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十五分,耀眼的阳光已十分灼热,贪得无厌地榨取它所能接触到的事物的水分。
在这一刻,苏雅作了一个影响她一生命运的决定——调查死亡铃声真相。无论是人为事件,还是超自然现象,她只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
看望了妹妹后,苏雅回到了医学院。站在女生宿舍的阴影下,她眯着眼睛,仰面望向深邃无垠的苍穹,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悲壮的感觉。
苏雅走进了女生寝室,她妹妹苏舒住的那间寝室。
寝室的大厅里,小妖穿着睡衣在上网浏览潮流服装,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开来,无风自舞,仿佛一朵雨后绽放的黑玫瑰。她太专注欣赏那些绚丽多彩、风格各异的潮流服装,对苏雅的进来全然未觉。
苏雅悄然伫立在小妖身后,窥视了一会儿,又悄然走开,走向水房。
水房里响着“哗哗”的水流声,沈嘉月正在洗漱,闭着眼睛往脸上涂一些护肤品,将一张原本玲珑可爱的脸蛋涂成灰一块白一块的,仿佛马戏团的小丑。苏雅冷笑,怎么有这么多傻瓜喜欢使用那些具有严重污染性的化工产品,妄想让自己的皮肤变成电影明星那种光可鉴人的红润效果,殊不知那只是摄影镜头的功劳,不少电影明星卸妆后甚至比普通人还难看。
出了水房,拐进卧室。星星慵懒地躺在床上,正对着一本看得入神,时不时心领神会地抿嘴微笑。这年头,已经很难看到喜欢看的女大学生了。
苏雅在寝室里转了一圈,结果小妖、沈嘉月、星星竟然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如果说,妹妹是被这三个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心机的女生所谋害,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直到沈嘉月洗漱完毕走出水房后,才发现了苏雅:“咦,你找谁?”
“你是沈嘉月吧?”
“是的,你找我?”沈嘉月挠头,对着苏雅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可是,我没见过你啊!”
苏雅没理沈嘉月,对着一脸惊讶的小妖说:“你是小妖吧!”
小妖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惊讶更大了。
“那么,躺在床上看的你,就是星星了?”
“是的,你好,有什么事吗?”星星虽然不知道苏雅是什么人,依然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的,以前,你们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们。我叫苏雅,是苏舒的姐姐,看了她写的日记,知道她和小妖、星星、沈嘉月三个同学住在一个寝室。”
沈嘉月还是不理解:“可是,你既然没见过我们,怎么知道我是沈嘉月,她是小妖,她是星星,一个都没认错?”
苏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小妖轻叹一声:“她虽然没见过我们,但苏舒的日记里肯定提到了我们。她看了苏舒的日记,从日记里记载的事情推测出我们的性格,然后对号入座,当然不会认错。”
苏雅目露赞许之意:“还是小妖善解人意,怪不得能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这话明捧暗讽,一句话堵得小妖说不出话来。
星星却没心思听这些,问:“苏舒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到苏舒,苏雅就有些黯然,伤感地说:“还在深度昏迷中,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唉!”星星叹息着,伤感不已。
沈嘉月对苏雅左看右看:“你真是苏舒的姐姐?我怎么没听她提到过?你就是那个住在441 女生寝室的才女苏雅?”
“是的。我从小就和妹妹失散,她出事后我才找到她。”苏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到这个寝室来,就睡在妹妹的床上,你们没什么意见吧?”
三个女生齐刷刷地望向苏雅,一个个眼神怪异。
苏雅也没打算征求她们的意见,说完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妹妹的床铺,在三个女生的注视中昂然离去。
出了女生宿舍,苏雅放慢了脚步,独自来到了月亮湖的蘑菇亭边,坐在清凉的石凳上,望着波光荡漾的湖面托腮沉思。
小妖、沈嘉月、星星,三个女生,都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妹妹的受伤,是否真的与她们毫无关系?屡次出现的恐怖铃声,仅仅是妹妹的幻觉?
正沉思间,莫名地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破了蘑菇亭的沉静。苏雅迅捷地起身回首,正看到侧面一个男生举着手机对着她猛拍。
“你在干什么? !”苏雅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对着那男生大叫。
那男生皮肤微黑,中等个子,浓眉大眼,一副憨厚之相,被苏雅的样子吓了一跳:“我……我看这里景色不错,特意拍摄了几张……”
“是吗?”苏雅冷若冰霜。
“是的。”那男生眼中闪出一丝狡猾之色,“你看,这里景色多好!湖光水色,小桥流水,苍天如洗,远山若黛。正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几回’啊!”
