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机再次鼓动:“坐下,坐下,说说,咱们之间虽然不认识,可都是男人,也交流交流,我也长长本事,来,来,坐下,坐下说。”
说着,我率先找了个台子作为示范坐了下来,放松下来的张玉宝,像我预料的那样,也在我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他点起了一根烟,在潇洒地吹出一个烟圈儿之后,才带着微微自得的口气说了一句:
“女人这东西,其实摸准脾气,好糊弄得很!”
我立刻反驳:
“是吗?你这话可跟别人说得完全相反呐,俗话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那是,如果你摸不准规律诀窍,就是‘海底针’;可要是摸准了诀窍,那就跟路边的野花,不,跟山上的野草一样,随便你踩。”
说着,张玉宝还使劲儿往草地上跺了两脚,以提醒这“踩”可不是那种“采”。
“噢?”我连连点头,接着追问,“是吗?那规律是什么?不可能光拿钱砸就行吧?”
“那当然不行,拿什么砸都不行,女人这东西呀,是越哄越麻烦,我早年不明白这道理,也是很吃过一些苦头的!”
张玉宝的谈性终于彻底被激发出来了,出现了类似成功人士在开始侃侃而谈当下之大成功前,喜欢先忆苦思甜的那种状态。
“那时候我年轻,追女孩子也是很下劲儿的,哎呀,天天做小伏低的,可还不能让人满意呢。怎么伺候都伺候不住,你给她买甜,她说她要吃咸;你给她买咸,她又要吃甜;你甜咸一块儿买了吧?她又说想吃辣了。还有,你对她好吧?她嫌你没骨气;你对她酷吧?她嫌你不温柔。横竖都难满意,而且每个姑奶奶都有每个姑奶奶的脾气,要是一一去满足呀,呵!用不了谈三个女朋友,保证骨头架子都散了。后来我就看透了,人就是贱!不能顺着,得让她们反过来对你好!怎么对你好呢?关键要让她们觉得得到你不容易,让她们觉得你有人争,人是越争越爱争,是草也变宝!女人?你看着平时爱装个温柔,其实掐起架来,比男人还狠还疯呢!”
说到这里,张玉宝停住了,脸上浮现出掩饰在“轻蔑”神情下的得意。
我知道得说句话了。
“因此得了几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是吗?”我故意追问。
“马马虎虎吧。”他回答。
“后来呢?”我明知故问,“跟哪个女孩儿结婚了?”
“没有!”
张玉宝带着不屑回答,然后随随便便地往地上唾了一口:
“说实话,这恋爱呀,真谈谈也没什么意思,就那么几道事儿,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刚见的时候看着好像不一样,可交往交往还不就是重复那几件事?看看电影吃吃饭,说几句情话,偶而买点巧克力,生日情人节送一束玫瑰,最后再干点儿该干的,不能白忙活是吧?可什么都完了,还有什么呢?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人跟人味儿都一样,没什么区别。科学家都说了,男人跟女人的吸引力,好像就是种化学反应,产生一种元素,这种元素呀,大概半年仨月就消耗完了,最长不超过大半年,再往后就没了!我觉得这话真对得很,科学家就是科学家,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就找住根儿了!我谈恋爱多了,早年谈恋爱的时候,刚开始都有感觉,可真谈了,不用到半年,大家都淡了,再往后谈,就是强弩,装样子给外人看的。恋爱,什么是恋爱?就是开始时的刺激!”
说到这儿,张玉宝又停住了,就像一个说完一段精彩台词等掌声的演员,或者刚宣读完最新研究成果的学者那样看着我。
我赶快接腔:
“说得是,还真是,是那么个意思!”
然后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做出仿佛在琢磨他这番高论的样子,其实我是在想怎么把话题引到他如今的谋生技巧上,想了片刻,决定不绕圈子了:
“不过你这话我信,也不全信。”我说,“比如刚才那位,不是要死要活,家都不想要了,非要跟你吗?我看你肯定有特别的道道,是不是得会说点儿好听话什么的?”
