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走出树下的黑暗时,胡队长念了“唐二爷”三个字,我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巧,天雷滚过夜空,震耳欲聋,更让人心慌意乱。唐二爷的确死了,早就被烧成灰了,如何还能跟着我从老渡场回来!果然,我定神一瞧,那人和唐二爷完全不像,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胡队长呆住了,没有再说话,倒是对方先答:“胡嘉桁,好久不见。”
“老唐,你不是……不是在监狱里吗?”胡嘉桁吞吐道。
我和岳鸣飞尴尬地站在一旁,插不上一句话,直到院子里的学生们炸开一波波惊叫,事情才有所缓和。我们顾不上知道“老唐”是谁,转身就跑进渡场里,却见贾瞎子倒在血泊里,正痛苦地抽搐着。不少学生被鲜血溅到身上,吓得哇哇大叫,还有几个胆小的女学生大喊鬼来了,将现场气氛渲染得跟拍鬼片一样。
“谁干的!”苗姐冲着人群大吼。
“怎么回事?!”我惊恐道,“贾瞎子怎么从楼上掉下来了?”
岳鸣飞挤进人群,看清后又退了两步:“搞什么名堂!”
其他人没有回答,仍在边上大喊大叫,我抬头往办公楼上看,那里有盏昏黄的路灯投下光影,看不清有没有人站在上面。虽然办公楼只有两层,但贾瞎子摔得太厉害了,转眼就不再动弹了。这是我见过最惨烈的场面,一时间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打急救电话。可我刚拿出手机,有一个人就从楼上走下来,大家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过去。
“你……怎么在楼上?”其中一个女学生意外道。
“你跑到楼上做什么?”另一个女学生跟着问。
岳鸣飞也纳闷儿道:“怎么是你?是你把人推下来的?”
我一样感到不可思议,正准备拨电话的手也停住了,没想到走下来的人竟然是毛猫猫。在这种情况下,答案可想而知,大家都认为是毛猫猫把贾瞎子推下楼的。这楼只有两层,金乐乐在贾瞎子变瞎后,早把办公室搬到一楼了,二楼极少有人再上去。现在夜深了,楼上又没人,贾瞎子摸上楼去做什么?我原本也觉得毛猫猫是凶手,可他好歹是个大学生,不会那么笨,选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将人从楼顶上推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毛猫猫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是我干的!我在楼上没看见他!”
“别报警,可能是意外失足。”苗姐提醒道。
“救人要紧,先打急救电话!”唐紫月从饭桌那边走过来,叫我快点拨电话,分清事情的急缓。
我不乐观,一看贾瞎子的模样,心里就料到他已经死透了。胡队长在我打电话时,和不请自来的“老唐”走入院子,还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贾瞎子的脉搏,然后猛地摇头。一见这情况,我们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出声了。我心情极其复杂,本以为摔下来的人是金乐乐,哪里会想到是贾瞎子。如果金乐乐没赶到渡场,那么她现在在哪儿?是否平安?
急救车不可能开进渡场,即使能开进来,至少也要半小时的时间。我怕贾瞎子还有一口气,再拖延下去会错过抢救的黄金时机,于是不顾胡队长反对,坚持背起人往外跑。诸如破坏犯罪现场的借口,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重要。
大家看我把人背起来,纷纷追出去,只留下韩嫂一个人在渡场善后。等我赶到镇上的人民医院后,医生就给贾瞎子判了死刑,说是他头部受到重创,因颅骨粉碎性骨折导致死亡。同时,医生问我贾瞎子是怎么摔死的,我答不上来,胡队长就补充那是一场意外。我怀疑地回头望过去,又不好当面质疑,等医生去处理尸体的问题后才敢开口。
夜里医院的人不多了,我们站在大厅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胡队长先对我们说:“黄丁意,你别意气用事,贾瞎子是不是被人推下来的,这不是我们说得算。”
苗姐点头:“贾瞎子失明后,有点抑郁,可能真的是想不开。黄丁意,你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危险复杂。”
“可也不能证明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啊!”我又气又恼。
“我看就是那个毛猫猫干的,大伙都看见他从楼上走下来,那么多证人在场,他想否认都难。”岳鸣飞激动道。
“他不可能杀人。”唐紫月不同意,在我送人到医院时,她也跟来了,但那群学生被她留在学校里了。
“那他到楼上去做什么?为什么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待在院子里?”岳鸣飞反问,“要是我没记错,毛猫猫应该不在今晚慰问活动的学生名单里吧?今晚我可盯着每一个人呢!”
