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于决定在岛上别墅召开一次集团公司的高层会议,主要出于两种考虑:一是作为集团支柱的两大公司--房地产公司和投资公司出现赢利下滑的局面,尤其是叶蔓负责的投资公司,由于国内股市近两年来的持续低迷,公司已经处于亏损边缘。这样,作为集团的另外10家公司,包括洪金负责的旅游公司在内。必须加大经营力度才行,这10家公司分别为制造业和服务业,正适合目前国内外经济发展的需要。这叫风水轮流转,洪于得知不同的产业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兴衰轮回。当然,高层会议定在别墅开的第二个考虑是,借这种人气来冲冲别墅内的邪气。这座别墅空置了一年时间,现在住的人也太少,在这里开个会议,省得洪于往城里跑,又借此热闹一番,可谓两全其美。为此,洪于还决定一天的会议完成后,再在岛上搞一个盛大的晚宴。
早晨8点15分,三艘快艇就已载着12家公司的总经理抵达岛边。舒子寅在露台上看见这一行衣冠楚楚的老总们走上岛来,一共九男三女,洪于集团每年上亿元的经营额就在他们手上产生,舒子寅想到这点时还是感觉有点魔幻。另一个感觉是,他们都是恪守时间的人,会议8点30分召开,他们都是从100多公里外的省城赶来的,包括过湖上岛,而他们到达的时间分秒不差。
估计这一行人已进入别墅三楼的会议室了。洪于在露台的软椅上站起来,对舒子寅抱歉地说:“今天你就自己安排了。晚宴时你来参加,我给你介绍这些公司的要人。”
洪于走后,舒子寅在露台上继续坐了一会儿,本想上阁楼去写作的,但想到此时一定有女佣正在收拾房间--每晚伍钢和小胖子在那里守夜后,都搞得很乱,并且有股烟味。那么,到岛上去走走吧。早晨的空气很好,湖水湛蓝,远处那座荒岛上的白鹭已经醒来了。舒子寅突然联想到上次那里发现的人的遗骨,心里不禁紧了一下。
舒子寅走出别墅,看见有工人正在检修花园内外的草坪灯、树灯,看来今天的晚宴是在露天举行了。鲁老头坐在岛边,仿佛是在看管着那几只系在铁桩上的快艇。舒子寅走过去和他闲聊起来。
鲁老头说他正在等着接船,洪金的旅游公司派了些人过来帮忙,等一会儿还要运些酒水过来。鲁老头显然为岛上有了这样多人而感到兴奋。“你看见主人的前妻了吗?”鲁老头对着舒子寅问道:“就是那个穿着西服套裙、个子高高的女人,她现在是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主人说她很能干的。”
“叶蔓?”舒子寅记得洪于提起过。她是洪于的第二个妻子。大概在10年前,洪于在一项车展会上看见了她,当时叶蔓是一位车模,穿着超短裙坐在一辆奔驰轿车的车头上。说来挺传奇的,洪于不但买下了这辆奔驰车,而且很快将这位车模也娶回了家。不过洪于后来发现,叶蔓并不是能够守在家里的女人,她对公司事务有着强烈的兴趣,洪于不让她参与,她便向洪于要了200万元去投资股票,不到一年时间便赚了100万,这让洪于发现了新大陆,立即让她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投入了两千多万资金让她操作。接下来,叶蔓充分发挥了她的投资本领,在券商、上市公司和银行等圈子内如鱼得水,经常调动着几个亿的资金在股市拼杀,她的投资公司也成为了集团的重要支柱。洪于在对她赞赏的同时也深感妻子角色的缺失,他们离了婚,成为了商业同盟。当然,他们离婚的另一个原因是,叶蔓有生育障碍,这让争于想再有一个儿子的洪于大失所望。接下来,温柔安静的空姐蓝小妮来到了洪于身边,并且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洪于开始有点遗憾,但转念一想,他的第一次婚姻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现在来一个女儿也许正是天意,于是满心欢喜起来。现在,蓝小怩守在省城的家里也许正在听4岁的女儿弹钢琴。舒子寅一直想见到这位温柔的女人,没想到首先来到这岛上的却是略带传奇色彩的叶蔓。
