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笙南在商城市东郊的别墅极其奢华,仅仅装修就花了三百多万,可是,他却要离开了。吕笙南身着睡衣,打量着装潢考究的别墅,思量着这回移民到美国怎样装修自己花了五百多万美元从一个纽约地产大亨那里购买的别墅。
他信手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一份晚报,上面有以整版的版面刊登的南黄基金撤出中国的消息。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南黄基金让出了自己名下的各个产业,包括财富大厦。吕笙南微微一笑,是啊,钱已经圈够了,股市面临着整改,在这个时候撤出是最佳的时机。他细细浏览着这篇报道,看来作者是个高手,把南黄基金的意图和发展方向分析得相当精辟。
看着看着,苏霓的形象忽然出现在吕笙南的脑海里。他叹息了一声,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陷入深度昏迷的苏霓了。可惜,朱木对自己成见太深,自己也无能为力。
看完报纸,又打了几个电话,安排了一下北美方面的生意,吕笙南上楼睡觉。保镖们有的牵着狼狗在院子里巡逻,有的在别墅里走动,自己的睡眠看来无比安全。躺在床上,吕笙南忽然有种烦躁的感觉,苏霓的形象长久地占据着自己的思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吕笙南干脆吞了片“安定”,紊乱的思绪才安定下来,渐渐沉入梦乡……他站在凤凰台的悬崖上,怀里抱着苏霓,苏霓的长发在山风中猎猎飞舞,后脑上的伤痕清晰可见。他目光无神地望着苍茫的虚空,嘴里喃喃自语,脑袋里只转着一个念头——扔,还是不扔?
吕笙南骇然坐起,慢慢一抹额头,已是一头的冷汗。他呆怔了片刻,身体无力地倒在床上,重新吞了片安定,沉沉地睡去……这一夜,梦境反复,他总是梦见自己抱着苏霓站在悬崖边,经历着那个恐怖的选择。梦境甚至一点一滴地让他重温他谋杀苏霓的经过——自己为了苏霓忽然变卦而愤怒地和她争吵,因为在朱木即将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刻,她竟然要和自己分手,还说她在某一个刹那突然发觉她是在爱着朱木!自己怒气勃发,顺手举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她脑袋上。苏霓转了个身,凄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软倒在地上……
吕笙南一夜没能睡好,第二天醒来,感觉浑身酸疼,头脑发沉,甚至对几个从美国打过来的越洋电话,向他报告美国政府出台了对股市的一些限制性措施,他都懒得加以理会。
更难以置信的是,接连几天,他都在重复这个梦境,白天黑夜,一直烧灼着他的心。他试图用精神分析理论解析自己的梦,可是心理咨询师的禁忌,自己是无法分析自己的梦的。这让吕笙南备感不安,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为什么总是做这个梦?这到底在告诉自己什么信息?甚至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顺着梦里的思路去思考,自己砸死苏霓后,那块作为凶器的石头自己到底是怎么处理了?那可是个明显的线索和破绽,警方一旦找到,如果上面留有血迹和指纹,自己岂不是就会被警方逮捕……
与此同时,南黄基金的股票被一个不知名的庄家开始暗中吸纳,一开始吕笙南被梦里的念头所缠绕,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股价狂升,他才恍然惊觉,立刻抛开种种烦心事开始启动群体性暗示计划,对抗庄家的吸纳。可是载有暗示性信息的报纸刚刚发出一期,南黄基金的股价就开始猛然跳水,股票持有者狂抛不已,什么暗示都不管用了。
一个星期以后,吕笙南开始收拾残局,发觉对方的意图并不在控股,而是在于圈钱,自己的资产经过这一轮起伏,缩水了将近30%,损失高达一百多亿!吕笙南气得几乎心脏爆裂,彻底抛开平素文静儒雅的面孔,对着手下大发雷霆,几分钟之内摔碎了两台电脑、四只茶杯、一把老板椅!自己惯用的手法,被别人用来摆了自己一道。到底是“周庭君”在出手还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摸透了自己的手法,暗中给了自己一刀?