“毛猫猫不在名单里吗?”我疑问,然后醒悟地想,难怪那群女学生这么惊讶,原来她们都知道毛猫猫不该出现在渡场那边。
“他是不在今晚的学生名单里,因为他和陈十万关系不错,我怕这事影响他心情,所以没叫上他。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渡场,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能因此断定他和案子有关。”唐紫月冷静道。
“毛猫猫还是个学生,我看他挺单纯的,不像干坏事的人,这事就算了吧。如果把秦望他们牵扯进来,就算毛猫猫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那他在学校的生活也毁了。”苗姐说道。
实际上,我也不认为毛猫猫是凶手,没有谁会蠢到当众杀人。可是,夜里从楼上走下来的人只有毛猫猫,除非贾瞎子是自己跳下来的。胡队长和苗姐可能是认为最近渡场出事频率太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极力要将这事压下去。对于是否报警,我们争执不下,医院方面也没有动静,只是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太平间里。
又等了一会儿,胡队长从医院方面那里确认,这事会当做意外事故处理,不会与公安派出所机构扯上关系,我们这才各怀心事地离开医院。“老唐”没有跟来,我想起了这事,便在路上问胡队长,那个老唐是谁。岳鸣飞也很好奇,我们都以为老唐就是唐二爷,可他们长得不一样,可以说完全不像,不可能是亲戚。
穿过了校园,唐紫月离开了,胡嘉桁才对我们说,老唐的全名叫唐山泉,以前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二十年前,唐山泉因在炸桥墩任务中犯错,意外炸死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而锒铛入狱,被判无期徒刑。这事一直是唐二爷的心病,大家都不敢提起,因此除了胡队长这辈的人,其他渡场的人都不知道。
我边走边想,原来唐二爷真的是排行老二,只不过他没有大哥和三弟,而是有大姐和三妹。胡队长回想往事,一阵惆怅,还告诉我们彝江当年有三座桥,二十年前洪水来前,有一座就已经垮了。为了在洪水来前疏通江道,舟桥部队的老兵去炸掉桥墩,唐二爷的大姐和三妹下河操作时被炸得血肉横飞。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唐山泉操作失误,提前引爆了炸药。之后,唐山泉就被判了无期徒刑,一直关在广西的一所监狱里。
我们走过了师院,进入樟树林后,胡队长就说:“唐山泉被关了二十年,应该一直关到老死,没想到今晚他会出现,所以我才那么惊讶。”
“难道他是越狱犯?”岳鸣飞皱起眉头问。
“这倒不会。你们进去看贾瞎子时,我问了唐山泉,他说他在监狱表现良好,已经从无期徒刑减到有期徒刑20年了。”胡队长解释。
“可他怎么从老渡场那边回来……好像跟踪了我。”我疑惑地问。
“老渡场?对了,你不是说今晚不舒服去医院了吗?怎么会从那个方向回来?”胡队长醒悟道。
我意识到说漏嘴了,便支吾起来:“我……我是……我想回来参加学生的慰问活动……可跑回来又觉得肚子疼,于是就去林子那边解手……”
“渡场不是有厕所吗?你跑外面去干吗?”胡队长揪住问题不放,狐疑地望着我。
“他怕在唐紫月老师面前丢脸嘛!年轻人的心思,你老了,你不懂的。”岳鸣飞会意地帮我岔开话题。
等我们走回渡场,韩嫂已经把血迹冲洗干净了,可是院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唐山泉竟然还赖着不走。韩嫂见我们回来了,忙跑来把事情讲清楚,说她已经赶过人了,可是人家不肯离开,她也没办法。我看韩嫂忙了一天,又要处理血迹,实在辛苦,当即就劝她快去洗澡休息。可韩嫂却不停地问我,贾瞎子怎么样了,当得知人已经去了,她就不停地哀叹。
“你去睡吧。”胡队长体贴道。
“唉,好吧,我先去洗澡了。”韩嫂应道。
“等等,金乐乐有没有回来过?”我忽然问。
“金乐乐?她不是昏迷躺在医院里吗?”韩嫂和胡队长异口同声地问。
