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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老韩还不叫老韩。自打出道,他就是风度翩翩的阔少,上了年纪,也是风度翩翩的阔佬,道上的人都管他叫韩老大,跟他关系够铁的人也会直呼他的本名韩枫。当年的驼爷也不叫驼爷,他师爸门下有七名弟子,他排行老三,人称驼三。
福建算得上富裕地方,不仅有农田土产,也有丰富的矿产和旅游资源,还有人数多达千万的华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衣食无忧后,总会有人想到赌,麻将、牌九、扑克,这些解放前就充斥民间的金钱游戏卷土重来。老韩和驼三出道都早,又都师承江相派正宗大师爸名下,均为千术高手,“文”革那些年都给憋坏了。那几年老韩和驼三,还有几个要好的兄弟组团合作,在福建开牌设局赚到了不少钱,一时风光无限,老韩的名声也是从那时开始响亮起来的。
按江湖上的称呼,做赌局的是千门八将。八将又分为上八将和下八将,上八将是: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下八将是:撞流天风,种马掩昆。
正将,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通常做设局的主持大佬,利用千术或牌技做假。不但要求技术精湛,战无不胜,靠技术吃饭,而且要有过人的气质,必须能在第一面可以做到以貌服人,能让一起玩牌的人深信其经济实力和江湖地位。
提将,搞公关的,专门拉人入局,在内地某些地方也称为“带笼子”。
反将,通常在旁怂恿或用激将法诱人入局,多为美女,但也不限性别,能者而为之。
脱将,万一出千败露,负责制造混乱便于大家跑路的人,算得上是后援机动部队。
风将,专门望风的人,需要了解所有赌徒的底细,摸清对手一切资料,最好能掌握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除了监视警察动向,还能预防和阻止对方出千。
火将,唯一的非智力型成员,也是打手兼杀手,万一局面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负责以武力解决问题。
除将,负责谈判交涉,以及赌局散场的善后,相当于香港警察里的谈判专家。
谣将,专门散布假消息蛊惑人心。一个计划的顺利实施需要具备有利的条件,可东风不一定天天有,经常需要借,总之煽风点火,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上八将以高明的手段和团队配合设局引人入局,与黑白两道常来常往,在江湖上地位颇高。也有些不学无术之辈,只求骗财不顾及其他,不惜动用暴力、威逼利诱甚至毒品药物之类禁忌手段,江湖中称这些不入流的老千为下八将。
彼时老韩的队伍能人众多,四五个人就能很好地完成上八将各自的任务。
老韩和驼三当年都轮流做过老正,老韩的演技好,总能不动声色地以气势压倒对方,除了做老正,还能兼当除将和提将。驼三的千术则更胜一筹,人送外号“福建千王”,因其千术出神入化,甚至有人怀疑他的驼背里暗藏机关。他是本地人士,也常担当谣将和风将。
老韩和驼三一直合作愉快,两人同样嗜赌又性情相投,但做赌局这种事不能长久,在福建各地混了一两年后这支临时队伍就散了,大家也赚够了钱,各奔东西。
驼三回到老家南平定居,他天性好赌,瘾头比老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没结婚,也没找女人,把钱都用在彩票上。
其实他当年赚到的钱不少,省着点用的话,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上一辈子小康生活。但再多的钱也顶不住他每期打彩票必买,不论福彩、体彩、足彩、七星彩、大乐透,驼三每期都花上三位数,除去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研究彩票走势上。没过几年,他的积蓄就全都为国家的福利事业和体育事业做贡献了。再加上年纪大了,手脚越来越不利索,曾经娴熟的千术也渐渐力不从心,在牌桌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收放自如,渐渐地从有输有赢变成了多输少赢。赌徒最怕手气不好,心一急手气就更不好。如果不是他还有这家小茶馆,以及多年来积攒下的良好人脉,怕是连吃饭也要成问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两个月前他居然奇迹般地中了个头等大奖——五百万奖金,除去百分之二十的“偶然所得税”还能拿到四百万,他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着,打算用这笔钱买套好房子,安心养老。
