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燥热折磨得醒了过来。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躺在白公山洞口的外面。火热的太阳正直射着我,身下热烫的沙石就像锅底一样炙烤着我,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嗓子也干渴得快要冒出烟来了。我想起来我的背包里还有些水,就挣扎着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背包根本就不在我身边。我身上原本粘有怪物黏液的衣服,虽然已经被烤干,但是那种浓浓的腥臭味仍然刺激着我的嗅觉。
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昏迷前的情景。我很奇怪打晕我的人为什么又费劲地把我弄到洞外,然后又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我知道这种徒劳的回忆毫无用处,现在何影和张凡他们的安危才是我最担心的。我很想再下洞一次,看看里面的情况,但我知道,最明智的选择还是回去找人前来救援。
我站起身子,在心里给自己暗暗加油,便开始向着远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起来。干渴和疲劳不停地折磨着我虚弱的身体,我眼冒金星,有时真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但是一想到张凡他们或许还在地下面临危险,便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远处有活动的黑点,应该是个牧民在放牧。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想使劲喊一嗓子,等张开嘴才发现,嗓子已经渴得发不出声来了。
我扬起双手,拼全力挥舞了两下。那个牧民似乎发现了我,我看到他朝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黑,又昏迷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的脏衣服已换成了干净的病号服,身旁有个女护士正给我挂吊瓶。她见我醒了过来,便出去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喊了过来。医生很和蔼地冲我点了点头,说:“除了身体有些脱水之外没什么大事,大概是太疲劳了,先输点葡萄糖补充一下能量,然后歇息一下就会没事的。”
我张了张嘴,想对医生说声“谢谢”,但是干渴导致我的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噎着似的,发不出声来。
医生看到这个情况,示意我张开嘴,然后拿出一片木头伸进我的嘴里,压住我的舌头看了看,说:“喉部声带有些水肿,等会儿加点消炎药就可以了。”
我强忍住嗓子的疼痛,非常吃力地对医生说:“山里面还有几个人,得组织人去救出来,不然就晚了。”
医生听了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先把你亲戚朋友的联系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好让他们来医院照顾你。”
我急切地说:“我没事的。你们得快点儿找人进山里,在那个洞里有袭击人的怪物,还有德国人的探险队控制着我的朋友。他们还有两支冲锋枪,如果去晚了就完了。”
我说完这话,清晰地看到医生表情怪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护士,而女护士则耸了耸自己的肩膀。我恍然明白了,我刚才说的话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他们当我是疯子了。
医生从手里的本子上撕下了一张纸,然后带着笔递给我,说:“你的嗓子都这样了,尽量少说话吧。你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写上去吧。”
我担心着张凡他们的安危,但是现在医生和护士都把我当成了一个胡言乱语的人,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我呢?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拿起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上:39#地区——捕雷计划,后面把洛桑曾经告诉我的可以联系首长的电话号码写了上去。
当我把纸递给医生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流露出的神情是半信半疑。
医生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然后就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把护士喊了过去,低声嘱咐着什么。从他不时瞟向我的眼神来看,他基本上认定我是个精神失常的人了。
我心想:现在随便你们怎么认为吧,等会儿打通电话一切就能说清楚了。
等医生和护士都出去以后,我无聊地望着病房四周。也许是这里人口比较稀少的原因,病房内三个床位只有我一个病人,一反城市中床位不够的情景。我用一只手撑着床面,慢慢地坐了起来。我瞄了眼床头,上面有住院病人的资料卡,在姓名一栏里写着“暂无名”三个字,我不禁笑了笑。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支笔,大概是刚才医生查房时忘在这里的。我把笔拿了起来,把资料卡从塑封袋里抽了出来,准备把名字改过来。资料卡上面的住院日期写的是10月11日,我不禁惊讶起来:难道我昏迷了这么久吗?我记得我们下洞的时候是8月20日,距离10月11日足足有四十多天,我怎么可能昏迷这么长时间?但是资料卡最底下那几个字更让我吃惊了,上面赫然写着——民族医院1989年。
老天,这怎么可能!我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传了过来。看来不是做梦,那么,难道是我真的疯了?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幻觉或是妄想?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平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之前所有的记忆。每一件事情都清晰无比,一直可以回想到我被打晕之时。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如果把我的经历跟别人说了,别人肯定认为我真的是个疯子了。
我得逃走,刚才医生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头,或许他们真会把我送到另外一个医院去。
想到这里,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行动。我迅速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穿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向外面走去。
身上的这身病号服有些碍眼,如果这样走出去的话,回头率肯定会异常高。正好,我看到对面一个年轻的病人正走出病房,可能是认为病房内没啥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带上房门。我目测了一下,这个人的身高胖瘦和我差不多少。我一闪身,便溜了进去。病房内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正有一套大概是刚换下来的衣服,我拎起塑料袋快速地走了出来。
在这样普通的医院里,谁也不会注意我这样一个病号的,我很顺利地就下了楼。我在卫生间里换上了衣服。
当我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门外快速驶来了一辆悬挂着部队车牌的军车,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我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从他们身旁溜了过去。
看着这座城市的建筑和大街上人群的穿着,我基本可以断定真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前,但是为了更加确定现在的时间,我又找了两个人来证实。被人问时间是件很普通的事,但是别人都是问具体时刻,从来也没有遇到过问是哪一年的,所以,当那两个人听到我问年份的时候,都流露出怪怪的表情。其中一个年轻人更是在给了我确定答复之后,还嘲笑般地冲我眨了眨眼说:“没错,地球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感到四肢酸软,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何种境地。我既不相信我回到了过去,也不相信我之前的记忆是幻觉。我无力地在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洛桑曾经告诉过我,在1989年10月,牧民曾经救助过一个人,事后就有了他做向导带领部队搜山这件事。当时,我一直以为洛桑在说谎,被救助的人应该就是他,现在看来,难道当时被救的人——是我?
