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提审张一虎时,他已经没有大骂哥哥时的气急败坏了,坐在那里,十分萎靡。
我默默地看着张一虎,很奇怪地发现,虽然具体的看,五官、身高、发型(张一龙刻意剪了和弟弟一样的发型)加上服装,都非常相似,然而这兄弟俩呈现出的神态并不十分像。
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张一虎的目光既绝望,又挣扎。
“我刚审过你哥哥。”我对张一虎说,听到“哥哥”这个词,张一虎的神情突然再次变得无比愤慨,我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你知道吗,你把他拖进了犯罪的泥潭。”
张一虎不仅没有内疚,反而露出了一些解气似的快意。
“怎么,你毫不内疚吗?”
“内疚?为那个出卖我的家伙?”张一虎有些嚣张地反问我,带着发自肺腑的愤怒。
“出卖?”我提高声音反问他,“他怎么出卖你了?这事本来和他无关,但因为想救你,结果冒充你甘愿被抓来,你还想怎样,是不是替你死你才满意?”
张一虎的气焰稍微小了一些,嘟囔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不该出卖我。”
“他没有出卖你,在我恫吓他会判刑时,他都没有出卖你。”
我有些轻蔑地看着张一虎:
“出卖你的,是你自己的小聪明。不可否认,你很动了一番筹划的脑筋,你故意和一向不和的赵小虎合作,为的是万一赵小虎被抓获了,供出你,可以让警察有些疑惑;又在作案时戴了手套,避免留下指纹,因为几年前你被抓过,你的指纹有底。让你哥哥替你是你作案前就筹划到的,是不是?你自以为做了双保险,足以溜过去,对不对?可惜,你的聪明都是小聪明!难道我们会就此轻轻放过吗?我们一定会找原因的,如果我们把他的指纹和几年前你在公安局留下的指纹进行比对,难道不是一下子就能发现他不是你吗?而且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只要打电话到新疆,难道不是很容易就查出你们的关系了吗?”
张一虎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然后,一寸寸地委顿下去。
我看着他,放缓声调继续问:“你从没想过这样做,会给你哥哥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张一虎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会没事,我不是存心想害他。”
“是吗?但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是存心的吧?”
张一虎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布满了委屈:
“不是,本来是不想杀人的,我只想抢些钱而已,我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
“撒谎!”我厉声反驳,“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想骗我,还是想骗自己。”
“我说的是真的。”张一虎一下子抬起头,“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念过几天书,人们又对我另眼相看,我实在找不到工作,我总得生活,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看着张一虎混合着委屈、悲愤和痛心的脸——
好久,我慢慢地对他说:
“其实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比对指纹,就发现了你们这个‘掉包计’。”
张一虎抬起头,探询地看着我。
“想知道为什么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加重了些语气,“因为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和印象中的你不同。为此,我询问了协同抓捕你、并和你较熟的民警。他告诉我,他也觉得被抓的这个人好像和往常的你有些不一样。”
张一虎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尽管你们是双胞胎,你们的五官、发型、身材都很像,甚至声音也比较像——”我继续说道,“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看起来并不太像,真的,并不像。”
张一虎依然呆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想再对他多说什么了。
同事们一致同意不追究张一龙,放他一马,反正他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危害。
事实上,所有的人心里反而喜欢张一龙,同样的出身,他却努力自重。为了弟弟,虽然做了有违法律的事情,却恰恰证明了他是个有情有义、勇于自我牺牲的人。
在结案后闲谈时,一贯厚道的老方叹息着说:
“这孩子实在太难得了。要是好人家孩子,现在只怕也上大学了,说不定是重点呢!”
“是呀,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老陶也感慨地说,“可惜了,老在酒吧里混,这可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那地方乱,三教九流,拉皮条的、卖毒品的,真怕他什么时候一个把持不住,或者不当心被人利用了扯了进去,到底年轻呀。”
这也是我担心的,张一龙所待的酒吧且不说声色犬马吧,还有卖“摇头丸”之类的三教九流混杂其中,最关键的是那个老板就是个脚踩黑白两道的家伙,这类人心狠手黑,最没有良心,为了钱不怕毁了任何人,尤其是孩子,最喜欢拉拢、诱惑。
张一龙的仗义,在那种地方,可能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其实——”我心里盘算着问老方和老陶,“张一龙现在还不到二十,你们说是不是可以建议他补习补习考大学呀。”
他们对视了下,然后一致点头:“对呀,对呀,这是个好方法,不过——”他们又有些迟疑了,“上大学要花不少钱呐!”
“这个问题不大。”我很有信心地说,“我感觉张一龙可能会有些存款,实在欠缺,我还可以帮一些,你们知道前两年我离职后赚了点儿钱,这点儿花销还不成问题。等上了大学,我相信张一龙肯定能找到勤工俭学的路子,那时哪怕还在酒吧打工呢,也无所谓,毕竟,一毕业他还可以另找前途。不像现在,一直这么在酒吧工作,总归不是正经路子。”
“这倒是,”老方也来了精神,“钱倒是小事,我也可以出些,要是真能帮助一个好孩子,花钱也值得。”
“是呀,”老陶也说,“我也可以出些钱,现在要是能帮他学好,走正路,将来也省得他害完别人,我们再费力抓他,落个跟他弟弟一样的下场。”
“是呀,是呀!”我们都有些为这个念头鼓舞着,但还没等我们点完头,这时——
“哼!”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我们都吓得回过身去,一看,来找老方一起下班的方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方嫂,干吗吓人!”我们一起抱怨道。
“我说你们几个男人呀,倒是理想主义者。”
方嫂把随身的大包往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怕出钱,要是老方想帮,出多少钱,我都不吱声。我只说我的感觉,其实这孩子也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好!”
“是吗?”我们一起这么反问,但声音里都有股嘲笑劲儿。
“当然,”方嫂装作没听出来,而是露出一针见血的表情。说来奇怪,她这个表情也会有些像个巫婆:“你们没发现这孩子胆子其实很大吗?我告诉你们,这其实遗传了他爸爸,不怕犯法!而且,我认为他也不是那种好孩子,只不过他比他弟弟聪明一些,不愿犯这种本大利小的罪而已,或者说没有遇到机会,你们爱信不信,我敢说他早晚也会再犯到你们手里。”
我们互相看了看,半晌,我问道:“那方嫂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也没什么意思。”方嫂的尖锐表情又改变为神秘,这使她看起来完全像个巫婆了,“郭队,我现在告诉你,你找那孩子谈,结局一定不是你想要的!”
“是吗?”我嘟囔一声。
“而且——”方嫂愈发神秘莫测,“你明天找他好好谈谈,肯定会发现,他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好孩子,信不信?”
我笑着摇摇头,但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失去了刚才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