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箫还在小睡,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吼叫:
“箫儿!”
啊,是姥爷!她连忙睁开眼睛,果见沈英杰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头上还包着块白布,显然是头部受了伤。
“姥爷!”她立刻坐了起来。
“别起来!你的腿断了,好好养几天!”沈英杰劝道。
白箫见他精神气色都不错,立时放下心来。她又问:“掌柜爷爷好吗?大师兄呢?还有徐庆叔呢?”
“你大师兄和徐庆去林子里找东西了。他们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快,你掌柜爷爷跟他们就不能比了,这会儿还睡着。他那身子骨跟我们可不一样,受不了这么多折腾。”提到陈南城,沈英杰的声音就低沉了下来。
这时,展鸿飞的声音由洞外传来。
“是不是这个?”他显然不是对洞里的人说的。
就听洞外有人回答他:“不对,你再去找找,这果子的模样,我刚才已经跟你细说过了。若能找到,给老人家吃了,他或许还能撑下去,若找不到,神仙也救不了他。”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好,那我再去找。”展鸿飞道。
“等等,你把这个吃了。”
“这是……”
“九转回神丹。你自己也有内伤在身,吃了它之后,便可很快恢复。”
他果然是个郎中,白箫想。
“多谢恩公。”展鸿飞说道。
白箫没听见脚步声,但她想,大师兄一定已经去找那郎中要的果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果子,白箫真想下床跟大师兄一起去找,这时候,郎中走了进来。
令白箫吃惊的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外公竟抱拳向那人单膝跪了下来。
“多谢掌门救命之恩。”沈英杰唱喏道。
那郎中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微微颔首:“不必客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沈英杰不用他搀,自己站了起来。他回头见白箫还在发愣,便斥道:
“箫儿,还不快给蓬莱派的青木掌门行礼!”
青木!白箫如遭雷击。他就是青木?他就是那个跟“李公子”在林中纠缠的青木?她犹自不敢相信,又听沈英杰喝道:“傻丫头,愣着干什么?”
“他不是郎中吗?”
“胡扯!”
白箫见沈英杰在朝自己瞪眼睛,知道他所言非虚,当即抱拳躬身拜谢。待起身,她听见沈英杰在向青木介绍自己:“掌门师弟,你猜这小丫头是谁?她是远樵师叔的独生女。”
青木听到这句,立刻朝她望了过来。白箫只觉得他眼中暖意融融,充满了怜惜,相较之前的冷淡,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远樵师叔这些年过得可好?”他低声问道。白箫也不知道他是在问她,还是在问姥爷,便也不敢回答。
沈英杰叹了口气道:“远樵师叔已经在十年前被杀了。”
青木微微蹙眉,对沈英杰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在白箫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接着,沈英杰便将白箫前几天告诉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青木听得极为认真,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而白箫则乘此机会细细打量这位久仰大名的“青木掌门”。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青袍男子便是徐永口中的青木,但细细一想,他轻而易举便在谷底接住他们这几个人,内力之强自是常人难以企及。她还记得初相遇时,她曾想用暗器伤他,可是,如此近距离的突击,却被他如赶苍蝇一般轻轻松松地挥开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足见其手劲和机变能力非同寻常。还有那日他带着她飞入山洞,她记得在山洞与那片草地之间,有一条宽约二十米的万丈深壑,若没有深不可测的内力和绝世轻功,根本飞不过去,况且还带着她这么个人。如此看来,这位萧瑟中略带几分憔悴的中年郎中,果真就是青木了。
可是,他怎么会在此地?
听义父说,他当年驻扎红筹寺,后来便不见踪影,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盘踞于此?可是,她感觉又不像,因为被褥和垫子都是新的,有两张椅子看上去也像是刚做好不久,莫非,他也是刚到此地?
白箫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沈英杰在叫她:“箫儿!”
“啊?”
