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凡是怒气冲冲地闯进会议室的,一见到杜钦就火冒三丈地大吼起来。
“杜钦!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关明和赵启鹏面面相觑,看了看任晓凡,又看了看杜钦。
杜钦示意他们先出去,关上了门。
“大小姐!这是公安局!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说吗?”
任晓凡稍稍压低了声音,可是语气依然火药味十足。
“你答应过我的,希凡萱的事情不会说出去,可是你居然让你的同事去查!”
“小姐!刑事案件中的任何一个线索都是至关重要的!有些事情不像你们小女人的私房话,天知地知就可以!”
“查案查案查案!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你的案件!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人情味?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了你的案子,为了你的功劳,为了你的荣耀、你的前途,你就可以置人性于不顾了吗?”
杜钦听她这么说,也不免有些懊恼,“对!我没你伟大,没你无私!为了我的荣耀、我的前途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就是比你伟大,就是比你无私!我一个电视台的小实习记者,如果拿这件事去曝光,我也可以前途无限光明!可是我就考虑到了人性,考虑到了当事人的感受,所以避而不提。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好好好……”杜钦没好气地吼道,“没空和你探讨人性的话题!也不像你那么妇人之仁!”
任晓凡听他这样说,浑身颤抖着,泪流满面,憋了半天,突然大吼一句,“你无耻……”声音大得估计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杜钦泄下气来,压低了声音,带了点儿哄劝的味道,“姑奶奶,你怎么不转过来想想?这个案子里多出了这件事,希凡萱就等于有了作案动机,很可能成为这个案子的第一嫌疑人!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作为一个警察,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将罪犯绳之以法!如果她真的就是凶手呢?我们隐瞒了这一条,会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多大的阻力?凶手多逍遥几天,又将有多少无辜者受害?你想过没有?”
“狗屁作案动机!即使有了这件事,凶手也绝对不会是希凡萱!”
“你怎么知道?”
任晓凡昂起了头,理直气壮道:“我当然知道!我敢用人格担保!”
“人格?呵。”杜钦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你们才认识几天?你这么自信你看人的功力?”
任晓凡看到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忍无可忍,大喊道:“对!我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我看人也不准!因为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看错了你!”说着,转身就出去了,把门重重地砸在身后。
外面,大家已经议论纷纷。
许乐琴看着任晓凡怒气冲冲地离开,悄声问肖琳:“吵架了?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肖琳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奉告。
公安局外面,任晓凡靠在墙上,哭个不停。
其实令她生气的,不仅仅是杜钦泄密这件事吧,虽然她是为此而来兴师问罪的,可是他的态度,才是最让她伤心的。一个大男人,本应该一诺千金,就算因为职责所在,出尔反尔,总要有个认错的态度吧。如果他当时肯软一点儿,低个头,再哄她两句,也许气就消了。可是他却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并且,在她说到人格担保时,居然是那样的表情。这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
“纨绔子弟!”任晓凡在心里恨恨地骂道,“公子哥就是公子哥,做事情就是只考虑自己,根本不懂得顾及别人的感受!并且自大自负,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过错,只会把眼睛盯在别人的错误上!不可理喻!”
骂着骂着,任晓凡又黯然神伤起来。这些天和杜钦之间的点点滴滴,又一齐涌了上来。
看来真的是没有缘分啊。她想。本来,知道了他的身世,又得罪了他老爸,他们之间就不太有可能了。如今又有了这样一场大战,以后还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不禁哭得更凶了。
一张纸巾递了过来。郑铎出现在面前。
“你已经哭了十分钟了。”
任晓凡这才自觉失态,接过纸巾,看了看他,问:“你一直在?”
“眼泪是一种弱酸性的透明的无色液体,其组成中绝大部分是水,并含有少量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补体系统等其他物质。人体中有一种能改变人体情绪的蛋白质,即苯邻二酚和胺作用的盐类,是一种有害的化学物质,这种物质只能通过眼泪排出人体。适当的哭泣呢,是缓解精神负担最有效的‘良方’,还可以起到排毒的作用,所以我才等了你十分钟。但是,任何事情,都是物极必反。如果痛哭超过一定时间,也有可能会引发忧郁症。”
任晓凡听了,破涕为笑,“大法医就是大法医,连劝人家别哭了都说得这么专业。”
郑铎抬腕看看表,“差不多午餐时间了,一起吃个饭吧?”
任晓凡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我得先回台里一趟,拿一些东西。”
“我陪你过去吧。”
栏目组里惊呼一片。晓婷看看走廊上等待着的郑铎,调笑着问:“大法医哎!晓凡,来约你的?”
“只是随便吃个饭而已。”
“随便?吃个饭?而已?”裴芳芳道,“两百块!能不能把这个‘随便’的机会让给我?”