吕笙南狐疑不已。在他的意识中,平素和自己作对的“周庭君”是个冒牌货,因为周庭君早就死在了黄崖岛,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对火山泥封杀活物的试验,没有人比自己做得更多。所谓“周庭君”只不过是香港的那家投资公司用来扰乱自己判断的一个障眼法。而且这个投资公司已经被自己控股,两三个“周庭君”也被射杀在了南方黑帮火并中,那么这个出手的庄家到底是谁?
北美的安东尼奥?香港的李仁启?东京的山本一郎?还是欧洲的维森·杜立克?也许这些合作伙伴都有嫌疑,因为他们掌握的群体性暗示计划的核心技术几乎不比当年的周庭君少,完全有能力这样小范围地控制某一只股票的涨跌。应该是安东尼奥吧?自己刚刚兼并了一个他觊觎很久的一家化工公司,说不定这是他对自己的警告!
“哼,就凭你掌握的那点技术也敢挑战我?”吕笙南咬着牙,给安东尼奥挂了电话。
此时纽约时间正是凌晨两点,电话铃响了半天,安东尼奥才接通:“喂,亲爱的吕,上帝难道没有教会你如何计算时差吗?该死的,现在是午夜两点!”
吕笙南冷笑了一声:“上帝也同样没有交给你如何估量自己的能力!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愣了片刻:“喔,吕,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南黄基金在这一周里被人暗算了吧?”吕笙南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损失了一百多亿!”
安东尼奥顿时清醒了,声音慎重起来:“吕,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利用你天才的创造,我在美国股市干得很快活,没兴趣理会亚洲的事。你应该去找山本一郎,这堆狗屎,他才对中国有野心!你把中国股市当做自己的私家花园,必定触犯他的利益。”
吕笙南沉吟了片刻:“安东尼奥先生,希望你相信我的能力!是我让你们的体型臃肿起来的,如果我毁灭,我完全有能力在临死前让你们瘦身!”
安东尼奥急忙表白:“不,不,不,亲爱的吕,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没干过这样的事!如果你查出来是谁,我愿意帮你,提供资金和媒体。我发誓,吕。”
吕笙南沉默了,道了句“晚安”,挂了电话。山本一郎?有可能,这家伙——这堆狗屎早就想向中国渗透,可是自己不允许任何合作伙伴插手国内股市,他肯定不满,想摧毁自己取而代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吕笙南接着给山本一郎打电话,不料山本一郎显得更无辜,赌咒发誓没有干过,甚至还提供了香港李仁启的一些诡秘勾当。吕笙南心里开始发沉,感觉到有一个大阴谋正在针对着自己,处处危机,步步陷阱……
难道是他们合谋?吕笙南开始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慌,这四个人的力量足以颠覆任何一个国家,他们联起手来,自己绝对有死无生,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可是这样一来动作太大,资金调动的规模也太大……
吕笙南心中烦躁不安,尤其每天的梦中还被谋杀苏霓的念头所缠绕,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正当他精神焦虑的时候,警方又来拜访了。苏霓出事后,警方把拜访吕笙南几乎当成了常规访问,隔三差五就要来讨论一下案情,字里行间言辞闪烁,简直就把他当成了最大嫌疑人。吕笙南也无可奈何,因为苏霓出事时只有他没有不在现场证据,除了子虚乌有的猎魂人,就数他嫌疑最大。
这次的场面好像有些不同,刑警队的正副队长一起造访,还带有几个警察。吕笙南有些愕然。李辅山一见他就笑:“啊呀,吕总,几天不见,你更加神采奕奕,精神矍铄啊!”
吕笙南暗骂:这老家伙明明见我面目憔悴,还故意取笑我!而且“矍铄”这个词是形容老头儿的,竟然用在我身上,真他妈不学无术!
骂归骂,他还是强打精神招呼警察们坐下,耐着性子问:“李队长今天来,是不是又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啊!”李辅山“呵呵”笑着,“这些天跑得腿都细了,总算找到点有用的线索,才赶来见吕总啊!”
