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半,高竞和莫兰一起来到跟梁永胜相约的咖啡馆,梁永胜已经先到了。他跟往日一样,穿着笔挺的名牌西装,打着深蓝色领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飘散着一股古龙水的味道。
“你们来啦。”梁永胜站起来跟高竞握了握手,高竞本能地注意到梁永胜的目光朝莫兰扫去,露出几分惊讶。
他连忙解释道:“我觉得莫兰应该来。”
“欢迎我吗?”莫兰朝梁永胜一笑。
“随便。”梁永胜也朝她一笑,眼中的光芒一亮又暗沉下去,他礼貌地坐下了,并没有跟她握手,这让高竞略微松了口气。他不希望莫兰跟这个明显还爱着她的前夫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当然如果能连话也不说,彻底绝交就最好不过了,但是他不敢提出来,他怕她觉得他没有风度。
“你们想喝点什么?”梁永胜看看他,又看看莫兰。虽然只是一瞥,但他总觉得梁永胜看莫兰的时间是看他的三倍。想当年,他们三人也曾坐在一起过,不过当时莫兰坐在梁永胜身边,梁永胜总是当着他的面亲她的脸,这曾让他备受打击。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轮到他有机会报复梁永胜了,但他是不会以牙还牙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忍心。
“我要一杯冰橘子茶,你呢?”莫兰回头问他。
“我跟你一样吧。”眼下,他对喝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他只想快点知道梁永胜为什么要跟高洁离婚。
所以他们刚刚点好饮料,他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昨天高洁给我打电话说,你向她提出了离婚。”他正视梁永胜,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明确的解释。
“是的。”梁永胜不动声色地说。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问道,口气中带着挑衅。
梁永胜朝他温和地笑了一下。
“我向她提出离婚的原因有两条,一是我不能容忍欺骗,二是我不爱她。”梁永胜说到这儿,有意无意地瞥了莫兰一眼,这一眼让高竞看得火冒三丈。他觉得梁永胜好像正当着他的面在用目光抚摸她。
“你说高洁欺骗了你?!拿出证据!”他恼火地把问题轰向梁永胜。
梁永胜看着他,很冷静地回答道:“孩子没有了,她一直骗我孩子还在。”
高竞浑身一震,真的让莫兰猜到了。
他禁不住回头去看她,她也正好看着他,他们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一齐把目光对准梁永胜。
“你说清楚点好不好?”还是由高竞发问,他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梁永胜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一个半月前,我曾经去过一次新疆,我记得当时我曾经打电话跟你说过。”
“是的,你跟我说过,你说你要去两个星期,要我抽空照应一下高洁。”高竞还清楚地记得这件事,但当时他正在紧张地侦破一件凶杀案,也没有时间去她家,他只好每天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难道是这段时间出问题了?猛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的脑际一飞而过,难道高洁在这段时间跟别的男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不敢想下去了,急切地问道:“你不在的这两个星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注意到莫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关切。
“她跟她新认识的网友到郊区去玩,结果摔了一跤,孩子掉了。”梁永胜非常平静地说,高竞几乎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新认识的网友?孩子掉了?他的心又是一阵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她孩子掉了?”他的口气又软了一点,他现在至少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孩子肯定是没有了,梁永胜是不会没有证据乱说话的。他为高洁感到难受。
“我找到了她的这个网友。”梁永胜说。
高竞一时语塞。
“你,你是说,她跟别的男人……”他说不下去了,觉得真羞耻。
梁永胜朝他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网友是个女的。”
