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传统被一个卖年糕的人给救了。
那个人把他弄到摩托车上,带回了家。他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却很小,仅有的几件家具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很穷。
他把牛传统放到了床上,还给他盖上了被子。
牛传统感动坏了,眼泪差一点流出来。这几天,他遇见的人都是那么的可怕,都在算计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对他好。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眼前这个人。
他是他的恩人。
现在,他的恩人蹲在门前吸烟,还不时地拿出一张钱左看右看。
那是一张面值一元的钱。
牛传统又一次被感动了——他的恩人为了救他,都没有去卖年糕。今天的收入只有一块钱,他一定在为明天发愁。
雨停了,又开始刮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快天黑的时候,牛传统感到身上有了力气,他挣扎了一下,竟然能动弹了,张了张嘴,他发出了一丝呻吟声。
他的恩人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恩人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块年糕和一杯水走过来,说:“先吃点东西吧。”
吃年糕的时候,牛传统的泪水流了下来。好几年没有人这么关心他了。
天一下就黑了,很罕见。
恩人没有开灯,他被黑暗忽略了。
牛传统有些害怕——箱子里就是这么黑,像闭上了眼睛一样的黑。他想,恩人是不是去院子里解手了呢?
很长时间过去了,恩人都没有出现。
一阵风吹过,房门发出鬼故事里的声音:“吱——呀——”
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此时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牛传统和他都看不见对方。走进来的是他的恩人吗?
牛传统干咳了一声。
对方停下了脚步,说:“你怎么了?”
是恩人的声音,牛传统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不开灯?”
“哦,灯泡坏了,我刚出去买了一个。”
等了一会儿,灯还没有亮起来,恩人也没有出声,牛传统不好意思干咳了,他想下床看看。躺在床上积攒了些力气,他一下坐了起来。
他的脸和另一个人的脸撞在了一起。
“谁?”牛传统颤声问。
几乎在同时,一个呻吟声响了起来——是恩人的声音。
牛传统的心揪了起来。
黑暗中,他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不声不响,他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厘米……
“我想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牛传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句话。沉默了一阵,终于说:“你怎么不把灯泡换上?”
“太黑了,看不见。”
停了停,牛传统又说:“你不是抽烟吗?打火机呢?”
他竟然不说话了。
牛传统在黑暗中很尴尬,硬着头皮又说:“我姓牛,叫牛传统,我不是坏人,真的,原来我给动物园供应生肉,后来……”
“你认识孙空、老袁和白晶晶吗?”恩人突然问。
牛传统怔了一下,说:“不认识。”
灯突然亮了。
他站在灯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叫袁天刚。”他的表情饱含深意。
牛传统慢慢地下了床,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虽然现在我没有钱,可是以后,以后我有了钱……”
“哦,不用了。”说完,袁天刚又在门前蹲了下来,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在想一件很恐怖的事,又像是在想一件很开心的事,阴晴不定。
在这个小村子,天一黑,外面就没什么人了,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刮着大风。
牛传统站在床边,看墙上的影子。他站着,影子长长的;袁天刚蹲着,影子短短的,仿佛是婴儿在母体内的样子。
一长一短的两个影子都不动。
空气中有一些异样的味道,是纸灰味,很晦气。
牛传统小心地观察着袁天刚。他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者,只有二十几岁,只是有些显老。他的脸很长,有点像驴,黑黑的,表情丰富。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在门槛上弹了弹,又摸出一个老式的打火机,开始打火:“咔嚓,咔嚓,咔嚓……”
打火机可能是坏了,打了很多下,还是不冒火。他一下就把打火机甩了出去。打火机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那声音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
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牛传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半小时以后,袁天刚回来了,他的嘴上叼着烟,手里提着两样熟食——猪头肉和五香花生。还有两瓶酒。
“喝点吧?”他招呼牛传统。
“……行,喝点。”
他拿出了两个大碗,把酒倒上,两瓶酒正好倒了两大碗。牛传统有些担心,他没有那么大的酒量。
袁天刚端起酒碗,说:“走一个?”
“咱们还是……慢慢喝吧。”
“行,慢慢喝。”说完,袁天刚把酒碗放到嘴边,一仰头,大半碗酒下了肚。
牛传统目瞪口呆:“我能……再慢点吗?”
袁天刚看着他,忽然问:“你怎么会被人装进箱子里?”
牛传统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整个过程他都是稀里糊涂的。停了会儿,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倾诉出来以后,心里的恐惧就淡了一些。
听着听着,袁天刚眼里的光一点点地亮了,那刀锋一样的亮光虽然藏在眼底,但还是很刺人。
牛传统低下头,小口喝酒。
“你还想不想报仇?”
牛传统抬起头,看着袁天刚,犹豫了一下说:“不想了……”
袁天刚逼视着他,说:“真的不想了?”
“是不敢想了。”牛传统又低下了头。
袁天刚笑了笑,说:“你知道朱能现在在哪儿吗?”
“他在哪儿?”牛传统追问道。
“西天影视度假村。”
“他去那儿干吗?”
“不知道,但是我能帮你报仇。”
牛传统愣了一下,说:“怎么帮?”
袁天刚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说:“你先帮我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
袁天刚喃喃地说:“有一件事,我得先弄明白……”说完,他摸出一个丑陋而破旧的手机,按下一串号码,然后递给了牛传统。
“给谁打电话?我说什么?”
“一个邻居,老袁,你就说我请他过来喝酒。”
牛传统有些惊诧,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袁天刚很紧张地看着他。
牛传统看了看手机,说:“没打通。”
“屋里信号不好,去院子里打吧。”
院子的外面几棵高大的树黑压压的,一只鸟叫了起来,那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极其古怪:“咕咪——咕咪——咕咪——”
牛传统有些胆怯地问:“什么鸟在叫?”
袁天刚四下看了看:“猫头鹰吧。”
“我听说,晚上听到猫头鹰叫,会死人……”
“快打电话吧。”
牛传统又一次按下了通话键,不一会儿,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一瞬间,牛传统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这是朱能的声音,这是他的仇人朱能的声音。等了一下,他一字一字地说:“让……你……跑……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袁天刚迫不及待地问。
牛传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是朱能接的电话。”
很显然,袁天刚也有些诧异,他警觉地四下看了看,说:“没事了,睡吧。从明天开始我帮你报仇。”
牛传统觉得事情越来越怪了。
前面没有站着穿红色雨衣的人,后面也没有毛茸茸的小手摸他,耳边也没有响起朱能那女人一样的笑声……
但是,他就是觉得有些怪。
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禁止自己想下去了。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对恩人不敬。
这时候,袁天刚慢腾腾地进屋了。
牛传统也跟了上去。
那只怪异的大鸟惊惊咋咋地飞起来,它在院子的上空盘旋,“咕咪,咕咪”地乱叫,叫得很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