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莫兰带着午饭一走进高竞的小屋,他就喜滋滋地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饭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哈哈,都是我爱吃的。”高竞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口,打开了另一个饭盒。莫兰知道,他现在是在日光下对比两个饭盒里哪个的肉多且个头大,他就是想多吃点。莫兰每次看见他对食物的这股贪婪劲儿就觉得特别心疼,她觉得只有挨过饿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食欲,所以她有时候故意往两个饭盒里都放肉,到时候,她就把自己那盒里的都夹给他。在这方面,她非常宠他。她庆幸他每天都早起锻炼身体,不然这么吃下去,真的要胖了。
“怎么不一样啊,你怎么只吃这点?”他对比过饭盒的内容后,担忧地看着她。
最近这段时间,莫兰胃口很差,所以,她今天装了两个不同的饭盒。在她自己的饭盒里,她只放了一小块清蒸鳕鱼和一点点炒素三丝,而他的饭盒里则装着她为他亲手做的椒盐排条、红烧鱼块和面筋烤麸炒金针菜。
“最近我吃不下东西,老觉得恶心。”她看见自己的饭盒的确食欲不佳。
这话立刻让他愣住了,他放下饭盒,面色凝重地走近她。
“莫兰,你……恶心?”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知道吗,我今天给你炸排条累死了,还被我妈骂,说我把厨房搞得全是油烟。我妈说,以后只要她在家,就不许我再做油炸食品了。”她气呼呼地说着,就坐下了。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神情焦虑地紧跟着坐到她旁边。
“你……你会不会,莫兰,你会不会……”他望着她,结结巴巴说着。
“你想问什么?”他的紧张神情让她觉得好笑,其实她已经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了,电视里的女人只要一犯恶心,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怀孕了。
他抓了抓脑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嗯,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嗯,是不是跟人家不一样,嗯,我是说,你会不会……你要不要到医院去一次?我陪你去?”他注视着她,担惊受怕地问道。
她忍不住笑了。
“想到哪儿去了,你糊涂,我可不糊涂。”她打了他一下。
“可是,我好像没有那个……”
“高竞,我只是肠胃不舒服,离婚那年我得了胃下垂,现在还没好,所以经常会犯病,老觉得吃不下东西。”她解释道。
“你确定吗?”他凑近她的脸,盯着她看,好像还有些怀疑。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没那么快当爸爸,想得倒美。”她扭了一把他的脸“咯咯”笑起来。
他松了口气,好像被吓掉了半条命。
“你要是那样了,你爸妈还不把我杀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说了,你不是要跟我聊案子吗?我是特意为这个才过来跟你共进午餐的。”她打开饭盒开始勉勉强强地吃起来,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表情,她就想笑。
“赶紧吃块肉定定神。”他说完便往嘴里连塞了两块椒盐排条,随后立刻露出了笑容,“油炸排条就是好吃。最好你妈经常去搓麻将。”
她没接口,一边嚼着青椒丝,一边看着他,她知道他今天是有话要跟她说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完成了从贪吃小孩到理智刑警的大转变。
“好吧,开始说案子。你猜得没错,我在录像里找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他认真地说。
“是什么线索?”莫兰问道。
“5月19日白天,录像里显示,齐海波是跟郑恒松有一次碰面机会。当时郑恒松正从一家饭店的台阶上下来,齐海波在台阶下面,郑恒松一个人,他跟齐海波打了个照面,然后擦身而过,齐海波没有迎上去,郑恒松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掉头走了。接着,齐海波打电话给他,我隐约看见,他站在车子旁边看了看电话,没有接,然后又塞回口袋里,直接上了车。”高竞一边说,一边开始大口吃饭。
“拍录像的人站在什么角度?”莫兰问道。
“大概是在齐海波的背后。”
“按断电话这一节,在情书里也有。”莫兰说。
“是的,你还发现什么问题吗?”
“齐海波为什么没有迎上去?”莫兰眼珠一转,立刻问,“她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
高竞笑道。
“没错。”高竞说。
“是谁?”莫兰感兴趣地问道,见他一脸神秘,“让我猜猜看。”她用筷子蘸了点杯子里的矿泉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姓,然后用筷子敲敲桌子:“是他吗?”
他低头一看,微微一笑。
“是他。”他道。
哈哈,我猜对了,莫兰想。
“其实,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齐海波会选择那封情书作为最后的指控。在录像里,那个人是不是交给齐海波一封信?”莫兰问道。
“没有。”他确定地说。
“没有?可是齐海波抄袭了那封信的部分内容。怎么会没有呢?”莫兰觉得不可能,但是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那么齐海波有没有拿出一封信给那个人看?”
“她是拿了个东西给对方看,但不是信。好像是一个信封。”高竞回想了一下,然后说。
他说完,两人都停了下来,随后相视而笑。
“这就是为什么虽然齐海波抄袭了那封信,但凶手没有拿走那封信的原因,因为齐海波只给他看了信封,他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些什么。我早就觉得齐海波的那封情书跟她以往的文风和她的个性不太像。”莫兰说。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齐海波会用这封信来指认凶手,”高竞接着说了下去,“齐海波想告诉郑恒松的是,第一,我虽然是5月20日凌晨写的这封信,但是我说的事其实是发生在5月19日白天,如果你只看日期的话,应该知道5月20日凌晨,常常被称为5月19日的晚上;第二,凶手就是5月19日那天,你碰到我的时候,我身边的这个人;第三,凶手跟这封信有关,因为我在跟他碰头的时候,把信封拿给他了;第四,这封情书是抄的,只要找到原文就可以找到线索了。”他说到这儿,忽然大声问她:“你怎么会知道有这封信?你找到了原文?”