说罢,这男生还摇头晃脑,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十分滑稽。
苏雅气极反笑道:“掉书袋的人我见得多了,还没见到过掉到你这种程度的,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你睁大眼睛看看,天空早就被工业毒气污染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巨大的铅球,黑一块灰一块的,还苍天如洗!除了一幢比一幢高的水泥楼房,哪里还能望到山,还远山若黛!”
那男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可很快又油嘴滑舌起来:“这不是文学修辞语言嘛,当然是有一点点的夸张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也没亲眼看到过,不一样作成千古名诗嘛。”
“你还真……嗯,真有自信,竟然拿自己跟李白相比。”苏雅被那男生彻底打败了。
那男生还在喋喋不休,一张嘴没有停,叽里呱啦,天南地北,吵得苏雅头都痛了。苏雅直接走到那男生面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不出所料,手机里保存着她的侧身照。那男生哪里是拍摄什么风景,分明是在偷偷拍摄她。
“这怎么解释?”
那男生仿佛比苏雅还吃惊:“咦,怪了,我刚才明明在照湖景的,怎么变成了你?难道,这手机有问题?嗯,肯定是,这手机肯定有问题,我一定要去找卖这个手机的店主,向他索赔!”
遇到这么个人,苏雅真有些哭笑不得,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自己的照片删掉,把手机还给他后扭身就走。
没想到,那男生竟然厚着脸皮追上来:“喂,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我叫大海,朋友们都知道,我为人很豪爽的,义气凌云,侠气冲天,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按苏雅以往的习惯,早就变着法子收拾这种对她心怀不轨的男生了,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叫大海的男生竟然颇有些好感,听之任之,一路上由着他叽叽喳喳。也许,苏雅这段时间太苦闷,而这个叫大海的男生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城府。
半路上,遇到个认识大海的男生,对着大海笑着说:“失恋王子,又找到失恋目标了啊!”
失恋王子!一个很有意思的绰号。苏雅心中暗笑,脚步却没停,走进了微机房。
苏雅在微机房里寻了个偏僻的、没有人注意的位置坐下来,启动电脑上网查询。用百度搜索“死亡铃声”四个字,结果搜索出一大堆日韩恐怖电影的信息,《午夜凶铃》、《鬼来电》等等,把她的眼睛都看花了。苏雅在“死亡铃声”前面加上“南江大学”,总算找到了一条相关的帖子。那条帖子发表在南江医学院的BBS上,内容和昨晚听到的传闻一样,只不过更加翔实了。帖子明确指出死亡铃声出现的地点在大塘古村,受害者是南江大学的四个住在同一个寝室的女大学生,很多学生在后面留言回复,纷纷发表对死亡铃声事件的评论和感受。
可惜,帖子里并没有说出那几个南江大学女生的名字。苏雅反复查阅了好几遍,一点儿发现也没有,心中失望不已。
突然,苏雅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跟随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大海怎么这么安静?扭头一看,大海正望着电脑发呆,目光怪异,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般。
苏雅心生疑惑:“大海,你在干什么?”
大海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般,支支吾吾地说:“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苏雅站起身,用警察抓小偷般的眼神在大海身上搜寻,围着他左转右转,转得大海心里直犯嘀咕。
“哎,你能不能先停下来,转得我头都晕了。”大海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还没等苏雅发作就主动开口求饶。
“实话说吧,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喜欢看那种恐怖故事。”
“你是说,我刚才看的那个帖子?”苏雅换了语气,盯着大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不是故事!”
大海苦笑着说:“嗯,算我说错了。那不是故事,是一桩恐怖事件。只是,你怎么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呢?”
苏雅心绪低落,对大海也没有好脸色:“关你什么事!”
大海突然“呵呵”傻笑,一本正经地说:“问题是,这件事恰恰和我有关。你刚才看的那个帖子,就是不才我发的。”
苏雅眼睛一亮,急切地问:“这么说,你也知道在大塘古村发生的那桩死亡铃声事件?”
大海骄傲地点头,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般:“正是,整个医学院,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了。”
原来,大海正是正宗的南江大塘人,那四个出事女生中恰好有一个是他寝室哥们的女友。他那哥们因为女友意外身亡悲愤不已,对死亡铃声事件半信半疑,硬是要求大海陪他一起去大塘古村查探,结果无功而返。
苏雅问:“那她们是否真的听到了死亡铃声?”