然而事情就出在这个头奖上,他给福彩中心打电话确认的当天,接到了一个神秘人打来的电话,那人称愿意承担所有税金,以五百万的现金购买那张彩票。
平白无故多得一百万,换谁都高兴,但老江湖驼三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便追问对方这张彩票的用途,如果不说,他就不卖。
对方最后摊牌,原来这张彩票是用来行贿的,用来送给省里的某位高官。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比一张可以兑现五百万的彩票来得更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正当意外收入呢?那已经不是一张彩票了,而是一张不记名无密码还零风险的现金支票。
驼三很满意这个答案,既然与他无关,而且是用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之间的交易就算正常,不会有危险。就这样,他把彩票卖了五百万。但好事才刚刚开始,坏事就紧跟着来了。
几天后,家里进贼了,那恶贼简直把他家都给抄了,不仅把钱一洗而空,还留下一张字条,声称驼三的五百万是非法所得,如果不赶快还给失主就要去报警。虽然没有损失多少现金,但以他一个从没工作过的老驼子,没有正当职业,根本无法解释这笔巨额存款的来源,如果被调查,这就叫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足以送他去坐牢。
多年的道行毁于一旦,驼三这才意识到跟自己打交道的人绝非善类,对方肯定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既得彩票去送礼,又不用真的给钱,黑吃黑一箭双雕。但现在知道这一切为时已晚,那人背景复杂,不仅在福彩中心有人,还跟黑社会有瓜葛,不论他逃到哪里,都会有人追杀。他一把年纪行动不便,没有子嗣,又能往哪里逃?
为保老命,驼三不得不求助于多年前合作过的老韩,老韩的义气是最出名的,老友有难他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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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要是这个月内再不给钱就要把我的驼背掀开。”说完这番经历,驼爷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广东人呢有句话:不赌不知时运高,不玩不知身体好。我身体不好,也只有这么点爱好,唉,让你们见笑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认识的人里还真有能中头奖的,这可是咱们赌鬼了不得的运气,连老天都帮你,我又怎能不帮你。”老韩为驼爷递上一杯茶。
“都怪我,当年那笔钱如果不花掉也不比五百万少,到头来,又活回去了。”驼爷缓了缓,精神好了些,“你已经想到了点子?”
“没有,我跟你一样,也老了。”老韩摇摇头。
“那你又说帮我。”驼爷有些失望。
“我想不出点子,不代表我的徒弟想不出点子,陆钟,你说是不是?”老韩话锋一转就把问题抛了出去。
陆钟不说是也不说否,只道:“驼爷,那些人威胁说要以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告您?据我所知,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只能用在国家干部身上,这条罪状在您身上派不上用场。”
“那只是欲加之罪,如果我不给钱他们就要我的命,动手的可能是白道也可能是黑道,他们上头有人,吃定我老驼子了。”驼爷有些激动,一口喝干了剩下的茶水。
“驼爷,我想问你个问题。”陆钟正色道。
“尽管问。”
“您那笔钱还剩下多少?”陆钟倒是毫不顾忌,直奔主题。
“我在市郊买了栋联排别墅,还预付了一些装修款,现在只剩下两百万,全存了银行,但存单却被他们偷走了。好在我有密码,他们拿不到钱却不许我挂失,说是一挂失就要我的命。他们还逼我把房子卖掉,这阵子逼得很紧。好在傍身的二三十万被我藏在马桶水箱里,没被他们发现,现在手头只剩下这么点了,你们需要的话可以全部拿去,我知道,办事需要资金。”驼爷无奈地看着老韩,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钱您留着傍身吧,我只是想知道损失究竟有多少。经费我们可以自己解决的,不用您操心。”陆钟沉着地说。
“这就算是……答应帮我了?”驼爷激动不已。
“是那些人不地道,我们帮您是天经地义。”陆钟坦然道。