任晓凡笑笑,拉开了抽屉,翻找想下午带去未央宫的U盘。
娄红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抽屉里的那只礼品盒,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哇噻!Zippo!给大法医的?”
任晓凡脸上一红,立即去抢。
娄红却叫着笑着跑开了,径直跑到了郑铎的面前,“当当当!大法医……晓凡给你的礼物!”
任晓凡追了出来,看到郑铎已经接在手里,尴尬地笑了笑。
娄红识趣地跑开了。
郑铎将礼物盒递了过来,道:“这个……她们闹着玩的吧。”
任晓凡想了想,这只打火机既然不能送给杜钦,自己留着也就没了用处,留在身边反而容易让自己胡思乱想。于是,任晓凡道:“哦,不是。朋友送的。但是我又不抽烟的,留着浪费。你要是抽烟,就拿去吧。”
郑铎迟疑着,收在了身后,道:“走吧。”
这边任晓凡和郑铎刚走,杜钦就追了过来。
任晓凡前面一走,他就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去洗手间冲了个头,他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刚才火气是大了点儿。再想想,自己虽然把职业敏感性放在第一位,可是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对女孩子而言,承诺和秘密才是最被看重的。想来这件事,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刚才不应该那样对她。
想到这里,杜钦不禁生出一丝悔意。看了看时间,虽然工作还有一大堆,但决定不吃午饭了,无论如何得去给人家道个歉。要不然以她的脾气,要是道歉晚了,还不知道气出什么毛病来。
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赶晚了,扑了个空。杜钦正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在门口正巧遇上拍摄回来的莫洪。
杜钦掏出烟,递过去一根,问:“有火吗?”
莫洪拿出一次性打火机,随口问道:“你不是有Zippo吗?还找我要火?”
“Zippo?”
“嗯?晓凡不是送给你的?”
意大利餐厅,郑铎和任晓凡双双坐定。
任晓凡环顾四周,问:“这里很贵的吧?”
郑铎笑笑说:“这家的提拉米苏很不错的,要不要先上一份?反正国人吃外国菜很少讲究流程。最重要的是,甜品里含有一种化学物质,可以起到调节情绪的功效,使人产生愉悦感。你现在正需要。”
一份提拉米苏端放在任晓凡面前。郑铎玩味地看着她,“我现在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情绪大起大落到刚才那样的地步?”
任晓凡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不愿意说,我就不多问了。不过如果遇到什么难事,我又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会尽力而为。”
任晓凡问:“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当然。”
“我还以为我不小心得罪了你呢。”
“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感觉这几天,你对我好像……怪怪的。”
“有吗?”
“咱们明明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是吗?可是我总感觉你躲着我似的,见面也不太答理人。”
郑铎自嘲地笑道:“要不怎么是冷面法医呢?可能是我习惯那种面孔对人了吧,疏忽了你的感受,我道歉。”
任晓凡想了想,忍不住说道:“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只是这当中涉及一个朋友的隐私,我就跳过了哈。”
郑铎点点头,示意她开口。
“是这样,我和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同时知道了另一个朋友的秘密。我们约好了,不会对外人提起。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居然为了自己工作上的便利,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了。我很生气,就去找他兴师问罪,没想到他态度非常恶劣,不仅死不悔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其实,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存在矛盾、冲突,都是因为双方在对待同一件事物时,着重点不一样,因而产生了分歧。就拿这件事来说,你的着重点是秘密,而他的着重点是工作上的便利。在你看来,保守秘密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你会为他的行为生气。而在他看来,工作上的便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就会认为你小题大做。矛盾就这样产生了。”
“对啊!我就是生这个气。他凭什么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便利,就可以不信守承诺,出尔反尔?”
“这就又要分两种情况了。”
“哪两种?”
“如果这种工作上的便利,仅仅是让他加薪、升职,或者出风头,那么这个人的人品一定有问题,这就是传说中的卖友求荣。可是如果这种便利关乎一种职业道德,并且可以帮助他人,就另当别论了。”
“只要关乎职业道德,能帮助他人,就不算背信弃义吗?”
“你要知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秘密。这是一个价值决定一切的社会,每件事物的存在,都拥有着它特定的价值。在价值定理面前,任何事情都可大可小。”
任晓凡若有所思。
郑铎补充道:“我这样说,你别理解得太功利了。打个比方吧,洁身自好的女孩子,都会看重自己的贞操,不会和陌生人发生关系。可是如果遇到了歹徒,不服从的话,生命就会受到威胁。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服从,并且取证,为事后的告发作准备,而不是像古时候的女人一样,以死反抗。因为生命的价值远大于贞操的价值,暂时的牺牲并不为过。”
任晓凡细细地回味着,“我好像有点儿懂了。”
接着,任晓凡露出甜甜的笑,道:“为什么每次我有心结的时候,你都能给我讲一番大道理,让我茅塞顿开呢?”
郑铎露出温暖的笑,“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