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体上的画既像远古的传说,又像真实场景记载,让我有些恍惚。罗玉函之妹小兔打来的求救电话,竟是有意安排的调虎离山?罐子不翼而飞,只留下满盒美金,幕后还有人在操纵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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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完我讲的这些,怔怔地在那里像是失魂了一般。
我不敢打扰她,饮水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满满一桶水,大概是我不在的时候小桃找人换的。
我接了一杯热水给她。她捂着杯子喝了一口,眼神凝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熊则安静地伏在她的脚边,一声不吭地趴在那里,连它最喜欢的咬胶也不啃了。
门外已经擦黑儿,烟摊儿的张大妈也已经被老伴接回去了,偶尔零落地路过几个行人,路灯慢慢亮了起来。我打开店里的灯,突如其来的光刺得她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伸手在额头搭了个凉棚,她默默地站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说:“哥,谢谢你。”
我看她说话,赶忙答应了一声,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一直怕她刚才不哭不闹地憋出什么毛病。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吸了一口气,捂着肚子说:“饿了。”
“那咱们去吃饭。”我听到她喊饿,赶忙答应。我以为她想了这么久,要么会大哭一场,要么就会郁郁寡欢,谁知道她说自己饿了。我心里有点惴惴,不知道这个家伙心里到底有了什么主意。
她背起她的大包,整理了一下头发,很是利落地一挥手说:“肘。”然后抬脚迈出店门。
我赶忙跟出去,把店锁好。我问她去哪儿吃饭,要不还去聚美斋吧。她却说想回家吃,我忙答应。然后我带着她去水产市场买了些海鲜蔬菜之类的东西,一起回到我那个杂乱却又温暖的家。
我把沙发清理出一块空间来,让她坐下看电视,我去厨房做饭。
等我忙忙碌碌地做好晚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要不是看到小熊还在那里扭来扭去,我都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屋子里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整洁,原来到处都是的垃圾已经不见了,地板干净得让我不忍下脚。小桃找了我一件衬衣套在身上,赤裸着修长的双腿,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半卧在沙发上,头上包着个毛巾,手里拿着个苹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看电视。
女人就像个魔术师,她们挥挥手就能将男人永远都打扫不干净的狗窝转眼间变成整洁的天堂。
她洗了澡,原本风尘仆仆的女孩儿一下子变成了娇柔纤弱的小女人。从她身上我那件宽大的衬衣里面偶尔透露出来我不敢直视的白花花春色,不断地提醒着我,当年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我把饭菜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有些不自然地提醒她去穿点衣服。她指了指正在轰鸣的洗衣机,说:“都洗了。”
我无奈地红着脸给她打开一罐啤酒,倒到杯中递给她,说:“来,跟哥干一杯,算是正式给你接风。”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样子,竟有些伊山羊的风采。我暗叹一声,想起富贵跟我说的话:“你真的能放得下么?”是啊,当小桃喝了这杯酒我就真的放不下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让眼前这个女孩子活得更快乐一些,我也放不下了。伊山羊啊伊山羊,你给我留下个烂摊子,让我可怎么替你收拾?
“哥,这杯酒,我敬你。”她替我倒满酒杯,然后又是一饮而尽。我在旁边赶忙劝她别喝太急。她凄然一笑:“哥,我们家的事让你跟着受牵连了,我替我们家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一听话头有点不对,放下手中的杯子,盯着她的眼睛跟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你哥是兄弟,他的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些年他自己一个人做的这些事,也难为他了。他有说不出的苦,现在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能做的我肯定会去做。这件事虽然说起来有些耸人听闻,难保不是另有隐情。会水落石出的,说不定真像你哥说的那样,连你父亲都没死,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方便见你们罢了。说不定他就在暗中一直关注着你们。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听话,明天你就回美国,等着我跟你哥哥去看你。”
“哥,”她沉吟了一会儿,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爸没有死。”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得这么笃定。她说完之后便开始低头猛吃。我一头雾水,那种惴惴的感觉更甚。我苦笑着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啤酒的苦头让我觉得心中有些憋闷。
沉默地吃完这顿饭,她主动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然后问我:“我睡哪儿?”
我所住的这个青年公寓都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而且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哪有多余的地方?
