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当我们发现太平间附近通向外面的小门已经锁上时,小梅说,那黑衣女人跑不掉了。刚才,她一定是先往这里走,发现门已锁上后,又返身过来,想硬着头皮从医院大门出去,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我们,只好转身往回跑。小梅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接着说,她刚才转过太平间的墙根就不见了,你们说,她能藏到哪里去呢?
我和宋青同时将眼光对着太平间的院门看过去。小梅的意思我们都清楚,她是认为黑衣女人藏到太平间的小院里去了。这可能吗?
这时,夜空中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点,瞬间便演变为一场大雨。我们不便继续犹豫,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太平间的院门。那门的木质已经很旧了,手一推,便发出“吱呀”的响声。
这是一个很狭窄的小院,我偶然来过,因此方位清楚,进门这边是李老头的住房,左侧一排房子便是停尸间,右边是发着潮气的围墙,小院角落还有一处小厕所。
我们站在阶沿上,身后正好是李老头的房门。李大爷,小梅轻声叫道。
房里沉默无声。小梅又叫,李大爷!
谁呀?李老头的声音在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呢?李老头表现出的恐惧确实出乎我们意外。
小梅说,是我。宋青也开了口。这才听见李老头说,这样晚了,什么事呀?你们也没推手推车来呀。
小梅说,不是送尸体来的,是有事问问你。
李老头这才开了房门。看见我们三人,他很惊讶的样子,喃喃地说,治安科长也来了,什么事呀?
小梅、宋青都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我来不及给她俩解释上次我乱编身份来到这里的事。我说,李大爷,可能有人跑到你这里藏起来了,你刚才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李老头眨巴着眼睛,谁?跑到我这里来,你们看见的?
小梅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给她讲了黑衣女人刚才在这里消失的事。
李老头说,是的,我将通向外面那道门锁上了,她出不去了,但是,我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藏呀。
他开亮了阶沿上的一盏路灯,整个小院便半明半暗地呈现出来。院里已满是积水,屋檐下的雨帘使这场大雨很有声势。
李老头说,我刚才听见过门响的声音,但过后再没听见什么,我不敢肯定是有人进来了,或许是风也有可能。
小梅说,那肯定是黑衣女人藏进来了。
我们顺着阶沿察看了一遍。李老头的隔壁有间堆杂物的屋子,我们也开了灯察看了一番,什么也未发现。李老头自告奋勇地穿过雨帘,去那院角的小厕所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小梅说,那只剩下停尸间了,我们去看看。
李老头大惑不解,说什么呀?只要是活人,谁会往那里面钻?
说实话,我也认为基本上没有这种可能。我问宋青,她说,让李大爷陪着我们进去看看吧。
这样,李老头在前,我们在后,进入了停尸间。
里面很干净,一排排抽屉式的木匣子整整齐齐,抽屉口贴着死者的姓名、编号。靠墙的一边,地上放着三副担架,担架上的尸体都盖着白布,从白布凸现出的部分,看得出死者的头、胸、腿等整个身体的形状。
一切一目了然,哪有什么黑衣女人?我们正感到失望,突然看见李老头张大了惊讶的嘴巴。只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是三具呢?
我们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屋角的三副担架上都躺着尸体。李老头说,我记得只有两具尸体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这还不简单,我们看看。我自告奋勇地提议说。同时,仗着人多势众,我蹲下身去,揭开了一个死者头部的盖单,一张皱巴巴的老太婆的脸露在灯光下。我嘘了一口气,又揭开了第二张盖单,是一张男人的痛苦表情的脸。我感到心已提到喉咙口,强迫着自己把这件事做完。我蹲到了第三副担架前,用手去揭那白色的盖单,就在我的指尖刚接触到盖单的瞬间,那具直挺挺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在那一刹那,我自己的尖叫声和我身后几人的叫声同时爆发。我向后跌倒,觉得马上就要窒息似的。
在这关键时刻,只听李老头厉声喝道,你是谁?这一声喝叫也让我定了定神,我看见一个黑衣黑裙、脸孔惨白的女人正从担架上站起来。她慢慢地举起手,从脸上撕下一层薄膜来,是一张很美的女人的面容。
我突然看见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宋青对着这女人惊呼道,董枫,怎么是你呢?
