否借我一观?”
“那是自然。只不过我那徒弟顽劣刁钻,很是机灵,你们不一定能摆平啊。”
“请您放心,晚辈自当竭尽全力。”陆钟举起杯,认认真真地敬了一杯。
“贵不可为贱,贱亦不可为贵,你的神气骨骼都主贵,小子,此贵不可言,将来你定会做出一番了不得的事情来,只不过……”柳喜荫心里有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干脆转而去看老韩,带着几分醉意大着舌头说,“韩老大,你我从未谋面,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今天也帮你相看相看,如何?”
“求之不得。”老韩笑眯眯。
“您三停五官分开看都不算出众,唯神宇非比寻常,所以一生功名不高而享受匪浅,命中无子,却有子嗣之福,归根结底,是个富贵命啊。”柳喜荫畅快地干掉杯中酒,因为辛辣,像个孩子般吸了几口气。
“柳大师果然厉害,句句属实。我这辈子功名没有半点,不过吃好穿好从不亏欠自己。这几个徒弟都跟亲生孩子一样,感情好得很啊。我看很多人有子有女,却无子女陪伴的反倒没我这么开心,做一个能让年轻人愿意朝夕相处日日见面的老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老韩越说越骄傲,欣赏地看着几位爱徒,就像看着亲生的孩子。
“哈哈,我姓柳的也非浪得虚名,今日没准备见面礼给几位晚辈,就送你们几句话吧。”柳喜荫要送的话,正是他手中秘籍的部分内容:“孔子在子路篇中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师出有名。所以,咱们的祖师爷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贪者必贫,君子引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做阿宝’咎不在‘相’(骗者),而在‘一’(受骗者)。”
“说的好,被人骗不能怪骗子,只能怪自己太贪心。柳老弟,如果我没记错,你说的这句应该是晋升翰林时,大师爸教授的吧。”老爷子虽然金盆洗手多年,但六七十年前的江湖之事居然还记得。
“没错,我手中这卷秘籍《阿宝篇》其实就是入门的必须法则和一些传统的经典千局,另外还有每一位经手此秘籍的大师爸总结下来的经验。我虽未见过其他三本秘籍,不过在新加坡的时候听杨海波大师爸曾说过,另外三本秘籍都各有机巧,唯独这一本是基本功,如果用练武来打比方的话,《阿宝篇》就是内功心法,心法扎实内功深厚,再研习其他三本秘籍便都会如鱼得水似鸟归林,事半而功倍。”
“前辈,还请您不吝赐教。”陆钟听到这里,对这本秘籍的兴趣更浓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你们喜欢听,我就多说几句。”柳喜荫接着几分酒意,兴致勃勃,“凡做阿宝,博观而约取,慎始而更慎终。未算其利,先防其弊;未置‘梗媒’,先放‘生媒’。故善为‘相’者,取之不竭其力,不伤其根,上顺天理,下快人心,并使之有所畏怯而不敢言。不善为‘相者’,竭‘一’之力,伤‘一’之丙(命)。取不义之财,上逆天理,下招人尤,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我倚老卖老地来给你们解释一下,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柳老弟多多担待。”老爷子也好为人师,其实他是担心陆钟他们听不懂文言,“这话的意思是说骗人钱财要把握好度,最好能让对方有苦说不出,要是能让一哥在受骗后少些贪念就更好了,做事不能太绝,千万不能让他倾家荡产,也不能把人逼入死路。太贪的人不配作江相派的弟子,骗了不该骗的钱会遭报应,也会为此多生事端。贪财又不讲规矩的人绝对要逐出师门,师兄弟们也不要再跟这样的人来往。”
“我明白了。这些年来师父教我们的就跟您说的一样。”陆钟天性聪颖,听到柳喜荫讲过一遍已经把那些话深深地记在心中。
“贪官者,民贼也;奸商者,民蠹也;豪强者,民之虎狼也;其或以智欺愚,恃强凌弱,欺人孤寡,谋人财产,此皆不义之财也;不义之财,理无久享,不报在自身,亦报在儿孙。不义之财,人人皆得而取之。故曰:‘做阿宝者’,非‘千’(骗)也,顺天之罚已。”柳喜荫早已微醺满脸通红,此刻说道动情处,居然以筷子拍在了桌上,再次端起酒杯,“来,为了咱们的顺天之罚,干一杯。”
这话可真说到了陆钟心里,好一个“顺天之罚”,以贪婪对付贪婪,以卑鄙对付卑鄙,天经地义。不义之财,人人皆得而取之,这份事业原是替天行道!他也举起了酒杯,跟大家碰了个响,一饮而尽。烈酒入肠豪情肆意,这京城的四合院里居然有种类似梁山泊上英雄聚义的爽利。每个人脸上都散发着荣光,大家都为祖师爷传下来的话而感到骄傲。
“爷爷,您早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给我开点小灶也好啊。”司徒颖摇着老爷子的手,不满地撅着嘴。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我当然不想让你入行,即便是现在你也别太认真,事情消停了,你就留在家里,别出去了。”
“不嘛不嘛,我才不要,天天呆在家会闷死的。”司徒颖急起来像个小女孩一样跺着脚。
就在这时,管家带着李木木来了,小姑娘顶着一脑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看着满屋子的大人,愣了半天才冲司徒颖挤出一句话:干妈姐姐,我饿。
“爷爷,这是我新收的干闺女,你看漂亮不?”司徒颖正怕爷爷不让自己再出去了,李木木的出现正好帮她转移话题。
“好俊的小妮子,来来来,到爷爷这边来。”老爷子把李木木叫到自己身边,细细看了起来,忍不住捏了下她的小鼻子说:真像你干妈姐姐小时候的模样。
“你是谁?老神仙吗?”李木木睁着好看的大眼睛,试探着摸了把老爷子的白胡子。
此言一出,逗得大家都笑了,那爽朗欢快的笑声直上云霄,惊得树上两只打瞌睡的燕子也叽喳了几声。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一定是那古酒太浓太烈,陆钟也有几分醉了,嗓子里热乎乎的,心头就像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全身暖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