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平留下“抚仙”二字,想说明什么,是说杀他的人去了抚仙村,还是围绕着抚仙村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尹平又知晓了何种秘密才招来了杀人之祸。
一月十一日,黑凶日,万事皆不宜。
寅时过,令狐游同宁长尚带着西原府捕快一同来了,严成将自尹平口中发现的青衣碎片交予了宁长尚。
恶夜终是过去,黎斯同严成出了驿馆,走上黎明时分的西原府长街。长街上没几个人,仅有几家早吃小摊撑开了笼屉,准备起火蒸包子。严成在前,黎斯随后,两人步伐一致的走进长街。
“黎斯,你怎么看?”
黎斯顿了顿,他不想对自己的恩师有欺瞒,道:“尹平所留‘抚仙’二字,在之前失踪案中我也找到了相同的线索。抚仙有可能就是西原府西南百里外的一个深山小村,抚仙村。”黎斯将头绪讲给了严成听。严成停住了脚步,笑说:“我有些恍惚了,你走在我身后,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梦柳镇。”
黎斯听闻到“梦柳镇”三字,心头猛地狠狠揪住,一股藏于心底最深角落的情愫升腾出来,渐渐氤氲在黎斯脑海里,化开成了一个女子遥远的倩影。
“自十二年前离开那里后,我再没有回去过,你呢。”严成望着晨露雾气里的黎斯,黎斯眼中弥散一抹看不透的水汽,摇头说:“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是啊,都没回去。”严成点点头,开始继续先前走。他说道:“黎斯,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来到这南仙州。”
“呃。”
“宿州公孙巧是我的老友,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他的飞鸽传书,书信里用词措语透露出公孙巧似乎陷入到了某些人严密的监视里,公孙巧很恐慌。书信最后,公孙巧希望我能去宿州一趟,但不巧的是,那时我在圣城里有紧急公务脱走不开,于是我派了两名神鹰门最得力的下属前往宿州保护公孙巧。但两个月前,公孙巧还是失踪了,我的两名下属一番明察暗访后,发现了几名可疑人物。半个月前我收到下属最后一次飞鸽传书,他们跟踪疑犯来到了南仙州西原府辖域,然后,我就再没收到他们的消息。十天前,我结束了公务,就直接赶来了南仙州,一路上都可以追寻到下属暗留的神鹰门标记,直到进入西原府境内,所有标记都不见了。于是,我秘密潜入西原府,没想却碰到了你。呵呵,可谓天赐我师徒再会啊。”严成说完,黎斯问:“严老进入西原府后,可有两位下属的线索。”
严成摇头。黎斯望着严成消瘦却坚定的背影,说:“严老,我记得公孙巧乃是淮北金锁公孙胜的后人,手里有一把七心玲珑钥匙,可开启天下任何锁。对吗?”
“公孙巧的确是公孙胜的后人,至于七心玲珑我也听闻过,不过江湖所传总有虚浮之处,也不可完全听信。”严成谨慎的说,黎斯点头。
“严老可有什么打算?”
严成道:“西原府多事之秋,我总感觉这里笼罩着一股不一样的味道。公孙巧还有我失踪的下属都可能牵扯其中,说不得,要来个一探究竟。”
严成回转脑袋,望着黎斯,笑笑说:“黎斯,可愿意陪我去一趟抚仙村。”
“求之不得。”黎斯微笑点头。
太阳过了巳时便躲藏在乌云里,白珍珠收拾好行装兴高采烈的跟在黎斯身旁。但在西原府还有事情需要留心,比如尹平之死是否还能找到新的疑点,于是黎斯安排吴闻先留在驿馆,自己则带着白珍珠随严成去抚仙村,等尹平案落定后,吴闻再去。
黎斯、严成出来驿馆,却发现宁长尚早就守候在了驿馆外,还为三人准备了三匹骏马。
宁长尚抱拳道:“黎兄,老前辈,我也想跟随你们一同去抚仙村。”宁长尚显然早已经算准了黎斯同严成二人要去抚仙村,所以一早就守在了驿馆外。黎斯严成两人似也没有理由拒绝宁长尚,毕竟失踪案、命案都是发生在西原府,且死者有一名是西原府捕快,而且抚仙村也在西原府辖域内。于情于理,宁长尚都应去抚仙村。
宁长尚身边还跟着一名捕快,这人黎斯也认识,就是当日青云书堂为难自己的蔡亮。
巳时过去大半,一行五人出了西原府,前往西南百里外的抚仙村。
五人匆匆赶了三个多时辰才看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其间多是荒无人迹的原野,所走之路坑洼不平,走走转转过了三个多时辰才来到西南大山边缘。
南仙州深山不似其他地方的山脉,它是由一座再一座巍峨耸立的山脉首尾相依所构成的山脉群,大山腰腹依附着数不清的山岭,大山小岭密集在一起,故有了十万南仙大山的说法。黎斯首次见识到如此庞大的大山,隔着老远就像看到了一头从天尽头缓缓挪来的擎天巨兽,无边无际。
白珍珠更兴奋,恨不得就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深山里开开心心的住上一年,想到这里,她转了目光,悄悄瞥了黎斯一样。
“丫头,下马了。”耳边传来黎斯的话语,白珍珠收了心神下马。黎斯接下白珍珠,对严成道:“严老可曾入过南仙深山?”