吕笙南心里一沉,问:“什么线索?说来听听。”
“不急,不急。”李辅山说,“我先来讲个故事。许多年前,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南瓜,一个叫木头……”吕笙南一怔,他分明是在说自己和朱木,“他们都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阿苏。阿苏原本和南瓜是青梅竹马,但是后来两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痕,阿苏嫁给了木头……”
吕笙南越听越狐疑,因为李辅山讲的分明就是自己和朱木、苏霓之间发生的事。吕笙南沉着脸默默听着,这李辅山竟然把自己和朱木、苏霓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甚至自己逼朱木签署离婚协议的事也不放过,讲着讲着就到了凤凰台那天……“当木头去取水时,阿苏方便回来,突然告诉南瓜自己不愿意和木头离婚了,因为她发觉在和木头短暂的婚姻中,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深爱上了木头。其实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可是南瓜却怒气勃发,一时控制不住,当场拿起一块石头砸上了阿苏的脑袋——”
“不!不是这样!”吕笙南猛然跳了起来,“你们血口喷人——”
“坐下,坐下。”李辅山不温不火,“听我讲完,有了破绽你可以指出来。”吕笙南颓然坐下,李辅山继续说,“冲动之下杀了人,即使以南瓜的高智商一时也难以解决这个事情,于是他抱起阿苏,走到悬崖边将她扔下了悬崖,又拿出一张正在被警方追查的一个疑犯戴过的面具贴在一根石柱上,转移警方的视线……”
吕笙南静静地听着,他讲的竟然跟自己的梦境一模一样,是啊,在梦境中自己也是这样杀了苏霓,然后把猎魂人的面具贴到石柱上……
“现在咱们思考一下他怎样处理这个现场。”李辅山说,“因为松林里积满了厚厚的松针,所以即使抱着个人,脚印也提取不出来,南瓜对这很放心。但凶器怎么处理,这倒是个问题。石头上沾有血迹和指纹,警察肯定能搜索出来。他思来想去,想到个好方法,他拿着石头走到悬崖边……”
是的,在梦里自己就曾经为这个问题发愁,后来拿着石头走到悬崖边,他知道底下是山涧,扔到山涧里就能冲刷掉指纹和血迹,同山涧里的所有石头融为一体,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任警方再厉害也找不出来……吕笙南回想着梦里的点点滴滴。
“他以为自己把这块石头处理得很好,可惜百密一疏。”李辅山说,“我们到底还是找到了这块石头,并且发现了石头上的血迹和指纹……”
吕笙南想着梦里的场景,喃喃地说:“不可能,石头丢到了山涧里,血迹和指纹早就被冲刷掉了,怎么可能——”
他忽然醒觉,猛然住口,只见所有警察都注视着自己,连旁边的保镖们都瞪大眼睛瞪着自己。吕笙南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所以说百密一疏!”李辅山深深盯着吕笙南,淡淡地说,“那就麻烦吕总随我们到公安局去一趟吧!看看山涧里的石头怎么才能留下血迹和指纹。”
“不,我刚才……”吕笙南额头汗如雨下,抗议着,“这是诱供!那只不过是我顺着你的思路在思考!”
“是吗?”李辅山冷冷地说,“这个问题咱们到公安局再说如何?我可以告诉你,咱们谈话时有现场录音。带走!”
