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约翰·狄克森·卡尔 本章:第三章

    次日下午3点钟,苏格兰正值阳光灿烂的晴朗天气,凯萨琳和亚伦·坎贝尔沿着阿吉尔郡督努的主要街道往山丘上走。

    原本该在清晨6点半抵达格拉斯哥的火车将近下午1点钟才到。这时候他们早已饿得晕头转向,却连顿午餐都没有着落。

    有个十分友善,但把话说得让两个坎贝尔都听不太懂的搬运工告诉他们,一班前往古洛克的火车即将在5分钟内启程。于是他们忍着饥饿,再度乘火车沿克莱赛往海岸出发。

    亚伦·坎贝尔想起今天清晨顶着一头乱发、留了满脸胡碴醒来,发现自己靠坐在火车包厢的软垫上,肩头倚着一个熟睡中的漂亮女孩,那种感觉真是惊愕非常。

    但是他清清脑袋仔细一想,觉得这也不错,某种冒险的快感唤醒他沉闷的灵魂,令他醺醺然。再也没有什么比和一个女孩共度夜晚——尽管是井河不犯——更能破除两人间的拘束感了。亚伦望着窗外,发现那片景致和英格兰的并无二致,既没有花岗岩悬崖,也还看不见石南,让他相当惊讶,且不免感到有些失望。他多么希望有机会引用彭斯的诗句来对应所见的美景。

    他们一起梳洗、更衣。不谙世故的两人隔着道门和淅沥的水声,继续各持己见地辩论着1679年丹毕伯爵的财政改革。他们一路忍着饥饿,包括在前往古洛克的火车上。接着他们搭上一艘有着黄褐色烟囱的低矮汽船越过峡湾前往督努,发现在船舱里有供应食物,立刻冲下去,安静又贪婪地享用苏格兰肉汤和烤羊肉。

    在低平的紫色山峦和辉映成铁灰色的湖水之间,横躺着督努大片灰白和深褐色屋顶,看来活像是许多家庭墙上挂的那种拙劣的苏格兰风景画,只不过那种画里头都有一只鹿,这儿没有。

    “我终于了解,”亚伦说。“为什么有那么多风景画了。那些二流画匠难以抗拒苏格兰的风景,因为只要大量涂上紫紫黄黄的颜色,再用水晕开就可以啦。”

    凯萨琳反驳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她还加了一句,如果他再不停止哼“罗蒙湖畔”这首曲子的话,她会疯掉的。在这同时汽船到达终点,停靠在码头边。

    他们把行李留在码头上,穿过马路到一家简陋的旅行社准备去租辆开往席拉的车。

    “席拉是吧?”无精打采的职员说。他的口音像是英格兰人。“最近突然变成热门观光点了。”他给了他们怪异的一瞥。亚伦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下午有个旅客也要到席拉去。如果你们不介意跟他搭同一部车的话,倒是可以省不少钱。”

    “请等一下,”亚伦说。这是他抵达督努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瞄到墙上的广告海报几乎就要脱落。“我没有刺探的意思,不过我猜那位先生也姓坎贝尔吧?”

    “不是,”职员看了一下名单说。“这位先生姓史汪。查理·E.史汪。他5分钟前还在这儿呢。”

    “没听过这个人,”亚伦对凯萨琳说。“会不会是遗产继承人?”

    “不是!”凯萨琳说。“继承人是安格斯的大弟,柯林·坎贝尔医生。”

    职员的表情更怪了。“没错,我们昨天才开车送他去那儿,非常正派的一位绅士。好啦,先生,你们决定要和这位史汪先生共乘一部车,还是另外租一部?”

    凯萨琳插话:“我们当然要和史汪先生共乘了,如果他不介意的话。真是的,怎么可以胡乱花钱呢!什么时候可以起程?”

    “3点半。大约半小时以后回来,我们会准备好车子。慢走,小姐;慢走,先生。谢谢两位。”

    他们来到暖烘烘的阳光底下,沿着小镇的主要道路往山上漫步,一路欣赏着商店橱窗,开心极了。这些商店卖的大部分是纪念品,目光所及都是格子纹。格子领带,格子围巾,格子封面的书籍,印有格子纹的茶壶组,穿着格子纹衣服的玩偶和垃圾桶——多数是配色最艳丽的斯图亚特皇室方格花纹。

    亚伦开始承受购物冲动——即使最顽固的旅人也会屈服——的折磨,所幸凯萨琳一路制止了他。他们走了段距离,来到道路右侧一间男性服饰店,发现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可以挂在墙上的家族纹章(包括阿吉尔郡的坎贝尔、麦克洛、高登、麦辛塔和麦昆家族)。看到这连凯萨琳也投降了。

    “太美了,”她惊叹。“咱们进去吧。”

    他们按了唤人铃,可是没人听见,因为柜台正起着激烈的争执。柜台后面站着个矮小女人,沉着脸,两手叉在胸前。前面则站着一个不到40岁的年轻男子。个子不矮,皮革般强韧的脸皮,头上的软帽推上额头,面前堆满格子纹的领带。

    “都很漂亮,”他客气地说,“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麦何斯特家族的领带。你懂吧?麦何斯特。M-a-c,-e-r,麦何斯特。你能拿麦何斯特家族格子纹的领带给我看吗?”