董枫?不正是董雪的妹妹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枫突然蹲下身去,捂着脸痛哭起来。她的身体也在颤动,仿佛藏着很深的痛苦。
一年多来,董雪的失踪给董枫带来的迷惘、恐惧、痛苦和愤怒是旁人难以感受的。她无法接受活生生的姐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走在街上,她经常对着迎面而来的人流用目光紧张地搜寻,希望在某一个瞬间,突然看见姐姐的身影。晚上,凡听见外面的楼梯响,或是有邻居或朋友来敲门,她都会又紧张又兴奋地憋出一身大汗,想像着打开门,看见姐姐站在门口的样子。
在这些难熬的日子里,很多早已淡忘的往事一件一件跳出来,将她拉入雾似的回忆。
她记起了几年前,姐姐在结婚的前夕,曾拉着她的手说,枫妹,我真是很犹豫。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结婚。一方面,他很爱我,我们在咖啡店相对而坐时,他可以长时间地凝神望着我,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他说,他看见我时连思维也中止了。他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圣女。当然,这些恭维话女人都听过不少。以前在歌舞团工作时,那个追求过我的副团长也说过这些好听的话。比如,在排练休息时,他会窜到你的耳边说,你的身材简直是上帝的作品。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在我的腰上或者臀部摸上一把。这是个坏蛋,我从此很少理他。
但是,纪医生完全不同。他也说这些好听的话,但他说话时更多的时候不像是讨好我,而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能感到他是真心这样看的。而且,他很尊重我,从没有那些使人反感的动作。有一次,我们一起在电视机前看一部故事片,片中出现了男女主人公裸体做爱的镜头,他不满地说,这算什么艺术,和我在手术台前看到的情形差不多。直到片中的女主人公穿上了半透明的睡衣,拉开窗帘让蜂拥而来的曙光倾泻在她的脸颊上,他才满意地说,这个镜头还不错,像一幅画。我觉得,他是个很有品位的男人。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我们谈到婚后的生活,他说,结婚后你别工作了,就在家里最好,他说你不会发闷的,我已经把新分配到的大房子彻底装修了,给你备了一间舞蹈室,还配有音响设备,你会喜欢的。我说在家里跳舞多没劲,我说我想表演,有可能进国家歌舞剧院就算圆了我的梦想了。他反对说,什么表演?那不过就是让男人看你的大腿,千万别再想做这些事了。我很气恼他这样说,从这点看他又一点儿也不懂艺术,真是矛盾得很。我不知道我们结婚后能不能幸福。
就这样,他们还是结婚了。在董枫的记忆中,姐姐在婚后还是过得很顺利,只是一直没有孩子。有一次董枫问道时,姐姐不好意思地说,他的身体不行,等以后再说吧。后来,他们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摩擦,主要是姐姐要出去工作而纪医生不同意,当然最后还是依了姐姐的意愿,他便联系熟人让姐姐去美容院上班,做做接待工作,很轻松的。
据说,姐姐是在美容院下班途中失踪的。一年前的那天下午,大概是5点40分左右,姐姐走出美容院大门。出门时还对一同下班的同事笑吟吟地说,她要去商店买点东西,然后就回家,纪医生是在第二天早晨下夜班回家时,发现姐姐不在,并且从卧室到洗漱间的状况看,姐姐昨夜并没回过家。这样可以判定,姐姐是在当天下班后失踪的。
在报纸电视上发了寻人启事,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来作了若干调查,最后是毫无线索,一年多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也想过是不是姐姐故意离家出走,但是,一年多来连她这个作妹妹的也得不到任何信息,这不合常理。
剩下的想法就很可怕了,被人骗了?害了?绑架了?杀死了?董枫感到脑子像要爆炸一样,一想到这些便浑身发冷。