“这么大的事,你在电话里怎么都不说,要是我晚来几天没准会发生什么事。”老韩有些责怪的口气。
“咱们不说这些了,回头我帮你去打听段七的下落,那本书,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驼爷话说到这份上,意思也挑明了,他会提供那本书的下落作为报答。
陆钟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本怎样的书,会让师父如此梦寐以求。这一夜,驼爷和老韩直聊到东方泛白。那些陈年往事司徒颖不感兴趣,挑明了自己的任性,相信干爹和驼爷也不会怪她,早就蜷着身体在沙发上睡着了。单子凯和梁融强打起精神陪老韩坐着,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喝掉了驼爷珍藏的所有上品茶叶,不过两位老人的话却没听进多少。唯独陆钟始终正襟危坐,认真听着老韩和驼爷口中讲述的那些传奇往事,以及江相派的各位前辈。
陆钟对江相派的故事始终很感兴趣。
所谓江相派,江是江湖的江,相是宰相的相,江湖上的宰相就是这个帮派名称的隐喻。此派自清朝伊始,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门中有人拜刘伯温为嫡祖,也有人拜洪门五祖之一的方照舆。洪门势力在解放前盛极一时,曾有传说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许多经费都是洪门人士提供的,洪门中相当一部分也都是江相派成员。所以,后来在孙中山和蒋介石成立的政府中,曾有过不少江相派人士担任要职。
所谓的江湖十二相:京、皮、朵、目、柴、马、离、降、风、火、随、谣,除“皮相”有些确能以真实技术替人治病,“离相”以杂技谋生外,其余都是骗人勾当。虽说是骗子,江相派却有几本秘传数百年的秘籍,且流传有序,每一位得到秘籍的门人日后都是成就一方的大师爸,名动江湖。但归根结底,曾经的江相派只是些不入流的社会底层人士,说白了也就是乌合之众,并不体面。所以年轻一辈的新人们全都对这个名声不佳的门派不感冒。
司徒颖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当老千并不是为了钱,玩的是心跳。
单子凯觉得赚钱最要紧,反正也不用评什么职称,什么秘籍他才不关心。
梁融对秘籍的态度倒是比较含蓄,只是委婉地表示过古人的东西不一定适合如今这时代,老把戏大概不太实用了。
起初老韩对每个徒弟都抱有希望,希望他们中能有人继承衣钵,助他重振江相派。可弟子们对此全都不感兴趣,直到他遇上陆钟。陆钟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这一点他格外欣赏,其过人的天资让老韩把他视为最理想的人选。不过陆钟入门时间短,此事又责任重大,老韩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证自己所托非人,于是一直都在观察考验他。最近半年来,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陆钟逐渐超越了自己,便放手让他统筹全局。陆钟没让他失望,成功策划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骗局。
动身来南平之前,老韩不是没想过向驼三打听那本秘籍的下落。两人本系同门,老韩师从上海滩上最着名的大师爸傅吉臣,他是师爸收下的关门弟子,天资聪颖,自打会走路起就在街上混,十岁入门拜师,辈份极高,几十年来走遍了五湖四海,学得各地方言,积累了丰富的人脉。
当年名动省港的大相士玄机子张雪庵是江相派鼎盛时期的掌门,人称通天教主,张雪庵死后,何立庭接任掌门,大弟子李星南则是驼三的师爷,傅吉臣就是何立庭的二弟子。同为名门嫡系,何立庭临终时传给两名弟子各自一本秘籍。傅吉臣的那本秘籍最后传给了老韩,这事一直是个秘密,就连老韩的师兄们也无人知晓。而李星南的那本却众说纷纭,老韩寻访多年才听说,秘籍可能在驼三手里。当年会跟驼三的合作,不能说跟那本秘籍没有关系,可驼三守得紧,从不肯露半点口风。足足等了二十多年,老韩才最终确认了秘籍的下落。
“小子,这事你怎么打算的?”回酒店的路上,老韩试探着问道。
“您放心,我一定会给驼爷一个满意的交代。”陆钟成竹在胸。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驼爷的钱,还有您想要的那本书,都会搞定。”陆钟自信的笑容像秋收时节的阳光让人放心。
老韩没再说话,这小子简直能看透他的心,他要什么想什么,全都不用点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开始习惯由陆钟来打理所有的大事,是自己老了吗?