“别犯傻,如今青木掌门在此,你正好可以核实些事。”沈英杰道。
白箫朝青木望去,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
她一时倒想不出自己该问什么,呆呆地看着青木的脸,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人,其实自知道眼前这人便是青木之后,她脑中就时时飘过此人的影子。
“掌门大叔有个师妹叫皓月吧?”她道。
听到皓月两字,青木脸上的神情立刻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嗯。”他道。
白箫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她朝沈英杰望去,后者鼓励道:“问吧,掌门不会怪罪于你的。”
既如此,我就想什么说什么吧,她心道。
“文镖师当年的最后一趟镖是李公子所托,这趟镖的目的地是江西的红筹寺,而他去了红筹寺后,便被杀害了。据我知道,当年是修善修觉两个道士将文镖师送回镖局的。掌门大叔,你可知道有这件事?”
青木颔首道:“当年的确有人送了个箱子来寺里,箱里有一具男尸和一个破碎的五真碗。”
“那碗碎了?”沈英杰惊问。
“嗯。”青木道,“不过,我一看便知那碗是假的。尸体旁还附一封书信,字很潦草,像是草书。信上说,死者姓文,是个镖师,家住临沂,还说本寺真正的五真碗是他偷的。我本也是半信半疑,可既然信上这么说,便觉得不妨一试,因五真碗确已遗失,于是我便派人将尸体送回,同时向文家人索要五真碗。谁知,那日修善修觉出师不利,回来报说,遭人突袭,不仅没拿回五真碗,最后连那妇人也给人带走了——五真碗乃师父传我的本门至尊法器,却在我手里丢失,我真是愧对师父。”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骤然变轻了。
白箫却注意到,他在言谈中,省去了一个人的名字——李纯民。
沈英杰在一旁笑了起来:“掌门师弟,你可知那袭击修善的是何人?”
“何人?”
“正是在下。”
“你?”
“自你让我寻找玄净师伯和皓月的下落后,我便四处查访,不知不觉就到了临沂。我发现皓月不仅女扮男装住在一个宅子里,还跟一个镖师过从甚密,恰好那镖师我也认识。不瞒你说,文镖师的夫人是我师妹。那日夜里,我路过文镖师家,发现他家府门大开,觉得有点蹊跷,便走了进去。没想到,此时你那两个徒弟正在逼迫我师妹交出五真碗,后来他们还真的在文镖师小女儿的房间里找到了它。他们说文家对蓬莱派的圣物不敬,要对我师妹行黥面之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出手。唉!我也知道那碗是蓬莱派的圣物,若是偷窃或打碎,须被处死,若是玷污便须施黥面之刑,可那毕竟是我师妹,我怎能眼看她受辱?”沈英杰说到此朝青木抱拳,低头道,“在下深知犯了蓬莱门规,还请掌门责罚。”
青木并不理会沈英杰装模作样的请罪,直接问道:“那五真碗可是被师兄拿走了?”
“自然是没有!我要那碗干什么?”沈英杰当即否认,“我当初抱着师妹就走了,那个碗就在修善他们身边,心想等他们醒来拿走便是了。”
“可他们是两手空空回来的。”青木道。
言下之意,便是指沈英杰说了谎。
沈英杰眼看就要发火,白箫立刻插嘴道:“当初姥爷的确没将它拿走。那个碗是被林涌泉拿走的。”
“林涌泉?”青木面露疑惑。
“他拿走之后,将它交给了我义父徐士清。那时我义父并不知道这只碗的玄妙之处,还是我爹告诉他的。我听陈掌柜说,当年为了保护这只真碗,我爹还做了一个假碗给义父,还曾叮嘱义父,要他将真碗还给掌门大叔。可是义父一直没找到掌门大叔你的下落。十年前,那个假碗被人盗走了,也一直没抓到盗贼。我义父前一阵去世,临死前,他将他手里的真碗给了张神医,原是想请他转交于我,然而,张神医当晚就在家中遇害。现在,连他妻子也被人劫走,下落不明,而我义父交给张神医的东西自然也不见了。”白箫用极快的速度说完了这通话,虽然事情复杂,但她自觉说得还算清楚。
“那么,五真碗还是不知去向,是不是?”青木道。
白箫无奈地点了点头。
青木轻叹一声,露出沮丧的神情。
沈英杰也不言不语,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掌门大叔。”过了会儿,白箫开口了。
青木朝她看了过来。
“你刚才说漏了一个人。”
青木不说话,沈英杰却问:“是谁?”