并且,她还开始害怕上班。她在一家精神病院作护士,选择这职业说来有点奇怪。还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她小学班上一个叫小玲的女生和她十分要好,她常去小玲家玩。但是,小玲的母亲却是一个疯子,常常又哭又闹,邻居都不敢进她家门。奇怪的是,她每次去和小玲玩耍或一同做功课时,她母亲都异常安静,有一次,还拿出一条蹦跳的活鱼让她和小玲吃,很恳切的样子,说是吃了营养,吓得她连连摆手,但却能感觉到这位母亲的某种心意,只是她不能正确表达罢了。后来,小玲的母亲死了,小玲哭得晕了过去。当时她就想,要是自己是个医生就好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后来从卫校毕业后,竟作了精神病院的护士。同院的姐妹们曾说,比起电视上看见的时装模特儿,我们医院的董枫真是走错门了,要是她有机会走到t型台上去,不用化妆,也不用需特别的衣服,就可以轻易夺得冠军。
董枫对此却从不遗憾。虽说自己个子高挑,身材也算出众吧,但和她相像得几乎像孪生姐妹的姐姐不是终究脱离了舞台吗?她选定了这医院的职业,她认为这没错。
可是,自从姐姐失踪后,她上班时听见的病人的怪叫声、大哭声、嚎叫声,都刺得她头脑发痛。有时,她像坐在旋转的木马上一样,看着这世界全是荒诞的图像。
关于董枫的一些情况,我是在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当时,在停尸间里抓住她的时候,我们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黑衣黑裙、面孔惨白的女人竟会是董枫。看着她撕下了贴在脸上的装饰,蹲下身去痛哭不已的样子,我们在极端惊异中一时没有了主意。
董枫抬起泪眼,依次将宋青、小梅、李老头和我扫了一遍,她喃喃地说,别害我,别害我,如果你们没有杀死我姐姐,也千万不要伤害我啊!
我们面面相觑。看来,董枫伪装成那个吓人的样子,是将我们都误认为是杀死董雪的凶手了。因此,当我们跟踪她的时候,她才如此张皇失措,在走投无路之际,不惜躲进这停尸间以图逃过劫难。
宋青蹲下身去,抚着董枫的肩头说,放心吧,这里没有谁会害你。你姐姐失踪后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一定会搞清楚的。现在,我们先送你回家吧。
看来,宋青对黑衣女人的敌意随着谜底的揭开已完全消失。尽管董枫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还难以搞清,但尽快离开这个阴冷的停尸间确是当务之急。
我说,对,先送董枫回家吧。然后我转过身对李老头说,今夜这里发生的事需要保密,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前不准对外透露半点东西!我说这话想来是有作用的,因为在李老头眼中,我是这个医院的治安科长。
李老头点头称是。宋青和小梅扶着董枫走出来。我叫李老头开了附近的那道小门。
跨出门便是一条小巷,雨已停了,路边的积水在路灯下反着光,夜半的小巷空无一人。我们的脚步叭嗒叭嗒地响,一直走到大街上,才叫住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他奇怪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才很职业地发动了车。仅10来分钟,车已稳稳地停在了董枫家门口。
董枫住在二楼,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布置得很得体,有一种单身女子住处的雅致。
董枫痴坐在沙发上,一双长脚在黑裙下笔直地伸着。宋青递给她一杯水。这个数次被黑衣女人吓得半死的护士,一定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董枫喝了一口水,对宋青说,我错怪你了,我一直以为是你和纪医生一起害了我姐姐。
宋青说,没关系。要是你今天不撞进纪医生家里来,我还会被关在那里。还有……宋青望了我一眼说,也许还有人会死在那屋里呢。
我眼前闪过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我对董枫说,其实,我们要感谢你的。
董枫盯着我说,你不是那个守护白血病少年的家属吗?纪医生怎么会害你呢?
看来,董枫对我们这个病区的情况非常了解。但要向她说明我们与纪医生之间发生的事,却又是一言难尽。我只是说纪医生刚才要杀我,完全是一时冲动,他当时有些神智混乱了。
董枫说,纪医生既然敢对你们这样做,那我姐姐会是他害的吗?