虽然已经六十多了,老韩还从没服过老。少年时倒是轰轰烈烈过,到了该成就一番事业的时候偏偏赶上了特殊时期,一耽搁就是几十年,重出江湖时头发已经白了,虽说这些年过得倒也潇洒,但他还远远没有玩够。这个世界有太多精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像徒弟们一样好好享受生活,可惜视力越来越模糊,手脚也不如前两年利索了,这才熬了个通宵,居然开始头疼。一切都力不从心了,老韩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此刻,早晨七点,太阳刚刚升起,小小的城市也开始苏醒,新的一天,一切都会从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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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市区到处挤满了趁着黄金周最后一天逛街购物的人们,城内大大小小的酒店也生意兴隆。傍晚六点,正是吃饭的时间,香格里拉的停车场里车满为患,新来的车只能停到酒店门前的大街上。一辆很不起眼的国产标致也沿街停着,车窗上贴着深色的镀膜,没人注意到车内有两个男人正在摆弄一个类似卫星电视接收器的小型仪器。
观鸟仪,又名远距离声音捕捉放大器,半只篮球大小,只要把这个高科技玩意对准方向,调整频率,使用专业耳机就能听到距离一百米到两百米范围内的声音,其功能相当于迷你雷达。
这东西是梁融找来的,也由他操作,只要把数据线连接在电脑上,就可以储存需要的音频。梁融人称多面手当然有他的一套,他是美工出身,干过的工种多到不可思议:插画师、电视台舞美师、专业发型师、剧组化妆师、游戏设计师、广告设计师、网站工程师……他的理想是赚够钱后去巴黎开家顶级服装店,打造一个可以被全世界都认可的高级服装品牌,平时最大的消遣就是挂在网上,还担当着国内一个相当有影响的时尚论坛版主。他不太抛头露面,偶尔客串小角色但演技很不错,那一脸的忠厚欺骗程度相当高,最多接触的还是幕后各类技术性工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除了观鸟仪外,梁融还为陆钟准备了一台很专业的单反相机,即便从车里,也能拍摄到酒店里的动静。
今天他们的对象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人的大名早就从驼爷的嘴里听过了:邹天明。
邹天明是声名在外的大牌律师,当初用五百万从驼爷手里买下那张彩票的人就是他,如今以死相逼要驼爷退钱的人也是他。此时此刻,大律师正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座里和一位油头粉面的非主流男士在密谈着什么。
之所以说非主流,是因为此人的打扮根本不像是会跟律师打交道的人,脖子上挂着狗链一般粗的金链子,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也大得不像话,短袖的花衬衣下更是露出胳臂上颜色夸张的刺青,凶相毕露,光是看一眼都能把小孩吓哭。这种人在港片里出现的最多,不是卧底警察就是混黑社会的。邹天明之流当然不会跟卧底警察打交道,此人很可能就是跟他勾结的黑道人士。
邹天明认为自己的做法很安全,他已经压低了声音,并注意到身边没有其他熟人。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对话竟然会被远在几十米外的两个陌生人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录了音。
“要不我明天再去催催那个老不死,听说他以前也是道上混的,我怕……”
“怕什么,这点小钱还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不是让你跟那老不死的说了嘛,一个月的期限。这个月我得盯紧老爷子,招标必须拿到。”
“是那条路的招标吗?不是说年底才动工嘛,怎么这么快?”