我说:“你今晚住在这里吧,我去店里住,铺子没收拾,我也怕遭贼。让小熊在这里陪你,不用害怕。”
她搂着小熊没有说话。小熊则一脸享受地把头靠在她的胸前,不断地拱来拱去。
我已经两天没有洗澡换衣服了,特别是昨晚被伊山羊折腾了一身汗,身上有一股馊味。我找了几件衣服进浴室洗了一个澡换上,出来时她已经搂着小熊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没敢惊动她,悄悄地走出去,替她锁好门,又骑车来到店里。
在店门口,我刚停下车,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我迅速回头,只见路灯冷清的光照着空旷的路面,并没有人在我身后。我暗道自己被王富贵整得太多疑了。我把跨斗停到门口,打开店门,忽然觉得那种感觉更是强烈,我回头大喝一声:“谁?”一道黑影迅速从路灯下面闪过,消失在旁边黑暗的巷子里。
我顺手从店门口掂起一把拖把,追了过去。可等我奔到跟前,哪里还有人?我揉了揉太阳穴,暗想:“或许是我花眼了吧?”
回到店里,我从柜下摸出我的猎刀别在腰上,找了件大衣披着躺倒在太师椅里。脑中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越想越是摸不着头绪。我又拿出伊山羊的iPhone 4,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个号码。那个电话一直没有再响起过,就像是知道伊山羊消失了一般。我试着再打过去,电话里传来提醒我对方已关机的公式化女声,我只得把它丢在一边。
忽然想起同样失踪了的罗玉函,我用自己的电话拨了一下她的号码,通了,但是没人接听。真奇怪,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难道她真有什么问题?我又给小兔打过去,她好像正在外面玩,声音很嘈杂,充满了重金属的音乐声。
“小兔,你在哪儿?”我大声朝电话喊。
“铁师傅,你又找我姐啊?”小兔在那边咯咯笑着,像是很开心的样子,环境也有些嘈杂。
“你见到你姐了没?”
“我姐去外地了,下午跟我打电话来着,说跟人出去旅游了。”她在那边幸灾乐祸地说:“下手晚了吧?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吗去了?”
出去旅游了?那总算是知道了一点消息,起码她现在没有危险。虽然心里很不得劲儿,但我终于算是稍稍放心了,只要人安全,其余的……唉,就再说吧。
“行,没事了。你别玩太晚哈,早点回家,别你姐一不在家就放羊了。”
我嘱咐了她几句,便挂了电话。平时她被姐姐看得太严,除了上学就是去店里打工,难得出去玩,这次难得她姐也不在,没人管她。我低头看看表,现在时间还不晚,九点多而已。
我又拿出那本日记翻了翻,突然看到先前被伊笑升画在日记下面那个图,太阳金乌,这个图案会跟罐子有什么关系?
我当下有点按捺不住,把心一横,打开保险柜,将那个盒子抱了出来,又找了一副手套戴上,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盒子,我可不想落一个伊山羊昨晚的那副下场。
打开之后,倒是再没什么异动,上面伊山羊留下的鲜血已经干涸,还有一部分渗透到了断裂的陶片当中。我壮起胆子,晃了晃那个罐子。里面依然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封口处的几个鸟兽铭纹在灯下显得冰冷神秘。
我吸了一口气,仔细看了看下午小桃临摹的那些图案,心里暗暗奇怪,但凡中国神话传说里,人面兽身之类的传说是多的,像远古神话里的女娲就是一位人面蛇身的女神。罐子上记录的是几场战争开始的画面,虽说古时的人喜欢把自己的敌人妖魔化,但这上面画的也未免太离谱了。
第一幅图画的是波浪滔天的海面上,一些人身鱼面的人在朝着一个方向匍匐着,中间站着一个像是祭祀一样的人,像在膜拜着什么东西。他们膜拜的东西却是还藏在陶壳里,没有被剥离出来。其余的几幅图也都差不多。无非海面换成了山地,还有平原,怪物则变成了蛇人、鹿人、鸟人。我数了数,一共是九幅图。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继续把上面残留的陶片剥离下来时,电话突然响了。我一看是小兔的电话,接起来,就听小兔在那边带着哭腔喊道:“铁师傅,我遇到麻烦了,你来救我。”旁边掺杂着一些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道出事了,忙问她:“你现在在哪?”
