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电梯的电子显示灯在不断爬升。
里面有四个人,全都不发一语地仰视那显示灯。
这时朴善民降下了视线。他隔着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社员,偷偷瞧着站在电梯内第四个人的背影。
——又遇上他了。
年轻高大的身体,穿着没有一丝绉纹的浅灰色西服,站在电梯门前。
朴善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身为“山叶银行总行”的人事部助理经理,所有新进和最近调动过来的社员的档案他都看过。尤其是这个年轻人的档案,特别容易令人留意。
张万雄,二十九岁,两个月前才从“万町第四分行”调任来总行这里,出任小额贷款部的高级主任。这个年纪就攀上这个职级,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那两个不认识的在二十六楼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电梯门再次关上时,他们打了个照面。张万雄那张俊秀的脸微笑着,恭谨地朝朴善民点了点头。朴善民也点头回应——当然他的点头幅度比张万雄小一些。他毕竟是上级。
——可是再过几年,那就很难说了……
到了三十八楼。张万雄按着“开门”的钮,先让朴善民出去。朴善民也不客气,没有道谢就出去了。他用眼角瞥见张万雄走向小额贷款部那边——小额贷款部跟人事部在同一楼层。朴善民也回到办公室。
坐在那狭小的办公室里,朴善民看着细小窗户外的金融区楼景。对面是密密麻麻的镜面玻璃高楼,反射出七十一层高“山叶银行大楼”那傲视东滨市的塔状雄姿。
朴善民在心里叹:如果顺利的话,他原本两年前就可以升上四十楼以上,坐在比这儿大一倍的房间,也许可以看见上门海峡那美丽的海景。
一切都是因为那一次:在营业部,他的企划书弄错了那么一个小数点,成为了他记录上的一个污点。原本只要那个企划书顺利通过,他就可以加速往上爬升。他当时甚至已经在龟山区物色高级住宅了。结果家里的妻子有一个月都没有跟他说话……
朴善民瞧瞧别在胸前的那个三块树叶形状的“山叶银行”社员章。从前他为能够戴上这个小小的银章而感到很自豪,每天都很小心地把它擦得发亮,现在已经懒得这样打理了。
他偶尔在大堂,会看见那些最高层的老头子,在一堆高级助理的簇拥下经过,登上往六十楼以上的专用电梯,或者坐上几乎像小货车般宽大的豪华轿车。以前他对老头子们是诚心地敬重的,常常希望吸引他们多看自己一眼。可是现在,当远远躬身敬礼时,充塞在心里的是失望鄙视的感觉。
——哼,“山叶”算什么呢?几十年前,你们这班家伙还不是一群罪犯……
控制“山叶银行”和“山叶地产兴业”等大型企业的“山叶集团”,是因为“迁都失败”而冒头的新兴财阀之一:当年迁都东滨市的计划难产,东滨市地产暴跌,许多传统财阀由于大量投资东滨市土地而萎缩、被收购,甚至倒闭;原本主力洗黑钱和高利贷的黑道组织“山叶组”,和很多非法组织一样,乘着这个大风暴冒起,填补了旧财阀的位置,转型成为完全合法的巨型产业。庞大的资本足以洗干净不光彩的历史。为“山叶”赚钱的团队,由从前被社会唾弃的流氓,换成了社会的白领精英……
朴善民原本也是“精英”里的一员。可是他的光芒都因为一次错误而消失了。人事部是个不能发挥任何表现的泥沼。他往后最少十年恐怕都得困在这里。四十一岁的朴善民在“山叶银行”的前途已经到了尽头。以后只是条为了清偿房屋贷款和子女教育的可怜虫……
而那个张万雄呢?前路是一片康庄。也许在这三十八楼待一、两年,就可以攀上更高的楼层吧?一想到不久之后,那样的小子就会骑到自己上面,朴善民心里燃起了强烈的嫉妒。
他转身面对办公桌。被这股恨意驱动,他没有理会手头上的工作,在电脑系统里找出张万雄的档案来仔细阅读。
——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哼,不要给我找到你的污点,我是一定会向上申报的啦……
朴善民整个上午,都在查阅张万雄的过去。的确很不得了。“万町第四分行”的所在是竞争激烈的一个地区,张万雄却能够连续三年成为取得最多建筑工程融资额的优秀员工。之前在推广信用卡方面也是成绩杰出。