吕笙南重重地坐了下来,头脑一片紊乱,谋杀苏霓的场景是如此清晰,仿佛是刚刚才经历过的事,将他的意识牢牢地缠绕。
审讯吕笙南的这段时间里,朱木哪里也没去,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每天陪着苏霓说话,他为苏霓读报纸,讲述审讯吕笙南的场景。春天的花盛开了,他就采摘下来,一朵朵地放在苏霓的枕边,让浓郁的芳香充满整个房间。
据报纸上讲述和从傅杰那里得知,经过一个星期的审讯,吕笙南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几乎是梦呓般地叙述了自己谋杀苏霓的经过,那经过跟梦里和李辅山讲述的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朱木凄凉地微笑着,谁都不知道,其实是自己和周庭君的计谋使吕笙南陷入了崩溃的地步。
他们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吕笙南发明的群体性暗示计划变更成个体性暗示计划。这是朱木的独创,他让周庭君买一份吕笙南常看的报纸,把他关注的那一版抽出来,然后利用周庭君的专业把这个版面仿造出来,所不同的只是加入了一种针对吕笙南的暗示性信息,再放到那份报纸里,在吕笙南阅读的过程中,将谋杀苏霓的场景种进他的潜意识中。
吕笙南说的没错,朱木的确是最了解他的人,因为他们曾经肝胆相照过。吕笙南属于这样一种人:他在人群中有意识地收敛着自己的感情,如果他不想让一个人了解他,这个人就算和他相处一百年,也只能够看到他的表面;如果他想让一个人了解他,他就会对自己的心理毫不设防,赤裸裸地对这个人袒露……这个世界上,只有朱木和他彼此相知……
朱木完全明白他的弱点,那就是吕笙南具有强烈的易于接受暗示的心理特征,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暗示心理学上取得巅峰性的成就!但他用来对付别人,横扫世界的利器恰恰是他致命的弱点!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在朱木对付吕笙南的同时,周庭君也开始在股市上采取行动,借着吕笙南为梦境焦灼不安的空隙,利用自己掌握的一点群体性暗示技术和山本一郎、李仁启合作,给予吕笙南重重的一击,并且给他造成了危机四伏的感觉,加快了他自信心的崩溃。
两天后,吕笙南一案就要开庭审理了。朱木的心忽然纷乱了起来。白天,那个大学生宁可来陪着他照顾苏霓,这个学生居然也被沉睡的苏霓迷住了,照顾起来居然比朱木还要小心,轻手轻脚,像是怕碰碎一件珍贵的瓷器。从宁可的身上,朱木依稀感受到了自己曾经的青春和纯真,两人虽然相差五六岁,但很谈得来。宁可为朱木荒芜的内心带来了珍贵的点缀。
到了晚上,一种寂寞把朱木压缩到了苏霓的世界里,他坐在苏霓床头,一边替她按摩,一边喃喃地诉说着自己在这一天的发现和感受,好像苏霓能够分享他的快乐。正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蹿上了朱木的脊梁,他知道是周庭君来了。很奇怪,每次周庭君一来,朱木都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虽然两人无间的合作已经搞垮了共同的敌人,但朱木仍旧无法摆脱面对他时的这种感觉。
周庭君毫不介意朱木的感受,一进屋子就摘掉了脸上的面具,把狰狞溃烂的面孔对着朱木。看起来他很兴奋,手里还拎着个大密码箱,边拍箱子,嘴里边嘶哑地“呵呵”大笑:“朱木,咱们成功了!奶奶的,我足足赚了二十亿!二十亿啊!”
“是吗?”朱木连看也不看他,继续替苏霓按摩。
“是啊!”周庭君陶醉地感慨,“这辈子我算没有遗憾了!就算立刻死了,我也瞑目了。钱啊,真是好东西。为它遭了这么多罪,值!他奶奶的,我也没兴趣看吕笙南到底是死是活了,明天我就走,离开中国,到他妈的花花世界快活去!”他把那只大箱子放到朱木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钞,“每扎一万,一共五百扎。这五百万是你的!”
朱木漠然地瞥了一眼:“五百万就能打发我?想当初我买个房子还五百万呢!你以为我是乡巴佬?”
周庭君的脸色顿时变了,慢慢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淌下来的脓血:“怎么?不满意?开个价!”
朱木戏谑地盯着他:“你说呢?”
周庭君眼中凶光一闪,咬了咬牙:“再给你加一百万!不能再多了!这是我死了无数次,毁了容才换来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二十亿,谁也抢不走!”
朱木望着他,慢慢地叹气:“周庭君,你太小看我了,即使我不曾辉煌过,区区五百万也不会看在眼里,何况这是吕笙南的钱,我一分钱也不会要的。”
周庭君怔了怔,似乎有些惊喜:“你说……你不要?连五百万也不要?”