“天乐园……”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好像被什么人抢走挂断了。
天乐园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娱乐城,是一个迪厅、酒吧、KtV、酒店、洗浴一条龙的地方,鱼龙混杂,聚集了这个城市里大多数“妖魔鬼怪”,什么人都有。听她先前打电话的声音像是在迪厅,我又气又急,心想你没事儿去那干吗?我草草把罐子收起来放到柜台下面,把别在腰里的猎刀掂量了一下,迟疑着要不要带,后来一想还是带着吧,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无非就是几个小流氓挑衅,有点分寸就是了,我可还没胆子杀人。
我出门给老九打了个电话。老九是我一个道上的朋友,就是先前追杀王富贵的那位,也是位性情中人,有种江湖人物独有的豪气。他手上缺了一根小指,只有九根手指,所以人们都喊他九爷。
“老九你在哪呢?”电话一接通我就问他。
“嘿,鱼爷,稀罕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位朋友啊。”他那边倒是挺安静,料想是在休息。
“我有个朋友在天乐园遇上点麻烦。我马上就过去,你要有空也过去帮我看看,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谁这么大胆子?敢动鱼爷的朋友,我一会就到。”他骂了一句就扣了电话。
我骑着跨斗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天乐园。到了门口我拔下钥匙就朝迪厅方向跑。等我跑进一看,四处都是张牙舞爪蹦迪的人,强劲的电子音乐夹杂着年轻人的尖叫,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显得像是一个修罗场。我四处寻找着小兔的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她好像是跟几个同学来的,有男有女,只是此刻他们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正被几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青年围在一个隔断里动手动脚的。我赶快走过去,喝道:“怎么回事儿?”
小兔一看我来了,撇着嘴巴喊了一声:“姐夫……快来救我。”我一听她喊我姐夫,立刻有点心潮澎湃,一激动就伸手揪住一个正在朝她动手动脚的小痞子的白毛把他拖到一边。那几个小痞子一时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
被我揪着头发的小痞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老家伙你是谁啊?小贱货还敢喊人来,老子一会儿就灭了你。”我听他说得难听,又是一激动,一个铁膝撞到他脸上,他立马就捂着鼻子不吱声了。那几个小杂毛一看我动了手,各自就都呜哇怪叫着要扑上来,我伸手把猎刀掏出来了,指着他们:“你们谁他妈要给老子祭祭刀?”
几个小杂毛被我唬住,一时没敢冲过来。这时从外面又冲进来一伙人,我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老九,顿时心中大定。
老九看到我这边的情况,虎着脸走过来,朝我看了看,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又寒着脸朝那几个小杂毛扫了几眼,突然伸手一巴掌抽在一个小杂毛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小杂毛们一看是他,可能都认识,就都没敢说话。
“刚子,是你带人惹了鱼爷的朋友?”
“九爷,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您的朋友。”那个叫做刚子的小杂毛战战兢兢地支吾了一声。
看来这些人是跟老九熟识的,看样子还是他手下的几个小喽啰。我把小兔他们叫到一边,问了一下情况。
小兔一看没事了,可能就觉得我整的这么一出让她挺有面子的,有点显摆地挎着我的胳膊,跟她那几个同学介绍我:“这是我姐夫,牛掰不?”
我说:“回去再收拾你,让你到处惹祸!”
“这事儿根本不怪我们。今天周末,再加上我姐不在,我好不容易跟同学们出来放松一下。我在舞池里跳舞,他们几个人就在我身边挤来挤去的。我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就拉着我不放了,说一些那什么的话。我同学过来跟他们讲理还被他们打了。”她说着就指了指后面一个个子挺高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原本白净的脸肿起半边来,嘴角还挂着血丝,眼镜片碎了一个,正眯缝着眼在那里哼哼。我过去看了一下,还好,只是皮外伤。“鱼爷,”老九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跟我说道,“这事儿有点不对啊。”
我忙问他。老九递给我一支烟,说道:“最近您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得罪人?没有啊。”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啊?
“刚子,滚过来!”他朝那个被他抽了一巴掌的小杂毛挥了一下手。那个小杂毛赶快捂着脸走过来,朝我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你跟鱼爷说一下是怎么回事!”老九指着我跟他说道。
“这个……”他为难地看着老九,一脸的纠结。
“说实话!”老九一脚踹在他的腰上。小杂毛晃了一下,捂着腰跟我说:“这位鱼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的小姨子,我该死。”我一听他说小兔是我小姨子,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美滋滋的。我暗骂自己没出息:“知道了就好。”我哼哼了一声。
“但是,这件事是有人出钱让我们这么做的。”他目光闪烁,有点不敢看我。“你说什么?”我一下子糊涂了,“有人让你们这么做的?让你们做什么?”