“我哪里知道。”看到苏雅满脸失望之情,大海又有些不忍,“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情急之中,苏雅一下子就抓住大海的手,抓得紧紧的,害得大海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幸存下来的女生。”
“带我去找她!”
大海还在迟疑:“你真的要去找她?”
苏雅一脸坚毅:“是的,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大海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地址:“青山精神病院402 室。”
两个小时后,苏雅动用她父亲的关系,让南江市卫生局的有关领导给青山精神病院打招呼,顺利地见到了那名幸存下来的女生。
青山精神病院设置得像一座密封的囚笼,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个板着脸,倒更像是电影中出现的冷面杀手。走在幽冷深邃的通道里,仿佛看不到尽头。一道道铁锁仿佛一个个站岗的士兵般在苏雅的眼前掠过。
苏雅终于见到了那个叫戴晓梦的幸存女生。
戴晓梦单独住在一间小小的病房里,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了她的额头。她肤色很白,是那种长时间没有见到阳光的苍白。虽然穿着统一的精神病人服装,曼妙的身材曲线依然呼之欲出般的显眼。
“戴晓梦?”苏雅试探地问,“你好,我叫苏雅。”
戴晓梦仿佛没听到苏雅的问话,直僵僵地坐在苏雅面前,一动也不动,脑袋低垂着,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僵尸。
“戴晓梦,我想了解大塘古村死亡铃声事件。”看到戴晓梦没什么反应,苏雅的语气益发柔和,“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请你帮帮我,好吗?”
戴晓梦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张脸的大部分都被长长的黑发所遮住,眼神透过长发的缝隙冷冷地望着苏雅,然后,她似乎冷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你听到过死亡铃声吗?”
苏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在妹妹病房接听到的那个诡异电话究竟是不是死亡铃声。
“你根本就没听到过死亡铃声,又怎么会相信我所说的?”
“我相信。真的,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的妹妹,在出事前多次听到过死亡铃声。”
“多次?”戴晓梦神经质般大叫,“还有多次?一次就够了!只要听到一次,就一定会死!谁也逃不了!”
戴晓梦在病房里反复踱步,焦虑不安,时不时对着苏雅大叫,仿佛荒野饿狼的嚎声,格外凄惨。然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大海身上。
“又是你?她是你带来的?”戴晓梦怪笑起来,阴阳怪气,笑得大海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后退几步,躲到了苏雅身后。
苏雅凛然不惧,坦然地与戴晓梦的目光对视。戴晓梦盯着苏雅看了许久,幽幽地叹口气,颓然地坐了下来。
苏雅一脸挚诚地说:“戴晓梦,我知道你家庭经济情况并不是很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工厂效益不好。你还有个弟弟,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你家里人本来对你寄托了很大希望,可是你现在却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我想了解死亡铃声事件,也是想找出真相,让你早点离开这里。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请相信我。”
沉默了许久,戴晓梦终于有所松动:“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所有的人,老师、同学、警察,全都不相信我说的话。既然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吧,就当是一个离奇的恐怖故事好了。”
戴晓梦缓缓地垂下了她的头,闭上了眼睛,开始述说她所经历的那场噩梦。
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现在回想,生命其实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仿佛一粒尘埃,在浩如烟海的宇宙中微不足道。我的朋友,就在我的眼前,一个接一个地神秘死去,每个人死前都接听到自己手机中传出的死亡铃声。我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人会相信的。老师、同学、朋友、亲戚、警察、记者、医师,等等,所有的人,认识我的和不认识我的,都说我疯了。于是,我被关到了精神病院,每天就这样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每个深夜,临睡前我都会祈祷,祈祷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这样我就可以在醒来时伸手感受到那些带着耀眼华彩的金色阳光。
“五一”前的那个黄昏,阳光也是这样色彩斑斓,每个人在夕阳的映照下明艳动人。这个黄昏,和我生命里经过的六千多个黄昏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除了周蕊蕊提的那个看上去很美的建议。
周蕊蕊建议,“五一”期间大家一起去大塘古村游玩。她有个叔叔在那附近修建了一幢小别墅,水电厨卫全都装修好了,家电家具一应俱全,整幢别墅古色古香,正好可以作为度假的大本营。以前,就听周蕊蕊说过,大塘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镇,依山傍水,风光旖旎,至今还保留着很多明清时的建筑群,当地土产的清明酒和东坡肉更是闻名遐迩,风味独特,享誉久远。
赵怡婷第一个跳出来响应。她最近和男朋友闹矛盾,正好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顺便对她和男友的关系来个冷处理。张语萱本来就是一个旅游爱好者,不止一次在寝室说,她此生最大的梦想,是和爱人一起携手环游世界,走遍这个世界所有的名胜古迹。
其实,我本来不愿意去的。我性格喜静不喜动,一向就对旅游有天生的免疫力。但看到她们都这么积极,我也不好扫兴。于是,在那个平常的黄昏,我们决定第二天一起去大塘古村游玩。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草率的决定,会让我们堕入万丈深渊,永不翻身!
