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恐惧,让朱能得了焦虑症。空虚,神经衰弱,失眠,怕黑,莫名其妙地惊悸,焦躁,悲伤,怀疑一切。
许岚告诉他,多看喜剧片可以使大脑产生快乐的元素。她买来了好多的光碟,大陆的,香港的,韩国的,好莱坞的……
看完以后,朱能还是没有快乐起来。
他买了些安定,每天晚上吃两片。夜里,两片安定虽然强制他入睡了,却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在梦里,总会出现红色雨衣,和隐在雨衣后面毛烘烘的脸。
这两天,在梦里他又听到了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她好像在念什么歌谣,又像是咒语……朱能听不懂,但是他能分辨出那是老袁奶奶的声音。
她不但住在朱能家里,还出现在他的梦里。她不做饭,不带孩子,整天躲在房间里,晚上也不开灯,鬼鬼祟祟的。
深夜,别人都睡着了以后,她开始念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歌谣或者咒语……
朱能对她越来越畏惧了。
他不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更不知道这个秘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能等待,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或者,用行动感化她,消除她内心的怨恨。
这天晚上,安定吃完了,朱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睡不着。
许岚和女儿在他身边,睡得很香。
睡觉之前,朱能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着下雨。等了好久,外面还是悄无声息的,一点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夜越来越深,他却越来越清醒。
突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朱能睁开眼,隐约看出进来的人是老袁的奶奶。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闭上眼,朱能一动不敢动。
终于,她来到了床前,弯下腰,把嘴贴在朱能的耳边,开始念一些他听不懂的歌谣或者咒语,她的声音很小,语速很慢。
朱能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明白了,前两天听到的声音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没有安定片了,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她一直在念叨。
朱能想睁开眼,或者坐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不敢。她的声音里似乎充斥着一种可怕的暴戾与怨毒力量,让他从心头一直寒到脚底,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因此而麻痹僵硬了。
他盼着许岚能醒来,可是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老袁奶奶直起腰,慢慢地走开了。接着,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这时候,朱能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他又是一夜没睡。
早上,许岚醒来的时候,看见朱能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她吓了一跳:“你干吗?”
朱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坐起来穿衣服。
“今天你醒得真早。”许岚说。
“我一直没睡。”
许岚的脸色变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昨天晚上你没吃安定片?”
朱能看着她,慢吞吞地说:“都吃完了,昨天忘了买。”
“你再去买点吧。”
默然半晌,朱能说:“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许岚一怔,随即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吃完早饭,朱能没有去花果山,坐在沙发上发呆。许岚端着早点,进了老袁奶奶的房间,每顿饭都是由她送的。
这一次,她在老袁奶奶的房间呆了十几分钟,出来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看着朱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以后,她什么都没说。
朱能眼里划过一道疑问的光。
许岚说:“家里没有菜了,你出去买点吧。”
朱能点点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在地上看到了一张发黄的报纸,愣了一下,他弯腰拿起来,竟然是一份1943年4月3日的《申报》。
报上有一则消息用红笔圈了起来:《日军劫掠唐僧遗骨秘闻》——
日本高森部队于南京中华门外建筑稻垣神社时,发现报恩寺旧址内埋有玄奘法师遗骨及佛像铜匣等,并有宋仁宗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和明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两部葬志。在挖掘地发现的石函内,有众多佛像、佛器及珠宝,石函两侧刻有记载唐僧顶骨迁移的渊源文字,与文献所记载的一模一样……
1943年,朱能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
为什么要把这则消息用红笔圈起来?提示他重点阅读?