张玉宝立刻摇摇头:
“嗳,那不一定,什么事儿不能绝对,现在这女的呀,又变了,信实在的。什么是实在呢?比如一二十的女孩儿吧,一般都虚荣,没钱又爱美,要想震住,你得像个大款似的,爱钱的女孩儿要是信了你是大款,那乖着呢。当然有时有的也会装样,但碰见这号的,也没事儿,只管先不理,晾她们一晾,然后随便给点颜色,她们马上就会就坡下驴,以后听话着呢,就怕一不小心丢了你这张信用金卡。而且,女孩儿多数还好面子,不管心里多想能赶快拴住个‘取款机’,但嘴里一般还爱装个清高,不承认喜欢钱,爱说个:‘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有的呢,自以为聪明,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开始也是一副看不上钱的样子,什么也不要。反正甭管出于什么心理,殊途同归,都是开始爱‘绷着劲儿’,泡这样的女孩儿其实不用花什么钱,有时就是一支玫瑰一顿饭就能去开房间了。关键的关键是开始能震住!可这震住不一定是真拿钱砸,除非你阔得不耐烦了,不怕接连砸!要不是这样,那就要‘举而不发’,跟驴嘴前头的红萝卜似的,让她们看到吃不到,保证她们跑得比驴都快!切忌开始就大把花钱,这号女孩儿心里都贪着呢,你往后一退,她就往前一走,嘴里说爱情,心里马上会合计着自己在你心里值钱了,怎么能变得更值钱?就会越来越拔份儿,越来越难伺候,除了花你的钱,还使唤你折腾你。”
说到这儿,张玉宝停住了,开始斜着眼睛看我。
我先是一愣,接着意识到原来张玉宝深信了我刚才故意引他误会的暗示了,正在等我对他的点拨表示表示呢,连忙又赶快点头接腔:
“哎呀,有道理,真是什么事儿都不能蛮干,唉!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现在是作了病根,我看是不行了。不过算了,刚才我还想呢,东西也找到了,我的劲儿也没了,回去就结束,彻底结束。而且现在我对一二十岁的女孩儿也没什么兴趣,跟你说的似的,小姑娘刚看见觉得鲜亮,可真要认识几天,不过那样!也没得话说,感觉跟白开水一样,而且太任性,我已经受不了了,现在想想——”
我暂时停住了,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至少是中年女性,又想到张玉宝如果以此谋生,那么他交往的女性应该最看重经济实力,因此那些女人在年龄上的跨度应该是比较大的。
“嗯,”我接着说,“我倒觉得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女人也不错,那些女人有点儿生活经历,见识也多些,一般也不那么任性,相对温柔吧?再者,别的好不好吧,至少能说说话。说实话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这个事儿。刚听你一说,这里面道道这么多,还真得琢磨琢磨,这回遇见你了,也是有缘,你给我说说这些年纪的女人,一般怎么做比较合适?下次开始就能走对,免得浪费时间穷折腾。”
“怎么合适?还是实在!”
“噢,实在?”我反问一句,心说你这个骗子还口口声声说实在?肯定不是我们常说的那种“实在”的“实在”,而是“骗的实在”“实在的骗”!
我虽然这么想,但嘴里还是一本正经地接着问:
“怎么个实在法呢?”
“就是实在,一种是真实在,有什么说什么;一种是装实在,不是装好,有时候把自己刻意说差点儿可能还更好。”
“噢?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里头就有讲究了,三十多四十多的女人,一般都知道自己不能跟小姑娘比了,有的还受过感情伤害,比如丈夫有外遇;或者自己曾当过第三者,但当来当去没转正,只当出一肚子悻悻的那种。总之落单时间比较长的那类女人,总想有个家,对于条件太好的男人,反倒不敢信,觉得不可能把握得住,总觉得找个老实本分、条件差点儿的男人还能控制得住,因此更喜欢这样的,所以遇到这样的就是显得老实。而且,这种女人除了有点儿小钱,还一般都有点儿小聪明,她问你是哪儿的,你是农村的就老实相告,问你收入,你就说没有,她还觉得你真诚。回头你给她蹬了,她还觉得是自己蹬了你呢。还有种自己有老公的女人,这也分几类,一种是老公窝囊没出息,她总觉得自己怪了不起,心里老不安定吧还没什么人搭理,所以你只要多瞄她两眼,顺着她的心意说说话,一般就特别满足,容易上钩的很;另外有种女人是老公各方面都不错,可惜现在不错成人家的啦,虽然不离家,可也是个摆设,这号女人心里空虚,手里钱多,稍微矜持些,还是那方法,顺着她们的心思说话,还有一种——”
……
就这样,这位张玉宝先生给我批讲了一番“征服女人论”,谈话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了,再接下来就是重复,但这位张玉宝先生确实越说越找到了“情圣”的感觉,在重复中越说自己能耐越大,状态多少有些像过去那种既留恋过去,又聪明地知道该“金盆洗手”的“交际花”那样,喜欢越来越夸张地与人以表面痛苦、内心自得的口吻说道说道当年的“征服男人史”。当然,这位“情圣”张玉宝先生是个男人,因此毋需装样,所以全然是自豪!
反正后来我就没有听到什么新内容了,从张玉宝的讲述里看,他征服女人的招儿也简单到极点,无非是先关注,再搭讪,接着采用屡见不鲜的送花呀、吃饭呀等等手段,反正一到一起吃饭基本就是搞定的时候,再接下来是否就是开口借钱他没说,我也没问,因为他对此还怀有警惕,而我也并没有取证抓他的打算,因为从他的谈吐中,我认为他甚至不能说是骗子,他只是善吃“女人饭”而已。
再接下来,张玉宝就是反复重复他的“光辉业绩”,并在重复中越来越发现自己魅力非凡,情绪高涨,最后不止一遍地告诉我:不是自吹,对于女人,他现在是无往而不胜。而我则在发现实在听不出新内容后,就找了一个机会打断了他,以天色已晚为借口尽量委婉地告诉他,我们需要惜别了!
然后,我感到我们各自都带着愉快的心情从东山公园分了手。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这个男人,如果不算一周前从幻灯片上看到他的尸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