“你知道她?”鲁老头对舒子寅说:“这女人挺友善的,以前主人一家住在这岛上时,她来过好几次,我看见她和蓝小妮很亲热的。”
“哦。”舒子寅漫不经心地应答道。鲁老头的话好像是在消除舒子寅的某种担心,这使舒子寅心里很别扭。不过没有办法的是,洪于将她带到了这座岛上,其暖昧的意义在别人眼中也是很自然的。
舒子寅望着清清的湖水,鲁老头正在忠实地等待着给晚宴送酒水来的船只。花园里,工人正在张罗树丛下的射灯,伍钢在别墅内外进进出出像监工一样。而女佣们也特别忙碌,在厨房帮厨。而在这些人影的背后,在三楼上的那间豪华的小会议室里,一群在这个世界上争夺着的人正在密谋着新的行动。他们揽入怀中的东西这座小岛开始,包括往前展开的清清水面,包括众多的办公室和财务报表,包括在点钞机下哗哗流淌的金钱……洪于说过,他和舒子寅在露台上喝咖啡的瞬间,他的商贸公司的货物也许正堆积在某只远洋货轮上横渡太平洋。这是商业社会的神话,舒子寅凑巧来到了这个神话中的一个部落。洪于像一个酋长一样热情款待她,因为她来自一个陌生的地域。
舒子寅望着湖水,嘴角因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了一丝笑意。她想起了她哥哥对她的告诫:做你的学问吧,永远不要与商业社会有染。而他自己,却终年在公司里忙得不亦乐乎,他是主管业务的副总经理,他也心存做一个“酋长”的梦想吗?可为什么,他要他的妹妹远离这些?也许,当人 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抢食着一只死去的苍蝇时,总得留下一些人来仰望上帝,以便尽早发现灭顶之灾的来临或者寻找出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像诺亚方舟曾经让人类硕果仅存一样……
这是幼稚的想法吗?夏日的晨风带着湖水的蓝色吹到人的身上,舒子寅眨了眨眼,重新置身在这个蝉声四溢生机盎然的岛上。一条鱼跃出水面,银光闪闪,鲁老头在旁边惊呼道:“你看,好大的一条鱼呀!”
这一天,别墅里显得异常平静,从楼梯走廊到各处空置的房间再没有出现任何令人恐惧的声音或鬼影。这是人气聚集的作用吧。会议室里挤满了开会的人,楼外的花园里也有不少工人在张罗晚宴的设施,这种场面使住在别墅里的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就连木莉阴郁的脸上也有种云开雾散的感觉。舒子寅经过客厅遇见她时,她甚至对舒子寅笑了一下。
这一天,舒子寅的论文写作也进展得很顺利。她从岛边回到别墅里的阁楼上,面对着稿纸,她发现人类的实用主义倾向也许正是一种生物本能。在人类早期的巫术中,如果男人出海捕鱼去了,留在家中的女人是绝不能在身上抹任何油脂的,否则鱼会从男人的鱼叉上滑过。同样,对进山狩猎的男人,留在家里的女人和老人会跳一种模仿狩猎的舞蹈,他们相信这会协助山里的男人狩猎成功。舒子寅联想到今天的商业活动中的焚香鸣炮,联想到遗留在我们语言中的“诅咒”和“祝福”这些词汇,一切足以证明人类意识的源远流长。当然,源远流长的除了意识,还有更加神秘的命运。想到这点,舒子寅停下笔走到窗边,她想到了洪于的母亲。