    “没有麦何斯特家族的,”女店主说。

    “听好,”年轻人说着把一只手肘靠在柜台上,用细瘦的食指指着她的脸。“我是加拿大人,可是我身上流着苏格兰人的血,这让我非常自豪。从小我父亲就告诉我:‘查理,如果有机会到苏格兰,如果有机会到阿吉尔郡,一定要去探访麦何斯特家族。我们是麦何斯特家族的子孙,你祖父对我说过不知多少次。’”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没有麦何斯特家族的格子纹。”

    “一定有!”年轻男子摊开双手,哀求地说。“应该有麦何斯特家族吧?苏格兰有那么多人口,那么多家族,可能会有一支叫做麦何斯特吧?”

    “可能会有麦何斯特家族。不过这儿真的没有。”

    他那痛苦沮丧的表情连女店主都起了怜悯。

    “你姓什么呢?”

    “史汪。查理·E.史汪。”

    女店主抬起双眼有了反应。

    “史汪,应该是麦昆家族。”

    这话让史汪先生兴奋莫名。“你是说,我是麦昆家族的子孙?”

    “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有些姓史汪的人和他们有亲戚关系。”

    “你有他们的格子纹吗?”

    女店主拿来一条领带。鲜艳的深红色为主色,亮眼极了,史汪先生立刻着了迷。

    “这才是像样的好东西!”他激动叫着,转身对亚伦说,“你不觉得吗,先生?”

    “非常出色。不过就领带来说嫌花俏了点,对吧?”

    “没错,很适合我,”史汪先生开心地赞同,像画家取景那样高举着领带仔细端详。“没错,这就是我要的领带。我要买一打。”

    女店主脚下有些不稳。

    “一打?”

    “当然,有何不可?”

    女店主觉得有必要警告他。

    “每条36便士喔?”

    “没关系。包起来吧,我买了。”

    女店主匆匆走进店铺内的同时,史汪转过身来,一脸得意。他摘下帽子对凯萨琳行礼,露出一头红褐色的卷发。

    “你知道吗,”他压低嗓子神秘地说。“我旅行过很多国家,可是这种怪异的现象,我真的从来没见过。”

    “是吗?”

    “是的。这里的人似乎什么也不做,只喜欢把他们的苏格兰笑话到处传来传去。我曾经到饭店酒吧去闲逛,那里有个喜剧演员,光讲苏格兰笑话就让满场的人乐疯了。还有,我到这地方才几个小时——今天早上才搭从伦敦出发的火车到这里——可是已经在不同地方听见人家讲同一个笑话好几次了。”

    “这我们倒是还没碰过。”

    “可是我碰过。他们听得出我的口音,懂吧?就说:‘你是美国人吧?’我说:‘不,是加拿大人。’可是他们不在乎,照样问我:‘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哥哥安格斯,他吝啬到连一分钱都不肯给寻血猎犬?…

    他抱持着等待回应的心情停顿下来。

    听笑话的人脸上毫无表情。

    “你们不懂?‘一分钱’(c-e-n-t),和‘气味’(s-c-e-n-t)同音。”

    “意思很明白,”凯萨琳说,“不过——”

    “唉唷,我又没说这则笑话好笑,”史汪急着辩称。“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有多么怪异。因为你不会看见一个做岳母的人到处去向人宣传关于‘岳母’的笑话,也不会看见英格兰人互相宣传他们经常把笑话的重点给弄拧了。”

    “英格兰人真的是这样吗?”亚伦好奇地问。

    史汪涨红了脸。

    “呃,加拿大和美国有不少类似的笑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或许也听过吧:‘无论你多么努力浸泡海绵,还是没办法钉进钉子。’被改成:‘无论你把海绵浸泡得多湿,还是没办法钉进钉子。’等等。我同样没说这个笑话好笑,我只是在——”

    “无所谓,”亚伦说。“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那位已经租了车,打算下午出发到席拉去的史汪先生?”

