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里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男人——包括被押着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走到公寓大门时,不等保安来报,孙经理就兔子般地蹦了出来。
他迎着从后面向这边走来的郭小峰,眼巴巴地看着,嘴巴却很聪明地闭着。
郭小峰看着他急切的脸,笑了。
“如果你不困,”他主动说,“我去你办公室谈谈?”
孙经理发出了由衷的如释重负的声音。
“那感情好!”
郭小峰对那几个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些人点点头按着那个家伙进了公寓外的一辆汽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哎——”孙经理向院子深处努努嘴。
爱梅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郭小峰向女儿喝道。
“我,我出来看看。”爱梅辩解,“我没有马上跟出来,就是怕影响你们工作,我可是站在走廊上看到一切搞定才跑过来的。”
“唉!随我一起进来吧。”孙经理依惯例殷勤地泡上了茶水。
“请喝茶!”
“谢谢。”郭小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不错。”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又抿了一口,似乎要慢慢品一会儿。
孙经理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疲倦的警察,希望他快点解释,自己一肚子疑团呐!但这会儿对云似乎有种想歇息的模样,那可不行,他暗想,干脆率先出击。
“解决完了吗?”
“是呀,一切搞定,”郭小峰小心地放下杯子,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负说:“应该说对你的租户影响不大吧?”
“啊,可以说完全没有影响。”孙经理说,然后恭维地复述了一句标准的新闻语:“真是见识了公安干警的神勇。”
满腹疑团的爱梅不等爸爸露出受用的表情,就迫不及待地问:
“可是302那个女的呢?我没见你们抓她呀?”
四只疑问的眼睛盯向郭小峰,这也是孙经理第一个问题。
“抓她?为什么?”郭小峰说,卖关子的摊开双手,“警察并不敢抓一个守法的好公民的。”
“你明明让孙叔叔盯着她的。”
“对呀?不盯着她,怎么能找到那条大鱼呢?”
“你说她是饵儿?”孙经理问。
“对!”
“可为什么选中她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郭小峰回答,喝了口茶,转头问女儿,“爱梅,还记得那天晚饭时的争吵吗?”
“当然。”
郭小峰又转回头对孙经理说道:
“这就是选周小姐做‘饵儿’的契机,她激怒了凶残的罪犯,我猜测那些人可能会有报复心,反正要干一大票逃亡——偷谁不是偷,杀谁又不是杀呢?一般人都会首选侮辱过自己的人,所以让你注意观察,果然如我所料。”
看着对方更加迷惑的眼睛,郭小峰不紧不慢地把那晚的争吵过程详细地对孙经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
“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一向聪明的孙经理内心不得不又开始做挣扎,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那现在到底应该是显得明白还是不明白好呢?还好,爱梅替他解了围。
“明白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恰巧证明周小姐可疑,你想,无缘无故人家服务员会冤枉她吗?”
“对呀,无缘无故,她会冤枉那个服务员吗?”郭小峰提示地眨眨眼。
“噢——”孙经理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那个服务员?”
“对,正是那次争吵让我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决定一边在这里做调查,一边找到我的北京同行去监视那个服务员,果然看到了那个同伙,居然就是我们去年就通缉的入室抢劫的杀人犯。”
“你是说在我看到他之前就知道了?”孙经理失声叫道,“为什么不在外面抓他?”
“因为他非常狡猾,很难一举擒获。”
物业经理的感激之情飞速地滑到了零度以下——原来不是光为他着想,大家是互助!他又有些愤愤地想到:在他这里擒获罪犯终究还是存在影响其他租户的可能的,尽管实际上是干脆利索地解决了。
仿佛听到了他心里话,郭小峰一笑:
“也并非只是因为我们抓获方便的原因,现在是讲证据的法制社会,我是希望连那个服务员……你明白吗?”他含糊地说到这里,然后响亮地提醒:“否则你这里还是埋着一个定时炸弹。”
这含糊的表达却显然令孙经理茅塞顿开,他迅速恢复一脸晴朗地说: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除恶务尽嘛!你们警察做事都是很周详的。”接着,他难得谦虚地说道:“虽然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可还是不会从那么简单的对白中就能判断出有猫腻。”
“也是多年的经验。”一贯谦虚模样的郭小峰终于不自觉地露出些得意自负的笑容,“当然更因为先听到你刚刚告诉我的‘301入室疑云’,又加上年前是盗窃抢劫案的高峰,几下相加,不能不慎重行事。”
“你从头讲讲。”
“你看,本来听完你的讲述后,我也考虑到302盗窃的可能,因为这次盗窃就如同你分析的,很奇怪,有人入室却没有丢失东西。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有两种可能。”