洪于的母亲姓于。洪于讲过,他的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她生在农村,17岁那年被一个地主娶为三姨太,可不到一年,便临近解放了,农会的人在一个夜里冲进了地主的大宅院,这个地主老爷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被一枪崩掉,他的脑浆淌在台阶上被第二天的太阳慢慢晒干。洪于的母亲被关进了一间临时的牢房,这个刚18岁的女子在钉着木条的窗口惊恐不已。守这牢房的是一个姓洪的汉子,他曾是这个地主家的长工。第二天半夜过后,他打开牢房放出了洪于的母亲,并且带着她一路狂奔。他们辗转逃到省城,在欢庆解放的城市居民中,这一对共患难的男女活了下来。他们结了婚,生下了三个儿女,这就是洪于的大哥洪运,洪于是老二,还有个妹妹叫洪榆。
洪于三岁那年,父亲逝世。他是在修建铁路时死于一次开山作业的。当时洪于的母亲正在奶着她的小女儿,听到这个噩耗她几乎昏死过去。她终身守寡,开始给别人洗衣,后来到了一家作坊式的化工厂工作,硬是把三个儿女拉扯大。在洪于的成长经历中,周围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父亲,他们都叫洪于的母亲是于大姐、于大嫂、后来便叫于老太太。她现在70多岁了,洪于的孝心让她心满意足,这岛上别墅,修建时的动机便是为了让她的气管炎有一个清新的疗养环境。不过,老太太对洪于的三次婚姻非常生气,当蓝小妮作为洪于的第三任妻子出现后,老太太气得有两个月不和洪于说话,成天坐在她的房间里念着佛珠。她是从60岁那年开始信奉佛教的。
从洪于的母亲到洪于,命运仿佛在作一次奇怪的轮回。可洪于认为,他的第一次婚姻失败与母亲有关。因为在“文革”中,他的母亲作过地主的三姨太的身份被揭露了,这让洪于下乡当知青后几乎丧失了调回城市的机会。在那段历史中,谁的父母如果被追溯为剥削阶级,其子女的命运将是暗淡的。在七年多的知青生活中,洪于的朋友们有的参军入伍,有的招工回城,有的在恢复高考后考入了大学,最后只剩下洪于呆在农村,他档案上这个母亲的污点几乎让他丧失了任何前途。绝望之下,他和当地一个农民的女儿结了婚,一年后有了儿子。正当他准备就此度过一生时,国家发布了允许知青全部回城的政策。由于已在乡下结婚,他的回城仍然费尽了周折才办到,但由于户口关系,妻子和儿子只能留在了农村,这让他在以后的很多年都在城乡之间奔波,一直到离婚后这种奔波才告完毕。他将儿子带到了城里,三年前又将儿子送到了美国去读书。儿子现在已经24岁了,洪于希望他学经济,回来后继承他的事业。可事与愿违,儿子对商业毫无兴趣,一心迷恋着电影艺术,并且表示只愿在国外发展,这让洪于失望透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洪于有一次回忆往事时曾对舒子寅这样说过。
此时,走上阁楼来的雪花打断了舒子寅的思绪。“吃午餐了。”雪花一边说,一边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主人说他们的会议要连续开,今天中午都吃快餐,不知你习不习惯?”雪花仿佛有点抱歉。
“这很好。”舒子寅笑了笑说,“这比起我在学院吃的午餐好多了。”
“你看见主人的前妻了吗?”雪花略带神秘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到底是模特儿出身的,都30多岁了,仍然是又年轻又漂亮。”
舒子寅知道雪花说的是叶蔓,便故意问道:“和主人现在的妻子比起来,怎么样?”
雪花摇头说没见过主人现在的妻子,不过知道主人现在的妻子是做过空姐的,想来一定也光彩照人。雪花说自己最羡慕空姐了,她希望主人现在的妻子也能到这别墅来一次。看来,漂亮确实是女孩最希望拥有的东西。
午餐后,舒子寅感到有些疲乏,便走进卧室躺了下来。睡在这阁楼确定比那间封闭的密室舒服得多,尽管那里的空调将温度调节得恰到好处,但这阁楼上的自然风还是令人舒服得多。舒子寅想,也许可以考虑重新住在这里了。曾经发生的恐怖事件仿佛已很遥远,这段时间她反复在想,是否是这别墅里的恐怖气氛让她也经历了一次幻觉呢?
