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啦?”木兰好奇地问。
小秦醒了过来:“没什么。”他掩饰地看看面前还油汪汪的肉串,连忙拿起一串递给木兰:“赶快趁热吃吧,女士优先。”
木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嗯,味道真不错。”她又咬了一口,偷眼看着郭小峰,直到他吃了一串后,终于忍不住接着问:“那戴亚丽就马上擦掉了指纹?扔掉了面巾纸袋?”木兰问。
“对。”
“可她发现尸体为什么不马上报告?为什么不向警察说明这一点?”
郭小峰又转动了一圈杯子,摇摇头:“前一个问题你只能问她了,不过我相信那也难会是真话,自我美化已经融入很多人的血液。后一个我猜大概是觉得与其浑身是嘴地解释,不如就势把疑点还给凶手,反正手帕纸也没有什么特殊指向性。”
木兰想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她脑筋还挺快的。”
“确实如此,对我测试的反应也能说明这一点。”郭小峰又轻轻摇摇头:“不过她开始欲盖弥彰的行为反而让我们更怀疑她了,幸而后面的测试使我对她的怀疑渐渐消除。”
太多的信息让木兰有些迷糊:“为什么?”她问。
“很简单,戴亚丽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安排呢?我想就是为了暂时拖住我们的注意力,放她离开,以便把许国胜名下的钱取出来。这个行为我认为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第一,那些钱她是可以支配,但在许国胜名下,否则她不会那么急,那么从这点看,她杀人的动机就更小了,因为她不可能不明白许国胜死了她是分文得不到的。第二,她心肠很坏,但反应很快,是个行动派。但这个行动本身却解释了前面的疑问。”
“你是说——”小秦琢磨着说,“戴亚丽发现自己的餐巾纸被偷,然后立刻擦掉指纹给扔到周淑文家的垃圾桶里?”
郭小峰举起啤酒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是吗?”小秦炯炯地直视着自己的上司,“一逮捕周淑文,戴亚丽就离开了本市,这些猜测就很难得到证实了?”
郭小峰一愣,随即闪避开来,他仿佛没听到小秦的疑问似的继续看着木兰说:“剩下的还有孔彬,经过审问,也基本排除了。现在就剩周淑文母女了。你不是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吗?我告诉你,比如你收集的两个老师对周淑文的评价,不管他们本来想说明什么,但都侧面地表明了周淑文行动上是个偏于木和呆的人;另外,遇事反应过激和动手能力不强,这些特点和这个案子的特征——冷静、缜密、利落不符,这部分减少了我对周淑文的怀疑。谋杀——需要有心、有胆、有行动力,才能干的干净、利索。”
“哦?”木兰半是惊喜半是地问。
“当然,不仅如此,你通过对那几个老太太和钱老太太的采访,让我对钱老太太和她们母女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都可以感觉到周淑文压抑生活的根源,其实来自于她的母亲而不是她丈夫,只要有这个因素在,其他的变化根本无关紧要,这点的发现很关键;而更关键的是,根据最后周淑文和你的谈话充分表明,她对于此抱着同样的认识。这就使表面上看来有着充分杀人动机的她,其实并非如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钱老太太了。”
“哎呀!”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木兰惊呼道,“果真如此,仅凭心理分析,你就拿下了凶手,真厉害!”
“那可不是,”郭小峰笑了,“这案子也有其他证据指向这些,而且我和其他人一样,其实更加信赖技术手段,因为它公正无私,只不过是当物证太少,太含混时,我们就不得不开始侧重从心理上追凶而已。”
“其他还有什么证据?”
“比如说我们现场采证到戴亚丽的头发,许国胜啤酒里和胃里有安眠药,于是我们就再次去找周淑文母女核实一些情况。”郭小峰对一直喝啤酒的小秦说:“你还记得吧。”
“当然。”小秦放下杯子,“当时主要是针对戴亚丽的三个问题,因为她们是对头,不会庇护。现场有两根她的头发,那么她是否进过周淑文的卧室就很关键,如果没有,她的嫌疑就大了。再了解和死亡有关的两样凶器,纸巾和安眠药。三个问题都是迂回提出的。
“首先,我们从侧面询问戴亚丽是否进过卧室,钱老太太立刻却又似浑然不觉地否决了戴亚丽进过房间,这巧妙地增加了戴亚丽的疑点。但表达地很自然,一副过于盲目自信的口吻,事后即使她搞错了也不可疑,因为她可能确实这么认为,在她独裁的家庭生活中,脾气已经变得自信又自大了。
“第二个问题,郭队还是迂回地了解她们家用什么样的纸巾,她又巧妙地显示出她只用最便宜的,以节俭成性的方式表达十分得体,我根本没怀疑,因为我爸妈家里就用最便宜的卫生纸,劝也劝不过来。第三,我想知道她们家安眠药是什么牌子,她立刻表示她们家根本没有安眠药,还上纲上线到道德问题,看起来要多真有多真,她真是撒谎天才,举重若轻。”
小秦苦笑一下:“当时我真信了她的话,一是她神态语言都毫无撒谎迹象,二是她的年龄也给人古板、守旧、又诚实的感觉,我总以为一生远离犯罪的老年人都是诚实无欺的,这个惯性的看法使我自然的把她放在嫌疑人之外,幸而我们郭支队可没这些误解。”
“那是因为我也老了。”郭小峰有些自嘲地说,“严苛的环境是成长谎言的沃土,其实木兰前面已经给我们提示了……”
“我?”木兰好奇地问,满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呀?你对那四个老太太的装腔作势能耐的震惊。”
木兰一怔之下,接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郭小峰目光转向小秦:“还记得我让小史查死者是否有糖尿病吗?那是因为我发现死者的皮肤黑暗,身材比较肥胖,很有糖尿病患者的表征。经检验事实果然如此,并且还证明是症状比较严重的状况。那我的一个猜测就证实了,嫌疑人就更倾向于周淑文母女。”
“为什么?”木兰忍不住打断了他。
郭小峰有些得意的一笑:“因为糖尿病患者病情没有得到控制时,表征除了‘三多一少’,还有就是嗜睡,常常坐着坐着就能打瞌睡,那么,如果了解许国胜的生理特征,凶手何必再下安眠药呢?”