莫兰咬着筷子,笑着朝他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看录像看得眼睛又酸背又痛!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朝她瞪圆了眼睛。
“嘿,我以为你爱看录像呢。”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
“别乱说!我是在找线索!我一直盯着背景看,我就是在背景里发现郑恒松的,他根本就是一晃而过!我再对你说一遍,我对齐海波的大白屁股没兴趣!你不要老是拿录像带来冤枉我!你以为我爱听他们‘哼哼唧唧’吗?我告诉你,很无聊!无聊死了!”他义正词严地扯开喉咙嚷道。
莫兰吃了一口茭白丝,又瞄了他一眼,笑道:“公子请息怒。”
“你真是的!”他气呼呼瞪了她一眼,狠狠咬了一口椒盐排条。
莫兰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生什么气呀,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它就在齐海波的那堆信里面,齐海波把信塞在一个别人寄给她的圣诞卡信封里了,所以我一开始没注意,我光注意情书了。”
他憋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昨天晚上才找到的?”他假装半信半疑,莫兰知道这表情说明他正在找台阶下,他已经在后悔跟她发脾气了。
“嗯,但是信的最后没有署名,只写了一个字。你现在明白齐海波拿信封给那个人看是什么意思了吗?”她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难道她是不能确定写信的人是谁,所以想让对方辨认笔迹?”高竞想了想说。
“对,我也这么觉得的。”莫兰点了点头,“其实你刚刚说的四点,至少还说明了一点,齐海波是知道郑恒松在跟踪她的,否则,她不会用情书来提醒他。只有看过录像的人,才知道她的意思,那么谁能看到录像呢,自然就是郑恒松喽,她相信郑恒松会把她手里的信跟录像带连在一起,也相信他不会随便把录像拿给别人看。所以,海波姐是很聪明的。”
“她明知道郑恒松在录像,她还做那么多吓人的动作?难道她是故意想表演给郑恒松看吗?”高竞一脸难以置信。
“动作很吓人吗?怎么吓人了?”莫兰好奇地轻声问道。
“我觉得她像个杂技演员。”高竞的表情瞬息万变,仿佛很受震动,随后他又正色道,“如果她知道郑恒松在录像还这么做的话,那她真是个变态的女人。”
我同意,莫兰心道。齐海波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被跟踪了,她故意不戳穿郑恒松,任由其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是把这视为郑恒松爱她的一种表示,也可能从中获得了非凡的刺激。她一边跟别人乱搞,一边幻想自己喜欢的人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她的表演……的确很变态。
“我以后要写一本关于女白领隐秘私生活的书,一定畅销。”齐海波曾经兴致勃勃地对莫兰这么说过。莫兰记得,她还标榜自己知道很多高级女白领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想想,大概她是想写她自己的经历吧,色情、暴力、悬疑,样样元素都有了,如果写成书,可能的确很畅销。莫兰想,我也可能会去买一本,但看完书后,可能就再也不想跟你交往了。因为你的事实在令我倒胃口。莫兰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决定改变话题。
“就算你知道跟齐海波见面的那个人是第一嫌疑人,可还是没有证据啊。”她道。
“所以,我后来去西湖大饭店实地调查了一番。”高竞一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红烧鱼块和米饭,“我终于发现了那条朱倩出事的小路。”
“那条小路离饭店近吗?”莫兰放下饭盒,齐海波的事让再也吃不下去了。
“很近,从饭店正门出来,穿过马路,走到那条小路,只要两分钟。”高竞说,“我去看了一下,虽然走这条小路可以直达前门的横马路,但是,这条小路恰巧是一家饭店的后巷,里面堆了很多饭店里扔出来的垃圾和别的东西,所以平时很少有人从这儿走,特别是晚上。那里还没路灯,我前几天找人去守过那条小路了,发现9点过后基本就没人走那条路了。”
“饭店的后巷肯定有很多老鼠,”莫兰想到这点,就打了个冷战,她最怕老鼠了,“朱倩那天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才会莫名其妙地走那条又脏又黑的小路的,要是我,打死也不走。”
“我觉得她也不一定是因为受了打击才走上那条路的,女孩子在夜里不走黑洞洞的小巷这是常识,就算朱倩受了打击,也不至于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吧。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她不熟悉那里,某人给她指了路,是别人让她走那条路的。也许那个人的态度诚恳热情,看上去还挺值得信赖的。”高竞嘴里衔着排条说。
莫兰眼睛一亮。
“你是说,她在出事前向某人问过路?你说的某人应该是指后来对她施暴的人吧。”莫兰觉得高竞的想法很合理,于是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朱倩在西湖大饭店等不到郑恒松,正准备回家,这时候她正好碰到某个从饭店里出来的人。她向这个人问路,对方告诉她,走那条小路可以更快到车站,于是当时有些魂不守舍的朱倩就依言走进了这条漆黑的小路,那人则尾随其后,接着……”莫兰说到最后用一声野猫的嘶叫代替了“强奸”二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高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不着痕迹的微笑,似乎还在回味那声野猫叫,“不过,我想她后来应该也怀疑过那个给她指路的人,毕竟是那个人指的路让她出事的。可她为什么没在最后那封给郑恒松的信里提到这一点呢?”