高竞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听到梁永胜继续说了下去:“高洁自从跟我结婚后,就没再上班,她整天待在家里很无聊,所以经常上网聊天,有时候也帮我查点资料。我知道她在网上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个网友就是她最近新认识的,网名有点男性化,叫剑舞昆仑,其实是个女的,职业是货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喜欢玩滑翔伞。高洁这次跟她见面,就是在她玩滑翔伞的场所,郊区的一片山丘地带。当然,山并不是很高。”
“你是说,高洁去玩了滑翔伞?”莫兰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那倒没有,杜珊,就是那个剑舞昆仑,她跟我说,高洁是跟着滑翔伞跑了几步,结果跌了一跤。杜珊并不知道高洁怀孕,高洁没有说。其实高洁也很想玩滑翔伞,我之前就知道她有这兴趣,我还没跟她结婚的时候,有一次曾经看到她在网上查看相关的资料,当时她还是实习生,看到我来了,马上就把页面关掉了。”梁永胜一边说一边招手找来服务员,叫了一块奶酪蛋糕。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她的网友的?”莫兰问道。
高竞很感激莫兰代她提问,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我去新疆两个星期,有那么几天她对我说,家里的电话坏了,叫我有事打她的手机,她应该也是这么对你说的吧。”梁永胜看着高竞问道。
高竞默认了。当初高洁的确是这么对他说的。
“于是,那几天我就打了她的手机,有一天,她跟我说这里一天在下雨,所以她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家里,但是我跟她通完电话,又打给了另一个朋友,我无意中提起了天气,他却说当天阳光很好。当时我没在意,因为在同一个城市,不同的区域天气也会有所不同。后来其实是一封信提醒了我。这封信里的撒谎痕迹太明显了。”
“怎么明显?”高竞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带来了。”梁永胜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摊在他们面前,“我给你们的提示是,我是8月20日到家的,可是直到上个星期二,也就是9月5日才收到这封信,两位侦探可以自己分析一下。”
“你真麻烦,不会自己跟我们说吗?”莫兰抱怨道。
高竞拿起那封信看了起来。高洁的信写得很简单。
亲爱的永胜:
你好吗?我这里一切平安。这些天,我一直待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非常无聊。今天早上,我破例出门买了几根新鲜的玉米,放在锅里煮了一下,好香啊。
崔小姐又打电话来让我去参加她们的孕妇训练班,我还没决定,我想再考虑考虑,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我觉得那太贵了,一个月六千元,如果是最高档的要一万元一个月,虽然我也想让我们的宝宝从小有一个良好的物质环境,但是这个价格我觉得还是有点太贵了,所以,我跟崔小姐推托着,想等你回来再作决定。
中午,我吃了一碗粥就睡了,没有人来打扰。
我午睡后,就去外面散了一会儿步,哥哥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我,我等到5点半,他终于来了,我们一起去附近的西餐厅吃的饭。哥哥不挑剔,我点什么他吃什么,我请的客。吃完了,他送我回家,我回家的时都快8点了。
晚上回来就写日记,给你写信,有点想你。因为你的电脑坏了,所以只能给你写信。
今天王小姐打电话给我,她打电话给你,你那边一直没信号,她只好打给我了。她说,你的客户之一,一个姓楚的人找你有要紧的事,他的妻子最近牵涉到一件非常棘手的案子,王小姐很紧张,他们都希望我能尽快联系到你。亲爱的,你的电话怎么会不通呢?你收到信后,快点给他们一个回复吧。
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我们。
祝快乐!
妻:洁
2007年8月16日
高竞看完这封信立刻发现一个很明显的破绽,高洁并没有在梁永胜不在本市的时候,请他吃过西餐,他们仅仅只是通过几个电话而已。高洁撒谎了,他觉得痛心,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撒这个拙劣的谎,她难道忘了她的丈夫是律师吗?这再次印证了他对高洁的一贯判断,精明但不聪明。他听见莫兰在那里说话。
“信是16日写的,你是8月20日到家的,如果你在新疆的话,信应该也能在20日之前收到吧?你是在什么城市?”莫兰分析道。
“乌鲁木齐。到那里第一天我的电脑就摔坏了,非常倒霉。”梁永胜说。
“大城市啊,应该不会那么慢的。”莫兰把信封翻过来看了看信封背后的邮戳,“发信的邮戳是19日,信到那里的邮戳是22号。这说明,她的信应该是19日寄的,应该是这样吧。高洁忽略了邮戳。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吗?她就算写错了日期,或者写完信忘了寄,这也很正常啊。她肯定是以为你一定能收到所以才寄的,对吗?你是不是提前回来了?”