“不要。”朱木不理他了,“箱子你拿走,带着你的二十亿,该去哪儿去哪儿。”
周庭君松了口气,讷讷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对付吕笙南你也有很大的功劳的。”
朱木不答。周庭君伸出舌头舔舔残缺的嘴唇:“要不……我给你……一百万吧,你可以为苏霓治疗。”
“住口!”朱木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盯着他,“为阿霓看病的钱我自己会挣!不需要吕笙南的钱!”
周庭君一呆:“好好,你自己挣。我拿走还不行?”
朱木慢慢平息了怒火,平静地问:“有了二十亿,你有什么打算?”
周庭君顿时眉飞色舞,只是对他恐怖的面孔而言,这种神情更加可怕:“我早就打算好了!唉,二十亿,我就每天拿钱来烧火做饭,这辈子也烧不完啊!”他满足地呻吟着,“我要在地中海买一座岛屿!我要盖一座比王宫还要豪华的宫殿!我要买一艘豪华游艇环游世界!我要睡遍全世界的迷人小娘们儿!我要吃遍世界上所有的美味!我要每天去拉斯维加斯赌博!我要拥有一千个仆人来伺候我,让他们喊我上帝……咯咯咯……哈哈哈——”周庭君越想越快活,忍不住大笑起来。
朱木默默地听着,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淡淡地说:“很好啊,去吧,赶紧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周庭君“嘿嘿哈哈”地等心中的快感发泄完了才长出一口气:“好吧,我走了。李仁启会在香港等我,我已经买了一辆大切诺基,我要在宽敞的车里堆满钞票,和我的钞票一路做伴,开车直到罗湖口岸。”
“嗯,很好。”朱木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小心路上被打劫。很多劫匪的。”
“放心!”周庭君大大咧咧一挥手,“我花了二十万,在保安公司请了十二个保镖,开了四辆越野车,一路护送我到深圳!虽然麻烦了点,可是我要享受和钞票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朱木沉醉地望着苏霓,仿佛没听见周庭君的话。周庭君有些不是滋味,摆摆手,扛起大皮箱:“算了,我走了。”
朱木姿势不动,随意点点头。周庭君有些气愤,吼了一声:“我现在……我现在是亿万富翁啊……唉,算了,还怕会找不到尊重财富的人吗?”说完丧气地离开了朱木的屋子。
直到站在大街上,周庭君才又找到了踌躇满志的、作为一个有钱人的感觉。他吹着口哨,把大皮箱小心翼翼地放进大切诺基,开车回到了自己的秘密巢穴。
第二天,他联系了保安公司,催促保安们上路,然后从屋里扛出六只大皮箱塞进切诺基,每只皮箱里都有五百万。他戴上面具,上了车,不时从观后镜里欣赏放在后排的六只大皮箱,兴致勃勃地开车和保安们会合,驶上国道,五辆越野车浩浩荡荡向南方驶去。
前面两辆越野车开道,后面两辆压队,周庭君的大切诺基在中间,奔驰在过道上显得威风凛凛,气势磅礴。周庭君幸福的在车里狂呼乱叫,叫了半天,他开始感到脸上发痒,知道溃烂的面孔又开始流脓,便摘下面具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嘴里哼着小曲,兴奋地放起了摇滚乐。
两个小时后,车队驶上了凤凰山区的国道,道路险峻,弯度极大,周庭君命令车队减速,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成了有钱人,得意忘形下出现交通事故。车队保持五十米的车距,以一百码的正常速度行驶着。
“唉,商城市啊!唉,凤凰山啊!我就要与你们永别啦!”周庭君得意地想着曾经在这个城市发生的一切,忽然有种梦一般的错觉。
忽然,他感觉有一个恐怖的影子在车里晃了一下。他的心一抖,额头顿时汗珠滚滚,脸上麻痒难当。
“谁?”他低低吼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周庭君心里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到底是谁要对付自己?吕笙南的势力?还是山本一郎?或者是李仁启?甚至是朱木?一种恐惧迅速钻进了周庭君心里,他原本胆大包天,否则也不敢在黄崖岛布置下那么恐怖的陷阱,可是如今心愿得偿,坐拥二十亿,眼看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眼看自己就能过上国王般的生活,这突如其来的敌人顿时令他患得患失,惊恐不已。
