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过后,芝田来到银座王后酒店,与发现尸体的管理员见了一面。这个名叫户仓的管理员是个年过四十的消瘦男子。
“那件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户仓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困惑。
“我们只是有事想找您确认一下罢了。”芝田说道。“确认”这个字倒是挺方便的。“可以让我再看一下现场那间房间吗?那间房间目前还没人使用吧?”
“这倒是……”
户仓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点头说道:“好吧,请跟我来。”
户仓和前台说了一声,拿了二O三室的钥匙,迈步向前。芝田赶忙跟了上去。
打开门锁,户仓粗暴地推开了房门。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昏暗。床上依旧是乱糟糟的一团。
“案发之后,你们还一直没有派人来打扫过的吧?”
“这间房间里的东西,还没有任何人碰过。”
管理员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芝田环视了一圈屋内,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他戴上手套,拉开了窗帘。春日的阳光射进屋里,空气之中飘飞着尘埃。
芝田看了看窗外。窗外下方是一条大路,路对面耸立着高楼。从窗户里似乎是无法到外边去的。而且在发现尸体的时候,窗户也是上着锁的。
“当时你是和服务生一起发现尸体的吧?”
“对。要我去把那个服务生找来吗?”
“那就麻烦你了。”
户仓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感觉就像是在说悉听尊便一样。
户仓关门出去时,门链发出了哗啦一声响。芝田凑近一看,发现门链被切断的一端依旧拴在门上,晃动不止。
芝田一扣一扣地调查了门链的环扣。以前曾经有过用钳子掰开环扣的一节,等到出了房间之后,再把门链扣起来的案例。但不管芝田再如何调查,门链上都没有关点曾被人掰开过的痕迹。
听到有人敲门,芝田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户仓和一个服务生。服务生穿着以红色为基调的贴身制服,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案发当晚,芝田也曾经见过他。记得他应该是叫做森野。
“在你和丸本到这里来的时候,房门上拴着门链是吗?”
“对。”服务生森野回答道。
芝田看了看户仓,说道:“从门外是无法解开门链的吧?”
“对。”户仓断言道。
“所以当时就只有切断门链这一个办法了,是吗?”
“是的。听森野君讲述过情况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了切断门链。虽然有些酒店装的门链质量很差,只要使劲儿一撞就能撞开,但我们这里的却不行。所以我当时立刻拿来了金属钳。”
户仓就仿佛是在强调他们酒店的安全性一样,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得意。
“你们这里常备有金属钳的吗?”
户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为了避免这次这样的事发生,酒店中是常备有金属钳的。”
“原来如此……能请你讲述一下,当你们剪断门链,进入房间后的事吗?”
“这事之前我已经说过了……”
“我还想再听一遍。”
听芝田这么一说,户仓故意叹了口气。
“当时,我和丸本先生,还有森野君,我们三个人一起进了房间,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惊呆了。后来丸本先生说让我报警,我才用那边的电话报了警。”
户仓用手指了指放在两张床之间的电话。
“据说当时你去了一楼?”芝田向森野问道。
“对。当时丸本先生说,酒店里或许还有班比夜总会的人在,让我去找找看……”
如此说来,当时在这间屋里,就只有丸本和户仓两个人。而且户仓当时还在忙着打电话。芝田将目光投向了浴室,是否存在有当时凶手就躲在浴室里,而丸本有意放跑了凶手的可能?
“我有个请求。”芝田对户仓说道,“能请你像当时一样地去打个电话吗?只用比个动作就行。”
户仓一脸不耐烦地从两张床之间走过,拿起了电话听筒,芝田从户仓的身旁走过,对森野说:“你到浴室里去一下,之后再尽可能小幅地打开浴室门,从里边出来。”
森野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就听森野问:“可以了吗?”芝田回应了一句“行了”。
咔啦一声,浴室门缓缓打开。
芝田感到有些失望。很遗憾,从户仓所在的位置上,完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开门时的响声也同样会引起户仓的注意。再怎么说,凶手也不会冒这样的险的。
“可以了吗?”