“我哪知道,兴许老爷子想捞最后一票就上岸了。”
“所以咱们也要好好赚这最后一票。”
“放屁!他拍拍屁股出国了,我可还没赚够。”
……
听到这里,陆钟和梁融对望了一眼,这番对话已透露了不少秘密:邹天明眼下有桩大生意要做,暂时顾不上驼爷,这一个月的期限内,看来是比较安全的。
“你说多大的生意,才能让几百万也变成小钱?”陆钟已经嗅到了钱的气味,而且是浓郁的气味。
“不知道老不死和老爷子,有什么区别。”梁融冷笑道。
不用说,老不死肯定是指的驼爷,老爷子可是带着尊敬的意味,多半就是当初让邹天明费尽心机花五百万买下彩票上贡的那位大人。
这些对话被梁融全都录在了电脑里,陆钟也拍下不少照片。半小时后,邹天明跟那个黑社会在酒店前分了手,他们才发动汽车,远远地跟在邹天明的黑色凌志后面。
与此同时,老韩坐在香格里拉顶层的豪华套房里,考虑着晚上该先去哪家酒店,司徒颖和单子凯则在梳洗打扮,商量着晚上去哪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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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摸底调查结束,由陆钟主持的资料分析会开始了。梁融打开投影仪,播放准备好的幻灯片,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肤色偏黑,平头,身高一米七左右,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男子。
“邹天明,福州人,三十六岁,曾帮一位黑帮老大和两位政府官员打过翻身官司,黑道白道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人阴险且极势利,只帮有钱有权的人打官司。他的发迹是因为女人,起初当了五六年的小律师都籍籍无名,后来傍上了事务所的老板,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才接到几个大官司,从此一炮打响。他在专业方面还是比较有能力的,打过二十场大官司,其中十七场胜诉,三场庭外和解。成名后进入本地上流社会,除了打官司,还以境外投资的名义帮人洗钱,以及协助在职高官办理移民,从崭露头角到被上流社会认可只用了一年时间。去年年初,事务所老板移民去了新加坡,他接管了事务所,并成为律师协会副主席。目前正在追求交通厅某位很有实权领导的女儿,一位刚刚离婚独居的三十岁熟女。”说完这些,陆钟坐回沙发等待大家的意见。
大屏幕上的照片上,显示出邹天明对待下属和权贵们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刻薄起来就像黄世仁般颐指气使,谄媚起来又像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此人演技不错,干爹,你可以考虑再收个徒弟。”司徒颖笑道。
屏幕最后定格的照片是一个女人,中等姿色,微胖的身形,如果是贤妻良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问题是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盛气凌人的代名词。这女人显然雷到了大家,单子凯肃然起敬感慨道:“这样的女人也要,邹大律师简直就是软饭王。”
“这张还算好的了,你要不要再看一张软饭王前老板娘的照片,那才叫恐怖。”梁融笑道。
“师父,这世上除了你,我就佩服他了。”单子凯大呼小叫。
“小混蛋,你这是赞我还是损我呢?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老韩皱眉道。
“别看不起人家吃软饭的。一个有前途的软饭王,在政界混也能混出名堂。”陆钟还是那张笑脸,语气却严肃了不少。
“照你这么说那些吃软饭的都可以去当官了。”司徒颖跟陆钟杠上了,陆钟总是不买她的账,让她很恼火,只要遇到能抬杠的机会就绝不放过。
“首先他们都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迎合别人口味拍马屁,其次他们都擅长撒谎,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不爱说成爱。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同样不要脸。师父,你看我说的对吗?”单子凯抢着说。
“凯子哥,你帮我还是帮他?”司徒颖板起脸来。
“大小姐,求你别这么叫我了,要倒霉的。”单子凯拿司徒颖没辙。
“干爹,你帮我还是帮他?”司徒颖又向老韩撒起娇来。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老韩每次都打圆场。
