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家里的电话还是周雨亭的手机都没有人接,于是周雨楼又往周雨亭的学校打了电话。同事说她请了假,已经两周没有上班了。还是当哥的了解妹妹,最终,他们在市郊的墓园找到了她。
是真正的冬天了,草木铅华褪尽,空气冰冷而潮湿,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雪,但一片雪花的影子也见不到。
冯泰的墓穴在墓园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旁有棵矮松树,青灰色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两个简单的字:来过。周雨亭站在墓碑前和那两个字呆呆对视。她一点儿都没听见哥哥和嫂子走过来,直到周雨楼在她身后轻轻说了声“雨亭”,她才转过头。周雨楼好不惊讶,她瘦了整整一圈,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光泽,像一下老了二十岁。
“哥,对不起……”周雨亭哽咽着开口,周雨楼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蒋丹把她簌簌的身体揽入怀中。
离开墓园之后,他们在一家安静的小饭店吃了顿饭。说是吃饭,其实就是三个人围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一会儿呆。周雨楼想和妹妹商量一下她肚子里孩子的事,顺便转达冯泰的遗言。但他反复思量,还是没开得了口。
音乐学院迎来了史上最尴尬的一次大会,主要目的是宣布周雨楼的最新任命,但这就不能不先说说冯泰的事。那家伙愚弄了所有人!制造了一起根本不存在的卖淫事件,让一个无辜的学生死于非命,恬不知耻地霸占了不属于他的位置。然后,他还不甘心,居然发展到丧心病狂地去杀人……毫不夸张地说,他给莘江音乐学院带来了史无前例的重大灾难。
混蛋!——当然,谢岚没用这两个字。但她用相当篇幅的讲话告诫广大教师端正心态,树立正确的竞争观念,以冯泰为戒,与魔鬼共舞的最终结果是被魔鬼吃掉!
“千万不能让音乐学院再出第二个冯泰了……”谢岚用她女高音的腔体大声呐喊。
最新任命给了周雨楼一个意外收获。除了声乐系主任之外,学校还让他兼任了院长助理。前些天,音乐学院设在东瑾的艺术分校校长退休,王玥被派过去临时主持工作,于是领导们决定让周雨楼接任她的职位。其实论周雨楼的能力这么安排也无可厚非,但此刻提出这个任命,更像是对他长期蒙冤受辱的一个补偿。
第一天上班对周雨楼来说是个巨大的折磨。坐在系主任办公室里,他感到所有地方都是冯泰的影子。挂在门边的那条围巾在爆炸案前一天他还见冯泰戴过,是周雨亭给他买的。办公桌上摆着冯泰和周雨亭的合影。抽屉里有几盒冯泰还没来得及抽的烟,是个很怪的牌子,市场上不多见,不知道冯泰为什么偏偏对那牌子情有独钟。然后,在整理桌上的材料时,周雨楼看见了那张报纸。《莘江晚报》,夹在一摞纸张的中间,标题冲上,《神秘人神秘苏醒,爆炸案惊现曙光》。报纸上的日期就是冯泰的忌日。
老实说,周雨楼现在并不十分憎恨冯泰。非但如此,甚至还对他有些隐隐的怀念。周雨楼说不清这复杂的感情从何而来,是因为他对周雨亭的深爱,还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或者是他至死都对白小溪的事秘而不宣……都有吧。
周雨楼逼着自己忙碌起来。系里的工作本来就落了很多,作为院长助理,他也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处理。他马不停蹄,在纷繁的工作中消耗心思和精力,不让自己有片刻空闲,担心一旦闲下来思维就会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中打转。这期间他还做了两件事,一是由学校和系里共同出了笔钱,让人送到了冯泰的县城老家。冯泰活着的时候每个月都往县城寄钱。他前妻没有工作,女儿刚六岁,冯泰的死给那个家庭带去了巨大打击。周雨楼让人捎话给那女人,如果以后在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还可以提出来,学校会尽量帮忙。还有一件事,他去戒毒所看了薛戈。
薛戈完全变了。枯瘦,呆滞,像截朽木戳在探视室的椅子上,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唱过《今夜无人入睡》的人。他还处在药物脱毒阶段,戒毒所的人说,他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药物的帮助。周雨楼看见薛戈胳膊上有道长长的刀疤。薛戈讷讷地说,那是有一回毒瘾发作时他自己用刀割的。学校对薛戈还算照顾,允许他戒毒成功之后回到学校继续念完剩下的课程,但是毕业证是无论如何不能发了。
周雨楼是在上班的一周之后接到秦芳的电话的。
刚好那天谢岚也提起了秦芳。在院长室,谢岚试探着问周雨楼,秦芳的捐资计划还有没有可能实现。谢岚说她已经和几个院领导去探望过秦芳了,但秦芳没再提那件事。周雨楼说他也不清楚秦芳的想法,出院之后他们还没联系过。然后,刚回到办公室,他就接到了秦芳的电话。
秦芳的开场白很犀利:“周老师,我差点儿因为你飞上了天,你怎么连声起码的问候都没有啊?”
“对不起秦小姐,”周雨楼说,“我也是刚刚出院,事情实在太多,所以还没来得及……”
“要是方便的话,能出来一趟吗?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秦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