宋青说,有可能,据我这几天的了解,董雪在婚后是一直受着他折磨的,这样久了,谁受得了。董雪一定是在反抗中被他害死了,他便编造出一个失踪的谎言来对付外界。
董枫立即大哭起来,说,我刚才该杀了他。我装成姐姐的魂,就是想逼他说出真相的,当时看他跪在地上的可怜相,我又怀疑了自己的想法,我糊涂了,当时我感觉又不像是他杀了我姐姐。
我说,董枫,你安静点,也许你的感觉是对的。只是,你姐姐失踪后,他和你谈过些什么呢?比如,他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董枫将头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回忆说,得知姐姐失踪的消息后,我便慌乱地跑到他家,看见纪医生正在收拾我姐姐的衣服。衣柜打开了,姐姐的衣服摊放得满屋子都是,有各种各样的时装、睡衣、泳装、体操服、舞蹈装等等,我从来不知道姐姐有这样多衣服。纪医生满腔焦虑地说,你姐姐会回来的,已经五天了,她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了。
我又气又急地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纪医生说,五天来,我谁也没告诉,我是怕伤了董雪的名声呀,要是她只是赌赌气或是临时的什么原因出去几天,我就将她失踪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那她回来后脸面上怎么过得去?我是等到不行了,我觉得真是出了事,这才向警方报案的,我通知你,也是想让你来合计合计,该怎么去找她?
董枫叹了一口气说,我当时相信了他的说法。我们一起想尽了各种可能,我跑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清理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几个月过去了,姐姐音讯全无。我开始想,这事有没有另外的可能呢?
宋青和小梅同时问,什么可能?
董枫说,我后来想,会不会是纪医生杀了我姐姐呢?因为在找寻过程中纪医生说过,看见我就想起我姐姐了,说这句话时,他的眼光将我从头看到脚,我感到他太喜欢漂亮女人了。而男人在这点上很可能出问题。于是,我就开始注意他和他身边的女人。
董枫最早注意到的是纪医生的女病人。她趁纪医生未值班的时候到病区探看,很快便发现了23床的秦丽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过后,她便故意在纪医生面前问到23床的情况,只见纪医生很感慨,他承认23床很漂亮。但是,太可惜了,怎么会患了绝症。后来,还没容得董枫发现任何线索,秦丽就死了。
董枫放弃了对女病人的观察,开始对与纪医生一同值班的宋青和小梅留意起来。这两个护士,20岁左右的年龄,但已经发育得很成熟。尤其是宋青,面容上还老是蕴藏着一种很宁静、很听话的感觉。董枫知道,这正是纪医生喜欢的类型。因为她以前听姐姐讲过,纪医生曾说,两个人之间,总得要一个人完全服从另一个人,这样的生活才精彩。他说,他初恋时,就完全服从于一个女人;现在,他要姐姐完全服从于他。董枫想,一定是姐姐不能接受这点,而这个叫宋青的护士靠这个优势使纪医生乱了心,因而才发生了姐姐失踪的事。说不定,这事是他俩合谋干的也有可能。
然而没有证据,这使董枫苦恼。除非宋青自己承认,否则他们将逍遥法外。怎么办呢?董枫想起了她所在的精神病院,那些疯疯癫癫、又哭又闹的病人,在经过了药物、电击、催眠等治疗后,有时会突然讲出他们生活中曾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情。于是,董枫有了主意。
她化装成了姐姐的鬼魂,她想这是最能刺激杀人者的东西。只要他们受刺激后神经错乱,这样,他们就将被送到她所在的医院,成为她的病人。到了那时,她想她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说出害死姐姐的真相。她会让警察来作笔录,然后将他们推上审判席。
她首先选择了宋青作为惊吓对象。夜里,她在夜静人稀时溜进医院大门,然后趁人不注意时一头扎进卫生间,关上卫生间里那道各自独立的小门后,她便开始化装,用戏剧舞台上的简单方法,将一张脸搞得惨白无比。然后,她寻找着撞见宋青的机会。一旦被宋青遇见,在宋青的惨叫声中,她便迅速闪走。为了不让认识她的人看见,多数时候她放弃了电梯,而是从步行楼梯上下,这16楼的高度经常累得她喘气。离开医院时,她选择了太平间附近那道通向外面的小门,因为那门是常年不上锁的。
每当做了这事的第二天,她便在自己医院的新病人名单中找着宋青的名字,然而没有。她想还得加大恐怖力度才行。正在这段时间,23床来了新病人,非常有女人味的那种漂亮。接着还出现了一个守护她的女孩子,据说是个模特儿,身材绝好。这期间,董枫跟踪过纪医生的外出,发现过一次他去商店买舞蹈服的事。姐姐已失踪了,这衣服买给谁呢?她看见纪医生买了衣服走在大街上的得意样子,便趁着他在电话亭打电话的时候堵住他询问,他说这衣服是姐姐失踪前预订的,这话谁相信?