那个人在自己身后。周庭君故作镇定地开着车,也不敢呼叫保安,否则这个人还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过激举动。他一边开车,一边暗暗思谋对策。突然,人影在眼前一晃,他朝车内后视镜里一看,顿时一张恐怖至极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张脸狰狞可怖,眼角撕裂,鼻梁凸露,嘴唇也残缺不全,龇着白森森的利齿,整张脸上流淌着猩红的鲜血……
周庭君一声惊叫,身子一僵,猛地朝后一看,背后空空如也……就在他身体僵直的同时,他的脚踩上了油门,车速猛然加快。大切诺基提速的性能实在太好了,短短几秒,时速已经提高到了一百六十多码,他回身的时候方向盘突然失控,大切诺基像一头疯牛般直直地朝公路护栏撞去……
“咔嚓——”公路护栏猛然被撞断,切诺基一头栽进了路基下百米深的山涧里……
强大的惯性使切诺基在山涧上空平行飞出去二十多米,周庭君惊恐地注视着扑面而来的山光水色,心里悲哀地转过一个念头:“奶奶的,车里没人,后视镜里那张鬼脸竟然是我……”
“没想到我的脸竟然这么恐怖……”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轰——”切诺基在空中翻滚了几秒,栽上了山涧里的碎石滩,一声巨响,车体猛然爆炸,烈焰腾空而起,碧绿的河水被映得一片通红……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没有复活。
跟在后面的两辆越野车没想到大切诺基会毫无征兆地撞开护栏栽进山涧,车上的保安员们目瞪口呆,直到驶出一百多米才停了下来,把前面的两辆车呼叫回来,十二个保安一起趴在护栏边怔怔地看着山涧里燃烧着的巨大火球,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保安哭丧着脸说,“他的车咱们临走时还给他检查过,制动良好,什么问题也没有啊,他也没喝酒……什么都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另一个保安说,“他好像就是故意朝着护栏撞……”
“屁!”一个年龄大的保安骂道,“他花了二十万请了十二个保安难道就是为了看他自杀?”
“有可能。”一个小保安说,“听说有些想自杀的有钱人临死前就是想自己设计一个前所未有的自杀方式,说不定,那二十万,就是让咱们来当观众的!”
“什么也别说了,报警吧……”
周庭君的死讯朱木丝毫不知道,明天就是吕笙南一案开庭的时刻了,警方以谋杀未遂罪、扰乱经济秩序罪和杀人罪等数项罪名起诉他。警方起诉的几项罪名都很重,最轻的一项也足以判他无期徒刑。朱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时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快意、有些伤感、有些悲哀、有些悔恨。复杂的感情使朱木无从应对,思绪纷乱。
那个大学生宁可逃课来陪着他,宁可已经知道了苏霓深度昏迷的缘由,对审判凶手充满了期待,激情勃发:“唉,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苏姐的仇终于能报了!”
朱木怔怔地盯了他一眼,宁可爆炸般的青春气息让他阵阵恍惚,总是想起自己和吕笙南在一起的大学时代。他没有说话,嘴唇微微地抖动着,仿佛在祈祷。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刹车的声音。朱木叹了口气,过了片刻,院门一开,傅杰走了进来。一见朱木,傅杰愣了愣:“阿……阿木,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苍老多了!”
“是吗?”朱木淡淡地说,“你是来看望我的?”
傅杰尴尬地笑笑:“是啊!另外,想请你出去一趟,有个人想见你。”
“吕笙南?”朱木问。
傅杰惊讶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朱木站了起来,把苏霓的轮椅推到床边,把她往床上抱,“否则我为你提供的吕笙南谋杀阿霓的场面怎么会与实际分毫不差?”
傅杰没有说话,跑过来帮忙,朱木阻止了他:“我一个人做,阿霓的所有事情我都一个人做。”
他熟练地把苏霓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床上,盖好毛毯,说:“走吧!”