“她未必会怀疑这个人。”莫兰不以为然,“如果这个指路人一开始就提醒过她,这是条捷径,但里面很黑没有路灯,在这种情况下,朱倩如果自己走进去出了事,那当然怪不得别人。再说,小路有没有路灯一看便知,虽然有人指路,但是到底要不要走进去,是朱倩自己决定的。有很多人,比如我,我情愿绕远路,也不走黑灯瞎火、脏兮兮的小路,就算再近我也不走。但我知道很多人为了节省时间,是不在乎有没有路灯的,因为他们觉得一会儿就过去了,没关系的。”
“有点道理。”高竞道。
“我看了谈话纪录,朱倩那天是不是没参加豆腐宴?”莫兰问道。
“对,她的确没参加。白丽莎跟她说好了要她来,她想让朱倩见见沈是强,但是朱倩没来。我估计她当时心情很坏,所以就不想来了。”
“她没等到郑恒松,心情肯定很坏。当时,她的判断力可能也比较差,又想早点回家,所以才会走上那条小路的。我以前有个女同学跟朱倩差不多,心情好的时候人很机灵,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成了个大傻瓜。就是戴柔,记得吧?‘八鲜汤’案子里的那个,你见过的。”
“记得,记得。乔纳叫她‘戴安全’。”高竞哈哈大笑起来。
乔纳认为戴柔太放荡,总说她是属安全套的,所以给她取了外号叫“戴安全”。
“对,就是她。她有一次失恋后去舞厅跳舞还吃了摇头丸呢,幸好没被学校发现。其实她也知道摇头丸不好,但她说,她当时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知道朱倩是怎么想的,可能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吧,觉得走条小黑路又怎么样,反正马上就到车站了。后来的事是她猝不及防的,根本没料到。因此朱倩出事后,她一边会痛恨那个强奸她的人,一边也会自责,因为这是她自己作的决定。”莫兰说。
“嗯,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以前也碰到过很多朱倩这样的例子。因为一时心情不好,就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一条自己一开始就知道是错误的道路,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高竞一边吃最后一根排条,一边一本正经地说,莫兰觉得他说话的神情很像一个作报告的团委书记。
“豆腐宴那天是几点结束的?”莫兰笑着问他。
“大家说法不一,总之,白丽莎和施永安是最后离开的,大约11点吧。最早走的是沈是强,但大家已经记不得他离开的具体时间了,有的说他是9点出头走的,有的则说他是10点以后走的,没人说得准。毕竟是六年前的事了。”
“如果罪犯给朱倩指路的话,那罪犯很可能是中途离场的,还有就是他非常熟悉周围的环境。”莫兰琢磨着,她忽然发现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现在开始在瞄她的饭盒了,她赶紧把自己只吃了一两口的饭盒推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过他的日记后,她总担心他会饿。
他不客气地用筷子夹了块清蒸鳕鱼放进了嘴里,因为没鱼刺,味道又鲜美清淡,他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最喜欢看他这样笑了,真像个沐浴阳光的大男孩。
“他是很熟悉周围的环境。我后来发现他还不是一般的熟悉。”他说。
莫兰摸了摸头,随后又说了下去:“从朱倩最后给郑恒松的信看,朱倩是不认识罪犯的,但罪犯却认识她,罪犯是怎么认识她的呢?很可能就是通过白丽莎,也许看过照片,也许远远见过她,也许在某个场合见过面,但朱倩没注意到这个人。罪犯曾经对朱倩说,谁叫你是她的女儿,这说明这个人对朱倩的强奸,更大意义上是对白丽莎的报复。这就怨不得白丽莎会怀疑施倩云豆腐宴上的男人了。其实这些男人虽然都围着她转,但多多少少都对她有些怨恨。”
“所以她才会开那个生日派对,其实,她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真的确定是谁。”高竞吃着饭,停了一停说,“你那天说白丽莎是自杀,我同意。”
他的口吻很确定,莫兰歪头看着他。
“哦,你又发现什么线索了?”她问他。
“首先是没人有机会下毒。客人走后,白丽莎还活着,她拿着个白开水杯子把自己锁进了书房,这一点好几个人都证实了。其次,她每次喝水前都要亲自洗一遍杯子,她在这方面非常讲究。施永安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水杯里还剩下半杯水。按理说,白丽莎在当时的精神状态下,她会非常提防身边的男人,更何况,她很可能怀疑施永安就是强奸朱倩的人。我调查过了,在施倩云的豆腐宴那天,施永安曾经在10点左右离席过二十分钟,他自称去打电话了,但没人能够证实。白丽莎可能就是在这点上非常怀疑他,当然还有那部《花满楼》的电视剧,施永安编剧的,剧情跟朱倩的事几乎如出一辙。”
“是说卖花女在母亲摆宴的饭店外面被人施暴的故事吧。”莫兰记起来了。
“是啊。我后来找人调查过,这部电视剧是2002年出品的。”
“不是1996年吗?”莫兰当时看电视剧的时候没注意到出品年份,只注意了剧情,现在她发现这是个疏忽,她说,“朱倩出事是在2001年,2002年施永安写了剧本,怪不得白丽莎要怀疑他了。她觉得施永安是照搬了自己的真实经历。”
“时间也正好。如果她怀疑施永安的话,那么那天她肯定会非常留意施永安的一举一动,她应该不会让他靠近自己的杯子。”高竞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再说,如果白丽莎真的是被施永安毒死的话,他应该不会告诉我们他半夜看到她的这件事,因为这只能增加他自己的嫌疑。夫妻嘛,如果他走上去做一个亲昵的动作,趁她不注意下毒是很容易的。只是我认为白丽莎当晚是不会让他靠近自己的。她本来脾气就坏,在那种情况下,不跟他大吵大闹已经很好了。”
“嗯,嗯,竞竞说得有理。”莫兰拼命点头。
听她这么叫他,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别闹,让我说下去。”他道。
“公子请说。”
“假设下毒者不是施永安,而是别人,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她家里的人。因为施永安半夜还看到她活着。我后来问过施永安,他说白丽莎的茶杯是靠里面放的,我去过那个书房,书桌是横放的,一头朝里一头朝外,所以如果有人要下毒的话,必须越过白丽莎的身体才能做到,除非这个人有能力消除白丽莎的戒心,让她把茶杯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手边。但这个家里除了施永安,没人有这个能力,因为其他人跟白丽莎都合不来。白丽莎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的茶杯。”高竞喝了一口矿泉水。
“另外,我查过她生日前一天的电话纪录顺序了,她的确是先打给张小桃再打给郑恒松的。我后来单独盘问过张小桃,她承认白丽莎要挟她,如果不提供郑恒松的电话就要把她以前的事宣扬出去。出于无奈,她告诉了白丽莎郑恒松以前的电话,至于为什么提供以前的号码,也被你猜对了,她不想到时候郑恒松单单怀疑她,她以前的同学袁青也知道这个号码。”
“我就知道我没猜错。”莫兰笑道。
“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呀。”高竞正襟危坐地提醒道,莫兰只好乖乖闭嘴。“白丽莎一方面跟郑恒松约了一个不适合见面的时间见面,一方面又在同一个时间约了很多人来家里参加她的生日派对,两相一对比,我觉得她要跟郑恒松见面是假,开生日派对才是真。她给郑恒松打的那通电话,既是道歉,又是虚晃一枪,她希望别人以为她是被杀的。而且她还跟郑恒松说,她只有这个时间有空,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避开什么人?那只有避开施永安才合理。所以,白丽莎也可能是在有意无意地留下线索。”高竞又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还有一点。你上次还跟我说过白至中的悼词,记得吗?我们后来在白至中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悼词的草稿,根据笔迹鉴定,不是白至中的,是白丽莎的,而且还是不久之前写的。这说明白丽莎知道自己要死了,悼词就是她本人拟的,其中电视剧剧情的杜撰部分也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另外,你还给我看了她生日那天晚上写的那篇文章,什么好男人、坏男人的,仔细想想也的确像遗书。好吧,现在看看,她自己买了毒药,自己设计了自己的悼词,在临死前又写了有遗书含义的文章,还给她误打过的郑恒松打了道歉电话,同时,她还有自杀动机,她患了末期癌症,死前没人有机会给她下毒。综上所述,白丽莎就是自杀,就是她自己下的毒。”
“有理有据,好精彩啊,高竞。”莫兰赞道,“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再管白丽莎的死了。”
“她就是自杀,这一点确定无疑。”他坚定地说。
“我同意。只是,有一点我一直搞不懂。”
“什么?”高竞问道,他已经开始吃莫兰的午饭了,他不喜欢浪费,莫兰觉得以后自己的剩菜剩饭有出路了。
“白丽莎为什么要买两颗氰化钾胶囊?一颗足以致命,她干吗要买两颗?如果其中一颗她是准备自杀用的,那么另一颗,她准备派什么用场?”
