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是白晶晶做的。她好像没有睡好,满脸倦色,双眼通红。她的手艺比老袁差远了。做出来的米饭好像有沙子,每个人都吃得很小心。
隔着玻璃,朱能看见了那个大木箱。它就在最左边房间的床上,一动不动。
他一次一次地偷瞄那个大木箱。
他害怕大木箱的盖子突然打开了,穿着红色雨衣的牛传统跳出来,拎着一根粗粗的铁棍,要打断他的骨头……
有一次,朱能看见大木箱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的乌云,突然开始翻腾起来。那黑乎乎的云层深处,冷不丁地蹿出一道闪电。
朱能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白晶晶的筷子也掉了。
她也看见了?她不知情?她不是牛传统的同伙?她是谁?她为什么出现在火车上?她为什么会和孙空、老袁在一起?她为什么……
朱能一头雾水。
天地间沉闷异常。
孙空和老袁各自拿着一条鸡大腿在啃。鸡大腿上已经没有肉了,他们依然不放弃,一边啃一边吸吮,仿佛要把里面的骨髓吸出来。
老袁有些不耐烦了,他拎起放在脚下的菜刀,一下就把鸡骨头剁成了两半。他把菜刀随手放在了桌上。
菜刀就在朱能面前,他一伸手就能拿到。他甚至看到了菜刀上刻着的一行英文——Made In angmazi.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他们。
老袁在吸鸡骨头里的骨髓,孙空还在啃那一条没有一丁点肉的鸡大腿,白晶晶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米饭。他们都没有注意朱能。
朱能的心一阵狂跳——现在是白天,外面肯定有人。如果,他抄起桌上的菜刀,他们还敢不敢阻拦他?他是不是就能冲出这个院子?
朱能觉得自己应该试一下。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菜刀。
白晶晶突然站了起来,说:“吃饱了,咱们出发吧?”
朱能的手立即缩了回来。
孙空和老袁也站起身,在雨衣上擦了擦手,他们走进了最左边的房间。很快,他们把木箱子抬了出来。
木箱子又被塞进了后备箱。
朱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还不知道牛传统就藏在木箱子里?应该不会。牛传统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鼾声,就算是个老太太站在大门外都能听到。
他们的一举一动里充满了诡怪。
然后,朱能被孙空和老袁拽上了车。
老袁的手里攥着那把菜刀,再加上穿一件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雨衣,看起来很像是个劫匪。
白晶晶却没有上车。
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些纸钱,还有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黄表纸,跪在大铁门前烧。
天色越来越阴暗了,头顶上的乌云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阴暗中似乎隐藏着一种预兆,有一种东西将突然迸发。
是哭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大部分是女人。
哭声来自不远处,很可能是后面那条街。好像是谁家有人正巧咽气了,亲人们在哭丧,听起来悲惨惨,阴森森。
白晶晶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着什么。那声音一丝一缕地钻进朱能的耳朵,他却听不懂。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依然在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声音抑扬顿挫。
孙空和老袁似乎对这凄凉的哭声很熟悉,他们表情漠然。
终于,白晶晶烧完了纸,她发动了吉普车。
“这附近有没有卖充电器的?”朱能问。
白晶晶转过头,看着他。
“我忘了带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白晶晶看了孙空和老袁一眼,才说:“有,前面就有一家。”
“我去买。”说完,朱能拉开车门,要下车。
老袁用菜刀指了指前面,说:“我们一起去。”
朱能不敢动了。
几分钟以后,吉普车停了下来。前面是一个灰色的院子,黑色的大门关着,门板上有两只黄铜虎头门环,因为缺少手的抚摸,已经锈迹斑斑。
院子里飘出一阵奇怪的香气,里面的人似乎正在吃早饭。
朱能下了车,上前敲门。
孙空和老袁跟在后面,老袁的手里还提着那把菜刀。
门开了,一个老女人站在门里。老女人年纪在六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土蓝布衣服,衣衫整洁,腰身臃肿。
老女人扫了朱能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老袁和孙空,笑笑说:“来了?我家老头子打了只野鸡,快进屋一起喝两杯。”
朱能的心抖了一下——他们认识。
老袁说:“大婶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我们今天就不进去了,还得赶路。有没有手机充电器?”
老女人说:“手机给我。”
朱能拿出手机,递给她。他碰到了那老女人的手指,凉凉的。她接过手机,翻看了一会儿,说:“没有这样的充电器。”说完,把手机还给了朱能。
朱能不动声色地接过来。他知道,她肯定会这样说——他们是同伙。
老袁说:“那我们走了。”
白晶晶在车里喊:“朱能!帮我买瓶矿泉水。”
朱能就对老女人说:“我买一瓶矿泉水。”
老女人愣愣地看着朱能,喃喃地说:“你姓朱?”
朱能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孙空干咳了一声。朱能回过头,他看见孙空的鼻翅翕动着,鼻孔里露出长长的黄褐色的鼻毛。
“矿泉水一块五。”老女人对朱能说。
朱能给了她十块钱。
老女人接过钱,慢腾腾地走开了。过了很久,大概是十分钟,她才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把零钱走了回来。
她的脚步一下变得很沉重。
朱能没有买到充电器,却买了一瓶矿泉水。就这样,他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