户仓手里握着话筒,一脸不快地问道。芝田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句“可以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机关。芝田心想。古今东西,人们曾设计出过无数的密室手法,只要使用了其中的一种,这种程度的密室根本就不在话下……
如果使用了其中一种的话,那就必定会留下一些痕迹。然而事实上现场却没有留下半点的蛛丝马迹。这是为什么?莫非凶手用的是不留痕迹的手法?
痕迹?
芝田快步跑到房门边,看了看门链。
“户仓先生,这房门里怎么不见有剪断门链时的碎片呢?那些碎片都上哪儿去了?”
“还问我呢?碎片不是都让你们这些警察拿去调查了吗?”
“哦……是这样啊?”
芝田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啊?想得真够妙的——
正如刚才芝田所猜测的那样,凶手——如果不是丸本本人的话,那么就是丸本的共犯,是用钳子或其他工具打开了锁链上的一环,走出房间,之后又再次把那一环扣上捍紧的。但是,如此一来,扣环上就会留下钳子的痕迹,而当他们再次用金属钳剪门链时,就从之前的那一环上照着痕迹剪开,这样一来,之前使用的那手法的痕迹也就消失了。如此说来,当时用金属钳剪断门链的人,也正是丸本。
然而这番推理之中却依旧存在着疑问。凶手必须事先知道,在遇上那种情况时,酒店里一定会使用金属钳才行。
“户仓先生,您说你们酒店里时常备有金属钳,那你们之前是否使用过呢?”
“使用过。”户仓回答说,“大概在半年前吧,曾经有过一位总也不来退房的客人。当时我们打电话到房里也没人接听,服务生到门外一看,才发现那位客人在床上犯了癫痫。因为当时房门上拴了门链,我们就使用了金属钳。”
“哦?那这事后有没有上报纸呢?”
“没有。毕竟这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
即使事情没有宣扬开来,也同样存在有凶手听过相关传闻的可能。
——如此一来,密室的手法也就解开了。
芝田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门链,一边暗自窃喜。这下子,或许就能撼动自杀的说法了。
慢着……
摆弄门链时,芝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扭头朝户仓说道:“你之前说,当时就只有剪断门链进屋这一种办法。难道就不能用钳子之类的掰开锁链上的一环吗?”
既然凶手曾用这办法离开过房间,那么进入房间时又为何不能用这办法呢?
户仓的回答完全出乎了芝田的意料。
“是可以这样做,但这办法却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为什么?”
“虽然现在已经取下了,但之前门链上却是套着皮革制成的套子的。要打开门链上的一环,就必须先把套子给弄开,与其这样一层一层弄开,那还不如干脆彻底剪断更快些。”
“皮革制成的套子?”
芝田空虚的目光投到了门链之上,“还有这东西?”
“那东西应该也让警察给带走了吧。”
——怎么会这样?
如果门链上套着皮套的话,那就没法用打开锁链上的一环这办法离开房间了。
“那就是说……这房间是无法出入的了……”
“之前我不是曾经说过很多次的吗?”户仓颇不耐烦地说,“门链只有从屋里才能拴上,从屋外是没法解开的。”
六点整,门铃响起。香子把胸针别到胸前,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脸上的妆,向着玄关跑去。
“晚上好。”
高见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门口。深绿色的外衣与他很合衬。
“是不是太早了点了?”