宁可站了起来,望了望两人,说:“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看着她?”他指了指苏霓。
朱木沉吟片刻,说:“谢谢。有什么问题你打我手机。”
“好!”宁可点头。
朱木和傅杰离开屋子,上了车,驶往商城市第一看守所。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快到看守所的时候,傅杰忽然说:“阿木,不怕你恨我,其实一开始,我一直怀疑苏霓坠崖案是你做的,我并不太怀疑吕笙南。”
“嗯?”朱木惊愕地望着他,“为什么你会怀疑我?”
傅杰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凶手就是你,没有理由,没有证据。还记得那次在夜晚的大街上喝酒,我们都喝醉了,然后讨论起完美无缺的谋杀方法。当时你缜密的逻辑给了我很深的印象。苏霓坠崖事件一发生,我就想,如果这案子真是你做的,那可真是一桩完美无缺的谋杀案。”
朱木冷冷地盯着他:“现在你还认为是我做的?”
“不认为了。”傅杰说,“因为吕笙南已经招认了,我必须尊重事实。”
“是吗?”朱木厌恶地转过头,“仅仅吕笙南招认了你才不认为是我做的?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到底有没有杀人的动机?难道你就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爱一个人?”傅杰“嗤”地一笑,“我从来不认为爱这个人和杀这个人有什么矛盾。”
“对你来说当然如此。”朱木冰冷地盯着他,“因为爱她和杀她在你心中本来就是并存的。”
“你……你胡说什么?”傅杰涨红了脸。
朱木嘲弄地一笑:“我问你,你老婆黄夜这么长的时间到哪里去了?”
“她……”傅杰大声说,“她到南方工作去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原因你知道,我们吵架,分居了,然后她辞了工作去了南方!”
“是吗?”朱木冷笑,“我看是失踪了吧?你敢不敢打个电话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我又不知道她的号码!”傅杰恼怒地说,“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
“对!我怀疑你老婆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朱木“嘿嘿”冷笑,“她到了南方后,是出了车祸还是掉进了大海?我清楚地记得你曾经去过一次南方,你说去黄崖岛调查案情了,不过也可以顺便制造案情啊?”
“你……”傅杰怒目以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曾经做过很多梦,肯定有很多梦做的都是同样的场景吧?”朱木快意地说着,“在梦里,你曾经伸出你的两只手,使劲扼住一个女人的喉咙……有时还梦见持着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那个女人的心脏……呵呵,现实里,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法,这倒是令我感到很好奇。”
“你……”傅杰热汗淋漓,惊恐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做过这样的梦?”
“一个人的内心是那么容易掩饰的吗?”朱木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
傅杰也不说话了,咬着牙,开着车,身体轻微地颤抖着。车里死一般寂静。
看守所到了,傅杰一句话也不说,下了车,办好手续,把吕笙南提了出来。一个狱警把朱木带到一间宽大的会见室。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一张宽大的桌子。朱木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里面的一个铁门打开了,两个狱警把吕笙南带了出来。两个狱警站在门口,吕笙南身穿囚服,戴着手铐,和朱木隔着一张桌子对坐。两人凝视着沉默了半天,倒是吕笙南先说话了。他居然笑了笑:“阿木,你苍老多了。”
“是吗?”朱木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刚才傅杰也这么说,他自己反而没有注意。他打量一下吕笙南,发现吕笙南也清瘦了许多,头发被剃成了板寸,人却显得更精神了。朱木惊讶起来:“你的精神倒不错。如果咱们换换衣服,别人肯定以为是我在蹲监狱。”
“呵呵。”吕笙南笑了,“我怎么会让你蹲监狱呢?”