“李纯民。”白箫回头对沈英杰道,“姥爷可曾记得,姥姥有一次说过,那位名叫修善的道士说那封放在文镖师身旁的信是一个叫李纯民的人写的,还说这个人跟文镖师一起合力偷走了红筹寺的五真碗。”
“对啊,我怎么会把他给忘了?此人可是关键人物。”沈英杰大声道。
“依我看,此人便是我们找到的那位李公子。”白箫看见青木垂下了眼睑,又问道,“掌门大叔,蓬莱派的皓月是否喜欢用茉莉香膏?”
青木犹豫了一下,才答:“她的确喜欢茉莉花。”
“那就对了——掌门大叔,她就是信里提到的李纯民,杀死文镖师和偷走五真碗的人就是她!”
青木沉吟片刻道:“假如是她偷的五真碗,她怎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信里?”
白箫一愣,随即答道:“因为那是假名,世上没有这个人,根本无处找去。”
青木似乎被她驳倒了,半天不说话。
白箫又从衣服里翻出一包东西,打开一看,还好,东西没有破损。
“这张纸是我爹被杀时,仵作从他里衣里找到的。”
青木看着那张破纸上的文字,忽然,白箫见他眼睛一亮,嘴角竟露出微笑。徐永说,他从来没见青木笑过,而一旦看见他笑,就认不出他来了,白箫此刻终于明白了他的感觉。自见到青木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笑,如果平时的他是一条平静流淌的大河的话,那他嘴边的微笑就像是河边盛开的鲜花,虽然不够绚丽,但足以让人怦然心动、过目不忘,简直把他整个人都照亮了。
不知不觉,白箫再一次想到了“李公子”。非常奇怪,每当她把李公子和青木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便会全然忘记李公子是所有案件的主要凶嫌。她想到的只有那林子里手握禽鸟,讳莫如深的对白,她带着恨意抚摸着他头发的手,以及寺门口的盈盈一拜。那如仙鹤般优雅的动作,不知看在他眼里是何等的风情,而当她仰头望见他眼中盛开的无限柔情时,又会是何种心情呢?
她又想到了那颗在一天之内消失的红痣。脸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烫。
随即想到,他为什么会笑?是否已经找到了搭救她的船?
果然,只听他道:“这是假的。”
“假的?”白箫愕然,“这可是仵作从我爹的贴身衣服里找到的。”
“这信暗指皓月就是他当年认识的人,可是远樵师叔并不认识皓月。”青木道。
“他怎会不认识皓月?”沈英杰插嘴道,“他走之前,皓月已经来了。”
“可是师叔一直跟太师父住在醉心斋里,从不出房门。我记得很清楚,皓月是师叔走之前不久才来的,当时她还没拜师,之所以在蓬莱住下,是因为她在出疹子。师父因此不允许她到处走,还派人专门看着她,她满脸是疹子,自然也不想出去。再说师叔,他是半夜走的,过了十天我们才知道他已经跟太师父一起云游去了。皓月根本没机会看到他。”
“可后来远樵师叔又上过岛,那时候,皓月应该在岛上吧?”
青木微微一笑道:“那时她十二岁,刚刚拜师不久,因为摔断了师父的玉箫,被罚在归心洞闭门思过,一住就是一个月,等她出来,远樵师叔已经走了。”他停了停又补充道,“那时远樵师叔在搜集所有人的兵器,但她刚拜师,还没有选定自己的兵器,因而也就没有查她。
另外,那时师父也不希望师叔看见她。”
“这是为什么?”沈英杰奇道。
“因为师父觉得她……”青木神情复杂,似乎难以启齿,“觉得她太美了……而远樵师叔是师兄弟中长相出众的。那时远樵师叔还很年轻……”他说到此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这几年我在蓬莱也听说,师叔后来还上过一次岛,但那也是十年之前了,他是去重新调查觉乘杀妻的那桩案子的,可那时师父和皓月已经离开蓬莱出门远游去了。”
“原来你这几年在蓬莱!”沈英杰大叫一声。
青木不答,也没否认。
“当年我听说有人围攻红筹寺,后来你们就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攻上来的?你们红筹寺周围不是机关林立吗?”