“不,时间正好。”
听到香子这么说,高见露齿一笑。
今天的车是辆Soarer。香子坐上副驾驶座,高见握住了方向盘。二人之间,隔着一部白色的车载电话。
“我喜欢国产车。”高见说。
“奔驰和沃尔沃也挺不错的,但是却不大适合在日本国内开。”
当然了,其中也存在价格因素。高见笑了笑,香子也笑了笑。
听对方问起喜欢法式料事还是意式料理时,香子说更喜欢后者。
“你更喜欢意大利料理?”高见问。
“看过后,我就喜欢上了意大利这个国家。”
“肖恩。康纳利是吧?我也看过那部电影,挺不错的。”
就在香子心里估摸着大概会到青山附近去时,车子已经驶到了世田谷的住宅街上。当香子还在疑惑这种地方是否有餐厅的时候,高见已经把车子停到了一处小小的停车场里。走出车门,眼前果然有幢白色洋馆式样的意式料理餐厅。走进餐厅一看,天花板高悬头顶,墙壁上挂着巨幅的绘画。香子猜想,画上画的或许就是意大利北部的古城吧。
餐厅里排放着十张方形的桌子,只有两张桌旁坐着客人,香子他们被带到了最靠里的桌旁。
“我听说这里的海鲜切片不错。”
说完,高见问香子想要来点什么。香子回答说随意。反正就算看了菜单,她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而且她也从不挑食。
高见随意点了几个菜。虽然之后他又点了瓶红酒,但是又怕酒后驾车被抓住。
“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服务生离开之后,高见开口问道。刚开始时香子还有些疑惑,搞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事,但之后她便明白对方是在问绘里的事了。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听说有可能是自杀的。”
“是吗……”
香子觉察到高见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不定,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高见猛地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干陪酒这行多久了?”
香子想了想,说道:“三年了吧。”
“一直都在同一家公司里?”
“不,我是在一年前跳槽过来的。如今这家公司总共也才开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服务生端来了红酒,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碰过杯之后,高见就只是稍稍抿了一口。想到之后他还要开车,香子倒也没有见怪。
“你们公司的社长是叫做丸本吧?”
“对。”香子点了点头,心想他知道的还真不少。大概是因为丸本发现了尸体,报上登载了相关消息的缘故吧。
“开设现在这家公司之前,他都干过些什么呢?”
香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问社长的事干吗?”
“没什么。”高见喝了口水,“我觉得这工作挺有趣的,所以就想打听一下干这行的都是些怎样的人。”
“我倒觉得挺没意思的。”
“是吗?也许吧。”
服务生端来了前菜,二人的对话暂时中断。一边品尝着牡蛎,香子一边观察着高见的表情,他今天到底约我干吗来呢——
用餐时,二人的话题一直集中在古典音乐和古典芭蕾上。这对刚刚补习了一番古典音乐知识的香子来说,可谓是恰巧说到了心缝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香子没想到他对芭蕾也感兴趣。
“森下洋子可真是厉害。不知该说是浑然天成,还是该说相得益彰,之前我看的那出《天鹅湖》可谓精彩纷呈。第三幕的‘黑鸟’里,连续三十二次回旋之后,最初的位置还基本未变过。”
面对这种自己并不很懂的话题时,香子只能微笑着点头,其实,她的脑海里是在盘算着啥时候还得去买本讲芭蕾的书来看看。
吃过饭,两个人品着饭后的意式咖啡时,高见再次提起了那件案子。
“说起来,上次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当时你我二人也是刚一起喝过咖啡。”高见看着自己杯中的咖啡说,“想来她的心中一定也有些苦恼吧,之前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过。”
“是吗?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三个月左右,”香子说,“之前她在一定名为皇朝夜总会的公司里上班。”
之后香子又告诉高见,绘里的老家是名古屋,她之所以要跳槽,是因为皇朝那边规矩太多。
“名古屋,果然……”
听到高见的话,香子看了他一眼:“果然什么?”
“不,没什么……我记得之前我好像曾在报纸上看到过。”
说完,他抿了一口咖啡。
用过餐,二人走出店外,高见把车钥匙递给了香子。
“抱歉,你能先上车等我一下吗?我去和店长打个招呼,马上就来。”
坐上Soarer的副驾驶座,香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吃得很饱,但香子心里却并没有得到满足。或许这也是因为她心里的结还没解开吧。
高见为何会如此关心绘里的死?这事和他应该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啊?还是说,这一切其实是自己太过多虑,他就只是想和自己聊些彼此共同的话题?可就算如此,吃饭时聊自杀的事,这也太过煞风景了吧。
就在香子寻思这些事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她给吓了一跳。
高见依旧没有回来。
香子心中含怨地看了一眼电话,干吗非要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啊!