严成点头说:“七八年前,我曾追飞贼进入过南仙大山,但不是在西原府入的山口,而是从南仙州东恭城的东山进入到南仙大山背后。”
蔡亮曾去过抚仙村,所以由他在前面带路。黎斯、严成、白珍珠走在中间,宁长尚走在队伍后面。一行人第一次进入到了南仙州有着无数神奇传说的十万大山里。
白珍珠路上有说有笑,不时问身旁稀奇古怪的植物或者花朵,南方大山气候潮湿温暖,不似北方山脉上只生长着松柏等形单影只的树木,这里的深山里蕴生了许多美丽多姿的植被花朵。
一行人有了白珍珠的声声笑语倒也不觉得多么烦闷,但好景不长,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小丫头已经有些疲惫了,问说:“还有多远啊,怎么这山怎么走都走不完。”
蔡亮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才道:“我们这才翻过了一座大山,还得再翻过一座才能见到抚仙村。”
“啊,还有那么远。”白珍珠揉着发酸的双腿,撅起了嘴。黎斯无奈的摇头。蔡亮又说:“估摸再有一个时辰能到,这还是快的,没有碰见南仙深山里的山瘴气。要是碰见了,只能绕过它走,那更慢了。”
“山瘴气?”白珍珠好奇心又来了,黎斯在她身后说:“山瘴气是深山里才有的瘴气,人走进瘴气里不仅会迷路还会中毒,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命丧其中。”
“黎大人说的是。”
“啊,那很可怕。”白珍珠小心望着周围环境,高大密不透风的植被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偶尔有小兽经过发出警戒似的吼叫,更别说那些藏在地下叶里的小虫长蛇。白珍珠开始觉得深山里并不只有好玩的东西,危险、可怕同样存在。
酉时过半,五人站在了一个朝阳的山坡上,此时夜色低垂,大半个昏黄的月亮悬挂在远方天际。山坡尽头,月光下,黎斯终于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村庄。
抚仙村并不是一个大村子,虽然村屋尚存不少,但大都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原来百余户人口的村落此时也就仅存了二十户人不到。黎斯来到了抚仙村外。
抚仙村村口有一石碑,上面字迹都已经剥落,从纹路上还能辨析出“抚仙村”三字。
村口,有一口巨大破损的巨钟悬挂在两棵将死的古槐中间,巨钟上画满了蛇虫一类的图案。黎斯观察破损的巨钟,残破的轮廓刚刚好让巨钟有了另一种模样,就像是一颗庞大无比的人类心脏,悬浮在半空。
蔡亮来过抚仙村,带着四人来到了抚仙村村长的村屋外。蔡亮敲过门,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从村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老妇人,应当是村长夫妇。蔡亮介绍下,大家才知晓村长姓陈,单名一个善字。
宁长尚跟陈善打听有没有可疑人物来到抚仙村,陈善摇了摇头,道:“这位大人,你也看到了抚仙村的样子,总共不过几十人,而且在凶恶的南仙大山深处,谁会来这里。你们是我这一年多里唯一见到的村外人。”
黎斯跟宁长尚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非掌握的线索并非自己所想那般,还有别的隐情。但尹平临死前清楚留下的抚仙二字,还有鄂万江遗留的隐晦线索都是指向了抚仙村。在来到抚仙村的路程中,黎斯已将鄂万江所留抚仙二字的疑点告之宁长尚,并将山贼劫人的猜测也讲给了宁长尚。
宁长尚又问了陈善一些关于抚仙村的过往,两人正交谈,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年轻男子一身猎户打扮。男子看到村长,焦急的说:“村长,你快去看看,陈升又跟大门牙打起来了。”