“是甘傲天。”青木平静地说,“他买通了我一个经常下山砍柴的小弟子,由他带路上了山,随后乘我在后山闭关时抓走了所有的人,等我出关,发现了他在我屋子里留下的信。这样,我就不得不去蓬莱了……”
“你是用自己跟他交换你的弟子吧?他抓你就为了让你交出五真碗是不是?”沈英杰寒着脸道。
“我跟他说,碗丢了。”
“他便要你默写秘笈。是不是?”
“蓬莱是我的家,我也住惯了那里。”青木淡淡地说。
“我知道他也关不住你,只不过你在蓬莱住了十年,怎么现在又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沈英杰问。
白箫也很好奇。
但青木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目光转向白箫。
“——因而,皓月根本没见过远樵师叔,这张纸是假的。有人想要嫁祸皓月。”青木胸有成竹地说。
青木的意思很明确,既然纸上说的“故人”不是皓月,那皓月自然也就跟凶案没什么关系了。对此,白箫无法认同。
“掌门师叔,皓月曾化名李公子来过红筹寺,是吧?”
青木脸色一僵。
“是的,她来的时候,是化名李公子。”半晌,他才道。
白箫看见沈英杰皱起了眉头。
“你那五真碗是什么时候丢的?是她来之前,还是之后?”他冷冰冰地问道。
一阵沉默。
“大约是……她来之后。”青木轻声道。
沈英杰瞅着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白箫继续道:“我们在临沂找到了李公子的宅子。这宅子前几年被封了,因为在园子里挖到两具尸体,一具男,一具女,那个男的还可能是个做碗的工匠,因为在埋尸体的地方还有几只做坏的木碗。我和庆叔找过那个工匠的老婆,她说,她丈夫出门前跟她说过,雇用他的人姓李,是蓬莱派的人。”
见青木要提问,白箫立即又说了下去:“掌门大叔一定是要问,他怎么知道是蓬莱派的?那是因为,那人在雇主那儿试工时,正好有人来找李公子,他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他回忆说,来人对李公子颇不客气。他说:‘你们蓬莱派的老道姑为什么要让我送这封信,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所以,这个工匠知道,他的雇主是蓬莱派的。”
青木没话说了。这时,沈英杰忽道:“掌门为何不问问那两具尸体的情形?”
青木注视着沈英杰,蓦地,他似乎明白了沈英杰的意思,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接着,他的目光才慢慢朝白箫移过来。
白箫道:“仵作说,那两具尸体,男的大约四十多岁,女的有七十多岁。男的是被人用刀刺中心脏死的。女的是被人用刀插中了后背。仵作还发现,这女的在死之前被人施过毒,她在中刀之前已经中毒很深。”
“中毒……”青木忽然站了起来,白箫看见他的身子在发颤。
“你曾让我去找玄净师伯的踪迹,她一直跟皓月在一起。”沈英杰似乎在提醒他。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不!”青木回头恐惧地看着他。
“你没听见吗?她是后背中刀。若是普通的老太婆,用得着从背后下手吗?用得着先下毒再偷袭吗?因为那是她的师父,如果她不用这法子,便杀不了她!青木!且不说是不是皓月偷走了五真碗,是不是她杀了文镖师,但你们的师父,我的玄净师伯一定是她杀的!原因就是,玄净师伯碍事!她要自己闯江湖!她当时到处作案偷了很多金银财宝!如果玄净在她身边,她便不能尽兴!青木!你的皓月是个狼心狗肺、心肠狠毒的烂婆娘!你醒醒吧!”
沈英杰的话仿佛钢针一般字字插进了青木的骨头里。
“师父她……不……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的……
不……”青木瞪着沈英杰,一边呻吟,一边步步向后退。白箫看见他的眼睛里已经泛出泪光。他退到山洞门口时,终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转身奔了出去。
接着,白箫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她听出那是巨石被击碎的声音。
“砰”——又是一声。
“姥爷!”白箫担心起来。
“别理他,他总要走这一遭的。”沈英杰舒舒服服地在石椅上坐下。
椅子旁边正好有个盘子,里面放了两个烤土豆,他拿起一个悠哉悠哉地剥起土豆皮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山洞上方纷纷散下沙石。
“姥爷!掌门大叔会不会寻短见?”白箫惊慌地问道。
沈英杰笑了笑道:“如果他寻短见,我会好好葬了他。”
这是什么话!