高竞被她问住了。
“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没想过。因为我自己经常买双份的东西,两个茶叶蛋,两个葱油饼,两双袜子,两支牙膏。要问为什么买双份,我也说不清,大概就是想备用吧。”
莫兰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买两个茶叶蛋跟买两颗毒药怎么能等同。
“你们查过白丽莎和白至中的服毒剂量了吗?”
“查过了,他们两个都只服用了一颗的剂量。”他茫然地说。
“她为什么不把两颗都吃了。她留下另一颗,难道是给凶手谋杀她弟弟用的?”莫兰笑嘻嘻地问道。
“当然不可能是白丽莎特别留给罪犯的,我们都认为是罪犯偷的。你有什么见解?”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认为她就是特意留给罪犯的。”莫兰说。
“什么意思?”他完全迷惑了。
“我觉得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在短时间内,要偷到别人藏下的一颗药,根本不可能,就算再了解这个人的生活习惯也办不到,除非这颗药上安装了电子跟踪仪。因为一颗药不是一瓶药,实在太难找了。而且,还是胶囊,就算找到了,罪犯又怎么能肯定那颗药是他要找的氰化钾胶囊,而不是普通的抗菌素呢?而且,寻药还需要时间和机会,有谁可能在白丽莎死的当晚有这个机会呢?白丽莎可是半夜还没睡呢,这个小偷可能随时被发现。所以,罪犯之所以能顺利拿到那颗药,并且不被人发现,不是他自己找到的,而是白丽莎交给他的,就这么回事。”
高竞吃惊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么,白丽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很简单,她买两颗药,另一颗本来就是给另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凶手。那颗药是凶手托她买的。或者是白丽莎自告奋勇帮忙买的。比如这人说要杀灭老鼠,于是白丽莎就提议自己去买药,她不是一开始就说买药是为了药耗子的吗?”
“照你这么说,凶手知道她要自杀的事?”
“我不清楚凶手是否知道白丽莎买了两颗药,但他至少知道有一颗必定是给他的。他很可能本来就准备用这颗药杀死白丽莎,然后再制造自杀的假象,因为是白丽莎自己去买的药嘛。但是他没想到白丽莎在他杀她之前就自杀了。”
“你是说,在参加生日会之前,这个人就已经蓄谋要杀人了?而不是我们一开始想的,这个人是听了白丽莎的话后才临时起意的?”
“是的,也许白丽莎曾经向他透露过什么。我猜她说话没分寸,可能在无意中威胁了对方,对方信以为真,所以就决定痛下杀手。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白丽莎先他一步自己动了手,要知道,白丽莎得癌症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凶手并不知情。”
高竞没有说话,脸上现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猜,凶手本来也没打算杀白至中,但是白至中在葬礼前跟他说的话,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仍然处于危险中,所以他就只能干了。”莫兰向他眨眨眼,“而且我发现,这个人在白至中案件中的伎俩跟在白丽莎生日派对中的表现如出一辙。怪不得有人说,每个罪犯都有自己的惯用模式呢。他一定觉得这样最安全。”
“说到那个药,我调查到骆平在白丽莎死前的两个月,曾经买过一颗氰化钾胶囊。他对药贩也说是要药老鼠。”高竞忽然说。
“是吗?他家里有老鼠吗?”莫兰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他说有。”高竞皱起眉头,“你说是白丽莎自己拿药给凶手的,可是白丽莎没机会给他药啊?”
“不是白丽莎直接拿给他的。”莫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高竞。
高竞非常吃惊。
“这个细节你没告诉过我!”他大叫。
“是的,我忘了。”她惭愧地说。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他恼火地问。
“没有了。”她连忙摇头。
“你上次说,看了我整理的谈话纪录,你马上就知道谁是凶手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刚刚还说这个人在白丽莎的生日派对上重复了白至中案件中的伎俩,这是什么意思?”高竞疑惑地问道。
“我问你,你后来调查过白至中的服药情况了吗?”莫兰问道。
“调查过了,他身体健康,没有按时服药的习惯,家里也只有一些感冒药之类的常备药。他就是牙不好,我不是说了吗,他缺一颗牙,其实是一嘴烂牙。”高竞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牙齿,好像要证明自己的牙齿比白至中好。
“也就是说,他服的毒药不是别人偷换的,因为他不会随身带药,而应该就是像你说,是在厕所里有人给他的,是吧?”莫兰问。
“是。就是这样。而且,我也知道是谁给他的,我通过交叉询问,知道这个人在那个时候到过那里。但是这不是直接证据,没人看见他们在厕所里的所作所为,也没人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只能凭猜,但这不是证据。”高竞说话间已经把莫兰的饭盒扫得精光,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问道,“可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也不想想,凶手又不知道白至中是烂牙,凶手只看见白至中把药放进嘴里,你好好想想,凶手目睹白至中服下了自己给他的毒药,他会怎么想,他会作出什么反应呢?”莫兰用筷子敲着饭盒提醒道。
高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我明白了。”他推了一下她的头,“你果真比我聪明一点点呢。”
“因为我从小爱吃鸡蛋。”莫兰夸口道,“要想脑子聪明,就得多吃鸡蛋。里面富含补脑和增强记忆的卵磷脂。”
“我不用吃蛋也很聪明。”他笑道。
“是他一开始举报我爸的人吗?”莫兰问道。
“不是,他告诉了别人,然后别人告诉了郑冰,这个已经证实了。但是这也没用,举报你爸,并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
“那么齐海波的案子呢?这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吗?”