郭小峰竖起一根食指:
“一是临时起意的‘非专业小偷’,平时看来还是个体面人呢!谁可能性最大呢?除了你推测的那些保洁保安之类,就是302了,事实上他们的可能性还更大,因为只有他们最可能听到隔壁的交谈。但那场争吵使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因为正常情况下,如果是她干的,应该不言不语才对,毕竟找不到碗,饭店也不会讹着她非要她交出来,何必来大吵大闹?反过来说如果她是无辜的,再看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错呢?因为饭菜往哪里送是有记录的,走错楼栋是有可能的,但她似乎错的有些离谱,更关键的是,似乎错的也太多了。”
“噢——”爱梅喊道,“我想起来了,旁边两个人也说她走错过。”
“对,”郭小峰点点头,“这就使我的疑心倾向于她了,可是,如果是她,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为什么不偷呢?偷了一时也怀疑不到她身上,不下手——这就存在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了,如同孙经理最初担心的那样——”
孙经理不自觉地傲然一笑。
郭小峰继续说道:
“为以后大偷一番而不得不先放弃。这种事并不少,我给你们讲述的去年的由保姆勾结外人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今天抓获的那个家伙就是去年那个做下血案、我们至今还悬赏通缉的逃犯。事实上,他今年的打算也和去年差不多,人都有惯性,干惯什么,就老干什么,罪犯也一样,习惯抢劫的,就一般不会去偷。”
孙经理后怕地直拍胸脯。
“幸亏遇到了你,幸亏遇到了你。”他喃喃地说,“真吓人,他怎么会选中了我们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相熟并愿意配合的那个饭店服务员呀。”郭小峰提醒说,“你没发现这里饭店服务员可以每天任意出入吗?人们是不会拒绝一个来送菜或者收碗的服务员进门的,而且她们是非常容易打听出哪套房子有人住、哪套没有人住等等他们需要的信息。”
孙经理顿时紧张起来:
“天哪!这确实是个漏洞!我们以后一定想办法提醒租户,这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郭小峰微微一笑:
“不,至少有一利,我也利用了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向你租户打听的吗?就是冒充以生意忙为名来亲自收碗的一个饭店老板,没有人怀疑我。我也顺利地打听出想知道的信息——那个服务员在短短的一两周内几乎去家家收了一回根本不存在的碗儿。”
说到这儿,郭小峰转向张大嘴巴的孙经理: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没有惊动你的租户了吧?”
孙经理顿时像吃了“点头丸”一样。
“希望这结果让你们满意。”郭小峰斜睨着咬着嘴唇发呆的女儿说。
“满意!满意!”孙经理抢着回答,这正是他期待的结果——他可不想自己的模范租户是小偷,还等着挣他们的租金呢,宁愿是那个服务员!
接着,他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吞吞吐吐地问:
“傍晚,你——好像——和周小姐说了些什么?”
郭小峰不动声色的一笑:
“我告诉她我是警察,晚上可能有一个危险的罪犯过来,记着睡觉前一定把保险链和窗户闩好,并且有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看。”
“天——”孙经理立刻又失声叫道,“那她会认为我们这里不安全的,也许还会告诉其他租户。”
“不会的,我告诉她罪犯是那个服务员,要报复她那天对人家的责骂——这几乎是事实,我猜她不会迁怒于你们,保不齐还会自责把坏人引到公寓呢!”
“啊——”刚才还惊慌的孙经理擦把着急出来的汗,换成满脸由衷的赞美,“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
“得了。”郭小峰连忙挥了挥手,“我可不是能正确对待恭维的人,已经觉得自己的解决之道很不赖呢,你再这么夸,说实话,现在有喝了八两酒的感觉了,所以此刻希望你慷慨地允许我和女儿在C座202休息到天明。”
“当然、当然、当然,”孙经理一迭声地说,接着,他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慨然承诺,“你可以一直休息直到那套房间被租出去。”
“呵呵,谢谢你给了我这么诚实的回答,如果在一起,我们准能成朋友的。”郭小峰笑着回答,然后站了起来:“爱梅,我们去休息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爱梅却没有动,只是迷惑地抬起头问:
“爸爸,难道302周小姐的怒火不奇怪吗?怎么会那么大的脾气?你为什么不追究?”
这次孙经理又露出了一贯的聪明表情:
“小丫头,这个我可以替你爸爸解释,如果我某一天出差回来,有陌生人——还是看起来很淳朴诚实的那种——说我老婆和我不知道的某个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由于我长期出差,我也许会特别起疑,男人的醋坛子打翻也是不得了的,然后责问一番,甚至是老婆怎么解释我都不相信,而我老婆也可能委屈不过,跑过去大吵一场呐!”
看着爱梅终于恍然的模样,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微笑着点头。
一个想:到底我还是比较聪明的!
另一个想:幸亏他只是适当的聪明,没有意识到我的讲述其实漏掉了某些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