从市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阳光变得炽热难耐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大塘镇。和想象中不同的是,大塘镇的景色并不好。整个镇的建筑群是围绕着一口池塘兴建的,据说这也是大塘镇名称的由来。池塘不大,中间还有小片平地,仅有一条狭小的土路与外界相连,颇有些孤岛的风味。偶尔,也能从池塘孤岛中传来几声悦耳的打铁声,却不甚响亮。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口池塘的水被严重污染了,颜色深黑,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吃饭时,我们特意去餐馆厨房看了一下,卫生状况还可以。现在的村民,早就不用塘水了,用的是门前院后的井水,清凉透明。店主是一个很健谈的中年人,点菜的时候极力推荐他们的东坡肉和清明酒,并向我们绘声绘色地述说东坡肉和清明酒的典故。
传说当年宋朝名士苏东坡云游名山大川,来到大塘,正遇天气炎热,就在路旁一棵大樟树下歇凉,遇见一对老年夫妻抱一病孩,愁容满面。苏东坡懂得医学,仔细察看后断定其严重中暑,顺手摘下一把樟树叶子,搓出水来,让病孩服用,很快治好了病孩。夫妻俩十分感激,买来猪肉,问先生喜欢做什么肉吃。当时苏东坡正在看书,恰恰书中正有“禾草穿身味道香”的诗句,便随口应道,吃用禾草绑的肉吧。主人回到厨房,把肉切成正方形,叠成厚厚一堆方块肉,用禾草绑了,加盐、茴香拌匀,放在铺有禾草的锅里,一次性加足水,用文火烧煮。苏东坡食了此肉,赞不绝口。第二天一早,苏东坡写了“东家盛情难却,东坡不辞而别”两句话,用银锭压在桌上。夫妻俩看到纸上留言,方知先生就是苏东坡。从此,人们就把用这种方法做成的肉叫做东坡肉。
很快,店主端上东坡肉,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禾草香气,令人食指大动。仔细一看,却也只是一块禾草绑的猪肉,而且还是肥肉居多,冒着油光。用筷子挑开,精肉成条条丝状,肥肉油而不腻,入口后清香爽口,别有一番风味。我们本来不想多吃,怕太油腻,但那味道实在醇香,吃的时候没注意,三下两下就干掉了一盘。
清明酒也上了一小瓶,说是红酒,却和普通红酒的颜色大不相同。普通红酒的颜色很淡,半透明。而清明酒的颜色却是暗红色的,而且还偏向于黑色,有点浑浊,乍看上去貌不惊人。
店主见我们不以为然,嘿嘿一笑,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听他说,唐太宗李世民巡游到大塘,有人献清明酒御用,李世民饮后大加赞赏,亲笔赐名“大唐清明酒”。因本地正巧有一口长满荷叶的大水塘,而“唐”又和“塘”同音,所以,随着岁月的推移,后来人们又把“大唐”叫成“大塘”,把“大唐清明酒”叫成“大塘清明酒”。乾隆皇帝微服下江南时,途经大塘,在一农户家喝了清明酒,龙颜大悦,称赞为“金泉玉液”,并定为贡酒。此酒为民间自酿,不加任何化学添加剂,不但味道醇香,而且有补血养颜、舒筋活血等功效,常饮能延年益寿。
听店主吹得神乎其神,我们按捺不住好奇心,各自倒了一小杯品尝。味道却是出奇地好,不似白酒那么烧喉,也不似啤酒那么清爽。这种酒,幽香清甜,浓而不涩,沁人肺腑,味道绵长,喝下去一点都不头晕,倒不像喝酒,仿佛是在喝一种甜品。
赵怡婷本来不喝酒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男友吵架的缘故,竟然不知不觉中将一小杯清明酒都喝完了。还想再喝,店主却不肯给了。店主说,这酒他藏了十多年。清明酒是藏的时间越长,酒质越好,后劲越足。喝的时候感觉不到,但过半个小时后酒劲上涌,怕我们醉了麻烦。