朴善民像着迷般再翻查下去。他留意到了一件特别的事情:张万雄争取回来的工程融资权之中,有十几宗的竞争对手都是“东滨工商银行”在同区的分行。而且当中有五次,对方都在最后关头退出了竞争……
——非常古怪……
秘书这时以内线电话通知朴善民:有好几份文件总经理仍在等着他审阅后交过去。朴善民这才惊觉,原来已经到了中午。午饭时间要泡汤了。他急忙叫秘书尽量拖延着总经理那边。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可是张万雄已经引起了他的强烈好奇心。他忙着完成那些紧急的工作,但心里还是在想着张万雄这个小子。
——假如他真的是“东滨工商”派来的人,而又给我发现了证据……说不定这次立功,是我往上晋升的机会……
朴善民已经呆滞了两年的目光,再次燃烧起来。
朴善民脱下眼镜,揉了揉疲倦的眼皮,放下手上那叠满是资料的影印纸。
这个星期以来,他每天下班就是回家躲在书房里,研究着这堆东西。
“山叶银行”的保安很严密,朴善民不可能把电脑上关于张万雄的资料直接复制带回家。他用了最原始的方法——用手机的镜头拍摄电脑显示屏幕,回家后把照片放大印出来。他用了三天才分批把有关的档案都拍下了。
自从那次企划失败,他跟妻子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完全恢复。他只说是要在家里加班工作,她也就没有理会,让他乐得清静独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上中学,早就过了晚上会黏着爸爸的年纪。
——我的这个家以后还是会这样子下去吗?关系会一直变得越来越疏离吗?……
——不,假如这个事情真的成功了,我能够晋升往更高层,让他们过更好的生活,一切也许就不再一样……
想到这一点,朴善民又再提起精神来。
可是没有用。这些公家的档案,不大可能看出深入的眉目。如果张万雄真的是企业间谍,他一定不会轻易让不利的资料出现在正式的记录里。只有靠其他的调查管道。可是朴善民一个人并没有这样的调查资源。
——我没有。可是“山叶银行”有啊。
银行的“内部调查组”,一向是令社员闻名丧胆的秘密警察。银行里有这样的传说:只要“内调”想知道,他们连你跟老婆最喜欢用什么姿势做爱都能够查得出来。
可是贸然向“内调”举报,万一最后查出来张万雄是清白的话……朴善民不敢想象。“浪费企业资源”、“制造会社内部不和谐”……等等字眼都可能加到他的记录里。然后掉落到比人事部更糟糕的深渊……
有必要先确认一下张万雄有多可疑。
——也许毕竟还是得冒一点险……
朴善民想起来:下个月有个跨部门的忘年联谊会。那将是机会。
踏进高级酒店的洗手间,朴善民心里很是紧张。为了保持清醒,刚才的酒宴里他已经尽量少喝。
张万雄已经解完手,正在盥洗盆前洗脸。他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总行忘年会的新人,给前辈们灌了很多杯,镜子里的脸红通通的。
朴善民站到他旁边,假装在洗手。张万雄透过镜子的反影向他微笑。
“朴经理,您好。”张万雄说话仍然清晰。看来还不是醉得很厉害。
“辛苦了。”朴善民也装起微笑。“不过没办法啦,新人就是这样的了。尤其是像你这么显眼的新人。”
“显眼?是吗?……”
“你进来总行时我就读过你的往绩档案了,非常突出呢。”朴善民顿一顿,然后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盯着张万雄在镜子里的脸。“你简直就是‘东滨工商’的克星嘛。或者说,没有‘东滨工商’这个对手,你恐怕没有这么快可以晋升进来总行……”
很明显地,张万雄的微笑消失了很短促的一瞬间。然后才变成失笑。
“没有这样的事情啦……都是托客户的福……”
这种官腔的回答很正常。可是原来那涨红的脸变白了。
“是吗?”朴善民继续进攻。“那么以后也请努力啊。往后跟‘东滨工商’还有很多交手的机会呢。看来你又会继续步步高升啦。”
“我没有想这些……现在只是想尽快习惯新的工作环境而已。还得要你们这些前辈多多提点。”张万雄匆匆拿擦手巾擦干了双手。“我先回宴会了。还有下半场呢……”他朝朴善民点个头就离开了洗手间。
朴善民默默瞧着镜里的自己。
——这小子是间谍的可能性又增加了。那个样子已经暴露出不安。可是……这些都不是证据啊……到底要不要举报他呢?暂时不行吧……还得再调查下去。