“她今晚用座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要来渡场找我,有事要说,可现在都没见人影。”我担心地道。
“这还不简单,打电话到人民医院,一问就知道了嘛!”苗姐说完就拿出手机,替我打电话过去确认。
唐山泉对金乐乐的事不清楚,也不关心,看我们将他晾在一旁,便道:“你们不想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们这里不缺人,苗梨花已经请了何邝来帮忙了。”胡队长提前回绝。
“你以为我想来讨饭吃?我去年就出狱了,现在在镇上一家汽车拆解厂打工。要不是半年前唐二爷来找我,我根本不会跟你们再接触。”唐山泉不屑地道。
“他去找过你?怎么可能?”胡队长不信。
“就是,你不是炸死了人家的大姐和三妹吗?”岳鸣飞口无遮拦。
“我跟他也没什么接触,他死了那么久,我今天才从师院里得到消息,听说有学生要来这里做慰问活动,所以来看看。”唐山泉解释,“他托我办一件事,说如果他死了,一定要去老渡场把一个东西挖出来。我也不知道要挖什么,反正没挖到,地上很多地方被动过了。”
唐山泉说话时,不停地望向我,想必晚上在老渡场撞见了我,可我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现在唐二爷一命呜呼,死无对证,任唐山泉怎么讲都可以。唐二爷又没老糊涂,托谁办事不好,非要托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这有可能吗?今晚唐山泉一出现,贾瞎子就死了,这两件事也太巧合了。
我们站在草地上不说话,江风呼呼地吹了几阵,苗姐就插进来,拿着手机叫我接电话。幸好,金乐乐被医院找到,并送回病房里了,现在她情况稳定,并没有再昏迷下去。在这之前,我很怕金乐乐被谋杀了,或又陷入昏迷,就跟狗血的悬疑剧情一样。在苗姐的周旋下,医院方面同意金乐乐与我通话,虽然只有一分钟的时限,但已经够分量了。
“喂,黄丁意,你想知道唐二爷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渡场,瞒天过海的吗?明天来医院见我,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一分钟转眼即过,金乐乐挂断电话后,我恨不得飞去医院,当晚就听她要讲些什么。无奈,医院方面通知了金乐乐的父母,此刻他们陪在她身边,我不方便现在就冲过去。除了唐山泉,其他人对金乐乐的清醒都感到意外,纷纷议论这事会不会让真凶曝光于人前。
唐山泉不是渡场的人了,他亦无意逗留,絮叨了几分钟就走人了。离去前,唐山泉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我们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我想多问问唐山泉的事,胡队长却叫我别多嘴,赶紧帮韩嫂洗碗,别让她一个人从早忙到晚。我也体谅韩嫂,看她已经去洗澡了,于是就开始打扫场地。
苗姐和胡队长都不知道金乐乐跟我说了什么,也不好奇,只有岳鸣飞假意帮忙打扫,然后问我金乐乐到底在电话里讲了什么。我走到厨房那边,看不到胡队长他们了,便答金乐乐约我明天去医院,到时候才见分晓。岳鸣飞大大地松一口气,笑说金乐乐能清醒就好,至少能还他清白,不会被秦望冤枉了。
我敷衍地嗯了几声,边洗碗边猜金乐乐会跟我说什么,既然她醒了,为什么不直接报警?难道,她真的是失足摔下河崖,并非有人推她的?不对!以金乐乐的个性,即使她是不小心摔下河崖,她也会找一个人出气,起码岳鸣飞是逃不掉的。想来想去,我都想不出答案,只能明天等金乐乐说清楚,但愿没有电影里的情节——在她说出真相前会遭人毒手。
我还在洗碗时,韩嫂就提着水桶和脸盆走回来,她看到后就笑说:“小黄,辛苦你了,这些事让我这个老婆子做就好了。”
“胡嘉桁逼他做的。”岳鸣飞挤对道。
“已经很晚了,你们也去洗澡,然后睡吧。”韩嫂体贴道。
“算了,我们快洗好了。你先去睡吧。”我笑道。
韩嫂不会假装客气,见我那么坚持,她就问:“对了,我听苗梨花说金乐乐醒了?知道是谁推她下水了吗?”
