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发现我表情不对劲,马上就发脾气,骂我不识抬举。那几件东西就是:一把猎枪、一瓶水、一把匕首、一只打火机、还有背包里的内层薄膜。这些东西有个屁用,难道要一枪打死我,或者用匕首捅死我吗,那不如我直接抬脚好了。我懒得和陈叔争辩,木清香一个劲地安抚,让我稍安勿躁。我望着奄奄一息的赵帅,两眼湿热,心想死就死吧,跟着老赵一块去好了。
陈叔用满是粗茧的手拨开沙粒,地雷就露了出来,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木清香还在身边,我怕陈叔脑袋被炸坏了,于是就叫木清香离远点,不然待会儿把她也炸飞就糟糕了。木清香没理我,只顾着看陈叔忙东忙西,还问陈叔是怎么打算的。
年轻时,陈叔也是个文化人,只不过捕杀狼群太久了,很多人都忘记了他原本的身份。这种老式地雷很容易处理,陈叔说只要把地雷里的雷管及火药烧掉,那么地雷就失去效用了。我一听陈叔要烧地雷,全身都发抖,把地雷烧了,岂不是把它引爆吗,亏他还是一个文化人。
我的不屑让陈叔很生气,他本身就是爆脾气,差点就想与我同归于尽了。碍着木清香在场,陈叔就说使用铝粉、硝酸钡和聚氯乙烯就可以烧掉地雷内部的炸药,而且这样绝对不会引爆它,这是最有效的方式。我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可也只能听天由命,如果出了差错,只好认了。陈叔慢慢地把沙子扫掉,当地雷露出来后,他就告诉我,脚下再热也不能挪开,除非他点头说可以了。
可我们身处大漠,去哪里找这些东西。只见陈叔从猎枪里取出了三颗子弹,用匕首把弹头撬下来,接着把子弹里的火药洒在地雷的旁边,并把薄膜撕碎,洒在弹药上。背包薄膜的主要原料是聚氯乙烯,实在找不到纯的,只好用薄膜代替。陈叔先把瓶子拧开,把我的靴子和裤子淋湿,然后就用打火机点着了弹药。
后来,我才知道铝粉、硝酸钡和聚氯乙烯一起燃烧,其高温能通过地雷金属外皮,使内部火药燃烧而不产生爆炸。可这种温度达到2000度,一烧起来我的脚就觉得滚烫,因此陈叔才拿了瓶水,不断地给我小腿降温。
哧哧的声音持续了约2分钟,陈叔就叫我抬脚,地雷里的火药已经燃尽了。我浑身都软了,抬脚时费了很大的气力,连叫陈叔和木清香躲开的劲都没了。果然,我抬脚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地雷已经成了空壳。可惜赵帅抬脚太快,如果再慢一点,陈叔就有办法救他了。
我顾不上欣喜,当即蹒跚地奔到城门的阴影处,除了脸色苍白的赵帅还没醒,小堂妹和南宫雄已经睁开眼睛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赵帅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可小堂妹却告诉我,当时是赵帅推开了她,不然她也难逃一阶。原来赵帅那时已经发现踩上地雷了,但反应慢了,脚已经抬起来了。
现在来不及送赵帅到医院,只能先到古城里寻找水源,以便给赵帅做紧急处理。安叔不停地安慰我,说赵帅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了。纵然我不懂医学,但赵帅这样子活不了多久了,傻子都看得出来。除了炸断右腿,肯定还有其他伤,没被赵帅背出沙漠他就撑不住了。
我将赵帅背起,强忍着伤痛走进古城,此时的我再也不想看古城一眼,哪怕古城里有残经的全本。古城里很多屋子都破漏不堪,已经风化得很脆弱了,里面还积了半米多的沙堆。小堂妹指着石塔说那里比较大,或许那里安全一点。我们一路上都很谨慎,生怕又踩到地雷,当走到石塔前,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已经脱离了身体。
直到走至金色石塔前,我们才感觉石塔好像随时会倒塌,此刻它已经倾斜了。塔下的拱门上没有匾,估计已经腐朽成灰了,我记得在茗岭青砖洞里,古城模型里的塔叫作镇仙塔。这座塔亦正亦邪,不知镇压了哪路神仙,现在冒昧借宿,只希望他老人家别在意才好。
塔门已经破了,我们忐忑地走进去,里面黑漆器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陈叔打亮了手电,往里面晃了晃,除了一座巨大的石台和雕像,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我认得那座雕像,他就是茶祖吴理真,没想到祖师爷在贵霜帝国会把有这么高的地位。走进塔殿后,安叔马上烧火,把塔殿内烧得通亮。