“有黑就有白,有忠就有奸。其实当官的也有好人,只是咱们每次都只盯着那些贪官污吏,忽略了好人的存在。”陆钟补充道。
“咱们的工作不就是只盯着坏人嘛,有坏人我们才能替天行道赚大钱。如果这个姓邹的是好人,这个局可就做不成了。”梁融补充道,“驼爷的彩票被软饭王送给了交通厅的一位主要领导,也就是这女人的老爸,所以他们现在走得很近。软饭王除了当律师外,还在外面以合股的名义跟人开了家建筑公司,专门包揽政府工程。不过他并不是那位厅长最为看重的人,老头子知道他之前和老板的暧昧,对他并不欣赏,如果不是因为他泡牢了女儿,恐怕也不会成为入幕之宾。”
“我爸说过,交通厅其实油水很足,所有政府工程中技术含量最低却最能赚钱的就是修路。建桥建不好会垮塌,建楼建不好也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只有修路不怕出问题,而且来钱最快,一米的报价好几万,一条路修下来没有几亿几十亿是搞不定的。”司徒家族在北京一直经营着规模很大的家族事业,常和政府打交道,司徒颖从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
“最近要招标的这条路是政府重点工程,据说投资十多亿,招标会在月底举行。”梁融最后补充道,“为了这个工程,交通厅所有领导都忙坏了,每天要应酬方方面面想包工程的生意人。”
“想必那些贪官和开发商们都已经嗅到了钱的味道,这就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律师很麻烦,这次还会涉及那位领导和他的女儿,所以计划得更加完备,大家行事也得更小心才行。”老韩提醒道。
“福州城我们基本上混熟了,还有点小收获,应该够几天的开销。”单子凯一边说着,从身边的纸袋中拿出五六个新手机和一沓钱包,钱包里有各种各样的卡和不少现金。这几天他和司徒颖分头泡吧,斩获颇丰。
陆钟有一个理论:不论大局还是小局,不论骗人一千万还是偷人一百块,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同样是犯罪,也同样需要承担风险,为了保证成功率就应该把风险度减到最低,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不是在深圳的那个大套子即将收网之际,一哥(被骗的对象)出国了,大家也不会空手而回。
“很好,待会儿买几张新手机卡,就可以开工了。”陆钟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梁融:“你那边呢,跟艾米联系好了吗?”
梁融点点头:“联系好了,他会在我们离开之前修改酒店消费记录,这次直接把账记在邹天明身上好了。”
艾米是个性格古怪的超级黑客,只跟极少数信得过的老千合作。虽然梁融也会做简单的网页,但真正涉及技术方面的东西还得靠他帮忙,只要是跟数字和网络有关的东西,还没有他做不到的。每次都是在网上联系,他的佣金也都在网上支付,大家连艾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住这种每天五位数的豪华套房,可以请艾米黑进酒店内部系统,修改消费记录,或者把付账的账号改成陆钟他们提供的号码。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陆钟环视一圈,见无人应声,便请示老韩,“师父,您还有什么要提点的吗?”
“我想这次可以吃个炸酱。”老韩放下手里的雪茄,给大家小上一课。
所谓的“吃炸酱”也被称作吃包子,其实就是串骗。民国时期,济南黑帮“安清道”最擅长这种手段。济南花生税局公开投标招商,这单生意油水充足,山东议员有不少卷入其中。这年的招标事先已被议员国晋卿暗地包下来了,但原先的承包者不愿交出,花重金请安清道首脑聂鸿昌助一臂之力。国晋卿也花钱请另一位安清道首脑郦秋江鼎力相助。郦、聂本是同一道上的人,两人私交甚厚,便密谋计策实施串骗。郦秋江率领三十多名道徒,护拥着国晋卿来到花生税局。聂鸿昌早已率人占领税局,见郦某到来,便假装怯场,率手下喽罗离去。于是,招商之事稳稳当当落入国晋卿手中。事成之后,郦某不仅得到巨额酬金,而且一批道徒还被安排了工作,聂某也私下从郦某那里分得部分酬金。
山东济宁安清道的刘裕泰,也是此道高手。此人童仆出身,善于结交官场中人,常在衙门中走动,关系极广,手下众多门徒,敲诈骗财无恶不作。有一次,刘某在澡堂发现越河涯皮行的扈老板也在冲澡,便把一包毒品偷偷塞进扈老板的衣袋,然后吩咐手下去宪兵队报告。宪兵将扈某押走,之后,刘某又出面假扮说情人。结果宪兵罚钱两千元,将扈老板释放。扈某对刘某感激不尽,还对他重金酬报。
总而言之,串骗就是几个人假戏真做合谋骗钱,只要把剧情编得完满,不穿帮,就可以把“一哥”玩弄于股掌,让他们自动自觉奉上钱来。
老韩的典故虽然讲得活灵活现,可感兴趣的只有陆钟一人,到了最后,也只剩下陆钟的声音:“我已经找到了那位领导常去的俱乐部,今晚就可以跟他打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