可是……
如果这电话是他的家人打来的话,那可怎么办呢?要是之后他知道自己没接电话,或许会怪自己一点儿都不机灵的。如果他的家人说,这种女孩是没资格嫁给俊介的话……
电话依旧响个不停。
香子一狠心,拿起了听筒。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喂。”香子说道。
“……”电话的另一头没有任何的回音。
“那个,高见先生现在……”
说到这里,香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是响动?还是说话声?香子连忙把听筒贴紧了耳朵。
那是一阵啜泣声。电话的另一头有人在哭泣,那声音就仿佛是被包裹在一层浓重的黑暗悲伤之中一样。
然而,紧随其后的一瞬间,那声音又变成了笑声。那笑声让人感觉很不可思议,但它同样也带着一丝阴郁的悲伤。
香子鸡皮疙瘩骤起,她粗暴地挂断了电话,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甚至能感觉到此刻的自己已经变得面无血色。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两眼盯着白色的听筒,香子摩擦着自己的胳膊,天气并不算冷,但她却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就像是冻住了一样。
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砰砰的响声,把香子吓得尖叫了一声。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高见在敲打车窗玻璃。她松了口气,打开了车门的门锁。
“让你久等了。”说着,高见坐进了车里,“这家店感觉还不错吧?价格也挺实惠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香子摇了摇头,“承蒙款待了。”
“下次一起去尝尝法国料理吧。我在一家常去的店里存了瓶不错的红酒……”
电话声响起,打断了高见的话。高见抓起听筒贴到耳边:“我是高见。”
高见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香子确信,电话里传出的就是刚才自己听到的声音。
“是我。”高见说,“晚安。”
仅此一句话,之后他便若无其事的放下听筒,发动了车子。可当他放下手刹的时候,他又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看香子。
“刚才……你接过电话?”
高见的声音变得低沉。
“没有。”香子摇了摇头。然而,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戏演得很蹩脚。
高见扭头望着前方,一言不发地缓缓开动了车子。
眼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香子的脑海中回味着那通电话。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香子却无法开口道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感觉,渗透在高见的侧脸之上。
“还想再见面吗?”
车子来到香子住的公寓前时,他开口问道。香子本想问问他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却默默点了点头。目的是什么,这其实真的不重要。只要还能见面,机会自然会随之而来。
“改天请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香子下定决心,把话说出了口。老实说,其实她对自己的厨艺并没有多少自信。
“真是令人期待。”高见淡淡一笑,之后表情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那就真的下次再见了。”
轻轻握过手,二人道了别。眼看着Soarer的尾灯消失在了远处,香子迈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前,香子先敲了敲芝田的房门。屋里传出一声冷淡的应门声,房门被人打开。
“情况如何?”刚一看到香子的脸,芝田便开口问道。
“各有输赢吧。”香子的话听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真是多亏你帮忙了,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又何必客气。”
“你的家似乎还没整理好啊。”
香子探头望了望屋里。屋里还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物品,只有组合音响已经安置妥当,播放着Princess的曲子。“我可以进屋坐会儿吗?”
“可以啊。坐的地方倒是还能挪得出来。”
香子走进屋里,果然就只有“坐的地方”。屋里到处都是打开的硬纸箱,水池里的餐具堆积如山,垃圾筒里全都是杯面的空盒。
“你打算这样子堆到什么时候?”
香子选了个还算干净的硬纸箱,坐到了纸箱上。
“你就别再说啦,我自己也不愿这样的。”
芝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绕过满地的纸箱,把其中的一罐递给了香子。香子接过啤酒,道了声谢。
“今天我去了趟你们公司。”芝田拉开易拉罐上的扣环。
“脸还专程去了一趟?”
“我可不是专程去帮你请假的。我是去打听你们丸本社长的名声的。”
“你在怀疑社长?”