梁永胜笑了起来。
“我是提前三天回来的,因为没有电脑,很多事没办法做。”
“所以你没收到那封信,信是后来别人转给你的。”
“是的。”
“她应该也没请你吃饭吧?”梁永胜忽然转过头注视着他,目光锐利。
高竞不说话。
“你否认也没用,我已经查过了,那时候你在侦办一个杀人案,8月19日那天晚上正是你们的收网日,你不可能有空跟高洁一起吃饭。”
“对,的确如此。”他不情愿地答道。虽然是高洁在撒谎,但他还是觉得跟自己撒谎一样羞耻。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她写完信忘记寄很正常。我也经常这样。有时候我写完信,两星期后信还在抽屉里,忘了是很正常的。”莫兰说。
两个男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高竞低头不语,而梁永胜切了一小块奶酪蛋糕放在嘴里。
“你那个王小姐到底是几号打电话给她的?还有你的电话怎么会打不通?就算一天打不通也不会好几天都打不通吧。她是不是在写信后的第二天,就是17号去见了网友?”莫兰一连串地问道。
“你问到点子上了,王小姐和崔小姐是16号打的电话,我也是在16号这天手机正好掉在水里摔坏的。那次去新疆特别不顺利,手机是在17号修好的。”
“所以她的信是16号写的,对不对?”莫兰问道。
“对。”
“那又怎样,写完信忘了寄嘛,再正常不过了。是什么让你起疑心的?”
“让我起疑心的是两点,一是邮戳上的邮局地址是郊区,要知道,她怎么可能会跑到郊区去寄信?二是她的态度。”
“她的态度?”莫兰盯着梁永胜看。
“我没收到这封信,她也没提起,按理说,她知道我没收到的话,应该叹息一声自己寄晚了,这是常理,但是她没有,装作没事人似的,上星期我收到信后觉得这很奇怪。后来我问她,她也显得很不自然。我问她为什么没把信按时寄出去?因为王小姐的事的确很重要,当然后来她跟我通上电话了,及时把事情解决了。高洁说她忘了寄信,她的表情有点躲躲藏藏,于是我就试探了她一下,我说16号那天我打电话来,家里钟点工说她出去了,她马上反驳说不可能,钟点工休假了,不可能接我的电话。”梁永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高竞和莫兰都等着他说下去。
“我知道如果她在家是不可能让钟点工休假的,所以我就开始思考了。我本来认为她写信的确是在16日没错,只是她忘记把信寄出去,信寄晚了,这也很正常。但是她为什么要给钟点工放假呢,我得出的结论是,她不想让钟点工知道那两天她不在。我问过钟点工,她没有请过假,高洁却让她16号、17号两天放假。那么她为什么要隐瞒她不在家的这个事实呢,因为她知道她在做错事,她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不应该出去玩。最后,我发现了这个郊区邮戳,我就更肯定了,她一定去过郊区了,是在那里寄的信。这是她的一个疏忽。”
“邮戳实在是太大的漏洞,难道这是她本人寄的?真是的,她怎么不想想周全?”莫兰提问道,听口气,她真像是想重新帮高洁设计骗局。
“哈哈,这的确不是她本人寄的,她摔跤了,把一个包掉在网友那里,那个网友看见信封上已经贴了邮票,出于好心帮她把信寄了,这才是最大的破绽。”梁永胜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邮戳和钟点工的话才去调查她的聊天纪录的?”高竞冷冷地问道。
“是的。我趁她上医院做产检,当然那是假的,我查了她的聊天记录,找到了她那个网友的电话,跟她见了个面,我这才知道她已经流产了。”梁永胜停顿了一下,继续用上法庭的口吻,条理清楚地说道,“事实是这样的,16号,王小姐和崔小姐给她打电话,她写了信,写完信后放在包里准备第二天出去寄,结果忘了;17号那天下午她摔了一跤导致流产,在医院观察了几个小时,当天晚上留宿在这个网友在郊区的住所,把一个小包掉在了她家;第二天,也就是18号,这位网友把她送回了家。回去后,这位网友发现了高洁的包,她打开一看,发现有封信,就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要帮她寄,高洁说好的,当时可能是因为流产的打击太大,她自己的脑子也有些糊涂了。19号,这位网友亲自把包给她送了回来。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一阵沉默。