“我现在就是在等这个证人,只要他能证明当晚那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我就能去带人了。但这个证人这几天不在本市,要后天才能回来,他的电话也不通。”高竞好像为这事挺头疼的。
“那你现在知道梅花是什么了吗?”她拉拉他的手臂问道。
“你知道了吗?”他笑着反问。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是什么?”
“梅花,不就是梅花吗?看了你的谈话纪录,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齐海波那天回家整理东西时就是因为看到了梅花,她才恍然大悟,晚上约凶手见面的。白丽莎最后叫齐海波发表的文章肯定是白丽莎根据朱倩的自杀遗书自己改写的文章。因为白丽莎说文章交给齐海波一个月还没发表,但自己发现朱倩最后给郑恒松的信是在她死前一个星期,这说明,她给齐海波的那篇文章应该还是第一个版本,即她可能在文中影射强奸朱倩的人是郑恒松,那么齐海波怎么可能给她发表呢?更何况我知道,媒体对以自杀为主题的文章向来都非常谨慎。”
“她临死前应该已经知道自己错怪郑恒松了,既然这样,文章没发表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为什么还要跟齐海波吵?”高竞问。
“很有可能是,白丽莎想向齐海波讨回原稿,她想修改后再发表,齐海波并不知道白丽莎已经有另外怀疑的人了,她一定认为白丽莎还是把矛头对准了郑恒松,所以她坚决不肯让步,这样她们才会吵起来。”莫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郑恒松曾经告诉过乔纳,当初齐海波接近他,就是因为收到了朱倩的求助信。朱倩当时非常彷徨,想自杀,所以她给报社写信寻求帮助。虽然朱倩给齐海波的信里没提到郑恒松的真名,但齐海波后来肯定知道朱倩指的就是他了。但因为她已经爱上了郑恒松,所以她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出来。”
“那她为什么要发表白丽莎之前的文章呢?那些不都是朱倩写的吗?应该也提到了郑恒松吧。”高竞问。
“估计朱倩给齐海波的信里不会说得那么具体,齐海波一开始以为只是言情小说罢了,直到看到最后一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照你这么说,齐海波应该知道郑恒松被打的原因,她为什么不跟郑恒松说呢?”高竞问道。
“她也只是怀疑,而且我猜她后来就把朱倩的事抛在脑后了,她是个大忙人。等郑恒松被打后,她才想起朱倩的事来。她一定已经猜到朱倩是白丽莎的私生女了。为什么呢?朱倩似乎很为这个演员母亲骄傲,没准她在给齐海波的信里提到了一些关于白丽莎的线索,这后来引起了齐海波的注意。因为,之前她对白丽莎就略知一二,她的情书就是抄白丽莎的。”莫兰笑道。
“你怎么知道她的情书是抄白丽莎的?”
“因为我有原文啊,当然我没经过笔迹鉴定,我只是自己对比了一下白丽莎的手稿,我觉得就是她写的。等会儿拿给你,我带来了。”莫兰说。
“齐海波到底调查郑恒松的案子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她调查到其中一个打手死了,她还调查到朱倩可能就是白丽莎的私生女。朱倩的求助信可能告诉了她梅花的信息,她也一直怀疑白丽莎和施永安与郑恒松的事有关,但是她没有证据,因为那个打手死了,线索就断了。但那天她回去整理东西看到梅花后,忽然就猜出了真相,但是她还不能确定,于是她主动约凶手见面,想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当然不会约对方来自己家里,所以她把车停在人来人往的便利店门口,她叫凶手在车旁边等她。但是凶手还是自己去了她家。这说明凶手知道齐海波的地址。”
“她为什么不约凶手在别的地方见面?却在家附近?”
“因为那天晚上她本来准备在家等郑恒松的,大概她本来还想带郑恒松一起去见那个凶手。她把自己的车停在那里,本来也就是想引起郑恒松的注意,因为两辆车一模一样。但她没想到两件事,一是郑恒松根本不在她那里逗留,也不听她说话;二是她没想到凶手并没有在车边等她,而是直接进了她的寓所。她也许没想到凶手会知道自己的住址。”莫兰停顿了一下说,“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
“你说的很有道理,车的事又印证了谈话纪录中的一句话。总之翻来覆去都是这个人。可惜就是没直接证据,梅花也是间接证据。”高竞叹了口气。
“真可惜。”莫兰也觉得挺泄气的。
“不过,只要去搜查他的家,我相信就能找到直接证据。我怀疑,他当年强奸朱倩的时候用来包住朱倩脑袋的那件衣服应该还在,而且,我认为他在勒死齐海波的时候身上肯定也留下了一些细小的纤维证据,所以,必须搜查他的家。”高竞说,“当然,我现在也可以找他来问话,但他很狡猾,我们所猜到的一切,他完全可能全部赖掉,所以我想等这个关键证人回来后再说。”
“后天是白至中的葬礼,我跟我爸妈都会去,到时候没准可以亲眼看看梅花。呀,好刺激!”莫兰笑嘻嘻地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高竞盯着她的脸,仿佛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沉下脸来:“莫兰,你别乱来,这很危险。”
“放心吧,我乖乖的,什么都不干。”莫兰笑着宽慰他,“我就是帮你看着他。”
“你别胡来,知道吗?你这样我会担心的。”他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神情严肃地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她答道,看他为自己紧张,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她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胸。
“喂,问你个问题。”她悄声问。
“什么?”