果然,吃完饭后,走出小餐馆没多远,赵怡婷的脸变得通红,娇艳欲滴,走路的步伐也变得凌乱起来,似乎不知道怎样平衡,明显是喝醉了。再看其他的人,张语萱、周蕊蕊都有点摇摇晃晃,也有三分醉意。四个人中,竟然只有我一个人是完全清醒的。
原本,我们打算步行到大塘古村,一路欣赏山野春景。但看这架势,恐怕我们还没走到大塘古村,赵怡婷就会醉晕过去。于是,我们在镇头找了辆昌河农用车,直接开往周蕊蕊叔叔修建的小别墅去。
水泥路宛如一条长长的白带,蜿蜒起伏,伸向远方。路的两旁,经常可以看到山丘的截面,歪歪斜斜地探出许多松树。山丘的深处,杂草丛生,黑幽幽的望不到尽头。
一路上,看不到人影,整个山野里显得空旷极了,寂静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缄默无语中。偶尔,还能遇到一些更加破旧的昌河迎面驶过。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尽管不断咳嗽着,依然叼着廉价的香烟,时不时猛吸一口,脸上的皱纹拧得更紧了。
赵怡婷是真的醉了。一路上,她吐了好几回,甚至还有一回没来得及下车直接吐在了车子里面,一股浓浓的酸臭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她对我们抱歉地笑笑,身子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
总算到达了周蕊蕊叔叔家的那栋小别墅,我逃也似的下了车,长舒了一口气。水泥路是新修的,直接连通到国道。周蕊蕊的叔叔很有商业意识,从当地村民中买下这块地,雇人私自修建了这栋小别墅。一旦大塘古村这个旅游景点红火起来,他就可以用这栋小别墅来开旅店餐馆,稳赚不赔。
大塘古村的旅游景点还在建设中,原来的村民也搬迁出去了,此时的大塘古村毫无人气。站在高处,可以清楚地望到远方那座被称为“土库”的奇怪建筑。据说,这座建筑始建于清道光初年,整座建筑由二十五栋抬梁穿斗式结构的青砖大瓦房组成,外墙相连,成一整体,占地上百亩,房间千余间、天井五百余个,布局精巧奇异,雕刻简朴、精美,在江南乃至全国都极为罕见,素有“江南小朝廷”之称。
我们走进了小别墅,泡了杯浓茶给赵怡婷喝。赵怡婷喝完茶后精神状态有所恢复,躺在沙发上休息,却始终没有睡着。
张语萱想去大塘古村,被周蕊蕊制止了。确实,赵怡婷这样子,是没办法去了。大家一起来的,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终究不好。反正时间有的是,今天不去,在此睡一晚,明天再去也不迟。
大家都有些无聊。周蕊蕊找出一副麻将,建议大家一起来打麻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打打麻将也好。赵怡婷听到打麻将,硬是强撑着身体坐到了桌前。
赌注有些特别,一圈中输得最多的人,必须老老实实回答赢得最多的人一个问题。第一把,赵怡婷就看错了牌诈胡。一圈打下来,赢得最多的人是张语萱。她倒干脆,直接问赵怡婷,你有没有和男朋友上过床。
赵怡婷的回答倒也干脆,上过。张语萱继续问,感觉怎么样?赵怡婷盯着张语萱,傻笑了几声,说,你还真以为我醉了啊,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等你赢了再问吧。
继续开战,赵怡婷开始转运,连续胡了好几把。我们三个都输了,巧的是,张语萱输得最多。赵怡婷的问题也很刁钻——你是不是性冷淡?张语萱狠狠地瞪了赵怡婷一眼——是又怎么样?