如此清晰的记忆怎么可能是幻觉?我决定去找洛桑,如果真的能在他家里找到他,说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最好了
我记得洛桑的家是在这座城市的最北面。我先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就朝着洛桑家走去,心里暗想,只要找到了北环,就能找到洛桑的家。
比较幸运,走了不长时间,就走到了北环路,路边寥寥几户人家让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洛桑的家。破旧的屋子和我原来见过的一样,低矮的门上也没有锁。我先在门口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我用手轻轻一推,屋门“吱”一声就开了。
和上次见到的一样,屋里除了简陋的生活用品之外,就是墙边那个破旧床上躺着的面目全非的病人。病人一动也不动,应该是睡着了。我看到桌子上有暖水瓶和水杯,这才觉得肚子又渴又饿,就慢慢地走了过去,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喝完水后,看到旁边筐子里还有一个馒头,也顾不了许多了,上去抓住就塞到了嘴里。等我吃了几口,一转脸,这才发现床上的那个病人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顿时如同偷进别人家里的贼被人发现一般,脸刷地红了起来。好在反应还比较迅速,我结结巴巴地说:“洛桑在不在家?”我这样说是想表明自己和这家的主人认识,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一个小偷。
那个病人吃力地微微动了两下脑袋,我看得出他哪怕是稍一用力就会非常痛苦,便急忙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对他说:“不要动。”
病人挣扎着从被子里拿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他这是告诉我他的听力不是太好。
病人又伸出手指了指桌子。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桌子上有一个破旧的日记本。我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那个日记本,不由得笑了,这就是我曾经收到的那个日记本。可能洛桑出去的时候走得急,还没有收起来就走了。这个熟悉的日记本刚才就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只看见了馒头,竟然没有发现这么重要的东西。看来,在一个饥饿的人眼里,食物才是最主要的。
我拿起笔记本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千真万确就是我曾经收到过的那本日记。我翻开一页,里面那熟悉的内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内容仍旧是我知道的那些,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我又信手往后一翻,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竟然全部是用德文书写的。我心里一动,这或许是队长刘建国得到的那些资料里的其中一张,或许是关键的一张,才会被洛桑夹在了日记本里。我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他仍旧是双眼望向天花板,并没有看我。我悄悄地把那张写满德文的纸折叠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做完这件事后,我才把日记本递给病人。他用颤巍巍的手接了过去,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又向我做了个写字的手势。我明白了,他是想用写字来和我交流,我便在桌子上拿了一支笔递给了他。病人接过笔,在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接过本子,写上:我是来找洛桑的。
病人写:他出去了,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哪里?这还真不好回答。
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在上面写道:我要说我来自未来,你会以为我是疯子吗?
病人接过本子,看了看字,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看我的眼神就是认为我是个疯子。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低下了头,在本子上写道:有点意思,说说是怎么来的。
我写道:就是因为这本日记。
病人写:能具体点吗?
既然他开始刨根问底,看来并不是完全不相信我的话。我就把我如何收到包裹,在古玩市场找到日记本,然后到白公山来的前因后果都简单地写了下来。
病人看了后似乎还真的感兴趣了,追问起细节来了,他在本子上写道:你的住址是哪里?包裹里字条上具体写的什么?
我知道他对我所说的还是有些怀疑,便在本子上写下我的住址和包裹里字条的细节。
病人拿过本子,呆呆地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本子上写道:你是怎么认识洛桑的?
我接过本子,刚想在上面写下我认识洛桑的过程,这时,门帘突然一掀,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看见我坐在床边,感觉有点意外,稍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对我说:“病人需要休息,请不要打扰他。”
我立刻明白了,来的这人是洛桑请来照顾病人的。
我从床上站起来,解释说:“我是来找洛桑的。”
来人说:“洛桑恐怕得几天后才能回来,他安排我这几天定时到这里来照顾病人。”
这人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本来想找到洛桑能和他聊聊以后发生的事,没想到他竟然几天后才能回来。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赖在这里,便冲着来人点点头说:“那我过几天再来找他吧。”
从洛桑家里出来,走在几乎没什么行人的街道上,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在洞里沿着绳子从峭壁上滑下来后,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后,就躺在了洞外的沙石地上,而且返回了二十年的时间。从刚才在洛桑家里的情况来看,我的记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依我的初步判断,应该是我在昏迷的时候,不知怎么触动了地球轴心,但是,这么离奇的事让我不敢完全确定我之前的记忆,更可怕的一个想法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我的记忆混乱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在洛桑家所遇到的并不能证明什么,只不过是以前残留的记忆被我安插到现在一个合理的环境当中。我的头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这两个可能的结果都让我无法接受。如果记忆是准确的,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就是——我该如何回去。在这里孤身一人,而且身无分文,真的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如果所有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幻觉,那就更麻烦了。我真的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疯子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