“让我们找您小姨子的麻烦。”他看了我一眼,赶忙低下头。老九抬起一脚把他踹出去,骂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以后别他妈说是跟我的。”又转身跟我抱拳,“鱼爷,老九治下不严,对不住您了,不过,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还正迷糊着呢,听到他说话,随口应了一声:“你说。”
“我怎么都觉得那人不是冲这帮孩子来的。”他抽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冲谁?”我更迷糊了。我看着他拿眼睛一直盯着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冲我来的?”
“您想啊,既然这位是您小姨子。”他指着小兔说道,“找她的事儿自然是要把您引过来。所以您好好想想,您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
我一拍大腿,眼前飘过方才店前的那个黑影,“操蛋了!调虎离山啊。”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老九在后面一把抓住我,说道:“鱼爷,您别着急,什么事儿也要问清楚再说。”被他这么一拽,我才冷静下来,回头问那个小杂毛:“是谁让你把我引来的?”
“一个瘦高的人,戴着口罩、墨镜、帽子,看不清楚长啥样。”刚子唯唯诺诺地说。老九在一边又是一巴掌抽过去,口里骂道:“真他妈没用,给我找去!把那人给我抓回来!”我在一边看得都疼,心想混黑社会真不简单,不仅要挨仇人打,还得挨自己人打。听到老九这么说,那几个小杂毛赶快飞也似的跑了。
“姐夫……”小兔看到我好像要急着走,在一边问道,“我怎么办?”我让他们赶快回家。因为我现在根本没心思管她,既然现在没有事了,我只想赶快回到店里。要真是调虎离山把我引到这里来,那那人八成是冲着罐子来的。
那个罐子不仅仅是伊山羊留下来的线索,也是一件价值不菲、十分珍贵的战国青铜器。我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把它放到保险柜里。
“鱼爷,您别着急,我跟您一块去。”老九看我神色不善,知道有事,就跟着我跑出去。他后面的小弟一看大哥都跟着我了,也都呼呼啦啦地成群跟在我身后跑了出来。我跑到跨斗前面停下来,刚要掏钥匙,老九站我身后四处寻摸,“鱼爷,您车呢?”
我指指跨斗,没说话,掏出钥匙跳上去,踩起火来,示意他上来。他都傻了,“鱼爷,您还骑着这玩意儿呢?要不坐我车吧。”他咂巴着嘴,指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牧马人说道。
我拍拍车把说:“我就骑这个,你爱坐不坐。”他才一脸牙疼地嘬着牙花子爬到跨斗里,挥挥手让他的小弟们开车跟着我。
到了店门口,我看着拉开半截的卷帘门,连哭的心都有。进去之后,我看了一下,店里倒是一如既往地平整,没有一般失盗之后那种狼藉遍地的景象。我赶快去看先前我放盒子的地方,咦?出乎意料的是,盒子还在!我赶忙打开一看,一下子愣了,盒里倒不如意料中那样空空如也,倒也不是罐子没丢,而是现在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半盒子绿色的纸币,上面还贴了一张纸条。
“此物不祥,代为收藏。为表歉意,照价赔偿。李家小姐、伊门山羊,身处险地,北海闵王。”墨迹都还未完全干透。
老九带了几个人呼呼啦啦地跟进来,看到店里情景,四处看了一下,疑惑地问道:“鱼爷,丢什么东西了没?”他看着我拿着张纸条愣神,凑过脑袋来看,突地看到盒子里的钱,撇着嘴一脸佩服地说道:“鱼爷真人不露相啊,存了这么多美刀,还骑个跨斗。高人高人……”
我瞪了他一眼没理他。他可能觉得我面色不对,就从我手里把那纸条拿过去,也是一脸发愣,看着我不明就里。我也没心思跟他多解释,伸手把盒子盖上,跟他说道:“九爷,你现在手里有多少人?”