见白箫在朝自己白眼睛,沈英杰反问她:“当今世上武功最高的人若想寻短见,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吗?还是巴望他发疯的时候,不要把这里的山洞都弄坏吧,不然我们可要风餐露宿了。”
青木是次日夜里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神情委顿,一进门便摔倒在地上。众人都不敢靠近,唯有沈英杰慢慢踱到他身边,抬腿就踢了他一脚,吓得白箫和展鸿飞脸色煞白。
“我真不明白,当年玄净师伯怎么会选你当掌门?你到底好在哪里?要说资质,甘傲天绝对在你之上;要说专心,沈皓清比你强;再说悟性,难道觉乘比你差了?可是,玄净还是选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沈英杰道。
白箫、展鸿飞、徐庆个个吓得不敢说话,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的青木。
“因为你一心一意!别人都有私心,都想称霸武林,只有你,用玄净师伯的话,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你什么都不在乎,只想把武功练好!玄净认为那才是绝顶高手的境界。可是她没想到,她最喜欢的弟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把什么都丢了!她来过红筹寺,来过之后,那只五真碗就不见了!青木,是她偷的!你心里很清楚,这是你的过失!你因为迷恋女色,遗失了蓬莱派的至尊法器!你该当何罪?”
青木闭上眼睛,懒得理会沈英杰。
沈英杰见他不理,立时操起身边的一根木头朝他腹部砸去。白箫知道,那一棍下去,足有两三百斤,没几个能承受,可打在青木的身上,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沈英杰连打了十几下,既没打伤他,也没见他反抗,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棍朝青木的脸打去。这下青木用手挡住了。
“哼!刚才是死人,现在就知道挡了。还想留着这张脸去见皓月吗?我今天非砸烂它不可,我替玄净师伯打你这个不肖之徒!”说罢,一棍又朝青木的额头打去。青木双手只是挡架,不还手,也不回嘴。
两个人,一个打,一个挡,动作之快旁人都来不及看,白箫一边看,一边不由暗暗敬佩青木,虽是懒洋洋软绵绵的动作,却似在身边织起一张大网,任沈英杰如何攻击都无法碰到他一根毫毛。两人转眼之间便已经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最后还是沈英杰累得退到了一边。
“你看看你的样子!哪有点宗师风范?你以为能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就是世外高人了?宗师就是要明白自己是干什么的!你是要传承武艺的!要死也把武功传授了再去死!你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你一不传艺,二不报仇,空占着个掌门位子,算什么?你对得起你师父玄净吗?青木!你这根不成器的烂木头!你师父当年真是瞎了眼!”
他说到最后两句时,青木终于爬了起来。他像喝过酒一般,脚步还不太稳,摇晃了一阵才站定。
“师父的墓在哪里?”他问。
“没造墓!”沈英杰心烦意乱地回答。
青木低下了头。
“我想在这里给师父造个墓。”
“随便你!”
“你说我占着掌门的位子,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接手。”他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师父给我的掌门之位,我不可以随便给了人。要不然,索性给皓清师姐岂不干脆?”
“你给了皓清,玄净也不会答应。”
“那你说给谁?”青木似是想让他作决定。
沈英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便道:“掌门之位我看除了你,是没人,好了,你就继续当你的掌门吧。现在我只问你,我这外甥媳妇的腿何时能好,我们何时能出去,怎么出去?”
青木朝白箫看过来道:“她的腿至少三个月才能好。”
“三个月!”白箫嚷道。
“如果她的腿好不了,便出不了这个山谷。这里深约千丈,四边又是雪山,若没有一定的内力是爬不上去的,更别说她的腿还断了。”
“那怎么办?”沈英杰急了起来,紧接着又问,“那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若是现在,自然是不行。不过……我会在这些日子授你们一套‘蹿天绳’的轻功技法,你们学会了,便可爬出雪山了。”青木说罢,又向白箫和展鸿飞望去,“你们二人平时练些什么?”他问道。
白箫和展鸿飞还懵懵懂懂,沈英杰已经面露喜色,忙呵斥两人:“青木掌门现在要亲自点拨你二人的功夫!还不快快过来磕头?”