“这个不孝子啊,哎。”陈善哀叹一声,道:“各位大人稍等,我去去就来。牛娃,带我去。”
年轻男子唤作牛娃,牛娃扶着陈善向抚仙村中央走去。白珍珠最好事,拉着黎斯也跟了过去。
村中央有一口古井,古井外有一圈石栏。石栏旁两个年轻人正扭打在一起,不远处站着十几个村民围观。
“啊!疼……疼,松口,松口啊!”其中一个年轻人生着一口大板牙,应该就是牛娃所说的大门牙了。大门牙疼喊起来,原来是另外一个年轻人死死咬住了他的大腿。这咬人的年轻人应就是陈善的儿子陈升了。
“你属狗的!快松口!”大门牙疼的快流出泪来了,陈升还是死死咬着不放,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还给我,还给我……”
“陈升,松口。”陈善苍老的声音道,那边陈升身体一抖,果然松开了嘴。大门牙揉着大腿道:“你……你是不是人。”
陈升双眼里射出一团火焰,嘴角突然朝着右眼方向不停抽搐起来。大门牙吓得退后几步,陈升样子就像是一只恶狼,陈升伸出手来,嘴角继续抽搐道:“还……还给我。”
不远处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妇人是大门牙的亲娘,扑上来拍打大门牙。大门牙不耐烦,想走,却又被陈升挡住了去路。
陈善道:“牛娃,去把陈升给我绑回家。”
“这……村长,不太好吧。”憨厚的牛娃犹豫的看看村长。
“孽子,还不回去。”陈善自己走向陈升,途中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陈升赶上来扶住陈善道:“爹。”
“啪!”陈善一巴掌掴在儿子脸上:“还在外面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疯儿子吗!”
“不!”陈升指着大门牙:“是他……欺负我,他……抢走了我的镜子。”
陈善看向大门牙这边,牛娃道:“连峰,你拿了陈升的镜子,快还给他。”
“一面破镜子,至于拼命吗。果然就是个疯子,瞅他那嘴,还咬人。”大门牙发陈升痴痴呆呆的目光里射出了吓人的眼神,后退两步,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古韵的铜镜:“不就一面破镜子,还你。”
大门牙扔出铜镜,但没有扔给陈升,而是扔向了旁边水井里。陈升疯了似的扑上去,抢下了铜镜,但人也落进了井里。
“陈升!”陈善惊呼一声,倏然,一道快速的身影冲进水井里,拉住了落下的陈升,将他整个人抛了出来。
“黎大哥!”白珍珠喊,原来电光火石间黎斯出手救下了陈升。陈升被抛落在陈善旁边,陈善对跳出水井的黎斯跪拜道:“多谢大人救子之恩,多谢大人救子之恩……”
黎斯上来搀起陈善道:“陈老伯,礼重了。黎某自不能见死不救。”
陈善看着一脸呆滞的儿子,拿回铜镜的陈升变得很乖顺,任由牛娃拉着走了。
随即,陈善给五人安排了住宿,总共安排了三间村屋,黎斯同严成住一间、宁长尚同蔡亮一间、剩下的白珍珠同陈夫人住一间,安排妥当了,五人在陈善家用晚饭。
黎斯趁牛娃劈柴时询问陈升的状况,牛娃告诉黎斯,陈升从小就有个毛病,嘴巴会不时的抽搐,老被村里的孩子欺负,而陈升被欺负时一声不哼,然后就做些奇怪的事。比如爬到村口槐树上朝着巨钟尿尿,陈升还曾经挖过一个地洞,自己钻进去藏了两天两夜,找到他时险些就死掉了。
晚饭后,黎斯等去村里转了一圈,发现抚仙村其实很大,但有许多村屋都已经废弃了。
白珍珠看到路边有多紫色的小花,动了兴致想要采摘。倏然,一只黄脸黑眼的兽类从旁边跳了出来,白珍珠吓得后退到黎斯身旁。这才看清,原来不是野兽,而是一只黄色大狗。
“黄叶子,回来!”一声低喝,一个黑脸中年男子出现在黎斯三人面前,说:“抱歉,黄叶子很少见到外人。”
白珍珠捂着胸口说:“没事,没想到会是一条狗,我以为是狼呢。”
“黄叶子很棒的,能咬死狼。”中年男子屁股后面不知何时转出来一个小男孩,男孩十岁左右,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黎斯等人:“你们是谁,怎么没见过。”