“可是,就算高洁真的是因为贪玩造成了流产,也不是什么大错,你这样提出离婚是不是也太无情了?”隔了一会儿,高竞终于说道。他觉得高洁的这种做法顶多只能算是不懂事,根本不能算罪大恶极,所以,相对而言,梁永胜的做法就显得太草率,太冷酷了,这不是当丈夫应该有的作为,对一个跟自己同床共枕近两年的妻子,就不能多点宽容吗?况且,高洁自己也一定后悔难过极了。
“是,我也觉得她的这次流产不是大错,我本来想原谅她的。但是,她接着给我来了第二次流产,我就无法接受了。”梁永胜冷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第二次流产?高竞皱起了眉头。
“你说清楚点。”
“我查清这件事后,本来想跟她好好谈谈的,但当天我有工作急着要到外地去一次,所以没来得及谈,我要在那里待两天,结果第二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前一天晚上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产了。”梁永胜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听到这个坏消息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觉得我真是个大傻瓜!”
梁永胜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他直视着高竞。
高竞无言以对,他知道,高洁这次是完了。但是他一点都不同情她,反而对梁永胜产生了一丝愧疚。
“我还查了一件事,我去拜访了你们的阿姨。”梁永胜说。
去见过我们的阿姨了?高竞禁不住抬眼注视着梁永胜,心里觉得他理智得可怕。他根本已经不把高洁当妻子了。
“见过阿姨后,她怎么说?”莫兰插嘴道。
“高竞,因为你从来不去了解情况,所以你什么都蒙在鼓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遗嘱,你们的母亲一开始是说要把房子留给高洁的,但临死前一天,又改变了主意,她要把房子留给你。她甚至没说要你给高洁补偿,她只是想叫你把高洁抚养长大,不要送给别人领养,因为她去世的时候,高洁只有11岁,她担心你会把她送走。可惜,当时她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书面文字,而且她说完就昏过去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高竞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他没想到母亲会把房子留给自己,这一点远远超过了高洁想要独占房子对他的冲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一摊软绵绵的淤泥,身不由己地陷了下去。他想哭,眼睛有些发酸,但又莫名地想大笑,就像是有个大胳膊把他一会儿拽到这儿,又一会儿把他拽到那儿,他只能闭紧嘴巴,才能控制住自己惊涛骇浪般波动的情绪。这时候,他觉得桌子下面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知道那是莫兰,他看了她一眼,连忙又把目光移开了,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睛里的不安。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那你跟她把事情谈清楚了吗?”隔了好久,他才问道。
“今天晚上具体谈。”梁永胜平静地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空手走的。抱歉,我只能这么做。”
高竞点点头,很沉稳地回答他:“你不用抱歉,她是自作自受。至于你让不让她空手走,这由你自己决定。这事她的确做得太过分了。”
梁永胜凝视着他好久,随后笑道:“你妹妹跟你一点都不像。”
“我们本来就不像。”高竞说,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无缘无故地想到了另一封信。
在回家的路上,高竞一直沉默不语,莫兰心里有些担心。在他把她送到楼下的时候,她问他:“高竞,你对今天的事有什么感觉?”