白箫和展鸿飞面面相觑,这才明白青木的意思,连忙双双下跪。
白箫腿脚不方便,只能匍匐在地,起身的时候,展鸿飞将他扶了起来。
“你二人师从何处?是谁的弟子?”青木又问。
白箫将二人的从师经历说了一遍。
青木听罢点头道:“打套拳给我瞧瞧。”
白箫想要挥拳,却听展鸿飞道:“师妹,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青木说了一声“好”,忽然用右拳翻腕击打展鸿飞面门,一会儿又下落于胸前,接着又斜着向上,目视展鸿飞的头面,似乎立即要施以杀手。白箫和徐庆二人大惊,正要伸出援手,却见展鸿飞疾跳起身来,两脚踏地,身子立转九十度,抬起双脚,身子下落屈膝成为蹲步,同时用左掌向左上方搏击青木的右掌,又举起右掌的掌背反手击打青木的膝盖。如此,一下子便化解了青木的攻势。
青木的左掌始终置于身后,显然是故意让着小辈,此时便不再攻击。白箫和徐庆见他撤掌,都不由松了口气。
沈英杰在一旁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伤未痊愈,尚能如此,尤其难得!”又大声赞青木,“掌门用了少林散手攻法,一招‘大蟒穿林’
出其不意,极具威力,想不到这小子反应迅疾,一招‘白猴缩身’还真利索。鸿飞,还不快拜见师父!”
白箫也看得惊心动魄,生怕展鸿飞因此又受了伤,直看到他从容应对,才知道大师兄这两年的功夫比以前精进许多。她心里很是佩服,立即向他竖起大拇指。展鸿飞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青木这时才关切地问他:“碍着你的伤不曾?”
“哪有那么娇贵!”
青木微微颔首:“我会在三个月中,教你一套内功心法,你须好生练习。不过,以你的身形,我看使剑未必合适,我这儿有个物件,一直搁着也没用,你拿去吧!”说罢,不知从何处掏出个稀罕物。白箫一看,形像笔架,总长约一尺五分,由护手叉、握手柄、叉心等组成,叉心有八角,全叉均用纯铜制成,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青木又道:“这把笔架叉正握是短兵器,可以作为短剑使用;反握或藏着就是暗器,叉里可藏梅花夺命针,攻防多能,用起来又灵活轻便,它自身还有一百零八步套路,我会一一教你。”
展鸿飞跪下接了这件奇异的兵器,谢过恩师。
接着,青木又把目光转向白箫。
“你也一样,我自会教你一套心法和一套剑法。如今你腿脚不方便,且把你会的剑招比画一下。”他说着丢给她一根树枝。
白箫有些为难了。那剑招是义父所授,他在世时曾千叮万嘱,不能泄露给旁人,现在,周围有那么多人,她这一练不是全泄露了吗?
展鸿飞已看出她的心思,便对沈英杰和青木道:“师父、太师父,我和庆叔先出去继续找那果子了。”
徐庆也是个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两人很快便离开了山洞。待洞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青木道:“可是你师父让你不得外泄?”
“是的,掌门大叔。”白箫道。
沈英杰叹了口气道:“士清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当时他庄子里有内奸,他不得不防。其实他也只教了这丫头前十招,后十招的剑谱就跟那五真碗一起丢失了。
“那你只学了一半,是不是?”青木问道。
白箫点了点头。
“不妨,你随意练几招让我看看。”青木道,“你义父让你学剑招也是想将他独创的剑法发扬光大,你舞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他的门道。
或许,我能猜出那后十招的精要所在,到时候教你也就教这个,你看可好?”