打着打着,突然赵怡婷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心里直纳闷,赵怡婷什么时候把铃声换了,而且还换了一首这么难听的铃声。没想到的是,赵怡婷的反应和我们一样,尖叫了一声猛然站起来。
过了一会,赵怡婷似乎清醒过来,打开手提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包里的手机。
我问她,怎么了?赵怡婷摇了摇头,迟疑着拿起手机,打开翻盖接听。手机里并没有传来说话声,而是传来一阵诡异的铃声。为什么说诡异呢?因为普通的手机铃声总是让人感觉到轻快悦耳,而赵怡婷手机的铃声却让人莫名其妙地起鸡皮疙瘩,似乎被一根看不到的线拴住了心脏,随着它的节奏跳动。
铃声的音量很小,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音乐是人类的共同语言,是心灵的交流。但这首铃声,却让我有种窒息得说不出话来的压抑感,很不舒服。我突然想到了被称为“魔鬼邀请书”的著名杀人乐曲《黑色星期五》。听说,这首全球禁忌的魔曲先后让一百多人自杀,几乎没有人愿意承受它所带来的忧郁情绪。可是,《黑色星期五》毕竟只是传说,而赵怡婷手机里传来的诡异铃声却是这么真实地涌入我的耳膜。我的脑海里开始呈现一些奇异的场景:饥饿的小孩、染上瘟疫的尸体、墓碑上悬挂的白布条、奄奄一息的病人、撕咬尸体的野狗、苍老枯瘦的老人、支离破碎的白骨……这哪里是悦耳的音乐,分明是一个死去的幽灵对你述说生活中的种种痛苦,层层叠叠地笼罩在你心灵上,压得你透不过气来。绝望、忧郁、痛苦、迷惘、烦躁,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充满你的每个神经末梢。
我对音乐并没有太深的研究,但我能感觉到那首诡异铃声带来的心灵震撼。那种对苦难的承受、对死亡的平和、对伤感的偏执,似乎一直在引诱我的灵魂。连我都有这种可怕的感觉,更别说离手机更近、听得更清的赵怡婷了。何况,赵怡婷正与男友闹矛盾,一颗心本来就脆弱不堪,所承受的压抑更深。
我捂住耳朵,往后退了几步,减小诡异铃声对我的影响。回首四顾,周蕊蕊、张语萱两个人脸色阴晴不定,都有些魂不守舍。
我大叫,关掉手机!赵怡婷置若罔闻,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我的叫声,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滑落。看来,她的心绪已经被那诡异铃声彻底俘虏,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那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过她的手机扔出去。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摔到了墙壁上,铃声戛然而止。
赵怡婷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我,又回过头望了望摔在地上的手机,轻轻地叹息着,走过去捡起手机,一声不响地走进房间里休息。
麻将,自然是打不成了。每个人,各怀心事,低头不语。小别墅里的气氛显得沉重起来,一个个都仿佛是被别人看穿把戏的骗子,脸色死灰,情绪低落。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坐在那里,缄默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尖锐刺耳,仿佛被凌迟处死的犯人般,充满了恐惧,依稀是赵怡婷的声音。
尖叫声很快就中断了。是的,不是停止,而是中断,完全没有余音,仿佛在尖叫中突然被割断了喉咙。
张语萱惊魂未定地望着我们,身子蜷缩成一团,情不自禁地战栗着。周蕊蕊比她好些,虽然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依然迷惘,但还是弱弱地叫了声:“赵怡婷,你没事吧?”
没听到赵怡婷的回答。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眼中发现惊慌的情绪,气氛也显得沉重起来。
似乎过了十几秒钟,却又似乎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傻坐在这里等待,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长吸一口气,猛然站起来,硬着头皮走到了赵怡婷房间门口,伸手敲门,问:“赵怡婷,我是戴晓梦,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很静,只听到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倒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像是老鼠爬动的声音。尽管心中直打鼓,我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
然后,我看到了赵怡婷。她蹲在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里,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望着我。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她靠在墙角颤抖发出来的。此时的她,让人看着心酸。
我迅速扫视这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窗户是关闭着的,床铺整洁干净,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能躲藏的。如果说,真要寻找异常的话,赵怡婷的手机正躺在地板上,幽幽地发着荧光。
“你没事吧?”我再次扫视这个房间,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令人恐惧的东西,这才慢慢地走到赵怡婷面前,伸出手去拉她。
赵怡婷的手很冷,整个身体仿佛在打摆子,哆嗦个不停。她的嘴唇,神经质般地念念有词,凑近了,才听出她一直在唠叨着一个字:“鬼……鬼……”
本来,我就够紧张了,看到赵怡婷这模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提心吊胆,总觉得脑后有股阴风,两腿都有点发软。
我用力拉了下,却没有拉起赵怡婷。此时,张语萱和周蕊蕊也慢吞吞地走过来了。我看到这两个胆小鬼,心中就有气:“还不快来帮忙?”