“对发现者存在有疑心,那可是一种假说。经过一番询问,我发现有两点可疑之处。”
“哪两点?”
“其一,丸本和绘里的事,你们公司里几乎就没人知道。然而他与江崎洋子的事却人尽皆知。”
“大概是他和绘里之间还没多久的缘故吧?”
香子咕嘟一声,喝了一大口啤酒,自从和高见坐下吃意式料理时起,香子就想喝口啤酒了。
“当然也存在有你说的这种可能,不过这事却总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另一点就是有关丸本的出身地了。那家伙也是多名古屋来的。”
香子险些把嘴里的啤酒喷了出来。“又是名古屋?”
“对,又是名古屋。”
芝田拾起酒瓶,微微一笑。
“绘里来自名古屋,丸本也来自名古屋。我觉得这件事并非只是配合,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这我还不太清楚,所以我要调查一下。”芝田喝了口啤酒,说道,“明天我请了假,准备到名古屋绘里的老家去一趟。”
“绘里的老家啊……”
突然间,香子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高见的面容。他对绘里的事似乎很感兴趣,而且还知道绘里的老家在名古屋。
“我说,”香子开口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芝田喷出了嘴里的啤酒。“你去干嘛?”
“有什么不可以的嘛。之前我也没去参加绘里的葬礼,就是想去给她上炷香啦。而且有我在的话,对方的态度也不会太过强硬的啦。”
“你还要请假溜号啊?”
“这事不会有问题的啦,明天正好没工作,就这么定了。”
“怕了你了。”芝田苦笑着说,“反正我也想找个女孩子一起出去旅行一下。”
香子跷起腿来,两手托腮,呵呵直笑。
“你这人够爽快,我喜欢。”
“谢了。”芝田说道。
这天夜里,香子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被拖进了深深的黑暗之中,耳畔再次响起了之前听到的啜泣声。
第二天一早,香子和芝田便坐上了东京站始发的新干线。虽然没有买到指定席的车票,但两张票却正好并排而坐。昨晚一宿没睡好的缘故,刚一发车,香子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醒来时,车窗外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富士山了。晴郎的天空下,湛蓝的天空衬得富士山格外地耀眼。
芝田闭着眼听着随身听。香子看到他的脚正随着旋律打拍子,便能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或许是感觉到香子开始轻轻动弹的缘故,他缓缓睁开了眼。
“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你在听什么?”
“tiffany。”
“我也要听。”
芝田取下耳塞,塞进了香子的耳朵。
他从夹克衫的内衣兜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不是警察手册。翻开的那一页上,似乎画了些图。仔细一看,香子才发现那是王后酒店二〇三房间的俯瞰图,还有门链的图画。
下了新干线,走出检票口时,时间正好是九点整。刚走出检票口,迎面便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壁画前站着一群接站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香子问道。
“坐地铁,到‘一社’站下车。”
二人走了很远才来到地铁站,站里拥挤不堪。不管什么地方,地铁站都同样地拥挤啊。香子不禁心想。
出了一社站,芝田一手拿着地图,向北迈步而去。香子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回答说是名东区。香子哼了一声。即便知道了地名,她也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绘里的老家离一社站并不近。临街是一片停车场,停车场里边有几家店。右边相邻的是家报刊亭,左边则是间咖啡馆。
看到香子和芝田来了,守店的绘里的父亲开心不已。绘里的父亲满头白发,面相和善,他连忙从屋里叫出了绘里的母亲。
两个人对绘里的父母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听说香子是绘里生前的同事,老夫妇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可当他们听到芝田说自己是名刑警时,两个人的表情又变得紧张了起来。芝田赶忙解释,说他这次是以个人身份来的。
夫妇二人带着他们来到祭坛前,让二人给绘里上了香。之后,夫妇两个人便开始拉着香子问长问短。绘里在东京生活得怎样?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到头来,就连绘里的父母也不明白绘里为何要自杀。
“绘里小姐是在这边的短大英文系毕业的吗?”