“还不清楚。我想她醒来没报案,估计是自己掉下去的。”我猜道。
“我想也是。”韩嫂点头道,“可能是她晚上和男朋友约会,自己没看清楚脚下的路,所以才……”
“男朋友?”我呢喃一句,登时想起金乐乐的DV机里曾拍过一段脱衣录像,在录像里她说那是送给她男朋友当生日礼物的。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金乐乐有男朋友,自从看过那段录像,我也未曾往那方面想过。渡场里的男人少得可怜,金乐乐一个都没看上,她的男朋友应该是外面的人。金乐乐现在不肯说明怎么坠河的,莫非是想保护她的秘密男朋友?她会那么痴情吗?
想了想,我就问:“韩嫂,你知道金乐乐的男朋友是谁吗?”
“我哪知道,只听她提过,就在她出事前一天吧,好像说她要帮男朋友过生日什么的。”韩嫂回忆道。
“过生日?就是那个脱……”岳鸣飞想起来,但又马上把话头止住。
过了一会儿,碗都洗好了,夜里蚊子多如牛毛,我就叫韩嫂快进屋休息,别在外面晃悠了。韩嫂不愿进屋,还向我们吐苦水,同情贾瞎子的遭遇,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他是自杀的。我不便揣测,只答胡嘉桁会查清楚的,好不容易才把韩嫂应付过去。实际上,我和岳鸣飞都清楚,这又将是一桩悬案,贾瞎子恐怕永远不会得到昭雪了。
等我和岳鸣飞洗好澡,各回各屋,时间已经到凌晨了。我关上灯,躺回床上,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有三个未接电话。我好奇地点开一看,打电话的人是唐紫月,刚才我去洗澡了,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现在已经凌晨了,我不想打搅唐紫月休息,可她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几分钟前。
“打过去问问吧,今晚事情太多,我和唐紫月都没好好聊过,她一定很想知道我在老渡场发现了什么。”
我打定主意,刚要回拨过去,唐紫月却在这时候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电话响了一声,我就在漆黑的房间里按下接听键,想听听对方有何要事相商。只听,唐紫月开门见山,问我在老渡场等到了谁,是不是今晚第一次出现的唐山泉。我直言,在老渡场一个鬼都没看见,唐山泉肯定不是约我们的人,说不定那个人真的被岳鸣飞拖住了,分身乏术。
唐紫月思索片刻,怀疑道:“岳鸣飞真的看住所有人了吗?那为什么毛猫猫跑去楼上,他却没看见?贾瞎子离开岳鸣飞视线,他也没注意。”
“那时岳鸣飞跑到门口,我刚回来就看见他了,可能那段时间有人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再说了,后来贾瞎子摔下来,渡场每个人都马上围过去了,没人离开过。”我解释道。
“毛猫猫今天有点怪,我问过他了,可他答不上什么,还以为警察会找他。”唐紫月在电话那头说。
“找什么呀,这事算是过去了,贾瞎子没金乐乐那么好运气。”我叹道,接着又说,“对了!我在老渡场看到墙上还有一份彩色密码的对应样本,和阿修找的都不一样,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再对照一次?我觉得唐二爷话里有话,他怕有人解读出来,所以搞了一个连环密码。”
“能对应两种,那可不一般。”唐紫月佩服道,“唐二爷这么聪明!”