舒子寅在阁楼上睡着了,迷糊中感到自己住在一间旅馆里,每层楼都挤着很多人,她从门缝里看见一双女人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这时洪于进来了,他对她说快起床,这挤在旅馆的人群中有一个是死人伪装的,这个死人会说会笑,说不定等一会儿就要找到这个房间来了。他要她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她一听感到头皮发麻,但怎么也坐不起来,仿佛有人压着她的肩头似的。
舒子寅被吓醒了,阁楼上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这个午睡中的梦让她疑惑不已。这会是什么预兆吗?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死人伪装的,梦中的这个提示让她感到荒唐透顶,但同时,一阵恐惧还是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
这天,洪于的会议开到天黑才结束。晚宴以冷餐会的形式在花园举行。湖上又来了好几只船,载来了一些专赴冷餐会的客人。他们分别是银行行长、工商税务官员、黑石湖所在地的县长及其他官员,舒子寅见过的那个公安局的姚局长也来了。人们分散在草坪上或者树荫下的小圆桌旁边,有的三三两两地站着谈话。女佣们端着放满葡萄酒杯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看来,一切都是洪于按计划安排的,今天的公司高层会议和这个晚宴,对于洪于集团的发展一定非常重要。舒子寅突然发觉,她上岛这段时间以来,洪于看似处于休假之中,其实心里并没有少盘算公司事务呢。
洪于将舒子寅安排在一处树荫下的小桌旁,说了句“我歇一会儿来陪你”便招呼客人去了。女佣迅速给小桌上放上红酒和一些食品,舒子寅尝了一点,同时让眼光在人影幢幢中随意游移着。草坪灯和树下的射灯都燃了,让这方圆一带显得优美而又虚幻。人影中晃动着一些着装高贵的女人,一定是来宾们的夫人或情人吧。有隐隐的音乐声从草丛中传来,舒子寅才第一次发觉这一带的地面下还埋藏着音箱。至于在晚上突然上岛来的众多客人,舒子寅推测他们是早已在景区度假的,只是今晚被接到这里来罢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洪于的安排。
“你好!怎么洪于没陪着你?”一个40多岁的女人已站在舒子寅面前。她穿着一件有晚装风格的紫色连衣裙,身材微胖。她的眼睛很大,眼神显得天然的真诚和可以信任。看见舒子寅有点发楞,她在桌旁坐下来说道:“我叫洪榆,洪于是我二哥。他对我说起过你,哟,果然超凡脱俗的。怎么,在这里习惯吗?不习惯到城里来住在我家里,我女儿在国外定居了,我先生在政府部门做事,经常不在家。我家里有一间大书房,几乎就没用过呢。”
“谢谢!”舒子寅被她的直率和热情所感染,并且感受到洪氏家族的温馨。“住在这里挺好,只是太麻烦洪于了。”
正在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走了过来,舒子寅认出就是叶蔓。她30多岁模样,深色的短裙配一件尖领的白衬衣,像一位银行的主管。“洪总经理,你在这里呀。”叶蔓在洪榆旁边坐下,端起红酒杯提议一与洪榆碰一碰杯。
“这位是舒小姐,洪于的朋友。”洪榆对叶蔓介绍道。叶蔓便微笑着对舒子寅点了点头,眼光中有种闪电般的审视。“欢迎你。”她说,其实,叶蔓上岛后便听说过舒子寅了,此刻见到这个穿着黑色长裙,脖颈雪白而优雅的女学子,她相信这种逼人的清纯气质一定已将洪于迷住了。
她们三人一起碰了杯,尝了一点红酒后,叶蔓便和洪榆谈起公司事务来。舒子寅将眼光漫无目的的移向花园,人影幢幢中散发出一种奢华的气味。不远处,伍钢和几个汉子正从别墅里出来,他们走下台阶,然后向停泊着船只的湖边走去。舒子寅猜想,这也许是姚局长带来刑警正和伍钢一起在岛上巡视吧。她望了一眼别墅的尖顶,在夜幕中它显得模糊而神秘。她想起了午睡时做的那个梦,在嘈杂的旅馆中,洪于推门进来对她说,外面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死人伪装的。此时想起这个梦让舒子寅感到害怕,她收回眼光,重新注视着与她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洪榆的眼睛很好看,她突然明白了与洪于在一起时,洪于的眼睛曾让她慌乱。这兄妹俩的五官有不少相近的地方。舒子寅用手托着下巴,听起这两个女人的说话来。
“再投资五千万加上以前投入的,有两个亿了吧?”叶蔓对洪榆说,“扩大你的餐饮连锁公司,这我没意见。在全国多占领一些城市,现在也正是时候,我知道搞餐饮业手上的现金多,现在银行贷款紧缩,手上的现金非常重要。可是,为什么要收缩我的资金呢?洪于说投资公司半停业吗?前几年,我的公司赚了多少钱大家都知道,当时集团的现金需求大多都是我的公司在股票市场上赚来的,现在股市清淡,也不能抽走我的资金啊。今年我是亏损了,但都知道股市潮涨潮落不可避免,一旦形势反转,我手上没钱怎么出来呢?当然,银行会支持我,但是到节骨眼上的时候,只等银行就错失一些大好的机会,这种时间差的遗憾大家都还尝过。所以,我想你再给洪于讲一讲,投资公司的事是慎重一点,是吗?”