白箫一听,立刻点头。她打从心里喜欢这个没有半点脾气的青木掌门。
决心一定,她摸出身边的银箫,问道:“我可否以箫代剑?当初义父给我这支箫,说是另有用处,可是后来他没来得及说就去世了。”
“行,你就试试吧!”沈英杰道。
他话音刚落,白箫立时演练起来。两人见她虽然坐在地上,只有上半身能动,但依旧将“寒冰烈焰”剑招使得变化自如,正反左右双手单掌挥洒流畅,内劲贯剑,虽不能说气势如虹,也颇具威力,不由大加赞赏。
青木看罢便向白箫伸出手。
“把箫给我瞧瞧。”他道。
白箫将银箫奉上。青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还给了她,“你这剑招后十招的要点让我来猜一猜,我想你义父,或许是想叫你以剑点穴,以箫吹穴。剑招即是穴招,吹箫即能点穴。所以,我看这剑招,其实并非只有十招,可说有数百招。”
白箫愈听愈奇,以箫点穴,闻所未闻;有数百招,如此繁复,恐难学成。
青木却又问道:“你可知人身大穴多少,大穴中死穴多少;小穴又有多少,小穴中要穴又有多少?”
白箫听义父讲过,当下一一道来:“大穴一百零八,死穴三十有六,其中还有十二大穴都与‘经’有关,例如列缺穴属于肺经脉,曲池穴属于心脏;小穴二百五十七个,要穴七十二个。”
“张三丰的十二穴经脉运行与十二时辰的次序关系知道吗?”
白箫答:“知道。‘子时’对应‘窍阴穴’,‘丑时’对应‘章门穴’,还有……”青木止之道:“不错,学得好。那么点穴指法呢?”
“点、弹、敲、拂。”白箫道。
“现在不单用指法,还要用吹箫的吹法。”
白箫听得云里雾里,忙躬身道:“请掌门大叔指点。”
青木道:“我也不甚了然,只能试试。”说罢,将银箫放在离嘴几寸远的地方,轻轻一吹,白箫就听“哐当”一声,不远处放着的一个瓦罐掉在了地上。接着青木又吹了一下,她只觉得头发被人揪了一下,伸手一摸,头发已散开,再看青木,他已经将那支箫放了下来,“其实这也是一种隔衣点穴功,气由内功吹出,故而比寻常的指法点穴要厉害得多。”说到此,他拿出一支短小的笛子来。
白箫道:“原来掌门大叔还吹笛子。”
“他的外号不就是笛仙吗?在蓬莱的时候,他一天到晚吹个笛子,大家都被他烦死了,他自己倒一点都不觉得。”沈英杰笑道。
“那是师父教我练的气功。”青木替自己小声辩解,继而对白箫道,“你看着那根木桩。”说罢,便运气吹出一曲《十面埋伏》,笛声才起,吹到的木桩根部已发出木屑断裂的窸窣声,接着底部木片横飞。白箫慌忙避开,心想,木桩如此,人体脏腑更何以堪?青木收了笛子,看着白箫道:“你看明白了吗?”
白箫道:“掌门大叔是不是想说,现下正是‘子时’,根据张三丰的穴谱,‘子时’对应人体的‘窍阴穴’,在人体两足的小趾外侧。庆叔把木桩底部当做‘窍阴穴’,运气吹笛,吹到那借代的‘窍阴穴’,木桩底部就伤了。是不是?”
“嗯,还不算太笨。”沈英杰点头道。
青木也露出赞许之色:“你说得一点不差。最重要的是吹时须凝神专注,若内功精湛,自然吹时气流充沛,一吹即奏效。还有,箫的用材也很重要,我这支笛子材质是一般的竹管,你的箫可是名家用白银打造的,若你内力深厚,威力必然非同小可。你义父对你青眼有加,才会为你制作这支箫。你平时须多练习,方能不负他一片苦心。”
“多谢掌门大叔指点。”白箫拱手道。
这时,沈英杰又在一边开腔了:“掌门师弟,如此,我这徒孙就拜托你了。”
“我会尽力教她的。”青木平淡地说。他见沈英杰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便问:“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是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你上个月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青木眉头一皱,反问道。
“有人上个月在我这徒孙的家里用一元功震碎了一块大石头。我想知道,当今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这功夫?”
青木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有我。”
“连玄净师伯都……”
“她把秘笈给我的时候,跟我说她没练过,因为她多年前肺部受伤,无法操练。”青木指指白箫,“你说有人在她家里用一元功震碎了石头,石头是什么样的?”
