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3年,西班牙人瑞安·彭斯·德·里昂,为了寻找青春泉来到这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他把它命名为“佛罗里达”,意思是“鲜花盛开的地方”。而今,赛斯·沃勒来到第二次踏上了这片土地,与几年前住进络依丝家时的那份愉快心情截然相反,现在的他,怀揣着可怕的怀疑,他必须证明它。
第十二日的下午,赛斯走出卡纳维拉尔的长途车站。尽管天气炎热,来这里的观光客依然数不胜数。他们大多是慕名而来参观卡纳维拉尔角的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旅游中心的,不过,赛斯对“太空飞梭”以及琳琅满目、鳞次栉比陈列着长达五千米的太空船模型毫无兴趣。他找了一处中档旅馆住了下来,匆匆地用了饭,已是晚上七点了。
考虑到这个时候去拜访一名素为谋面的女性是十分不礼貌的举动,赛斯便按耐住心里那份急切。他洗了澡,然后早早地上了床。他在床上静静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却无法入睡,这倒不是因为他在飞机上已经打过盹了。他相当疲倦,体力不支,他的大脑还维持着清晰的思路,没有受到连续发生混乱事件的影响,但他就是睡不着。
对门的房间已经被人预订了,帕特罗侦探和助手只好找了远一点的房间住下了。
“他来肯尼迪宇航中心(这个地方的别名)做什么?”
“不知道,”侦探把香肠撕开,“这里是威廉和阿尔的故乡。”
接着,帕特罗给当地的同行打了电话,说明自己此行的目的,对方表示可以必要时提供帮助,但侦探对此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他在波士顿的时候,就打了几个电话,却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赛斯来到这里,他一定不打算通过和我一样的途径获取信息,不管他约见了什么人,都可能对调查行动起到推动作用。帕特罗在心底已经不把赛斯当成凶手了,但真正的凶手的身份还不清楚,他只确定一点,不管那家伙是谁,他都足够狡猾。
躺到九点,赛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拨了一个外线。菲玛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赛斯勾勒出了一个年迈女性的形象,她说话带有一股奇怪的口音,他听不出来她的出生地。不知道怎么的,赛斯想到了吉普赛女巫。
出于谨慎的态度,赛斯没有在电话里吐露他此行的目的,对方的语言更为简练,她说明天上午八点之后的任何时间,她都欢迎他去家里。菲玛没有重复她的地址,赛斯手里拿着文森特写出的详细地址,也就没有多问。这个女人很信任文森特的办事能力,赛斯放下了电话,重新回到床上。
络依丝失踪的第十三日上午八点,赛斯准时敲响了菲玛的房门。
菊花公寓是一栋红砖灰顶的大楼,外表看上去有些令人沮丧,像是介于医疗机构和老旅馆之间的那种。赛斯沿着红色地毯踏进大门,迎接他的是一些廉价的古董仿制品和几盆缺乏照料的绿色观赏植物。大厅里,在灰色呢毡帽下面瞪着一双空洞眼睛的老者让他明白了这是一座老人公寓。电梯里出来的一位靠着助步器蹒跚行走的老妇人勾起了赛斯的同情心,他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对方婉言谢绝了。
整座大楼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包括它好似墓园一般的名字和反映迟缓的电梯,都叫赛斯感到压抑,他又想起了昨天的葬礼。另外,对菲玛太太身份的理解,也有点儿混乱,文森特昨天曾认真地对他说,菲尔是黑社会的联系人。
菲玛太太的样貌也与想像中有很大不同,她是一位干枯的老太太,稀疏的头发卷成紧密的一个个小卷,肤色仿佛泛黄的陈年羊皮纸。不过与在楼道里看到的脸上扑了一团团胭脂,身着艳花女士衬衫的那些比起来,菲玛太太还是很顺眼的,她穿着一件中式对襟褂子,就像特意为赛斯准备的一样。
“你一定就是沃尔勒先生吧,”菲玛太太开始展示她独特的发音,“文生跟我提起过你,请进来吧。想喝点儿什么,茶、咖啡、威士忌或是中国的烈酒?我不是个水库,但是都浅尝一点儿。”
她把赛斯让进客厅,他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布置不亚于歌剧《托普斯》的效果,差不多占用了每一寸可用的空间:硬木圆桌、雕花衣柜、沙发、红木椅子、塞得拥挤不堪的书架和摆放着一大堆骨瓷瓶子和酒杯的立柜。赛斯快速环视了抢上挂着的格调灰暗的油画,然后坐在沙发上,要了一杯草药茶。
“哦,亲爱的年轻人,你的口味够古怪,”菲玛太太笑着端来了自己做的乳酪饼干,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如果你还是喜欢素一点的,那么,我给你拿香草饼干。”
“谢谢你,这个就很好,”赛斯捏起一块饼干,味道不错,“我不知道文森特是否把事情的始末原由告诉您了,您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不,沃尔勒先生,”她呷了口酒,“那会耽误你的时间,对吗?我看得出来。”
“你和文生的关系很要好,”在赛斯开口之前,菲玛抢先说道,她眼里有一种古怪的光芒,“他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事求助于我,你是第一个。”
“是的,菲玛太太,尽管我们相处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你是个很有分寸的年轻人,你并没对我和他的特殊关系感到好奇,这不是你这个岁数的人轻易做得到的。好了,孩子,看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赛斯目不转睛地瞅着她,“文森特说您对这个城市里的黑道中人了如指掌,我想打听几个人的过去。”
“说吧,孩子,”菲玛又倒了一杯,“我差不多认识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小混混,也了解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是的,那么,您是否听说过阿尔·格兰特这个人?”