三个人拉的拉、扶的扶,好不容易把赵怡婷背到大厅的沙发上。倒了杯热茶,赵怡婷却始终在哆嗦着,连茶都端不好,泼了她自己一身。最终,她低下头,喝了口热茶,情绪稍微稳定些。
周蕊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怡婷抬起脸,无助的眼神在我们三个人身上一一掠过,终于不再说那个“鬼”字了,却抿紧了双唇,对周蕊蕊的问话也置之不理。
周蕊蕊加大了音量:“你倒是说啊!”
赵怡婷长叹一口气,声音比蚊子叫还小:“没事。”
说完,赵怡婷垂下头,专心地去喝那杯热茶。看那意思,她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了。
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一直追问。这件事,仿佛一片巨大的阴霾,投射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下午,周蕊蕊摘了些别墅后院的蔬菜,随便炒了几个小菜。可能是那些蔬菜没用过化肥农药的缘故,味道倒不错。醉意退下去后,大家都有些饿,吃得很香。
农村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天黑后,整个别墅附近都看不到灯光,就连大塘古村也是黑漆漆的,显得格外寂静。只有那些不知名的昆虫,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
别墅里房间很多,周蕊蕊叔叔原本就设计成旅店格局,每个房间都有一张双人床。因为白天发生的怪事,谁也不愿意单独睡,四个人又不能全挤在一个房间里。我们挑了楼上两个相邻的房间,我和张语萱睡一间,周蕊蕊和赵怡婷睡一间。
有人说,月亮潮汐能影响人的情绪,所以人们夜晚比白天更容易多愁善感。那晚,冰冷的月色从窗棂的缝隙中投射进来,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纯净的雪地里,莫名地就有些感伤,想念家里的亲人。
于是,我拨打家里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拨打朋友的电话,也打不通。仔细看看,手机屏幕显示有信号,怎么会打不通呢?换成张语萱的手机来打,依旧打不通。难道是因为这是山区的缘故?可是,白天,赵怡婷怎么能接到电话?
想起赵怡婷接到的那个电话,心里就发毛,背后直冒冷汗。世界上怎会有那种可怕的手机铃声?那哪是音乐,根本就是杀人的凶器!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或者情绪稍微低落一点,听到那种能让人心灵震撼、伤感到极致的铃声,想不自杀都难!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黑色星期五》?
张语萱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后来索性坐起来和我聊天。
“小梦,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
“嗯。”
“你有没有发现,这栋别墅很古怪?”
“应该没什么吧。”我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疑心重重。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来这里。
张语萱缩了缩脖子,嘴唇凑到我的耳朵边,小心地说:“我总觉得,这里似乎躲着什么东西,在暗处偷偷看着我们。”
我心中一惊,原来,不止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我想了想,说:“这栋别墅并不大啊,结构也不复杂,应该躲不了人。”
“我没说是人!”话刚出口,张语萱似乎有些后悔,紧紧地靠在我身边,一双黑亮的眼睛四处张望。
“或者,有人在别墅里装了摄像头和窃听器?”
张语萱歪着脑袋看着我说:“有这个可能。”
我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仔细搜索。我搜得很慢,一个死角都不放过,凡是有可能置放摄像头的地方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床上,对张语萱摇了摇头:“没有。”
没找到摄像头和窃听器,悬在半空的心非但没放下,反而更加不安了。张语萱说得没错,我也有那种直觉,察觉到这栋别墅里,肯定不止我们四个人,肯定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跟随着我们。否则,怎么会接到那么可怕的电话,赵怡婷怎么会被吓成那样。
张语萱的胆子本来不算小,曾经多次一个人独自去外地旅游。但现在,她却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晓梦,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
我白了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本来是想说没有的,但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怎么也没胆量说出来。
张语萱看我没有回答,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坐在床上想着心事。
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放松点。可是,和张语萱一样,心里总是无法沉静下来。是的,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我集中精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语萱……”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有没有发现,隔壁的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敢肯定,隔壁的周蕊蕊和赵怡婷不会这么快就睡着。虽然房间的隔音效果不知道怎么样,但绝对不至于一点声音和动静都听不到,除非……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我的提醒,张语萱也想到了。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无比,张了张嘴唇,却根本没发出声音,竟然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