“梁永胜在故意找高洁的碴儿,为的就是要跟她分手。”高竞说。
莫兰心里一惊,心想,他今天的脑子真冷静啊。
“你不觉得吗?”他继续用平淡的语调说话,好像只是在议论汽油的价格,“就算信晚收到,高洁反应冷淡,也不值得他那么大动干戈,又查钟点工的证词,又查聊天纪录,他其实就是想找碴儿跟她离婚。当然,高洁也不争气,我没想到,高洁会撒谎撒到这种程度。但是,反过来,如果真的爱她,两次流产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区别。高洁又没有出轨,只是贪玩而已,而且反过来说,她撒谎也是因为她太在乎这段婚姻。”
“那你为什么今天那么客气?”听了他的话,莫兰为他没有朝梁永胜挥拳头感到吃惊,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义愤填膺地跳起来了。
“我想到了我和冷杉。”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是什么滋味,所以虽然我觉得他做得有点过分,但我还是理解他。再说,我一直觉得夫妻之间应该相互信任的,真的像他们这样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的确也是没有什么意思了。离婚是很明智的,只是不知道高洁会不会同意。你说她会同意吗?”
莫兰很喜欢高竞理智成熟的样子,每次他显露出33岁的年龄本质,她都忍不住想靠在他身上撒娇,不过今天她没有这么做。
“你妹妹是很现实的人,如果她知道已经无法挽回的话,她会同意的,只不过可能会先拖一段时间。我想,她会等自己的生活都安排好了,或者说明白点,会等自己有了新方向后,才会同意离婚。”莫兰平静地说,她觉得高竞其实跟她一样了解自己的妹妹,只是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一点。
“是吗?今天高洁的那封信让我想起了齐海波的那封情书。”他忽然转变了话题,好像不想再谈高洁的事了。
“你也想到了?”她说。
“这么说,你也想到了?”他带着几分欣喜看着她。
“我想到的是日期,信结尾的日期是,5月20日凌晨2点。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郑恒松一看那封信就摇头说不可能,20日那天他们在一起,是不是?”
“对。”他一笑,“当时觉得没问题,现在想想其实齐海波没有撒谎,是郑恒松搞错了。齐海波也没有提前写信,她就是在5月20日凌晨写的信,因为5月20日的凌晨其实就等于19日的晚上。那是连在一起的两个时间段,她说的‘今天’,其实指的5月19日,不是20日。为什么没把信寄出去?因为写信的目的是为了和好,如果20日那天晚上他们已经发生关系了,那自然就不用寄信了。我认为齐海波是带着那封信去见郑恒松的,她就像高洁一样,包里放着这封信,但没寄。齐海波是想视情况而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乔纳跟我说,郑恒松对齐海波的来信向来只看日期不看内容,所以我想齐海波留下的这封情书,是想告诉郑恒松一个日期,她写了5月20日凌晨,其实说的是5月19日当天发生的事。当时情况危急,她找不出可以更明显指证凶手的东西,就想到了这封信。对了,你不是说,郑恒松的录像带是他出事前找人拍的吗?去找找,也许能找到5月19日那天她的动向,应该有线索。”莫兰说。
“她为什么认为郑恒松看了这封信就能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高竞像是在问自己。
“她那时候盯着他,想跟他和好,所以她肯定不止打打电话,肯定白天也去找过他了,也许两人还碰上了,也许……”莫兰说到这儿,高竞的眼睛忽然一亮,随后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啦?”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用这个抓人是不行的,所以我得再查清楚几件事才行。”他声音冷冷的,眼睛注视着莫兰背后的一片冬青树,好像罪犯就躲在那里偷听他说话。
“是怎么回事啊?”莫兰很好奇地拉他的衣服。
“我不能说。”他笑着摇摇头。
“其实我也知道是谁了。自从上次听你分析了白至中的被害过程,又看了你的谈话纪录后,我就知道是谁了。”莫兰说。
“是谁?”
“很明显,只是我也不能说。”莫兰觉得那个人符合最关键的罪犯条件。
“那好吧,我们到时候对答案怎么样?”他笑道,觉得这种智力对决有时候比床上游戏更加刺激。
“没问题。”莫兰说着拉起他的手看他腕上的手表,快9点半了,“我该回去了,亲爱的。”
“等一等,再说两句嘛。”他拉住了她。
“你想说什么?”莫兰问道,觉得他好像欲言又止,难道是关于高洁?她猜测。果然,他沉默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觉得还会有男人喜欢高洁吗?”