    令人意外的,史汪那张皮革似的脸闪过回避的意味,眼睛四周和嘴角起了皱纹。他似乎警戒了起来。

    “没错。怎么?”

    “我们也要到那里去,在想你是否愿意让我们共乘一部车。我姓坎贝尔,坎贝尔博士;这位是我的堂妹,凯萨琳·坎贝尔小姐。”

    史汪朝他们行了个礼。他突然变了表情,堆满亲切的笑意。

    “我怎么会介意,高兴都来不及呢!”他真诚地说,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是家族的成员,呃?”

    “算是远亲。你呢?”

    闪避的神情又出现。

    “这个嘛,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姓了,我和麦何斯特或者麦昆家族有亲戚关系,总不能假装是这个家族的人,对吧?不过,或许你们能告诉我,”他恢复了些许自信。“你们对一个名叫爱尔丝芭·坎贝尔的小姐或太太了解多少?”

    亚伦摇了摇头,所幸凯萨琳解救了他。

    “你是说爱尔丝芭姨母?”

    “我对她可说是一无所知,坎贝尔小姐。”

    “爱尔丝芭姨母,”凯萨琳说,“尽管他们都这么称呼她,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姨母。几乎没人知道她是谁或从哪里来。大约40多年前她突然冒了出来,一直到现在,算是席拉城堡的女性权威人物。她将近90岁了吧,据说大家都怕她,可是我从没见过。”

    “噢,”史汪没多说什么。这时女店主把领带包好拿给他,他付了账。

    “我突然想起来,”他又说,“我们该走了,以免赶不上车。”

    和女店主殷殷告别之后,史汪礼貌地拉住店门,让他们先走出去。

    “到那里应该得花不少时间,我想在天黑前赶回来,不想在那里过夜。那里应该也有灯火管制吧?今晚我很想好好休息,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

    “你没办法在火车上睡觉吗?”

    “是这样的,我隔壁包厢有一对新婚夫妇,为了克利夫兰的事吵个没完,我几乎整晚没合眼。”

    亚伦和凯萨琳迅速交换了下眼神。然而史汪忙着发牢骚,根本没注意。

    “我曾经在俄亥俄住过,对克利夫兰很熟,所以我很仔细地听,可是我怎么也听不懂是怎么回事。似乎是有个叫做罗素的家伙,还有另外一个叫查理的。可是那个从克利夫兰来的女人究竟是跟罗素私奔,还是跟查理,还是跟那个女人的丈夫,我始终没听懂。听得越多越迷糊。后来我敲了敲墙壁,在那之后他们就把灯关了——”

    “坎贝尔博士!”凯萨琳警告性地大叫。

    但已经来不及了。

    “恐怕,”亚伦说。“那就是我们两个。”

    “你们?”史汪说着在阳光明亮、温暖又慵懒的街头愕然停步。他的目光飘向凯萨琳没戴结婚戒指的左手,忽然懂了似的,如逐字记录般地清楚。

    他继续说话,只是话题改变得如此迅速明显,连声音都骤然变得急切。

    “这里的人显然一点都不必担心缺粮,瞧瞧那些杂货店橱窗里摆的!那是羊杂肚包,这东西——”

    凯萨琳臊红了脸。

    “史汪先生,”她简洁地说。“我得告诉你,你误会了!我是哈本丹女子学院的历史教授——”

    “我这辈子头一回看到羊杂肚包这东西,它的外观实在难以讨好我。我从没见过哪种肉类像它那么赤裸裸的。那个看起来像波隆那香肠切片的叫做乌尔斯特肉饼,这东西——”

    “史汪先生,拜托你注意听我说好吗?这位先生是高门大学的坎贝尔博士。我们向你保证——”

    史汪再度愣住。他回头看看四周,似乎是想确定没人窃听。接着他压低嗓门,急切而诚恳地说:

    “坎贝尔小姐,”他说。“我这人很开明,那种事我懂。很抱歉,我不该提起的。”

    “可是——”

    “我刚才说我整晚没合眼完全是骗人的。你们一关灯我就睡着了,之后就什么都没听见。咱们就忘了我提过这事,好吗?”

    “或许这样最好,”亚伦赞同地说。

    “亚伦·坎贝尔,你敢……”

    史汪气定神闲地往前走。旅行社门前停着部舒适的蓝色五人座汽车,一个穿戴着制服、帽子和绑腿的司机靠着车身。

    “我们的黄金礼车来了,”史汪说。“我手上有本旅行指南。走吧,咱们尽情玩乐去。”


如果您喜欢,请把《连续自杀事件》,方便以后阅读连续自杀事件第三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连续自杀事件第三章并对连续自杀事件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