朱能很奇怪,这张报纸是哪儿来的?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还是别人遗忘的?想了一下,他把报纸放在原地,走开了。
他买菜回来的时候,报纸不见了。
第二天,朱能出门的时候,又在门口看到了一张发黄的报纸,他拿起来,是一份1943年4月23日的《国民日报》,画着红圈的一则消息是《三藏塔遗址之发掘报告》,作者是原国立中央大学教授朱一鸣……
朱能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好半天回过神来,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1942年11月初,驻防在南京中华门外的日军高森隆介部队在大报恩寺三藏殿遗址后大兴土木,准备建造一个“稻垣神社”。就在挖地基时,他们挖出一个神秘的石函。石函上刻有文字,记载了玄奘顶骨辗转来宁迁葬的经过。
为了验明真伪,日军当时就从原国立中央大学抓走了五名考古学专业的教授,把他们关在这里,对石函进行考证。为防走漏消息,日军禁止教授们与外界接触,还杀害了很多进行挖掘工作的民工。
爱国人士纷纷开始调查此事,一名懂日语的记者混入到工地上,拍到照片,率先披露了此事,全国一片哗然。
日军迫于舆论,终于承认玄奘大师顶骨出土的事实。此时,玄奘大师的灵骨已被日军送往天津,准备通过山海关运走。舆论压力之下,日本人被迫将出土的部分玄奘顶骨舍利和文物,由日军高森部队交给汪伪政府。
朱能没想到爷爷曾经是大学教授,更没想到爷爷曾经参与过玄奘顶骨舍利的发掘,怪不得以前有传言说爷爷手里有玄奘的顶骨舍利呢……
想到这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最近他遇到的一连串诡怪事情,会不会和玄奘的顶骨舍利有关?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许岚。
听完,许岚一脸惶恐地说:“你快点把东西还给他们吧!”
朱能苦笑:“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顶骨舍利,拿什么还给他们?”
许岚看着那张报纸,十分小心地问:“爷爷……没把舍利给你?”
“你也知道,爷爷精神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的,他从来没有提起过玄奘的顶骨舍利。”朱能停了一下,“再说了,报纸上只是说爷爷参与了舍利的发掘,可是并没有说爷爷得到了舍利……”
“如果爷爷趁日本人不注意,偷偷藏起来一块呢?”
朱能语塞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就算爷爷得到了一块玄奘顶骨舍利,这和孙空、老袁、白晶晶有什么关系?还有老袁奶奶,他们为什么要纠缠我?”
许岚好半天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看那张报纸。
良久,她突然说:“报纸上说日本人从原国立中央大学抓了五名教授,对舍利进行考证,孙空、老袁、白晶晶,还有老袁奶奶会不会和其他四名教授有关系?”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使朱能猛然一抖。
“他们五个人一起得到一块玄奘顶骨舍利,却被爷爷据为己有……”
朱能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走到窗前,背对着许岚,低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起过这件事。”
许岚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试探着问:“这么多年,你就没发现爷爷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朱能叹了口气:“爷爷一直就不正常。”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爷爷说的每句话都很奇怪。”沉吟了一阵朱能说,“我想起来了,好几年前,他说过一句清醒的话。”
“爷爷说过什么?”许岚追问道。
“那时候我们还没结婚,有一天,爷爷突然对我说,让我结婚的时候把他的房间装修一下,换换天花板。后来,我把这事给忘了。”
许岚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能也沉默着,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看着老袁奶奶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现在一定贴在门后偷听他们说话。
女儿跑了出来,拉着许岚出去玩。
很快,家里就剩朱能和老袁奶奶了,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朱能隐约察觉到了爷爷和老袁他们之间仇恨的纠结,他更害怕了——如果不把玄奘的顶骨舍利还给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这一天,降温了,开始供暖了。
朱能给原来住的小区物业打电话,想问一下暖气费怎么交。虽然现在不在家,但暖气费还得交,否则整幢楼都无法供暖,他不想连累邻居们。
电话接通了,一个女人说:“喂,您好,幸福小区物业办公室。”
朱能说:“我是3号楼1单元201的业主,想问一下暖气费怎么交。”
对方显然是愣了一下,停了一下才说:“刚才,您不是已经交过了吗?”
“交过了?”朱能也愣了。
“对,您的暖气费已经交齐了。”
“谁去交的?”
“业主本人来交的,请问您是?”
朱能木木地说:“我就是业主。”
对方挂断了电话。
这一天,万里无云,天蓝得不像是真的,朱能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谁在冒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