——可是经过这次接触,他大概已经有了警觉,说不定会有什么应变的手段。看来我还是鲁莽了一点……还是应该趁他没有机会作反应前就去通知“内调”呢?……
朴善民的心正在七上八下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简讯。
朴善民看到那简讯,眼睛亮了起来。
朴善民坐出租车到达了门谷区那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厅。
凌晨一时多的米歇尔大道仍然热闹。满街都是年轻人。虽然街里很混杂,朴善民一点也不担心不安全。他的胸口仍别着“山叶”的小银章。那些街头小混混绝对不敢找他的麻烦——在东滨市,伤害一个财阀企业的高级职员,后果很可能比袭警还要严重。这是人所共知的地下规则。
朴善民对晚上的门谷街道一点也不陌生——他跟上司和客户光顾过区内不少的土耳其浴室和时钟酒店。论到色情店,万町区那边要比较高级一些(尤其那些高质素的“舶人”女孩特别刺激)。可是门谷这边的女孩却大多比较青春和地道,他偶尔会来转换口味。
看见那些聚集在街上夜游不归的年轻家伙,朴善民感到不是味儿。想当年读书时,他哪有这样的闲工夫?牺牲了所有玩乐的机会,每天就是在家、学校、补习班之间来回。他的青春全部燃烧在一次接一次的考试里。为的就是要换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通往“精英”之路的通行证。
街上这些年轻人,让他想起当年同校的那些一样只顾玩乐的垃圾。一想象到那群家伙今天在干着什么低三下四的工作,他就不禁笑起来。活该。
确实有一个中学同学,正好就在“山叶银行大楼”的地库停车场当保安员。第一次碰见时,朴善民根本就不认得他,可是那家伙竟然敢走过来拉关系。
“滚远一些。”当时朴善民冷冷说,甩开了他的手。那家伙以后远远见到朴善民就避开了……
虽然痛快,可是过去失落的青春,确实是个痛苦的代价。就像许多中年精英一样,为了寻找补偿,朴善民也曾经几次找“援助交际”的女学生。在网络上认识、约好,再在门谷区里碰面。上爱情酒店之前,当然先得去“约会”和吃一顿。买几件名牌衣服也少不了……
可是后来朴善民总觉得,那些女学生很容易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淡淡的罪恶感,加上那些女孩买名牌的胃口越来越大,他就没有再玩这个了……
朴善民仰头瞧向二楼咖啡厅的灯光。
——在这么热闹的公众地方,那小子不会弄什么花样吧……
朴善民一进去,看见还有大概三分之二的桌子都有客人。店里有些吵,年轻的男女高声谈笑,说着他不大听得懂的新生代“方言”。
已经解下了领带的张万雄,坐在最角落的包厢里,正喝着咖啡,朝朴善民挥挥手。他脸上的酒气已经消退了。
朴善民坐到他的对面,然后叫了杯炭烧咖啡。
他们坐着对望,一直不说话。朴善民在等着张万雄先开口。
张万雄直等到那杯炭烧咖啡端来了,服务生又走得远远之后,才终于开口说话。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多少不重要。”朴善民故弄玄虚,又半带着威胁地说:“只要我通知‘内调’注意你,你有多少他们都自然会查出来。”
张万雄又沉默了一阵子。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像决定了什么。
“这对你没有好处吧?你是人事部的。就算你帮助‘山叶’抓到我,上面的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你的职责。顶多也只有几句嘉许吧?你以为立一个这样的小功,对你的前途有很大助力吗?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高级主任而已。我现在对‘山叶’的影响,不足以让上面那些老头子给你什么奖赏。”
朴善民紧张得没有喝咖啡。“你的意思是……”
“假如你肯替我掩护的话,我会给你报酬。在‘东滨工商’那边给你开一个秘密户头,定期会有一笔钱汇进去。”
朴善民眯着眼睛在思考。张万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而且看来这个计划“东滨工商”是预备长期进行的,所花的钱一定很可观,那个户头的数额也不会少……