“当然,在拿到检验结果之前,我们走访那几个嫌疑人时也顺便了解了这一点。王兴梁餐前和许国胜在一起,后来又和大伙在一起,很难投放安眠药,所以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我问他对许国胜先行离开怎么看时,他想也没想地告诉我们许国胜这一两年一直嗜睡,没什么奇怪。等到我们把这个问题再次询问孔彬时,他也做了相同的答复,他们的回答都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而不是像我曾以为的那样——仅仅是认为许国胜为躲周淑文母女。等我们询问戴亚丽时,她先说自己进过周淑文的卧室,又反复强调她只用某个牌子——肯定不是谋杀凶器的那一种纸巾,似乎知道什么对她不利似的,非常像凶手本能的自我廓清。”
“但仔细一想就可发现并非如此,为什么呢?戴亚丽虽然刻意说明了纸巾问题,但在对话中并没有注意安眠药问题,间接的话里表示出自己也服用,这说明她并没觉得药和死亡有什么关系。手帕纸的欲盖弥彰可以解释为因为纸是可视的,她本能的远离嫌疑。而且,最关键的,如果许国胜嗜睡是真,她肯定知道,那么她若想动手杀人,需要许国胜先行去睡,根本不需要下药,只要晾他一会儿自己就去打盹了。再说,她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喝什么样的啤酒,又只投到许国胜杯子里呢?谁不知道许国胜这个情况,又必须保证许国胜先行去睡,以便下手呢?只有周淑文母女,因为她们根本不了解现在许国胜的一切生理特征,只能按常理推测,安排了下药这一环节。另外,安眠药只下到了许国胜的啤酒里,谁知道呢?只有凶手,所以对安眠药的避讳多半是凶手。因为凶手常常本能地刻意廓清自己因而露出马脚。”
“啊——”木兰叫道,“但周淑文没有否认,还是只有钱老太太否定了,所以她最可疑。”
“还有呢,比如说买啤酒的问题。钱老太太为什么买小瓶啤酒而不是大瓶,以她的节俭没有理由啊?孔彬解释为老太太想拿这个当进口啤酒唬人。但仔细想想我却觉得不太对,你想想,钱丽鹃并不是世事不懂的老人,相反,她掌管着一切家政,既看电视也和周围的人交往,和社会并不脱节。那么另一种解释——为了放安眠药方便——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她很可能根据人们喝小瓶啤酒时常常直接对着瓶喝,而不倒到杯子里来决定买什么样的,这样就可以保证所有的药进入许国胜的胃里而不会扩散。”
“可杯子里也可以投药呀。”木兰反驳道。
“所以说,”小秦插嘴道,“你的考虑没她周到。钱老太太交代说许国胜直到最后才出来,当着人面很难下药,事先倒好酒又不知许国胜到底决定坐哪个位置,药又不能直接下到空杯子里。为了万无一失,她把开启好的啤酒先放到一起,然后把有药的酒瓶放到自己手里,许国胜刚坐好,立刻放到他的面前,这样别人就不会拿错了。”
“噢——”木兰很是佩服地点点头,“她想的还挺全。”
“比这还全呢!”小秦啧啧摇摇头,“你知道吗,她提前开啤酒,当着孔彬的面还故意问问戴亚丽是否应该提前打开?这位戴小姐本着不那么友善的心思回答说——是,还自以为得计!其实上了当了,老太太问的目的就是为了过后让别人证明,并非她有意先开啤酒。因为有了安眠药的缘故,警察一定要打听关于啤酒是谁买,谁先打开的问题,谁做谁的嫌疑就大。”
“哎呀!”木兰又惊叫道,“她心思可真周密。”
“确实。”郭小峰点点头,“这个案子开始让我头疼的地方,是所有的证据都有倾向性却不能完全证明什么,所以尽管我早就怀疑了,却苦于无法证明。”
“噢——”木兰发出了一声似乎明白了的单音,但又不纯粹,仿佛还有很多迷惑似的。
“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好像都明白了,但我觉得好像还有个很大的疑问开始就想问。”木兰有些苦恼地轻轻敲敲头:“不过你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此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就先吃东西,慢慢想。”小秦直起腰冲远处的胖老板娘喊:“哎,我们的烤鲶鱼好了吗?时间很长了,看着我们不催你,就忘了吗?”
“没有,没有,”胖老板娘也极其响亮的回答着,“这就来了。”果然半分钟后她托着一个大盘子穿过密挨的桌子和人头,绕来绕去,十分艰难的走了过来,把一盘烤的滋滋冒油的大黑鲇鱼放到了他们的桌子上,然后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拍了拍,“吃吧!怎么样,不耽误你们吧?”
木兰从鱼头到鱼尾的仔细瞄一遍:“看着不错嘛!”她说,接着,又抽了抽鼻子:“闻着也不错。”
小秦也扫了一眼:“看着还行吧。”他举起杯子,“来,虽然在这个地方,可我们照样有鱼有肉有酒,为……”
“啊,”木兰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是大鱼大肉,我的疑问是大鱼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