听了芝田的提问,夫妇二人点了点头。
“毕业之后,她都做过些什么呢?”
“在补习班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任课教师。”绘里的母亲答道。
“直到三年前。”
“那她后来又为何要到东京去呢?”
听芝田这样一问,夫妇二人彼此对望一眼,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香子觉得他们的内心正在犹豫不决。
“不清楚。”绘里的父亲想了一阵,回答说,“大概年轻女孩都会想到东京去闯一闯的吧。”
“原来如此。”
这次轮到香子和芝田二人面面相觑了。芝田冲香子使了个眼色。
“请问能让我们看一看绘里生前住的房间吗?”香子问道。
“请跟我来。”绘里的母亲起身说道。
绘里的房间在二楼上,面朝南侧,大小约有六叠,屋里放着书桌和柜子。估计房间里的摆设应该还是她上学时的样子。
“之前回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结果没多久就发生了这种事。”
悲伤再次从心底苏醒,绘里的母亲擦拭了一下眼角。
香子看了看墙上贴的海报,又瞟一眼书桌上堆放的书本。芝田则翻开了相簿。
听到楼下有人叫自己,绘里的母亲下了楼。与此同时,芝田说了声“你看这里”,把相簿递到了香子的面前。照片上是绘里年轻时的模样,看上去不但比香子印象中的绘里要胖一些,而且化的妆也不大一样。
“真可爱。惹得我又想哭了。”
“要哭过会儿再哭,你先看看这里。这照片又细又长,感觉挺不自然的吧?这是有人修剪过的照片。”
听芝田这么一说,香子也感觉的确如此。而且这样的照片还不止一张。
“你看看最后拍下的这一页。每一张上都只有绘里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除了绘里之外,照片上的其他人全都被剪掉了。而且照片上的断口还很新。”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吗?照片的另一端上,是绘里的恋人。可是她的父母却不愿看到她的恋人,所以就剪下扔掉了。”
“他们怨恨绘里的恋人?”
“或许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听到楼下响起了脚步声,芝田把相簿插回到书架上。绘里的母亲说了句“茶已经沏好了”,两个人走下了楼。
喝过茶,和绘里的父母随意聊了几句,二人起身准备告辞。正在这时,长子规之送货回来了。规之长得人高马大,满脸胡须,但笑起来却又会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规之说要开车送香子和芝田去名古屋车站,两个人便拜领了对方的一番好意。车子是辆斯巴鲁的观光车。规之笑着说这车也可以用来送货。芝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香子则坐在后座上。
“我爸妈他们很开心吧?之前他们就一直在担心绘里在东京生活得如何。”规之说道。
“能请你告诉我们绘里小姐她为什么要到东京去吗?”
听到芝田如此问道,规之沉默了起来。
“是因为绘里小姐的恋人吗?”
过了好一阵,规之才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们看了绘里小姐的相簿。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全都被剪掉了。”
规之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过让他们别干这种无聊的事,要是让别人看到的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可他们却就是看不惯那男的……”
“能请你再说详细些吗?”芝田冲着规之的侧脸说道。
规之却依旧一声不响地操纵着方向盘。
半晌,规之终于开口说道:“那家伙是个无名画家。也不知道绘里是看中了那家伙的哪一点,她甚至说过想要嫁给他。可爸妈却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那个人后来怎样了呢?”
规之再次沉默不语。虽然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但芝田和香子却一直耐心地等着他开口。良久,规之开口道:“死了。”
“啊?”芝田和香子同时惊叫起来。
“那家伙后来死了。”规之说,“这件事让绘里受了很大的打击……为了忘记那家伙,绘里就上东京去了。别让我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
“怎么死的?病故吗?”芝田又问。
然而这一次规之却再没有回答。
下了规之的车后,芝田向着出租车招呼站走去。
“你要上哪儿去?”