“不只是你,房地产公司也在收缩战线嘛。”洪榆拍了拍叶蔓的手背说,“并不是因为你亏损了就收缩,洪金的旅游公司不是也亏损吗,怎么还决定投入呢?行业兴哀都有它的周期,洪于的决定是对的,踏准经济发展的节拍,集团做大了,到时你的公司更主动呀。”
“但是,我认为股市已经到了即将转强的临界点,这时抽走资金是不明智的。”叶蔓转脸对着舒子寅求援道,“小妹,你说是这样的吗?你们做学问的最懂大势。”叶蔓这时不惜用了“小妹”的称呼来取得舒子寅对她的支持。“我不太懂这些。”舒子寅摇了摇头。这两个女人的谈话使她知道了洪于正在对集团的发展作出了一些重大的调整。她想起了洪于在卧室外的露台上抽雪茄的样子,想起他摇船陪她去荒岛上看白鹭时那种忘乎所以的神情,很显然,抓紧这个尘世还是逃避这个尘世已经在他的这个生命阶段发生了争执,尽管他只能像一列火车一样在既定的轨道上驶向终点,但人的内心的无限渴求确实比生活事实复杂得多。
夜间酒会在继续进行,舒子寅想上卫生间了,她离开人群向别墅走去。客厅左侧有一间公用的卫生间,但此刻它的毛玻璃上映着灯光,里面已经有人了。舒子寅便上了二楼,因为二楼上每间空置的客房都是带卫生间的。她的脚踩在楼梯上“咚咚”直响,和花园里的喧哗相比,这深夜无人的别墅里显得异常寂静。
她进入了二楼的走廊,她随便推开了一道房门,就在她一步跨入的那个瞬间,一双手臂在黑暗中抱住了她。她一声惊叫,那双手臂却突然消失了。她记不清怎样退出房门跑下楼梯的了,直到进入花园的人群中,她才感到身上已经凉凉的出了冷汗。面对着这样多陌生的宾客,她没敢声张刚刚在别墅内发生了什么。
夜里11点左右,酒会结束。岛边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轰轰发动,船头的射灯将光柱交叉着打在暗黑的湖面上。随着船艇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洪于集团的高层老总们和各界宾客向湖岸上的景区宾馆去了。不到10分钟,被马达和船灯撕破的湖面又被黑暗缝合。
洪于在树下的圆桌旁找见了独坐的舒子寅。“怎么,你的身体不舒服?”他敏感地发现了什么。
舒子寅站起来,将斜落在肩臂上的长发向后撩了撩,这些长发便和她的黑色长裙混淆在一起了。树荫下半明半暗,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向洪于讲述了她在二楼客房遇见的恐怖事件。
洪于略显紧张,他拉起舒子寅的手说:“走,再去那房里看看。”
二楼的走廊此刻显得别幽长,在廊灯的映照下,像一条荒凉的隧道。决于推开了舒子寅去过的那间客房,开了灯,房间里的床、沙发等一下子从暗黑中钻了出来,“是这里吗?”洪于问道。舒子寅紧张地点了点头,洪于便在这一目了然的房间里巡视了一番。
“你说,当时房间里没有开灯,进门时候有一双手臂抱住你,你感觉到那人是男还是女?”洪于盯着舒子寅的脸问道。
“好像、好像是个女人。”舒子寅回忆着那一瞬间的感觉说道。
“这就对了。”洪于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告诉你吧,那不是鬼是人。”
“你怎么知道?”