赛斯怀疑阿尔是从他下意识说出自己的故乡开始的。这里是阿尔出生的地方,凑巧的是,被害的威廉也在度过了青春期。再加上失踪的络依丝,与这案件有关的三个人全部居住在这个小城市,就实在不像是个巧合了。如果把简的自杀身亡看成是个意外,那么威廉则不同了,赛斯认为他并不是知道了什么才被杀的,一开始,他就被当作了狙击目标。卡纳维拉尔是个旅游集散地,它的面积也不很大。但是,威廉和阿尔的关系却显得很远,他们分别是作为简的男朋友和大学同学相处的。络依丝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同乡这一层关系,这是为什么?
“不,我不认识。他是个小混混吗?还是……”
“不,”赛斯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那么,你就找错人了,当局可能会给你提供更为详尽的资料。”
那没有用,文森特已经拜托朋友做了和帕特罗侦探相同的调查,但是官方无法提供私人矛盾这一类的问题。不过,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阿尔和络依丝是高中同学,这一点他们也从未提及。
“您知道络依丝·菲尔吗?”
“17……19……”菲玛太太突然念叨起这两个数字,“不,”她坚定地说,“我不认识。”
“维妮特。丽塔呢?这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女孩儿原来的名字,她在母亲再婚之前一直叫这个。”
“丽塔……23……29……”她又开始说数字,赛斯大惑不解,“维妮特·丽塔?是的,我知道这个女孩儿,在高中三年级跟随母亲离开了这里,嗯,我想想……31……她的母亲嫁给了新泽西最大的色情影片制片人道格拉斯·菲尔,原来她改了名字。”
赛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文森特并没有吹牛,她知道很多东西。
“您能详细谈谈维妮特吗?”
“很遗憾,我不能,我所了解的只有这么多,还是因为当年这个离婚案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母亲有外遇,她的生父也知道。有人传言,镶在道格拉斯·菲尔腿骨里的那颗子弹是他找人干的,不过,八成只是个谣言,那男人是我见过最没用的废物。”
赛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朋友威廉·洛维加被人杀害了,他在这个城市长大,生前是波士顿的汽修工人。”
“是的,我知道他,他的父亲波斯维尔·洛维加是名医生,胡子总是刮得光光的,头发灰白,满脸威严,举手投足都令人信服。不幸的是,在威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波斯维尔就被人谋杀了,这至今是个迷,你该不会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不,我只想知道他儿子的过去,您知道威廉,这说明,他混过黑道?”
“嗯,勉强算是吧,”菲玛太太已经喝下了第三杯,按照常人的说法,就是有些醉意了,她脸上呈现一团朦胧的红雾,“威廉比起他老子就差的太远了。他就是个混小子,在洛维加先生去世后,他就没人管教了。偷窃、打架、吸食违禁药物成了每天必修的功课,没有哪个老师会跟这种孩子认真较劲的。他就愈演愈烈,为此他的母亲伤心欲绝,一年之后就真的一命呜呼了。不过这也没能让他改变,相反的,他变本加厉,把城市里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包括一些辍学的男孩儿女孩儿组织在一起,成立了小帮派。因为他的拳头比别人都硬,他们也就心服口服了。啊,对了,你刚才说谁来着?”
“您是说维妮特·丽塔?”