“人有的是,你说吧,怎么回事儿?”他看我说得郑重,可能也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老九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倒不是全凭武力,有那种黑道人物独有的头脑。
“我实话跟你说,我丢东西了。”我一脸郑重地继续说道。
“丢东西了?”他立马掏出电话说,“那还不赶快报警……”我一下被他气乐了,黑社会报警还真不多见,赶忙把他手机夺下,跟他说道:“这件事不能报警。”
他愣住,抓着他青徐徐的头皮,道:“鱼爷,不是我不帮你,要是真丢东西了,警察可比我们专业。再说了,是咱们纳税人养的他们,不用白不用。”
“这件事牵扯重大,有时间我再跟你细说。”我知道他说得对,警察在这方面要比黑社会好使。可我报警咋说?说我有个战国青铜器被人偷了,然后给我留下一堆美金。人再问我一下那青铜器咋来的,我说朋友从盗墓贼手里买的,好,什么事儿没办成,先把我自己给弄进去整几天。走私文物这罪判刑可不轻,再说要真报了警,院里那边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那形势可就更复杂了。
况且从这个贼留的字条来看,像是没什么恶意,并且透露给我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是伊山羊有麻烦了,还有一个什么李家小姐。李家小姐又是谁?好像跟我有关系又失踪了的只有一个姓罗的,没有什么姓李的。难道说的就是罗玉函?那到底是谁偷了这个东西?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富贵,第二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李义德。
“九爷,”我看着老九在一边忙忙碌碌地安排他那几个兄弟出去抓贼,觉得有点感动,“您先别忙,恐怕现在也抓不到了。”我此刻完全冷静下来,既然那贼还从容不迫地留下字条跟美金,说明人家一早就计划好了。现在去追,恐怕也是白费力气。
“让他们去找找,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呢?”他忽然抓抓脑袋问我:“到底丢了个什么东西?您跟我说一下。”
“一个罐子,上面长了十几根刺儿。”我找了张纸,在上面画了个罐子的形状,又在上面画上几根刺,我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我像画了个长了毛的倭瓜。老九接过去看了看,嘬着牙花子递给他旁边的一个小弟,说:“小如,你替鱼爷画几张画,给他们分分。”
那个叫小如的汉子,接过去,看了几眼,嘬着牙花子瞅了瞅我,把那张纸捏成一团扔旁边垃圾筐里了。我在一边急了,“哎哎哎,你别扔啊。”说着,我就想弯腰去捡。那小如拉住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笔,跟我说道:“鱼爷,您别捡了,您跟我说说,我重新给您画。我怕兄弟们比着您画的那个东西找,再给你出去捡了什么脏东西回来。”
我看着这位叫小如的兄弟,草草几笔就照我描述的样子画出一个非常飘逸的罐子速写来。我悄悄问老九,这位什么来头啊。老九满不在乎地说:“中央美院出来的研究生。”我大惊,现在研究生都混黑社会了?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他们还是各自领了一张。我再次嘱咐了一下这事儿不要太声张。他们便各自去了。
一时间店里就剩下我跟老九两人。我数了数盒子里的美刀,大约一百多万的样子,要是按黑市价格不高也不低。毕竟这个罐子的来路不太能见光,即使现在丢了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找找。
“鱼爷,既然您不方便多说,我也不问了。您先甭着急,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保不齐还有什么线索。看这事儿,八成人家是早就盯上您的东西了。”老九递给我一根烟。
不对的地方?这两天不对的地方太多了。可我有苦难言,毕竟这些事不是他一个黑社会头子能理解的。
“这样吧,我看天还早,咱找地儿喝点去。我估摸着既然东西都已经被偷走了,也不至于再来个回马枪。咱边喝边等。”他看我没答话,就拉着我往外走。
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就推辞道:“今天这事儿麻烦你了,改天得空到咱们聚美斋坐坐。今天就免了吧,我也没什么心思。”
“得,鱼爷您这话可见外了。咱们这些年虽然交往不多,可跟老九对路子的人还真就您一个,您有事儿能想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说:“只要您把我当兄弟,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他这个神情让我想到了失踪的伊山羊。后来还是他打电话让小弟从离这里不远的老龙河买了一些肉串、二锅头之类的回来,还带了木炭炉子。原本有些清寒的店里立刻变得温暖起来,烤羊肉的香气掺杂着木炭冒出来的青烟,熏得我眼睛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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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啊,好些年没这么吃过串儿了。”老九闷了一口二锅头,呛得直咳嗽,“你说咱们这么拼来拼去都是为了什么?当年我刚从学校出来,蹲路边跟兄弟们吃肉串,就想着啊,什么时候咱能天天儿地鲍鱼海参吃着,那该多舒坦。”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拿起自行车辐条做的铁钎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上面的羊肉,被烫得龇牙咧嘴,又道:“嘿,拼了这些年,海参鲍鱼咱倒是吃上了,却总觉得不如当年蹲街边吃摊子舒坦。”
我默默地听他说着当年打天下的故事,说着他那些还在或者已经不在了的兄弟们,那些离开他或者不肯离开他的女人们,我也在想着消失的伊山羊还有罗玉函。我想我们此刻都已经各自回到了过去的时光。说起黑夜,说起悲伤的父亲,说起当年的青春热血、当年的理想、曾经对这个世界的憧憬,后来发现其实那些原本憧憬的都是噩梦。他最后笑着跟我说,他当年的理想是做一个相声演员。我说我小时候最想做一个动物园管理员。然后我们相对哈哈大笑,分明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了粼粼的一层水光。
那些被他安排出去的兄弟陆续都回来了,和意料中一样一无所获。大家一起坐下吃烤肉,我这个小店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夜晚。欢笑过后一片狼藉,喝多了的老九被人拖上车送回家。我歪七扭八地躺在我的太师椅里昏睡。
恍惚间,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依然是一件火红的风衣,脸上化了很浓的妆,朝我走过来。看到她我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小路?”我揉揉眼睛,确实是小路无疑。她看着我叹了一声气,款款坐在我面前,把手里提着的黄布包裹放到脚边。我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笑着跟她说:“昨晚我还梦到你了。”
她看着我没说话,接过水去喝了一口。可能店里有点冷,她双手捂着杯子嘶嘶啦啦地吸了几口气,才抬头问了我一声:“风清走了?”