“跟我来就会知道的啦。”
芝田坐上出租车,问司机是否知道“鹤舞公园的进步补习班”。听司机反问是不是车站北边的那家,芝田回答说应该是的。
“那里就是绘里之前上班的地方?”香子问道。
“她的书桌上,有张印着‘进步补习班’字样的垫子。所以我就猜测了一下。”
“不愧是刑警。”香子钦佩地说。
出租车停在了一条车流很急的路上。道路两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其中的一栋大楼上悬挂着一块偌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进步补习班”的字样。
大楼里安静得令人感觉窒息。进门右手边,有一间玻璃围成的事务所。往里走是教室,看样子现在还在上课。
趁着芝田找事务员询问的工夫,香子翻了下宣传手册。小学课程、初中课程、高中课程、复读课程,课程内容一应俱全。能在这种地方当讲师,估计绘里的英语水平也不一般。既会讲英语,相貌也还不错的话,当个陪酒小姐,自然是不在话下。
芝田走回香子身旁。
“之前和绘里关系最亲密的人现在正在上课。现在离下课还有半小时,我们就先等一会儿吧。”
“我们到外头去散散步吧?”香子提议道,“我想到鹤舞公园里去转转。”
“还是先吃午饭吧。路对面就有家棋子面馆。”
“你还看得挺仔细。”
“今天你可一直在夸我哦。”
面馆仿造日本的旧式家宅,门外的水车不停地旋转。因为还不到午饭时间,所以店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两个人在一张四人围坐的桌边面对面坐下,点了棋子面和棋子面套餐。套餐里包含了五目饭。
“你是怎么看的?”香子问道。
“什么怎么看的?”
“绘里恋人的事啊。刚才规之也没说清楚她的父母讨厌她恋人的原因。而且他也没说那人为什么会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
芝田用牙签在桌上写写画画。
“莫非是死于什么怪病?”香子随口猜测道。
芝田抬起头来说:“怪病?”
“这种话,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香子端起了茶碗。茶水香气四溢。
“应该不是病死的。如果那人是病死的,规之完全可以随口捏造个病名出来。”
“这么说倒也是。警方就一直没有到这里来调查过有关绘里的情况吗?”
“基本上没做过什么调查。目前大伙儿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和丸本的关系上,对她在名古屋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既然断定了是自杀,那就更是如此了。香子心想。
“哦,终于上来了。我的肚子也饿瘪了呢。”
两眼盯着桌上的棋子面套餐,芝田喜形于色。
回到补习班,二人在会客室里见到了一位名叫富井顺子的女讲师。顺子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与其说是讲师,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位主妇。关于绘里的死,她早已有所耳闻。据说是爱知县警告知了她这事的。
“当时警方问我最近有没有和牧村见过面,我回答说自从她在补习班辞职之后,我不但从没见过她,甚至都没有过任何联系。”
“真是这样的吗?”芝田问道。
“是的。”顺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声音异常洪亮。
“我们想找您询问一下有关绘里的恋人的情况。她在名古屋这里的时候,曾经和人交往过吧?”
听到芝田的问话,顺子略显困惑地低下头去,眨了眨眼。
“对方是个无名画家,”芝田说,“听说绘里的父母还很反对绘里和他在一起。”
顺子抬起头来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听说她的确和这样一个人交往过。”
“那人叫什么名字?”
顺子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听说是叫Ise……”
“Ise?‘伊势志摩’的‘伊势’吗?”
“不,是‘伊势’的‘伊’,‘濑户’的‘濑’。”
伊濑。芝田用手指在桌上画下了这两个字。
“听说他已经过世了?”
“是的……”顺子点了点头,盯着芝田的脸说,“那个……您不记得了吗?之前报纸上还大肆报道过的……”
“报纸上?”芝田露出一脸惊异的表情,“他做了什么吗?”
顺子深呼吸了一口,目光在芝田和香子的脸上来回游弋。
“他自杀了。自杀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曾经杀过人……”
“杀过人?”
说完,芝田立刻惊呼了一声。
“对。”富井顺子说,“就是高见不动产的社长被杀的那件案子。凶手的名字就叫做伊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