“呶”洪于指着大床上的白床单说,“你看吧。”
舒子寅将眼光投向房中的大床,雪白的床单上有一小块湿印,她模糊地感觉到了什么,脸也不禁红了。
“就是这样,”洪于说,“没有鬼,只是有人在这里作爱而已。那女人一定先进到这里等待,而你来到的时候,黑暗中她将你误认为是赴约的男友了。”
“那女人是谁呢?”舒子寅迷惑地问。
洪于摇了摇头,说他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对男女一定是今晚的来宾。洪于就在这种类型的晚宴或酒会中,总会有人在宴会中途溜进卫生间或杂物间或客房,偷偷地做这种事。这些人不是没有安全的居所做爱,而是喜欢这种略带冒险的形式。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舒子寅的问话中带着复杂的意味。
“哦,这种场面中的奥秘,我见得多了。”洪于说,“你别看这种场合的宾客,先生高贵,女士优雅,可他们疯起来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因为他们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所以一定要想些花招来剌激自己。”
“你也这样吗?”话一出口,舒子寅感到自己有些无理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
洪于楞了一下,有点奇怪地盯着舒子寅的眼睛,仿佛看见了陌生人似的。“哦,怎么说呢?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洪于说他以前和叶蔓在一起的时候,也尝试过这样的乐趣。第一次也是在一个盛大的晚宴上,他和叶蔓面对面隔着一张条桌坐着,洁白的桌布从四方垂下来,一直落到人的膝盖上。他们品着红酒、水果和精致的菜品,时不时地和经过桌前的宾客打招呼,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乐队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卖力地奏着音乐,整个大厅里有一种迷离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叶蔓的手从桌下伸过来,在他的腿上抚摸,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眼睛和叶蔓对视着,有火苗在视线相碰中飘荡。突然,叶蔓收回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说她去卫生间。她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和裙子包裹着的丰满的臂部消失在大厅一侧。不一会儿,她回到了桌前,伸手将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放在洪于面前的托盘上。洪于定睛一看,这不是她的内裤吗?洪于心里一跳,赶紧拿起它塞进自己的衣袋,再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抬起眼来,叶蔓正笑吟吟地举起高脚酒杯对着他,她酒杯里的红酒在轻轻晃荡。她在继续喝酒、谈话。叶蔓时不时地离开座位,去自助餐的菜台上取菜。洪于望着她地在这豪华的宴会厅里来去,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接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暗示,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一前一后地向卫生间走去。在那板壁隔出的小小空间里。他们喘着气陷入了疯狂……
这天晚上,舒子寅总是睡不踏实。身上有些燥热,她想也许是晚宴上喝了红酒的缘故。她蹬开薄被,盯着消失在漆黑中的天花板,眼前出现了二楼客房床单上的那团湿印。这种开始使人恶心后来让人想入非非的脏东西,将一种偷窥的感觉塞给了意外的发现者。
她在暗黑中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这是谁的手谁的手指?是读大二时班上那个高大的男生还是后来的哲学老师?她的意识有些迷糊,只感到那手是粘湿滑腻的。那手刚从她的身体上离开,她无意中抓住这手时,她才知道自己生命的熔岩是如何旺盛。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奇特的气味,比红酒更醉人的气味,她沉醉得想哭,那感觉从喉咙里释放出来时却是一声呻吟。
舒子寅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想到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在她26年的生命史中,这种夜晚的到来尤如柔软的猫脚,无声无息却又让人颤栗。她又看见了二楼的走廊,荒凉的杳无人迹的走廊,而一双手臂好像火一样在一道门后燃烧……
她一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论文中正在探讨的巫术。巫术的原理之一认为,世间万物都存在着交互感应,天和地,山和水,树和风,人与月亮,手和手,眼睛和眼睛……交感的作用使人们发现危险、幸福、仇恨和激情。而今夜,她感觉到了雾气,雾气中的一条激流。她将一只手臂举过头顶放在枕只上,那姿态又像是挣扎又像是接受。
这是一座奇怪的别墅,她想,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大湖、幽岛、别墅的尖顶、亡灵和鬼魂、红酒和晚宴……她已置身于这个漩涡中,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据说有活了百年以上的红色鳞片的鱼精在水底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