“我们……是村长的朋友。”黎斯说。
小男孩听信了黎斯的话,走上来摸着大黄狗黄叶子的脑袋说:“黄叶子,他们是村长的朋友,不是坏人,不要吓他们了。”
黄叶子很听话的点了点脑袋。
黎斯三人回到村屋,黎斯拉过严成。
严成笑呵呵说:“你有发现?”黎斯点头说:“那面铜镜绝非陈升之物。我注意到铜镜背面镶有细碎的玉石,应当是大户人家之物,却出现在了南仙大山深处一个小村庄的青年身旁,可疑。”
“其实我本打算要告诉你,我也发现了线索。”严成取出了一块枯黄色的树皮,树皮上刻画了一只飞鹰,飞鹰左爪上环有铁环。
“这是?”
“神鹰门的暗号。我方才在村中发现的,看来我那两个失踪的下属很可能来过抚仙村。”严成道,黎斯面上微微动容:“抚仙村,看来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宁静简单。”
严成一笑而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很快睡下,黎斯浑浑噩噩陷入进睡眠了。
脑海里先后出现了许多人的脸孔,有乌山西峰白骨窟里发现的死者面容、捕快尹平,这些人站在黑暗里看着黎斯。突然,黎斯发觉这些人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后。
黎斯转头……一张黑暗里血腥的脸猛的冲了出来。
“呼!”黎斯从噩梦中惊醒,房间里寂静无声。黎斯转过头发现严老并不在房间里,他去了哪里?
黎斯出了村屋。此时夜色正浓,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
抚仙村的村屋都是一般模样,黎斯环顾周围,一个白色的人影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白影缓慢向村中央行去,白影背影,分明就是白珍珠。
白珍珠深夜离开村屋想去哪里?而且白珍珠行走姿势很是奇怪。
“丫头……停下。”白珍珠像是完全听不到黎斯呼唤,缓慢走向黑暗里。
黎斯赶没几步,身旁的村屋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衣,手持一柄精炼长刀,甩刀子在黎斯身上。黑衣人面上挂着黑布,只看到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背后一片冰寒。黎斯抽出长剑,长剑在夜空里划出一道绚烂剑芒刺向黑衣人,黑衣人似看准了黎斯的招式,轻飘飘辗转腾挪同黎斯纠缠起来,黑衣人像是来自大山地下的幽灵,如影随形,让黎斯无计可施。
“黎斯!”身后断喝,黎斯停手,那黑衣人竟也停下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射出斑驳的目光。
黎斯微转目光,见严成还有宁长尚来了。黎斯道:“严老,擒下这黑衣人。”
严成漠然的看着黎斯,又看看黎斯前面的黑衣人,宁长尚的神情也很不自然。严成施施然走到了黑衣人身旁,指着黑衣人道:“你说的黑衣人是他?”
“是。”黎斯奇怪黑衣人为何没有攻击严成,道:“严老小心,他的武功不弱。”
蔡亮忍不住开口:“黎大人,你面前哪里有黑衣人……分明是一棵枯树。”
“枯树,怎么可能?”黎斯瞬间整个人傻住了,自己面前果真没有黑衣人,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树。老树树干上有许多剑痕,显然是黎斯砍上的。
宁长尚道:“黎兄,我们来时远远看到你在用剑劈树。”
黎斯看着手里长剑,又盯着面前枯树,突然道:“不对,白珍珠!”
蹒跚的白影,缓缓走向了村中央那口古井,轻轻地站在古井口。白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向井内跌下。
白影坠落的瞬间,一道人影似闪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