23床的女人和守护她的女孩子成了董枫的观察对象。果然,有传闻说纪医生对23床倍加照顾。有时,检查完病情,还坐在23床的病房里长久地聊天。
董枫开始行动了。她首先制造了那本秦丽的日记。这个办法,她想不起是从哪本侦探书上看来的了。她觉得这个办法绝好。试想,躺在一个刚死去的病人的床上,读到她生前留下的恐怖故事,这个23床的新病人和她的同伴不神经崩溃才怪。
并且,还加上了死飞蛾。董枫认为夜里的飞蛾是最恐怖的活物。小时候,她和姐姐一起在晚间做功课时,冷不防会有飞蛾扑到作业本上。每当这时,姐妹俩都会一阵惊叫。这缘由来自于乡下的奶奶,暑假到乡下玩时,天黑后奶奶就不让她们出去。奶奶说,不远处就有坟地。她指着窗户上的一只毛茸茸的黑飞蛾说,那就是坟地上飞来的。这东西从此让姐妹俩害怕。长大后还发现,很多女孩子在夜里都怕这东西。
后来,董枫发现23床的女病人和她的同伴并未被吓倒,又担心日记留在那里早晚会是个破绽,便在一次23床去B超室检查时取回了日记本。
接着,她在卫生间里分别与小梅和薇薇遭遇过一次,均未收到她想得到的效果。并且,她不断发现有人跟踪她。她想,糟了,这伙人一定有所发觉,要来害她了。
但是董枫绝不屈服。她直接在纪医生的楼道上出没,在他的楼顶花园留下恐怖的字条。她想,只要我看见或听见有女人在他屋里,我就冲进去,我会以姐姐的名义吓得他们半死,然后逼他们说出害死姐姐的真相。
想到这点,董枫哭了。她想起小时候,姐姐有次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裁小后送给她的情景;想起姐姐结婚前,说到不能经常来看她时流下的眼泪,想到这些董枫便心如刀绞。姐姐,我一定要找到你失踪的原因,我要让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董枫终于找到了进入纪医生家的机会。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这使她确信屋里不止纪医生一个人。然而,纪医生为姐姐失踪后悲痛欲绝的状态让她吃惊。并且,宋青和小梅对她的友好,使她对姐姐失踪的真相更加如坠雾中。
从董枫家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宋青和小梅直叫累得不行,我也备感身心疲惫,但神经仍然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这场使我差点丧命的离奇事件如何结束。
路上出现了一个电话亭,我叫小梅赶紧将昨晚的这些事告诉郑杨。因为上次捆绑清洁工小夏的那个刀形脸的男子被郑杨抓住后,至今还关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我不知道昨晚的事与这个凶恶的男子有没有联系,但将这一切告诉郑杨,肯定对审讯有帮助,并且,我还将曾在李老头的床下木箱中发现女人头发的事讲给了她们,要小梅将这些一并告诉郑杨。
小梅有些不情愿地说,告诉郑杨?他们这些做警察的,晚上常有任务,现在一大早,可能正在睡觉吧。
我说,事情紧急,你一定得立即打电话。小梅走进电话亭,出来后,小梅说,都讲了,郑杨说叫大家休息,事情已有了重大突破。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趁着天未全亮,我们无声无息地溜回了医院,各自休息去了。
我在表弟的病房里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表弟说,看我睡得香,就没叫我,但接着问,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我没敢把真实情况告诉病中的表弟,只好编造说,去朋友家喝酒,太晚了,就没赶回来,你昨夜没事吧?