莫兰笑起来,这当哥哥的,操心的事还真不少。
“当然会有。任何女人,只要不挑剔,都能找到另一半。看过吗?”莫兰歪着头笑问他。
“看过。”他满脸困惑,不明白高洁的事跟有什么关系。
“记得吗?鲁智深曾经救过一个受气包小女人,这个小女人为还父债做了猪肉铺老板的小老婆,一直被大老婆虐待,后来鲁智深救了她,当时这个女子的境遇非常惨,”莫兰拍拍他的肩,“结果没多久后,鲁智深再遇这个女子时,她竟然已经成了体面富有的员外夫人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是,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有耐心,咸鱼也能翻身。”
高竞看着她笑:“我第一次听到还有人从这个角度看的。”
“我是从女性角度看这本书的,以后慢慢给你解释,里面有很多人生的大道理。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别担心高洁,我有信心,她下一个男人一定比梁永胜好。”莫兰道。
高竞笑着握紧她的手,他知道她在安慰他。
“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谈得怎么样。不管怎么样,我过几天都要再跟她谈一次,我得把事情跟她说清楚。”高竞说。
莫兰知道,他今天受到的冲击还不止高洁的事,还有他的母亲。他可能根本没想到他的母亲会把房子留给他,所以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既难过又欣慰。他今晚很可能会回家蒙头大哭一场,这种发泄情绪的过程,他一般不会在她面前完成。
“你会不会跟她提房子的事?”莫兰拉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我会跟她提的。我说过,我会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但你不会把房子要回来的,是吗?”
高竞点了点头。
“你会怪我吗?”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高竞,那房子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是看不惯你妹妹一直拿过去的事对你进行讹诈。说到底,她并没有被强奸,如果她不告诉别人,别人是不知道她曾经有过那段经历的。她那里的伤疤应该早就愈合了,不是吗?如果你把房子给她,她从今以后不再来烦你,那倒也罢了,但是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你妹妹以后遇到事情还是会第一个来找你,而你,也不会拒绝她。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跟你妹妹把话讲清楚,然后要求把房子卖了,把钱平分,这是你应得的权利。”莫兰静静地说。
“你觉得我应该跟她平分房款?”他有些惊讶。
“高竞,我们要现实一些,你根本没能力买房子,对吗?”她仰头看着他,冷静地说。
“是的。”他有些泄气。
“你上次说你们单位有买房补贴,有多少钱?”莫兰用管家婆的口吻问道。
“大约十万。”
“我替你算了一下,就算你公积金贷款二十万,再贷款五十万银行按揭,你也只能凑到八十万,这样你一辈子都得还债度日,你愿意吗?而且八十万根本买不到什么好房子,我事先声明,我是不会跟你去住郊区的破房子的。难道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吃苦吗?”莫兰的确不想搬到偏僻的城市边缘去住,她不想因为爱情而盲目降低自己对生活的要求,因为她很明白,生活就是很现实的事。爱情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让她暂时忍受贫穷、尴尬和不方便,但难保时间一长,她不会心生怨气,而怀疑自己的选择。
“如果想让你跟我一起吃苦,我早八百年就追求你了,我又不是没胆子。”高竞高声答道。
“所以,你要现实点,应该量力而行,你要么跟你妹妹平分房款,拿到三十几万,这样即使你做房奴,也可以稍微省点力气,要么就不要买房子了,住在我们家。你自己考虑吧。”莫兰更希望他能住自己家,那多省力啊,她认为高洁不太可能把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别人。
高竞低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让我想想,我也不能对她太坏,她现在孩子没了,又要面临离婚的打击,她一定非常难过,我毕竟还是她哥哥。再说,过去的那件事也的确是我对不起她,我不帮她,谁帮她?你让我再想想吧!”