我们安顿好以后,就发愁地想下一步怎么办,南宫雄提出必须先找到古城内唯一的冒水泉眼。我们都点头赞成,没有水就活不下去了,必须将水蓄积够了才能离开古城。可是,古城那么大,泉眼又有九个,找出冒水的泉眼恐怕需要一天的时间。其次,我们要尽量为赵帅续命,虽然看似无望,但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计划定下后,我们争了半天,最后决定由我和木清香出去寻找泉眼,其他人都留守塔殿。出去前,我们先把塔殿检查了一遍,排除有沙狼埋伏的可能。在检查时,我们发现塔殿内壁有很多采茶刻画,很有中原风格,若非处于沙漠中,肯定以为这座石塔是在江南某处。我还特地到祖师爷面前拜了拜,希望他能保佑我们平安离开,并让赵帅能够得救。
石塔有八层,我们检查了第一层,然后就往上面爬。按常理判断,狼群不大可能躲在上面,但现在情况特殊,必须仔细检查一遍才能放心。我握着手电,和木清香、陈叔一起走上去,其余的人都留在下面。陈叔疑神疑鬼,每走一步总觉得狼就在前面,几次都要开枪了。我们走到第二层,里面的空气太闷了,不由得呛了几声。
其实,石塔上面不可能有人,因为我已经仔细观察了,往上走的阶梯全是沙粒,没有一个脚印。正想放松警惕,我就听到木清香轻声说,第二层的角落里躺了一个人。陈叔一听马上开枪,吓我一跳,底下的安叔也忙大声问怎么了。
“没事!你们好好看着下面,陈叔刚才手有点打颤。”我敷衍道。
第二层的角落里,的确有一个人靠在角落,但他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具紫黄色的干尸。由此看来,古城里的来客倒挺多的,而且有些有去无回。我们狐疑地走过去,发现那人穿着军人制服,好像是英国的。制服的胸口前印有名字,我的英文虽然很烂,但能勉强读出制服上的名字:Lyle Nelson。
这名字真他妈熟悉,我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Lyle Nelson翻译过来不就是莱尔·纳尔森吗。莱尔就是那个在荒山里建造妖宅的英国人,后来他死在战乱中,至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在那种地方造屋子。当然,中国人有同名同姓,英国人也有。可那时都是在二战时期,这未免太巧合了,不知道这个死人和在云南的莱尔有没有关系。
“看来那架飞机是英国人留下的,30年代他们是在这里出没过,印度那里也有他们的脚印。”陈叔有点幸灾乐祸。
我很想问木清香,她以前在古城里短暂地苏醒过一次,那时有没有看到飞机残骸。可陈叔就在身边,因此我不方便问,只能依旧观察干尸,找出他的死因。干尸的两眼都已经模糊了,像是熔毁了似的,估计这就是致命伤。他们的飞机坠落,受伤是肯定的,但飞机上肯定不只一个人。这个人两眼被毁,几乎不可能摸黑地跑到塔殿,很可能是同伴弃他而去,丢掉这个累赘。
木清香读出我的心思,于是对我说:“你放心,只要赵帅还有一口气,至少我不会让你丢下他。”
我无语凝噎,缓过神后就说:“洋鬼子心肠太坏了,丢下了同伴,还在古城里埋地雷,良心都被狼吃了吗?”
“他们那种人,被吃了倒好,留在世上也是多余。”陈叔忿忿道。
我站起身,觉得不太合理,又问:“如果他的同伴逃走了,那他们怎么穿过焚风,难道也会用针盒吹茶歌?”
木清香不懂回避,对我直言:“我一直觉得奇怪,莱尔怎么和阳赤山扯上关系,现在一想,他们可能初次见面就是在这座古城里。阳赤山定期回到古城,不巧地遇到了英国战机坠毁,于是带着那些人走出古城。可能后来他们发生争执,阳赤山就被人灭口……”
陈叔一头雾水地打断对话:“阳赤山是谁,你们说什么?”
我想了个托词要敷衍过去,谁知道木清香张口就坦白道:“阳赤山是最后一个茶王,据说他是被英国人害死了,最后尸骨都没找到。”
“啊?”陈叔只喜欢猎杀狼群,从未听过茶王这等事,因此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关于阳赤山这个人,我已经研究了大半年,可惜都没多少成果。只知道阳赤山天赋异禀,十多岁就当上了茶王,1900年时还从紫禁城里运出清宫珍藏的茶叶,带进了月泉古城里。如果有缘,我倒很想找到那批珍贵的茶叶,要知道那些茶叶都是旷世奇珍,已经不复得见了。
我走上塔殿,心里有点小期望,茶王阳赤山运来的茶叶就在上头。可英国人既然来过了,那他们可能也顺手牵羊地带走了。我起身望着干尸,琢磨他到底是不是莱尔·纳尔森的真身,与云南的那个英国人有何关系。
木清香不像我那么死心眼,她走就走开,往第三层走去,陈叔也跟在她屁股后面。他们还没走上去,就叫我快点过来,在石梯处他们又发现了一具英军干尸。原来,这里死了不止一个英国人,而且第二具尸骸的双眼也是模糊状,好像被什么东西烧过。如果第一个人在飞机坠落时,眼睛被烧毁,这还说得过去,可两个人的伤会这么相似吗?
想到这一点,我浑身打了个冷战,难道这两个英国人是被危险逼进塔殿的。古城里,除了狼群之外,还有什么能同时在两个人身上留下一样的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