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哈丁站起来。他的大眼——“牛眼似的”,艾略特在经过一连串的动物比喻后如此称呼——看来惊慌。他保持他的温厚表情,他对权威的敬意也丝毫不减;但他毛茸茸的手微微发抖。
“我在拍片!”他抗议,“看,这是摄影机。你没听见它在动吗?你没——”然后他大笑,笑得很迷人。他似乎希望有人跟他一起笑,又因无人跟他一起笑而觉得懊恼,“我明白了,”他看着远方,“我曾读过一个故事。”
“是吗,你现在要说?”英格拉姆教授问道。
“是的,”哈丁严肃地说,“某人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们发誓他们听见他一直敲打字机。真相是,他有个发出打字声的机械装置,而他人并不在场。大混蛋!你认为有能帮你操作电影摄影机的东西吗?”
“太荒谬了,”玛乔莉叫,仿佛活见鬼似的,“我看见你。我知道你在那里。你是这么想的吗,巡官?”
艾略特咧嘴笑:“威尔斯小姐,我什么也没说,都是教授在说。同样的,我们可能会考虑这点的,即使只是理清疑点。”他语带同情,“但是这里非常暗,不是吗?”
英格拉姆教授抢在众人之前回答:“暗了大约二十秒,直到切斯尼打开双扇门。之后照相用灯泡投射足够光亮在书房墙壁上,所以这里不能说是漆黑一片。物体轮廓十分清楚,我想我的同伴会这么告诉你。”
“等一等,先生,你们怎么坐的?”
英格拉姆教授起立,然后小心地把三张安乐椅排列成各相距约三尺的行列。椅子从八 、九尺外面对双扇门,因此椅子距马库斯·切斯尼的距离大约是十五尺。
“切斯尼在我们抵达前安排椅子,”英格拉姆教授解释,“我们没移动它们。我坐在这里,在最靠近灯的右端。”他把手放在椅背上,“玛乔莉在中间,哈丁坐在另一端。”
艾略特研究位置,然后他转向哈丁:“你坐在左端做什么?”他问,“从中间你不是能取得更好的画面吗?从左端你拍摄不到Nemo从落地窗进入的镜头。”
哈丁用力搓额头:“我问你,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说,“切斯尼先生没解释我们将看见什么 。他只说,‘坐在那里’;我希望你不认为我会和他争论。我不敢。我坐——不如说我站在这里,我觉得看得很清楚。”
“嘿,争论这个做什么?”玛乔莉说,“当然他在这里,我看见他来回走动拍摄。而我在这里,不是吗?”
“没错,”英格拉姆教授温和地说,“我感觉得到你。”
“是吗?”哈丁说。
英格拉姆教授的脸变得凶恶:“年轻人,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我听见她呼吸。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没错,她穿着黑衣裳;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她的皮肤雪白,而她的手和脸在黑暗中就像你衬衫前胸一样白。”清完喉咙后,他转向艾略特,“巡官,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能发誓他们二人都没离开房间。哈丁一直在我的眼角 。玛乔莉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现在,他们是否能对我同样……”
他礼貌且强烈地倾身向玛乔莉。艾略特觉得他的态度像医生测量病人脉搏的样子,他的脸庞安静而专注。
“当然你是在这里啊。”玛乔莉叫。
“你确定?”艾略特追问。
“我完全确定。我看见他的衬衫和他的秃头,”她郑重地说,“还有——哦,我看见一切!我也听见他呼吸。你不曾参加过降灵会吗?要是有人离开你会不知道?”
“你怎么说,哈丁先生?”
哈丁犹豫片刻:“坦白说,我的眼睛多数时候盯着摄影机。所以我没什么机会环顾。等等,”他右拳头击着左手掌,脸上现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啊!让我慢慢说。就在这戴着大礼帽的家伙走出镜头后,我向上看、后退、关掉摄影机。当我后退时我撞到一张椅子,我四面观望, ”他转动手腕,“我能看见玛乔莉,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闪烁。我无法精确描述,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当然我知道她一直在那里,因为我听见她说‘不要’,而且我也看见她。”他咧嘴一笑使房间内气氛轻松不少,“你能确定她既不是五尺九寸高,也不是六尺高。我们还能招惹什么嫌疑?”