“你跟冷杉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从没担心过她会怀孕?”
他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他笑着摇头。
“我跟她不可能。”他说。
“为什么?”莫兰越发好奇。
“反正就是不可能。我也不糊涂。哈哈。”他说完就推开了她,拿着空饭盒闪进了厨房,他一边走,一边嚷,“不要问了,我拒绝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嘛?”她跟在他后面问个不休。
他回头看看她,忽然出其不意“啵”地亲了一下她的嘴。
“你干吗?”她被吓了一跳。
“我回答你了呀。哈哈。”他大笑。
什么意思啊?这也算回答?这个人看来是长不大了,莫兰心中叹道。
郑恒松为乔纳准备的四个菜是干烧明虾、酱猪舌、香菇炒青椒片和拌黄瓜。他不确定她是否爱吃,但他喜欢这种为她安安静静做一顿饭的感觉。他不知道以后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也不知道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他只希望家居生活能让他暂时忘掉自身的危险处境,好像他只是个热衷于营造浪漫氛围的沉醉爱河的普通男子,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觉得,不管最后他听到的是刻薄话还是赞美之词,这都无关紧要,只要她能坐在他对面,让他看见她,他就满足了,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乔纳是11点半到他家的,她今天的打扮跟往日没什么两样,还是穿着件宽松的亚麻布套头衫,下身一条牛仔裤,再赤脚套了双帆布鞋。他一直嘲笑她穿得像个麻袋,她为此很生气。其实他没告诉乔纳,对他来说,她怎么穿都是诱惑,道理很简单,因为他爱她。
她一进门,就把一个红色汤罐放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他问。
“归参炖母鸡,我姨父说这是胃出血的食疗汤,是一大早炖的,捧得我手都痛了!”她甩甩手。
“是你炖的?”他握住她的手,问道。
这次,她没甩开他。
“是姨妈让莫兰炖的。她刚炖好汤,就给高竞炸排骨,结果被我姨妈骂了一顿,说她把厨房搞成了蒸气浴室,把她气死了,说我姨妈偏心。”她爽朗地笑了。
他提着汤罐,拉着她走向餐桌,一边问道:“你姨妈知道你要来吃饭?”
“本来不想说,结果让莫兰说漏嘴了,我姨妈说上人家家吃饭不能空手去,就让我去买了当归、母鸡和党参,让莫兰炖了汤。莫兰本来在睡懒觉,被我拉起来炖汤,气得半死。”乔纳幸灾乐祸地说着,眼睛向餐桌扫去。“你的手艺还不错嘛。”她由衷地赞叹道,随后便兴高采烈地坐下了。
“以前我父母在的时候,每年年夜饭,我都做这四个菜,其实我也只会这四个菜。”他打开汤罐,从里面冒着一股混杂着浓烈药味的鸡汤味,他找来个汤勺给自己盛出一碗来。
“那也不错啦,我以前的老公只会蒸馒头。”她毫无心计地说,随后似乎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抬头瞄了他一眼,其实他并不在意她提起前夫,重感情没什么不好。
“那么以前你跟你老公,是你做菜?”他给她倒了杯饮料,跟她拉起家常来。
“以前我经常从食堂买饭回去,有时候也去姨妈家里蹭饭吃。我姨妈家永远有吃的。我表妹有时候还做好馄饨什么的让我带回家。”她喝了口饮料,笑眯眯地吃起来,忽然发现他不动筷在看她,她问道,“你不吃吗?这可是熬了一上午的母鸡汤。”
“好吧,我尝尝莫家的药膳。”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汤,发现比他想象得好喝,中药味虽然闻起来重,吃起来却没什么感觉。
“怎么样?”她问道。
“不错。”他道,看见她在咬明虾,便问道,“我做的明虾还可以吗?”
“好吃,好吃。”她点头赞道,随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竟然同时沉默了下来。
他们闷声不响地吃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他:“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女人大概都是有第六感的,不错,他是有话要跟她说。但是,他自己的主意每三分钟就要变一变,他总担心一旦把话说出口,就会后悔,所以,他本来想等一等,但是既然她已经开了口……
“是的,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他道。
“你说。”她今天还没骂过粗话,看上去挺文静,这反倒让他感到不自在。他更喜欢百无禁忌的她。
“乔纳,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目前的状况。”他决定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让她自己拿主意,“首先是我的身体状况,胃出血还没完全康复,脂肪肝,有点高血压和高血糖,其他还算正常。其次是我的工作状况。就像你知道的,我的一个弟兄死了,那个人跟了我十五年,他是我的好朋友兼好助手,他是被人谋害的,我们的人里有内奸,而这个内奸现在还可能要杀我。”他看见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半块猪舌在她嘴边出出进进,无法吞下去。
“我确定他会对我不利,这事很复杂,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清楚。总之,那个人在暗我在明,因此我的处境不太妙,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遭暗算了。”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感觉他的话正带着她的脑细胞在她大脑中作绕场疾跑,一圈,两圈,三圈。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非常舍不得她,但是他忍住了,他不想在她思考的时候,给她施加任何影响,他要她清醒地作出选择。
“那又怎样?”她皱皱眉头,蛮横在她脸上重现。
“亲爱的,我不忍心让你再当一次寡妇,但是我也不想放弃你。所以,我想让你来决定,如果你愿意跟我,这顿饭就是我们的定情饭,如果你不愿意,这顿饭就是我们的分手饭。”
“我跟你。”他话音刚落,乔纳就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倒让他有点意外。
“就算做第二次寡妇你也愿意?”他问道。
“郑恒松,我不相信我有那么倒霉。”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把她的手从饭碗上扒了下来,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你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给你个苹果醒醒脑?”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郑恒松,我既然愿意跟你,你就废话少说,吃饭!”
他看着她,忽然心里涌出一阵狂喜,她真的答应了,而且答应得还那么干脆!不错,正是他喜欢的女人,乔纳,她就应该是这样的。虽然一开始拒绝他,但一旦喜欢上他,无论他碰到什么事,都会在他身边,这才是真性情的女人。虽然他给了她选择的权利,但是他不能否认,如果她一旦选择离开,他将会非常失望,并永远放弃她。
虽然他也不希望她再次受苦,他也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常年躲在盔甲中生活,光鲜快乐只是表面现象,图个安稳太平才是真的,但是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畅快地爱一场呢,那毕竟还能留下些回忆。这样想着,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好吧,你,我收下了。”他温柔地问道,“什么时候办?”