真是无可救药的善良啊。我也想有个哥哥了,莫兰心里叹息道。
说起房子的事,她忽然又想到了他最新的那篇日记。他这样写道:
我觉得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真难。
很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有钱人,让“小羊”跟着我过幸福的生活。但是这个梦想离我真远,现在不敢跟她说结婚的事了。她父母如果知道我的经济状况,会怎么想?六万块。
现在这个社会好像人人都讲钱。这是我最缺乏的东西。我爱“小羊”,但是我有这资格吗?想到这里,觉也睡不着。
今天还碰到一件事,我在马路上遇见了林小元。岁月真无情,她当年很漂亮,现在却成了个胖女人,手边牵了个8岁的女孩。她让那女孩叫我叔叔,我心里有些发毛,忽然意识到我自己也已经老了。
林小元嫁了个有钱人,一直跟我说她老公有钱有势,好像在故意炫耀,现在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们都15岁,读初三。她还用储蓄罐存钱,因为想跟我一起出去玩,砸坏了储蓄罐,掏了五块钱出来,跟我的钱凑在一起,买了两张电影票和两瓶橘子汽水。想当年,我还用一个大号试管放在裤裆里吓唬她,想想真好笑,我还有那么流氓的时候。现在想想,在不讲钱的年代,我还是很潇洒的,很多女孩喜欢我,林小元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把大量精力都花在踢球上了。
单纯的日子一去不返,现在的林小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清纯漂亮的女孩了。我们在茶馆坐了半小时。她说她嫁给了一个房地产老板,开的楼盘就在“小羊”家后面,这引起了我的兴趣,结果一听房价,二万五一平方米,我就不说话了。但最后,我们还是互留了联系方式,她叫我有空去看她,她要把她老公介绍给我认识,买房子可以给我打八折。考虑一下。
我没给她看“小羊”的照片,不过就在她说她老公的时候,我说,我未婚妻是个大家闺秀,又聪明又漂亮,还会做菜。她不高兴了。哈哈,报仇了,我也有可以炫耀的东西。
跟她喝茶的时候,特别想念“小羊”。
这篇日记让莫兰知道两点,一是高竞一直在为房子的事犯愁,他一直在到处打听合适的楼盘;二是高竞以前一定是个小帅哥,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惜如今的女孩看中的可不光是长相,还有口袋。她对林小元和高竞的关系很好奇。那应该算是他的初恋吧,初恋女友带着一身阔绰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感到自惭形秽。不知道当年林小元漂亮到什么程度,莫兰决定以后再好好套他的话。这时候,她忽然听到高竞在问她问题。
“我要是住到你家,不就成上门女婿了?”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爸正有这个意思,不可以吗?”她说着靠在他的胸膛上笑了起来。
原来,他不肯住在她家,还有不想当上门女婿这层意思,这可真让她没想到。
莫兰晚上9点45分左右回到家,跟表姐乔纳前后脚。
“你去看过松哥了?”莫兰问道,她发现乔纳今天的心情不佳,整张脸黑黑的。
“对,我是看他去了,他一连打了十个电话来,说他病得快死了,我只好去了。”现在是乔纳的“苹果时间”,她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啃起来,但表情僵硬。
莫兰心里暗笑,所谓“病得快死了”肯定又是郑恒松乱说的,这个松哥谈恋爱的本领真不小,高竞真该跟他好好学学。但是,乔纳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怎么啦?他真的病重了?”莫兰不由得担心起来。
“妈的,我扑了个空,他出院了!我好心去看他,他给我打游击战。”乔纳气愤地咬着苹果说。
“怎么会呢?不是他让你去的吗?”莫兰不解,言而无信可不是郑恒松的作风。
“他就是在耍我!因为我上次要回去,他像牛皮糖一样缠着我,不让我走,我就把豆腐倒在他身上了,他现在就是在报复我!我到了医院后才知道,他都走了半小时了,还有人专门来接他的。”
“你把豆腐倒在他身上了?他没吃吗?”莫兰上次回家后,就一直在看朱倩的文章,所以把这事给忘了。
“没吃。他后来又吐了一次血,医生说要等他止血12小时后,才能吃东西。”
“喂,你也太粗暴了吧。人家在吐血,你把豆腐倒在人家身上,这是什么态度?!”