“你看见我了吗?”英格拉姆教授问。
“嗯?”哈丁说,眼光落在玛乔莉身上。
“我说,你看见我了吗?”
“哦,当然。我想你正在俯身看表。你在那里没错。”哈丁重获活力,彷佛他将得意地高视阔步,拇指扣在背心上。但艾略特觉得自己仍在浓雾里摸索,此案是个心理迷宫,然而他愿意相信这些人说的是实话。
英格拉姆教授解释:“你看见三份相当可信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当中无人可能犯下此 案。你必须根据这点来办案。当然,你可以选择怀疑我们的说法;那我们就证明给你看——重建现场!我们像之前一样成行坐在这里,然后关灯,再打开书房里的摄影用溢光灯。你就会明白,没有人可能在不被看到的情况下离开这房间。”
“恐怕办不到,先生,除非你有另一个照相用灯泡,”艾略特说,“灯泡已经烧完了 。此外!”
“但是……”玛乔莉大声叫。她闭上嘴巴,以困惑的眼神瞪着关着的门。
“此外,”艾略特继续说,“你们可能不是唯一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威尔斯小姐。你刚才说你确定书房里的钟时间是正确的,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能不能再说一次?”艾略特重述问题。
“因为那钟坏了,”玛乔莉回过神来回答,“喔,我的意思是,调指针栓坏了,所以没办法动它;而且自从我们有了它,它就是个准确的钟,从未有误差。”
英格拉姆教授低声轻笑。
“原来如此。它何时坏的,威尔斯小姐?”
“昨天早上,女仆帕梅拉在整理马库斯舅父书房时弄坏了它。她在上发条的时候,另一手拿着一副铁烛台,不小心让烛台撞上调指针栓,把调指针栓撞掉了。我以为马库斯舅父会生气。我们只获准每周整理他的书房一次。他的所有文件都在那里,尤其他正在写的一份手稿是我们不可碰的。但他没。”
“没什么?”
“没生气。甚至相反。他走到钟面前。我说我们把钟送到城里的西蒙兹钟表修理店去修。他注视钟一分钟,突然大声笑出来。他说,不,不,别管这钟,它现在的时间准确, 无法改变,而且看来挺有趣。(它是个八日钟,那时已上紧发条——棒槌学堂注)他也说帕梅拉是个好女孩,在她父母年老时一定会对父母尽孝。我记得很清楚。”
艾略特想,切斯尼为何站在钟面前,突然放声大笑?但他没有时间思考。好巧不巧,克罗少校出现在通向走廊的门边。
“我能和你谈一谈吗,巡官?”他的声音古怪。
艾略特走出去,顺手关上门。那是个宽阔的走廊,嵌淡色橡木镶板,有宽低的楼梯,地毯边露出的地板晶亮。一盏地板灯正亮着,在楼梯边照出一光圈,也照亮小桌上的电话 。
克罗少校保持温和面容,但他的眼神看来邪恶。他朝电话点头:“我刚和比利·埃斯沃斯谈过话。”他说。
“比利·埃斯沃斯?他是谁?”
“就是他太太今晚生产。乔·切斯尼出门应诊的病人。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想埃斯沃斯可能还在和朋友一起庆祝。他确实是,因此我和他说话。我没多说什么,我只说恭喜,希望他没想到我为何在清晨两点打电话跟他说恭喜。”克罗少校深吸一口气,“嗯, 如果书房里的钟是准确的,乔·切斯尼有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
艾略特不发一语。他已料到——
“小家伙在十一点十五分出生。之后,切斯尼坐下和埃斯沃斯及他的朋友聊到近十二点。当他离开时,他们都看了表。当埃斯沃斯送他到门口,教堂钟刚好敲十二下;埃斯沃斯站在台阶上,发表了关于美好一日来临的演说。所以医生的离开时间可以确定无误。埃斯沃斯住在索德伯里克罗斯的另一边。乔·切斯尼不可能在谋杀案发生时赶回这里。你认为如何?”
“先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艾略特告诉少校。
“哦?”
“没错,先生。”艾略特说,“这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