“我正想问你呢,”我很不满地看着她,“你们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孩子呢?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连小桃回来都找不到你们,这有点过分了吧?现在倒好了,老山羊跑了,你又来了。”
“没出什么事。”她抬头朝我笑了一下。我看着她脸上的浓妆,心里说不出地不舒服。“孩子很好。”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她脚边的包裹,那个包裹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我看了一眼,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里面装的什么?”我笑着问她,“带给我的礼物?”我说着就伸手去拿。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看着我。这里面是什么?我摸了一下,觉得里面软软的。一阵风吹过来,我仿佛闻到一股臭味儿。
“老鱼!”她的声音空洞而宁静,“风清的事,你多费心了。”
“到底什么事啊?你们不跟我说明白。”我很无奈地看着她,摊摊手,“让我怎么帮?”
“你知道的……”她微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伸手要拿那个包裹。我赶忙替她提起来,包裹挺沉,有三四十斤的样子。我提着都觉得费力,不知道为什么她刚走进来时,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她微笑着伸手去接。突然我手里的包裹“啪”的一声。原来是带子断裂,包裹“嘭”的一声掉到地上,随即上面的拉链被挣开了一道裂缝。我定睛看去,头皮一阵发麻。因为里面露出的,竟是一只孩子乌青的小手!
我“腾”地一下子清醒过来,心脏还“噗噗”地狂跳不止。原来还是一个梦,只不过这次更加真切,连鼻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现在都仿佛还能闻到。这个味道我曾经很熟悉,以前和伊山羊下过不少古墓,我自然记得那就是尸臭。我毛骨悚然地看着眼前那张被梦中的小路坐过的椅子,有些窒息,谁做梦还带连着故事情节发展的?很明显这个梦跟昨晚那个梦存在关联,小路竟是连装扮都没换。包裹里的那只小手又是谁的?伊山羊的儿子的?
天还没亮,外面黑漆漆的,下半夜的路灯早已熄灭,而我却再无睡意。梦里小路画了浓妆的脸不断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还纳闷她原本很清秀的女人,怎么会化那么浓的妆。直到现在我才回过味儿来,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妆,分明出自殡仪馆那些美容师的手笔。
她在暗示我什么?难道小桃跟富贵说的伊山羊全家失踪,竟是他老婆跟孩子全死了么?我想起昨晚伊山羊发疯时嘴里念叨的话——“救救,小路……”
头痛突如其来,我使劲儿地按着我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不往最坏处想。我想小桃娇憨的脸,想罗玉函滑腻白润的手腕,想伊山羊可笑的胡子与大背头,想盒子里那一堆堆的美金,想美金上面那张可笑的纸条,“此物不祥,代为收藏,为表歉意,照价赔偿,李家小姐、伊门山羊,身处险地,北海闵王。”我想着这一切,而它们又掺杂在一起,使我头疼得忍不住地喊叫出声。
吼了几声,心中憋闷这才稍去,我浑身无力地躺在椅子里面,从来没有过的无助与孤独在黑暗中侵袭着我。我动弹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待天明。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第一缕阳光打在窗上的时候,我带着那沉甸甸的一堆美刀立刻逃离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