“嗯,她好像也和他们有来往,不过,我说再之前那个男的。”
“阿尔·格兰特?”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他好像也在那个小帮派呆过一段时间,不过我不能肯定。”
他们三个人果然早就认识,像赛斯猜测的那样。
“这个帮派持续到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八年前威廉解散了那个小团伙,也许是内部矛盾。我不大关心孩子们的事情,好像谁也不愿意提起。”
“您的意思是说,您认识知情人?”
“是的,有两三个孩子跟我关系不错,不过其中的两个死了。”
“死在这个城市?”
“不,他们出去闯荡,就再也没回来,吃这碗饭,危险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剩下的那个人?”赛斯心里燃起了希望。
“是个名叫克莱尔的女孩儿,27岁,三年前嫁给了本市的一个警察,我可以给你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菲玛太太把详细地址记下来,然后又开始数数字,“47……接着,51……嗯……53……啊,我想起来了。”
赛斯开始有点儿明白她在干什么了。质数,菲玛每一次都在数质数,接连的数!她用数字的方式记忆,在心里形成编码,或者,她这么做来客观地进行思考。还有一个解释,赛斯想,质数的特性是不能被除了1和它本身的任何数整除,这象征着……
“质数不会被别的数整除,1不算约数,它没有意义;质数只能被它自己整除,代表着它相信自己的能力,类似一种信仰,我用这种办法来平静自己,不受任何外力影响,”菲玛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像你一样,沃勒先生。”
“是的,菲玛太太,您说得很有道理。”赛斯有些不好意思,他更加感到好奇,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个突发事件可能对你不利,”菲玛太太突然变得很严肃,“你要找的这个克莱尔,她的警官丈夫一个月之前被汽车撞死了,”她拿起一块饼干,把它扔在地上,“就像这样,他被撞飞了,在警察赶到之前就毙命了。我怀疑有人蓄谋,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怀疑。”
车祸?又是车祸?赛斯立刻告辞,她倒也不挽留。
她把他送到门口,“孩子,我刚才说了,你很有分寸。我这个怪老太婆知道很多秘密,但是,总不至于连远在普利茅斯的文生也了解吧。你对我们的关系只语不提,但我打算告诉你,我是他的姨妈。”
赛斯愣住了。
“是的,我的双胞胎姐姐生下了文生,不过,那可怜的小家伙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一生下来就被遗弃了。”
赛斯很想相信菲玛太太是在酒后胡言乱语了,但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我和姐姐爱上了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的两位心理学家,后来姐姐的未婚夫遇到了麻烦,她就像和他分手了。紧接着,姐姐和我的男朋友结了婚,六个月之后就生下了文生。那时候,她的丈夫被派到外国学术考察,姐姐就这样瞒了过去。她在普利茅斯生下他,像对自己第一个男朋友一样也抛弃了文生。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但是,姐姐没有把弃婴的地点告诉我。等我找到他时,他就活像个贫民窟里肮脏的小鬼。”
“可是,”赛斯不解地问,“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告诉我?”
“我就像个吉普赛女巫,”菲玛太太又一次说中了,“我不用水晶球也能预感一下东西。比如你,沃勒先生,你带武器了吗?”
“嗯,文森特把他的小刀给了我。”
“我这里收藏了一些手枪,你可以拿走,等假期时叫文生给我带回来就行了。”
“谢谢您,我想我用不着。”
“是吗,我继续说好了,比如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需要武器的保护,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沃勒先生,我不知道确切地会发生什么,但是,你所做的,将会令你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像你的整个儿人生一样,浓浓的哀伤,在蓝色里面添加了一抹淡绿。结果很可怕,可你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只能继续前进,接受那个可悲的事实。”
赛斯知道她暗示的是什么,他现在差不多知道整个儿真相了。
“而文生,将会在几年之后面临生死的考验,这恰恰关系着他的身世。我不知道那时候你会不会在他的身边帮他一把,但我很希望是那样。”
菲玛太太第一次对赛斯撒了谎,她知道那个时候,他也在经历着悲惨。
“您希望我把这些话告诉文森特吗?”
“啊,不……我想还是算了……沃勒先生,您赶紧去吧。”
“那么,”赛斯诚恳地点头,“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等一下,”在赛斯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叫住他,“我给克莱尔打个电话,丈夫的死使她受到了惊吓,您这么去,我恐怕她不肯开门。”
菲玛太太说着便拨打了电话,接通了很久,仍然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