“嗯?”朱木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吕笙南仍旧保持着昔日从容的微笑:“阿木,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在美国读博士时,我的导师做过一个实验,他训练了一条狗,使它一看见椭圆形就流唾液,看见圆形时就不流唾液。他让这条狗看着椭圆,然后把椭圆形慢慢变圆,椭圆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正圆,于是狗再也不能辨别椭圆和圆,它不知道是流唾液还是不流唾液……狗辨认得越来越困难……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朱木沉默不语。
“它开始神经错乱,开始狂叫,开始哀鸣,并且咬断了导师的喉咙。”吕笙南说,“其实我就是那条狗啊!我拼命积累着世上的财富,我期望财富能把我和那些普通的人、庸碌的人、让我看不起的人区分开来,我期待着财富能带给我一种满足感,事实上那些天文数字的财富的确带给了我满足感,我的财富越积越多,达到了所有人都不敢梦想的地步,可是我突然发觉,我的生活越来越跟那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都是吃完饭就要工作,工作完就得休息,然后再工作……在生活的本质上,我跟在街头摆地摊的小贩有什么区别呢?相反,我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暴躁……我是个心理学家,可是我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让我感到恐惧,让我感到抗拒。直到后来,你用我的方法摧毁了我……”
朱木有些意外:“你都知道了?”
吕笙南笑了:“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期待着惩罚,期待着毁灭。其实人心就是罪与罚的一个平衡的过程,我的欲望使我在这个世界上犯下了罪恶,然后我的自我又在等待着这个世界对我的惩罚。进入监狱的时候,我的思维还是混乱的,一种内心的负罪感和来自你的暗示使我向警方坦白了我的罪过,包括股市圈钱计划、黄崖岛灭门和把周庭君封进火山泥,一点不漏地做了个交代。说完之后,我借了一本法律的书研究了一夜,发现就我的罪行,足以判我三次死刑一次无期。这个发现给了我无比强烈的震撼,罪与罚突然在我心里获得了平衡,我的脑筋突然清醒,心里一片澄静,无比平和,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在我的心里像春天的种子一样发芽了。其实呢,阿木,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人有罪是天生的,心里有欲望就会带给我们罪行,可是我们必须让自己得到惩罚,这样我们才能懂得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生活……我期待着你幸福地活下去。”
会见室里一片沉默。朱木别过头,默默地沉思着,过了很久,他摇摇头:“阿南,你说的太深奥,我还不能理解……也许,等到我受到惩罚的时候,会明白你的话。”他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吕笙南叹了口气:“阿木,你看你,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变得这么苍老了。振作一下吧,阿霓还需要你照顾,你们的未来还很长。我已经决定,明天无论判决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再上诉。呵呵,我连律师也没请。”
朱木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对吕笙南的话有些吃惊:“如果你被判死刑呢?”
“唔。”吕笙南失笑,“那么群体性暗示理论就会在世界上消失,我就会进入另一个轮回。”
朱木无言。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会见时间到了。吕笙南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明天开庭时不公开审理,注定是一场乏味的答辩过程,如果没必要,你就别去了。照顾好苏霓。其实,你在报纸上加入的暗示性信息,真的在我和苏霓之间发生过,就在去凤凰台的前一晚。她说,当你答应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她无法把你从她的生活中割裂出去,她已经习惯了你在她的身边。你睡在她身边的几个月,是她这辈子睡得最香甜的日子。”吕笙南已经走出了门,“呵呵”的笑声仍旧传来,“我是个心理学家,可是我现在必须承认,其实我真的不了解女人。”
朱木呆若木鸡,傻傻地坐在椅子上,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狱警催促了一下,把朱木带了出来交给傅杰。傅杰看见朱木,显得很冷漠,但看见朱木的样子还是有些奇怪:“谈得怎么样?咦,你怎么了?”
朱木两眼无神,全身颤抖着站了起来,腿不知绊到了哪里,身体一个趔趄:“快,快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吕笙南案开庭的那一天,朱木没有去。后来,他看了有关的报纸才知道,警方起诉的罪名中,黄崖岛灭门案证据不足不予采信;雇凶谋杀周庭君案以杀人未遂罪,判有期徒刑8年;黄崖岛周庭君死亡案认定为周庭君的过错,吕笙南属于自卫杀人不负过错;以谋杀苏霓未遂致使其深度昏迷,判有期徒刑十六年;以在媒体上刊登暗示性信息致使他人自杀,判无期徒刑;以扰乱经济秩序罪,判无期徒刑……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
据说,吕笙南在法庭上显得很坦然,很真诚,痛悔了自己的罪过,当场表示不再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