——那么就不用担心房贷和孩子上大学的基金了……
可是朴善民又想到风险那方面。这是一个银行业者的思考习惯。值得吗?值得冒这样的险,拿的只是一笔钱吗?……
“你是打算一直升迁上去吗?在进入高层以后,才开始履行你的那个‘职责’吧?”
“当然了。”张万雄啜一口咖啡。“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东滨工商’那边是绝不心急的。他们接着的五年都会一直暗中配合,让我再升上去。当然了,你这人事部的助理经理也算有一定的力量,假如你肯协助我——比如一些跟我竞争职位的人,你可以不显眼地把他们的评价报告弄得不那么好看——你那个户头也可以再额外增加一些‘服务费’……”他狡猾地笑了。
朴善民瞧着黑沉沉的咖啡,考虑了好一会。这个他绝对做得到,也很有信心不会被发现——毕竟表面上他跟张万雄毫无利益关系。
——可是如此一来,我就不只是知情不报,而是协助间谍的共犯了……我能得到合乎风险的报酬吗?
——而这小子干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报酬?……
“你们这个计划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朴善民谨慎地问:“到你收集了‘山叶’足够的重要情报,或者干下什么破坏,就会风风光光地回去‘东滨工商’那边吧?我有没有猜错?”
张万雄盯着他一会儿。“对的。在开始真正输送情报之后,我不会待得很久。最多也只是一、两年。‘山叶’终究会发现的。‘东滨工商’那边承诺,有副总裁的职位在等着我。”
——到时候你还不满四十岁,就当副总裁?妈的……这间谍行业真的不错……
“那个时候,‘山叶’必定会进行内部大调查,我可会变得非常危险啊。”朴善民摇摇头。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呢?”张万雄试探。
朴善民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说出口来。
“到时候你要带我去‘东滨工商’。要在总行,重要营业部门的总经理。”
张万雄似乎早就预料了朴善民的条件。他的表情甚至显出对朴善民有点欣赏。
“这个我要跟那边商量……不过应该没有问题——为了这个计划成功,这只是很小的代价。何况到我回去时,以我在‘东滨工商’的地位,足以决定给谁这种职位。”他伸出手来。“那么,协议达成?”
朴善民兴奋地伸出手掌,握住了张万雄的手。
“这么优秀又通情达理的年轻人,我是当然乐于提携一下的。”还没有正式成为部属,朴善民已经预先在奉承了。
最初回到银行的那个星期,朴善民的心情很是紧张。毕竟现在已经成了阴谋的一分子,总是有些心理压力。虽然他实际上还没有干什么坏事——只不过是没有把一件无人察觉的事情上报而已。
每天还是会碰见张万雄。张万雄仍是如常出入工作,碰见朴善民时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办公室里一切和往日一样。朴善民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之后的一个月,朴善民上班时特别起劲。本来沉闷的工作,一想到现在自己正在参与一个秘密计划,一下子好像都变得刺激有趣。
张万雄联络过他一次,说那户头已经在准备了。
朴善民感到,自己的人生又重回上升的轨道了……
直到那一天。来自上面的通知。叫他马上去六十楼。
坐在那个六十楼的会面室里,朴善民的姿势就像个犯了错的学生。冷汗已经湿透了他西服底下的衬衫。
他无法肯定,坐在他跟前那张长桌后的一排五个人里,有没有“内部调查组”的人。五个都比他的年纪大。一看就知道非常高级的西服。还有那股威严。似乎更像是“高层”的重要人物……
——无论他们问什么,都要一概否认。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绝对不要软弱……
朴善民在心里反复地鼓励自己。
可是当其中一个人拿起一帧照片时,朴善民好像感到自己的脑袋一角发出崩溃的声音。
那是张万雄职员证上的照片。放大成A4大小。
“你认识他吧?”