我趴在床上,惆怅道:“聪明的话,他就不会死了。还有啊,金乐乐醒了,她明天叫我去医院看她,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说。”
“你真的确定今晚跟你回来的人是唐山泉吗?我怕那密码样本会被破坏掉,你要是不害怕的话,不如我们今晚就去对照一下。”唐紫月商量道。
我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仿佛躲在暗处的人总能先发制人,唐山泉既然主动现身,那么他就不怕被逮住,或许跟我回来的真有两个人。我权衡了一会儿,唐紫月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索性就赞同她的提议,夜里溜到老渡场再看一次密码样本。这一次,我没把岳鸣飞叫上,因为走过他门口时,呼噜声已经震耳欲聋了。
二十分钟后,唐紫月拿着手电,悄悄地来到老渡场门前。这段时间里,我等得心急火燎,就怕唐紫月半路被水鬼拖下江里。人齐了,我们俩就一前一后,静静地穿过了河崖,爬到了老渡场那边。一路上,什么怪事也没有,只有滔滔江声,不停地给人催眠,让人永远有一种在江水上行走的错觉。
老渡场附近的草比人高,不过最近有人来过,一半的草堆都被踩倒了,留下了显眼的轧痕。唐紫月只来过一次,瞧见这种变化,不禁地好奇还有谁也来过此地。我凭着记忆走进老渡场,来到那间破败的房子里,拂去倒挂的藤萝,一幅斑驳的彩色密码样本就跃入眼帘。此前,我用手机拍过墙上的彩色密码样本,唯恐走开后样本就被人破坏掉,但是手机拍得不清楚。
唐紫月拿出手电,认真道:“有的颜色变色或褪色了,要转换解读出来需要点时间,你帮我看着外面,不要让人打搅我。对了,那封信你拿过来,我再看一次。”
“不用勉强,对照不出来就算了。”我尽量不给对方压力。
接着,为了不打搅唐紫月,我就轻轻地走到外面,折下一根树枝在外面来回走动。这鬼地方虫蛇鼠蚁满地乱爬,我握着树枝在草堆里随便一翻,一下子就窜出许多爬行生物。另一边的草堆有几个大坑,那些坑里已经长草了,但土色还是新的。上个月,我和唐紫月来过这里,看到有人在挖东西。除了那本日志,土坑里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可惜我们发现时,东西已经不见了。
之前,唐紫月和阿修解读密码需要不少时间,我看月亮爬过正空,已经往西边去了,不由得担心今晚没机会合眼了。我踱步了几圈,唐紫月还没解读出来,其实信上只有21个同心圆,即21种颜色,不知道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我走得全身发热了,想要脱衣服,又不好意思。
等了大约半小时,唐紫月终于在里面喊了一声:“黄丁意,快进来,第二个答案已经解出来了。”
我一阵欣喜,想要跑进去满足好奇心,可是外面的草堆忽然沙沙作响,竟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象。我停住脚步,转身一看,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就袭遍全身。
野草之中,浓绿的邪光像被点燃一样,轰地冒起来,在炎热的夜风中来回摇摆。这场景跟鬼片一样,每当有鬼出现,浓绿的邪光就会出现,然后一个鬼披头散发地飘出来。幸亏,仅有绿光从草堆下散发出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异象,只不过将老渡场的气氛渲染得更加阴森了。
唐紫月在里面喊了我几声,没见我进去,她就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当看到浓绿的邪光,唐紫月就啧啧地赞了几句,说绿光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她小时候在乡下见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鬼火,还以为真的见鬼了,刚才还想搞一泡童子尿洒过去,镇一镇这该死的邪气。
众所周知,鬼火即磷火,通常会在深山老村的夜间出现,多见于炎热的盛夏之夜。要产生鬼火,不是埋一两具死尸就够的,因此我下意识地就想,难道草堆里的土坑里曾埋过许多具尸骸?我们没挖到的东西,就是那些能够瘆人的骷髅吗?可老渡场只是军队泅渡时要依靠的部门,又不是乱葬岗,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死人?”我奇道,“坑里以前埋的是死人吗?我还以为是黄金,或者什么先进的外星武器。”
“镇上没有这么多伤亡记录吧,会不会是‘二战’时的尸骸?可如果是的话,那么把它们挖走有什么意义?就算那时有人被杀死,埋在地下,这时候也不可能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了,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了。”唐紫月说着说着就犯职业病了。
我笑了笑,答道:“先不说追不追究,凶犯估计早就投胎到非洲去了,你想追究也没辙啊!”