表弟说,没事,只是担心你。还有,今天上午医生来检查病情时,说我的病已基本控制住了,下周可以回家休息了。
这消息真让我高兴。看看表弟的脸色,确实已好转了很多。我想,能控制住就好,表弟这样年轻,说不定等不了多久,就会有根治白血病的药物出来了。我知道全世界的医学家都在攻克这个堡垒,希望会实现的。表弟你一定要挺住。
我兴奋地拍了拍表弟的头说,总算挺过来了!
表弟却问道,宋姐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班呢?
我知道表弟是想和宋青道道别,但我怎敢将真实情况告诉他呢?只好说,她回老家去了,也许很快就能回医院来。
表弟点点头。这个17岁的少年此刻非常安静,他将宋青送他的那些《足球》刊物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而捧在手中读的,却仍是我丢在这里的那本书,那本难读的《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他暂时放弃了《足球》而读这本难懂的书,可能是想表示,他已经长大了。
我走出病房,沿着走廊踱步,一切安静如初。
23床又来了新病人,正输着液,我看不清这女病人的脸,只从侧面看见她的黑发披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我想,不管怎样,吕晓娅和薇薇所经历的奇怪事件,不会再在这里发生了。
我一直走到电梯口,上行的电梯正好到达。门开后,清洁工小夏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神情紧张得像是刚刚目睹了一场灾难。
我叫住她问,怎么了?
小夏说,我刚刚在楼下遇见了那个坏人!就是那个刀形脸,将我绑在纸箱里差点将我闷死的人。我以为他从公安局逃跑出来了,便跑过去抓住他大叫坏蛋,引来了很多人围观。他说是公安局放他出来的,不过就是小偷小摸嘛,关几天也就够了。并且,他又没造成够得上判刑的后果。他说你别抓我了,公安局都放了我,你抓我有什么用呢?
小夏又紧张又气愤,她说,这种坏人,公安局不该放,也许又是有关系说情吧,唉,都该我这样的人遭殃。
这事确是蹊跷。早晨才给郑杨打电话,告诉他那样多线索,怎么中午反而就放了人呢?这人虽说可能与董雪的失踪无关,但窜到值班室来查看病历,能就是一般的小偷吗?并且,这人已查出是董雪工作的那个美容院的采购,这里面在没有什么更复杂的联系呢?
就这样放人,太草率了?还有,这人放出后就跑到医院里来干什么呢?这医院与美容院有什么联系呢?或者是他来看病碰巧被小夏看见,但几乎不太可能是这种巧合。这种人,一看就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进了电梯,下了楼,到宿舍区去找小梅。在林阴道上,刚好看见小梅迎面走来,休息后的她已换上了一条漂亮的裙子,脸色也好了许多。她说她要到酒吧去会一个朋友。
我给她讲了刀形脸被释放的事。我说,你再给郑杨去个电话,提醒他们别太轻率了,这里面可能很复杂呢?
小梅很吃惊,很生气。她说郑杨这种警察真是蠢到家了,我陪她到医院门口找到了电话,听着她气势汹汹地质问了一番。完了,她放下电话,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悄声说,这里可能有名堂。郑杨只是回答说,你别多问了,我现在不可能给你讲更多的情况,只是你别把警察想得那样笨,也许,今天晚上,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但是,你千万别对外讲什么,一定要装成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小梅急匆匆地赴约会去了。我仰头望了望这幢住院大楼,心想,但愿一切尽快搞清楚。但是,今晚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