朴善民感到口干舌燥。半张着嘴巴,却没法说出一个字。
“你不用花工夫想借口或者否认了。”另一个人在长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按了一下。
电脑的扬声器播出录音。是朴善民跟张万雄在咖啡厅的对话。
——完了……
假如六十楼那些巨幅的玻璃窗可以打开的话,朴善民恐怕会考虑马上跳下去。
——完了……前途、房子、家庭……一切都完了……
——我要成为车站那些露宿者的一员了吗?甚至可能要坐牢……
——过去几十年的努力,通宵啃书、每天补习、一关接一关的考试,然后那么拼命地工作……全部都要一笔勾销了吗?我快要变成那些我鄙视的垃圾了吗……
“张万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社员。”坐在最中间的那个高层慢慢地说。“他是个企业间谍。”
朴善民已经快要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那个高层继续说:“他并不是我们的商业对手雇来的。雇用他的是我们。他的所有履历,全部都是我们伪造,并且加入记录系统里的。”
朴善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安插张万雄进来,是一种保安手段,用来测试我们的管理阶层,对于敌对企业派来的间谍的警觉性。也就是说,看看我们的人有没有能力发现他。用电脑软件来比喻的话,他就是一个病毒的检测程序。”
——病毒……你们是说,我就是那“病毒”吗?
另一个高层接着说:“到目前为止,你是银行里唯一发现他身分的人。证明你对工作范围非常留神,也有很强的警觉。”
朴善民感到这些讽刺的话语,像刺进心坎的利刃一样。
坐中间那个又接着说:“至于你跟他的交易……”
朴善民在椅子上的身体缩得很小。就如预备受刑的死囚。
“……显示了你有很强烈的上进野心。而且善于利用眼前的机会。”
朴善民开始感到奇怪。高层们的话似乎不像讽刺。也没有这必要——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没有要一再讥讽朴善民这种小角色的理由。
“虽然两年前的企划你犯过错误……但是这次证明了,你有专注和警觉的特长,也有运用机会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强烈的进取心。这些都是一个优秀管理人才的必备条件。”
“可是我……”朴善民的心扑扑乱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那高层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今天‘山叶’这种规模的企业里,所谓忠诚心是不必要的。尤其到了高阶管理层,是‘能力至上主义’的世界。以后也请你务必牢记这一点。”
——以后?……
“你将被晋升为工业信贷部的总经理。”坐在最左边那个说:“你在五十三楼的办公室将会在下个月准备好。同时才会正式公布晋升的任命。在这之前,请不要告知银行里的其他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没有……”朴善民头脑极度混乱。那张发麻的嘴巴只懂重复回答。
“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朴善民踏出房门时,脑袋一片空白。他一直站在走廊里,过了大概五分钟才能渐渐组织思绪。
面前是巨大的玻璃幕窗。下面是上门海峡在正午太阳底下的景色,海面反射出灿烂的余光。几艘游艇和帆船,在港口悠闲地缓缓进出。对面海岸的龟山豪宅区,白色的美丽建筑衬着绿色的广阔草坪,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世界,此刻似乎正在向他招手。他想起两年前,在那边看过的住宅区。
——这个城市,实在好得太过份了。
他不禁这样由衷感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