“每颗都是圆形,一面白,一面黑,白的那面还发光。”
青木立刻说:“那不是一元功,是烟霞功。一元功跟这个完全不同。
不信你看!”青木又掏出了那根笛子,啪哒一下就给折断了,随后又将断裂的两头并在一起,用手捏住,不一会儿,他张开手掌,那根笛子竟然完好如初。
“呀!”白箫惊叹。
“这才是一元功。一元功讲究的是补和接,烟霞功讲究的则是碎。
而且练烟霞功很伤身,每练一次,身体便会受一次大伤,据我所知,太师父的几个师弟都是练烟霞功后受内伤而死的,其实远樵师叔当年也是因为练习烟霞功才不得不放弃学武的。因烟霞功非常好学,有人不出几个月就能练到第九层,因而他那时硬要太师父教他烟霞功。也许是急于求成吧,当时才十三岁的他,日练夜练,结果走火入魔,练坏了心肺,太师父为治他的病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掌门师叔,那你会不会烟霞功?”白箫问道。
“我不会。但我会一元功和八仙功,一元功可治内伤,时间久了,便可练就天眼,可一眼看穿对方的腑脏。我之前就用一元功救治你们那位老人家,我看出他脾胃不佳,血脉不和,经脉不通,某些脏器还在出血。”
“那八仙功是什么?”沈英杰问。
“八仙功与烟霞功相似,是根据八仙传说创出的一套内功心法,讲究一个顺,跟武当的以柔克刚颇为相似。烟霞功虽俱杀伤力,可碰到八仙功就无可奈何了。”
“这么说来,是有人在练烟霞功。你看谁会这种功夫?”
青木道:“那五真碗上便有烟霞功的心法口诀,只要是拿到那只碗的人,便可练习。”
“既然这功夫练了之后会伤身,玄净师伯当年为何要将其刻在碗上传给你?”沈英杰问道。
青木不语。
沈英杰看着他,忽然嚷起来:“莫非,她专门就是刻了些害人的功夫,让那些人去抢的?五真碗莫非就是‘无真碗’?”说到这里,沈英杰已经变了脸色,喝道:“青木!实际上那上面刻的并不是蓬莱的真正绝学,对不对?真正的功夫,她早就亲授给你了,对不对?”
青木并没有否认。
“她知道你当掌门很多人不服,于是特意跟远樵师叔商量刻了这只碗,假意传给你,对不对?她让你交给他们,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你这掌门的位置就坐稳了,是不是?”
“所以我没给他们啊。”青木轻声道。
白箫终于明白,当初义父为什么留下遗言,让她绝对不能学碗上的功夫了。义父早就看过那只碗了。试想,假如心中存有贪念,必然会受其诱惑,而一旦练了碗上的武功,其结果便是自毁伤身。幸亏义父和她都不会贪图那碗上的功夫,她想到这里,真是替自己捏了把汗。
“玄净师伯这招还真的高啊!不知道多少人为这只碗丧了命!”
沈英杰大声叹道。
青木也是轻轻叹息。
“师父也是一片苦心,她不希望蓬莱派就此垮了。她知道若不给他们点东西,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但是,我不忍心看他们自相残杀,所以离开了蓬莱岛,还把那只碗藏了起来,可惜……”
沈英杰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朝他吼道:“可你还不是把它弄丢了?你后来回了蓬莱,为什么又回来了?”
青木再次沉默。
“青木!”
“沈英杰,这与你无关!”青木冷冷道。
沈英杰瞪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我明白了,定是皓月来了。你走是为了她,回来也是为了她。可是,她却要嫁给别人了,你知不知道?”
青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走到白箫面前:“从明天起,你须准备好吃苦。三个月内,我会教你一元功和八仙功,也会教你如何将你义父的剑招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多谢掌门……”白箫想再次拜谢。但她话还没说完,青木就又道:
“你是远樵师叔的女儿,又是我嫡传的弟子,说起来,你生来便是蓬莱派的人,因而……”说到这里,他停了许久,“待你学会我教你的武功,我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
白箫和沈英杰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掌门大叔他……”
沈英杰望着洞口许久,才转过头来,暴躁地向她吼道:“你给我好好学!他是已经完了!你不好好学,蓬莱派的绝学就没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