“算了,别管这些鬼火了,你跟我进来。”
唐紫月说完就转身走进破败的屋里,然后把手电递给我,叫我帮她照明。接着,唐紫月把解读密码的过程解释了一遍,无非就是一种颜色对应一个音。可是,汉语拼音是后来才出现的,“二战”时根本没有,所以广西舟桥部队用的彩色密码对应的皆是壮族语音。唐紫月不是广西人,也非壮族,可她在广西待了一段时间,竟掌握了当地的语言。
我对壮语一知半解,听得不耐烦了就直接问:“你把答案告诉我就得了,我对解谜过程没兴趣。”
唐紫月当惯了老师,总喜欢讲清楚再揭晓答案,听我催得很急,她干脆答:“密码就是——小心李小爱,她原来的名字是……”
“是什么?”我追问。
“有些颜色不是褪色就是变色了,最后的字读不出来。”唐紫月对我说。
“什么?最重要的居然读不出来?”我丧气道,“唐二爷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样本会变色吗?真是的!这个李小爱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出现,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没一个姓李,这根本解释不通。”
“不是说了吗?”唐紫月纠正道,“是指她原来的名字,这就是说李小爱是以前的名字,现在那个人改名了。看来,这个人才是真凶。可惜还是没有头绪,把这种东西交给警察,他们肯定不会理睬的。”
我点头赞同,秦望那老不死的决不会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证据,靠警察还不如靠自己。那么,李小爱是何方神圣?她的名字曾出现在断臂雕像上,莫非她是一个艺术家?她的名字也在学校的老图书馆出现过,可记录上没有,会不会她是一位教师?可我记得她的名字在渡场的一些收据发票上也出现过,这又绕回渡场了。问题是,渡场没人姓李。能改名字,难道把姓也改了?
外面的鬼火还在烧着,炎热的夜风一拂过,零星的浓绿邪光就顺着风势蹿进房子里来。有些鬼火散掉了,萦绕在空气里,就像萤火虫一样。我和唐紫月被绿光映照到,四目相对,感觉彼此都像阴间里爬出来的恶鬼,一种不可言明的惊恐油然而生。我们已经解出了密码,虽然并不全,但再耗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匆匆地就跑出了老渡场。
鬼火随风飘动,我们穿过草堆时,浓绿的邪光就染到身上,跟着带出了老渡常等我们跑回樟树林那边,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敢耽误唐紫月,便叫她快点回去休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继续讨论。不过,我怕唐紫月会被坏人盯上,又将她送回学校,望着她上楼了才放心地走开。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的脑子都快装不下了。回到了渡场,我倒头大睡,一觉到天亮。
太阳爬到东边的山头时,苗姐早早就来了,她已经买好了苹果和几大盒营养品,说要组织我们去看望金乐乐,顺便去医院办理贾瞎子的火化事宜。我早就期盼着金乐乐苏醒的一天,可大家蜂拥而至,她怎么方便跟我吐露真相,一定会有所忌惮。我又不能把大家赶开,只好听从苗姐的吩咐,一人拎了两大袋苹果跟他们走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路上,岳鸣飞小声地问我,要不要想办法支开其他人,否则金乐乐不肯讲的。我瞥了胡队长他们一眼,心想这些人都是装腔作势的,并非真地想去探望病人,说不定寒暄几句就撤了。问题是金乐乐的父母在不在场,他们不离开的话,金乐乐八成也不会说出实情,她只肯对我说,恐怕这事见不得光。
就在我思索时,大伙很快就来到了人民医院,见到了脸色苍白的金乐乐。金家父母也在病房里,看到大伙来了,他们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仍笑脸相迎,假情假意地聊起天来。我站在最外面,搭不上话,可注意到金乐乐一直盯着我。
好不容易,半小时过去了,大家才渐渐散去。一开始,先是苗姐和胡队长去办理贾瞎子的火化手续,接着韩嫂去买菜了,最后金家父母要去跟医生讨论女儿的身体状况,也离开了病房。我和岳鸣飞往外面瞄了两眼,没看见有人走过来,于是就把病房的门虚掩上——等待了多日的时刻终于到了。
金乐乐病恹恹地笑了笑,说道:“你们没耐心了吧?”