“你不知道他有多像牛皮糖,一开始还算正常,说了很多齐海波的事,我听了也挺感动的。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他梦见他爸托梦,要他找一个头发像鸡窝的女人,说这样的女人能孵出金蛋。你听到了吗,他笑我的头发像鸡窝!”乔纳气得牙痒痒,死命咬苹果,好像苹果是郑恒松的脖子。
莫兰忍住笑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曾经学过少林功夫,要教我怎么翻筋斗。他还扯我的衣服,说我的衣服不像麻袋像装雀巢咖啡的玻璃瓶,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笑得前仰后合。妈的,真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
“后来呢?”莫兰真爱听表姐和未来表姐夫的故事。
“他说如果他死了,他有个遗愿,我问那是什么?他说他希望我换个发型,穿得像莎朗·斯通那样来参加追悼会。”
莫兰大笑。
“这说明他觉得你身材很好。啊,你们到底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莫兰问。
“别插嘴,我当然拒绝了他这个破要求。我说我根本不会来参加你的追悼会。”
“然后呢?”
“他就吐血了!妈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吐血,简直跟演电影一样,他一定是故意的,本来就想吐,硬是忍到我说完话才吐!我骂他活该!”乔纳翻了一个白眼。
“你真狠心,他吐血的时候,难道你不心疼吗?还说风凉话。”莫兰想,如果高竞吐血,她都不知道要心疼到什么程度了呢,一定首先会去买一块猪肝,准备给他补血。
“我心不痛,手痛。”乔纳道。
“这怎么说?”
“他抓着我的手,想要把我的手捏成鸡爪子,痛死我了。”
“后来呢?”
“医生来了,他马上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说了自己的病情,好像是因为忧国忧民才吐血的,就差把自己说成屈原了。可等医生走了,他又变了个样,黏得要命,硬是不让我走,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我快被他烦死了。最后我就把豆腐倒在他身上了,他活该!”乔纳啃着苹果,恶狠狠地说。
莫兰觉得郑恒松是在故意跟乔纳比耐力,为的就是击碎她的盔甲,把她搞疯,让她离不开他。现在看情形,其实也差不多了,乔纳是既讨厌他又喜欢他,既烦他又惦记他。哈哈,果然是恋爱高手啊。
“他今天一直没有给你打电话吗?”莫兰问道,她觉得郑恒松还不至于为了一盒豆腐而报复乔纳。
“他发了短信给我,叫我不要去,我到了才看见。妈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害我白跑一趟。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乔纳怒气冲冲。
“既然他给你发了短信,你还啰唆什么?他又不是故意耍你。再说,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嘛,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
乔纳沉默了片刻,闷声说道:“是有件事,我是回单位后才知道的。”
“什么事?”
“他们这次行动,死了一个人,是他的兄弟,好像跟了他好多年,这是局里的人说的。”乔纳咬着苹果,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地说。
如此说来,郑恒松应该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刻作了出院的决定。是因为有特别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单纯的只想一个人待着,不希望别人打扰?莫兰明白乔纳在恼火什么,她不是恼火自己在医院扑了个空,而是因为他不把她当自己人,在最难受的时候拒绝她感到不舒服。这让莫兰想到当时高竞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拒绝过自己,大概男人都喜欢默默地疗伤吧。高竞今天晚上会想他的妈妈吗?
“他现在也许很难过,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莫兰提议道。
“呸,拉倒!我才不干这事!就让他一个人死到一边去抹眼泪吧,我决定把他删除。”乔纳吃完苹果,把苹果核爽快地扔进了垃圾箱。
莫兰决定第二天跟郑冰见面的时候,探听一下郑恒松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