“你是说结婚?”
“当然。”
“那我要回去问问他们。”她正在吃拌黄瓜。
“想不到你还会听家人的意见。我以为你自己有主意的呢。”他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我姨妈对我太好了,我得尊重她。”她认真地说,他发现她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事,这再度让他感到欣喜万分。
“那好吧,我等你回音。”他道。
她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加快了吃饭速度。
“你那么急干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下午还得上班,我只请了半天假。”她说着,“哗哗”一连吃了两个大明虾,好几块猪舌,吃饭速度之快令他咋舌,而她急匆匆的态度却令他从快乐的顶峰猛地跌了下来。他感到恼火,他本来以为她会留下来的,至少会在他这里逗留一个小时以上,但是看这情形,她吃完饭就要走了。她这种过于公事公办的爽快态度,令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不被重视的机器零件,修好后就被搁在了一边,他还从来没被女人这么忽视过,他感到受了伤,失望和不悦弥漫了整个身体。于是,他冷冰冰看着她以行军速度吃着他做的菜,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她忽然感觉到不对,抬头看他。
“你走吧。”他丢下一句,把喝汤的调羹一扔,站起身离开了饭桌。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和冬青,心情有些起伏不定。其实他知道,速战速决是她一贯的风格,他本来喜欢的也就是这个,而且他知道,她平时的工作很忙,上午为他请假已经很不容易了。冷静一会儿后,他开始为自己在她面前失去风度感到懊悔,他决定向她道歉,但是一转身,竟然看见她丢下筷子,已经在拿包了。
他连忙走了上去。
“乔纳。”他说。
她没理他,她可能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发火。
“乔纳。”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但她立刻甩开了他。
“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跳到我头上,给我脸色看!郑恒松,我不吃这一套!我今天本来就要上班!我又没被停职!”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道歉。”他冷冰冰地说。
她抬起头盯看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意渐渐变成了失望。
“没诚意的道歉就跟骂人差不多!”她说。
她一语道破了他此时的心态,他的确不想道歉,他最近没心情向女人献殷勤,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惹怒她就等于前功尽弃。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他放开了她的手,一种被挫伤的感觉让他的声音在瞬间变得又薄又脆,虽然他的话好像在让步,但他明白,自己心里其实一步都没让。在他心情很糟糕的时候,他不想在女人面前低声下气,而且这辈子他不认为有谁值得他这么做。即使是现在让他爱到发狂的她,也不例外。
他的态度一定进一步加深了她对他的不满。他看见她背起了包,脸上的表情越发失望。难道就这么让她走了?他真不愿意今天是这样的结局。
“乔纳!”他再度拉住了她的手腕,他想使自己的声音温柔点,但却没做到。
“滚开!”乔纳想甩开他,但他却握得更紧了。这时,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只好向你以死谢罪了。”他道。
“少来!”
他没理会她的挣扎,把她硬拖到房间里,随后,他迅速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来。
她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困惑地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枪。
“你想干什么?”她问道。
“以死谢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垂下眼睛,冷静地说。
她看着他,好像一时陷入了迷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不慌不忙地把手枪举了起来——当然,枪里是没子弹的——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嘴,接着,扣动了扳机。
他本来是想吓唬她的。他本来以为,她被吓到后,会像所有女人应该表现的那样,倒在他身上撒娇。结果令他意外的是,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只看见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两下,随后,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边走去。
她居然完全没被吓住!他感到又失望又沮丧,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走过去想拉她手臂的时候,她猛然回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从来没女人打过他!刹那间,羞耻和愤怒让他几乎闭过气去。这是什么女人!我怎么会看上她!我真是瞎了眼。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不断跳动,好像在提醒他的失败。是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他现在已经暴跳如雷,几乎要爆发了。齐海波!这个曾让他丢尽脸面的女人的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齐海波!他曾经多少次想杀了她!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都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亲手打爆她的头。现在两个女人的脸交错在了一起,他真想冲过去狠狠掐住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的脖子,对她大吼,你疯了吗?你看看我,看看我,你把我看清楚了,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可以随便被你羞辱的男人吗?