“谁把你推下河的?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或者警察说呢?”我直截了当地问。
“是岳鸣飞把我推下去的!”金乐乐忽然扔出个炸弹。
我惊讶地望了望岳鸣飞,金乐乐却扑哧笑道:“跟你开玩笑呢!”
岳鸣飞脸色大变,不高兴地道:“谁跟你开玩笑!”
“好啦,我跟你们说实话。”金乐乐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后,慢慢地就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原来,贾瞎子一直不甘心双眼失明,除了找镇上的医院治疗,还去找老中医讨方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上个月,贾瞎子的双眼竟然神奇般地复明了。由于治愈的希望渺茫,贾瞎子对这件事从不声张,知情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二爷。说起唐二爷,他能在水库下溜出渡场,那就是借助了瞒天过海的伎俩。
“什么伎俩?”我忍不住打断道。
金乐乐不满意地横了我一眼,然后问我们:“你们都在水库边上,那天的情形还记得清楚吗?”
“那当然了,记忆犹新呢。”岳鸣飞肯定道。
“那时,唐二爷穿好潜水衣,戴好了氧气瓶,摸下水半小时都没有反应。之后他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后来就在水下失踪了,绳子也磨断了。”我回忆道。
“没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你们怎么这么笨,到现在还看不穿?”金乐乐得意扬扬。
“我们看得穿,还用来问你吗?”岳鸣飞气道。
“我不想说了。”金乐乐耍性子道。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说你的,别理他。”我说完就白了岳鸣飞一眼,暗示他别打岔。
金乐乐满意地笑道:“其实,你们都搞错方向了,虽然岸上的人都没有离开过,但渡场里有个人离开过了,那个人就是贾瞎子。那时他已经能看见了,只不过是刚复明,他本来打算那天晚上跟你们报告那个好消息的。谁知道,唐二爷让贾瞎子从远处潜水到水库下面,跟他换了位置,然后悄悄溜回渡常他们都穿着潜水衣,你们在岸上又那么远,编号也淹没在水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换过人了。唐二爷和贾瞎子换人时,安全绳就绑在水底的一块礁石上。后来绳子被磨断,那是贾瞎子干的,因为他在水下因为压力的关系,双眼又失明了。他等不到唐二爷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贾瞎子后来又瞎了,他并不是装的?”我诧异道。
“那当然了,他是有苦难言。”金乐乐不痛不痒地说。
“唐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回到渡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们那里又不是皇宫禁地,想自由出入还不容易,犯得着花这么大的心思吗?”岳鸣飞不明白。
“唐二爷的尸体后来出现在渡场,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到你拍的录像了,你是不是看到杀害他的凶手了?”我追问。
金乐乐被我们紧紧地逼问,有点不舒服了,便假装咳嗽几声,想要缓一缓。大家沉默时,病房外陆续有几个人走过,幸好金家父母还没回来。金乐乐喝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道:“你们肯定在好奇我为什么不先跟警察说,反而告诉你们吧?说真的,你们完全想错了,事情远比你们想得要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