他怒视着她,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
但就在这时,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闪过,他蓦然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泪水,怎么回事?她哭了?他怔住了。
“乔纳……”他叫了她一声,愤怒还在胸中烧,但心已经软了下来。
“你这浑蛋!”她一边流泪,一边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发枪给你是让你朝自己开的吗?!如果走火怎么办?!你这白痴!死亡是这么好玩的事吗?它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
他被她问住了,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惊讶。
“妈的!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就是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本来好端端,会说会笑的人就这么没了!烟消云散!妈的,全没了!你懂不懂?!你这浑蛋,我发现你脑子里全是猪油!全是看上去香,吃起来堵塞血管的臭猪油!我不跟你了!我收回我的话!妈的!你要翘辫子,我管不着!算我看走眼了!”她说完竟然号啕大哭。
原来她刚才真的是被吓住了,而且还吓得魂飞魄散。他本来以为她是永不断裂的粗麻绳,现在才发现她骨子里还是柔软的小细绳,这个发现让他既惊喜,又难过。
他看见她用袖子粗鲁地擦着眼泪,马上过去搂住了她的双臂。
他已经不觉得羞耻和愤怒了,只觉得心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本来他把这痛埋得很深,他自己感觉不到,也想不到,但现在她的眼泪却像个钉耙一样,把他掩埋在上面的土全扒光了,剩下的只有他的痛。他的眼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乔纳,这几年我的身边死了好多人,我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的意义就是,无可挽回,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一瞬间,亡者的脸一个个在他眼前闪过。他抱紧了她。
“原谅我。”他觉得自己精心打造的坚硬躯壳正在慢慢碎裂,虽然他穿着衣服,却已经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了。他还从来没在一个女人面前流过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并不觉得羞耻,却觉得安慰。他感到她伸出双臂抱紧了他的腰。
“你这浑蛋!”她骂道。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轻轻地说。
“妈的,你就是欠扁!”她恨恨地抽泣道。
“你爱我吗?”他在她耳边问道。
“爱你有个屁用,你这用枪打自己的蠢蛋!我看你就是活不长!”她仍在抹眼泪。
这句话把他逗笑了。
他放开她,凝视着她,说:“你在咒我!我看你的嘴就是欠吻。”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的嘴唇,觉得她的气味从未有过的新鲜和诱人。
乔纳完全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他比她想象得要虚弱一些,常常微笑和喘气,但是他非常有耐心,有着非凡的持久力,虽然没有惊涛骇浪,但柔情似水一样让人销魂。而且他懂得如何引路,有很多时候,她觉得跟深谙此中精妙的他相比,她只是个小学生。他就像个好导游,总能告诉你什么地方最美,什么地方值得停留,什么地方走过就算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气球,不断有气体充进来,然后她的身体就慢慢地飘了起来,在万里无云的空中游荡,飘啊飘的,有好几次,她都担心自己会突然掉下来,但是,总有一股力量让她停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风一样轻,心情却像鸟一样自由。妈的,好舒服!她心里赞叹道。
有时候,她会大叫,他则看着她笑,在二人游戏中,他虽然已经占好了自己的位置,但只要他高兴,他也愿意换换。就像两人在玩打猎游戏,一轮之后,猎人把枪交给了猎物,说,该你了。她也不喜欢总被他追逐,就像打牌,坐庄的感觉永远都那么好。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她看过无数罪犯的档案纪录,知道如何在浩如烟海的犯罪技巧中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可敬可畏的地方,罪犯也不例外,这是姨妈说的,姨妈的话永远正确。
她本着精益求精的实验精神,以自身的完美素质完成了1998年“黑寡妇诱杀案”中女罪犯的全套招牌动作。最后,她由衷地觉得,当个以色相诱人的女罪犯真不是件轻松活,她放开四肢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关于农民伯伯的感叹,试问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不过,看到他眼睛里跳动的火焰和兴奋,她又不禁开始扭动腰肢,并对自己说,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的值得,妈的,看我多爱你。
他觉得她笑起来非常美,像朵盛开的荷花。但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听她的叫声,这声音虽然粗鲁放肆,但就像是在野外啃到了一根放在松枝上现烤出来的新鲜野羊腿,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原始、刺激和美妙。他也喜欢她的皮肤,他本来以为她的皮肤可能会跟她的喉咙一样粗,结果却像张干净的全棉床单,他忍不住就想躺上去,睡下,放松,呻吟……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活跃,而且处处为他考虑,有时候她已经跑得很远,却又跑回来等他;有时候,她像凳子一样坚固,他可以完全依托在她身上;有时候,她又像鱼一样“呼”地一下从他身边滑过,他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没想到真的赤裸相对了,却发现她是个真正的谜。但是,他不想猜了,只想不断吻她,抚摸她,听她在耳边时轻时重的叫唤,体验浑身的每个细胞被针刺的快感。他觉得自己快瞎了,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脑袋昏沉沉的,像一下子跌进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听到她在他身边问:“几点了?”
可他还不想让她走。
“还早呢!”他说。
“我肯定要迟到了。”她道。
“别走了……”他凑近她的脸,温情脉脉地说。
“那可不行。”她心不在焉地答道,忽然眼神一飘,嘀咕了一句,“什么神魂颠倒的小马!应该是大马。”
他把她搂过来,附在她耳边笑着说:“筷子放在茶杯里,茶杯当然嫌筷子小。”
“筷子?妈的,你也太谦虚了。”她用手指点着他赤裸的胸膛悄声说。
他快笑破肚皮了,好不容易忍住笑,才说:“我们不一样,亲爱的,我们那叫钢笔和笔套。正合适。”
她把脸伏在他的胸前,幽幽地说:“没有钢笔,笔套只有被丢掉的命啊。所以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接着,她话锋一转,凶巴巴地提醒道:“别忘了喝鸡汤!”
“遵命,夫人!”他道。
半小时后,他陪她去坐公共汽车。在路上,他郑重对她说:“等我把手头这件事了了,我们就结婚。”
“是哪件狗屁事比我们结婚还重要?”
他牵住了她的手往前走,解释道:“不是比我们结婚重要,而是我想带着轻松的心情结婚。”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设一个鸿门宴,把我怀疑的人都请来,到时候一定有好戏看。”他阴沉地笑了笑。
她没作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为什么不刮胡子?”她摸了摸他的下巴和嘴唇上面:“怪不得扎得我很痛。”
“亲爱的,没准备的爱才最美妙。”他道。
乔纳想想也是,等他刮好胡子,两人挨个洗好澡,铺好床,拉好窗帘,研究完安全期,准备好安全措施……她可能就没那激情了。
“你姨父向我提出了十个条件。”他握着她的手说。
“你都答应了?”她皱皱鼻子。
“几十万的极品龙井我是没有,不过我有相同价值的普洱茶,不知道是否可以代替。你回去问问你姨父。”他笑道。
“是吗,你有那么贵的茶叶?哪儿来的?”她愕然。
“是遗产。宝贝。”他语调轻快地说,“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送的,用于收藏的,我父亲留给了我。”
“好,我回去问他。他不要就拉倒,我还不舍得给他呢,我可以留给我儿子。”乔纳的口气现在很像个小主妇了。
“我们的儿子。”他马上纠正道。
“那翡翠麻将难道你也有吗?”
“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他笑道。
“你可不要贪污。”她瞪着他,正色道,“我不跟贪污腐败分子结婚。”
“你放心吧,我办法很多。”他摇摇她的手,以示安慰,“过几天我会去正式拜访你姨父。”
“那你不要穿得流里流气的,我姨妈可是个老派淑女。”她神情严肃地叮嘱道。
“我知道了,我尽量打扮得像个国家干部。”他说,“如果你姨妈问我们的关系如何,我就送她一支钢笔。”
说完,他大笑着勾住了她的肩。
“怪不得人家说,放假的干部是流氓呢。果然如此。”她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