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夫人看着“恰登哈姆”这几个字点点头,这可是她第一回到恰登哈姆来。这儿多好啊,奥利弗夫人对自己说道,看看这些房屋,这才叫作房屋,名符其实的房屋。
她的思绪回到了青年时代,她想起了她认识的人,至少想起了亲戚们,他们都住在这儿,恰登哈姆。在正常情况下,许多人都已经从陆军或海军退休了。她觉得这是那种人们在国外住了许多年后愿意重新回来定居的地方,这是英国老家,只有在这儿才有安全感,才有心旷神怡的体验以及令人愉快的聊天或是别的什么谈话。
她的目光从两家令人眼花缭乱的古玩店前掠过,终于找着了她要去的地方——或者说是波洛希望她去的地方——“玫瑰发屋”。她走进去,四处打量一番,这里有四五个正在理发的顾客,他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姑娘停下手中的活儿,带着询问的表情向她走来。“罗森特拉夫人在吗?”奥利弗夫人问道,又瞥了一眼手里拿着的名片,“她说过如果我今天上午来的话,她可以见我。我不是来做头发的,”她又补充道,“我是要和她谈点儿事,我跟她电话有约,她说我可以在十一点半来,那样她就可以为我腾出点儿时间。”
“哦,是的,”这姑娘说,“我想夫人是在等人。”
她带路穿过了一条走廊,又下了几级陡直的阶梯,然后她推开一扇转门,这里完全不同于上面的营业厅,显然是罗森特拉的住处。胖姑娘在一扇门上轻轻敲了敲,“有位夫人想见您,”她恭敬地等待着里面的答复,然后又转过头紧张地问道:“您说您叫什么?”
“奥利弗夫人。”
奥利弗夫人走了进去,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儿似乎是又一间陈列室,在贴着墙纸的墙壁上挂着玫瑰色的网状壁毯。她粗看之下觉得罗森特拉比自己年轻许多,这会儿她刚喝完早咖啡。
“是罗森特拉夫人吗?”奥利弗夫人说。
“你是……”
“你是在等我吗?”
“哦,是的。我还没搞清楚究竟为了什么事,电话的线路极其糟糕,所以我没听清。我现在有一个半小时的空余时间,你要来点儿咖啡吗?”
“不,谢谢,”奥利弗夫人说,“我不想耽搁你太多时间,就只想向你打听一些也许你还记得的事,我知道你从事这一行有好些年头了。”
“啊,不错,我非常高兴现在有几个姑娘来接我的班,这些日子我自己已经不做什么事了。”
“也许你仍在指导他们?”
“是的,”罗森特拉夫人笑着说。
她有一张漂亮、聪明的脸,棕色的头发着意梳理过,中间还夹杂着几处灰白的头发。
“好啦,你说吧。”“是这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关于假发方面的。”
“现在我们不怎么做假发了。”
“你过去在伦敦也有一家这样的商店,对吗?”
“是的。刚开始是在邦德街上,后来迁到思娄恩大街不过在乡村住是最好的,哦,真的,我丈夫和我都对这儿很满意。我们只做一些小买卖,但现在假发做得很少了,”
她说,“虽然我丈夫还是觉得应该做,他还为那些秃头的男人设计假发,这确实能使一些人改变外表,他们在工作中需要形象,如果太老了,有时连找份工作都很困难。”
“我能理解那种情形,”奥利弗夫人表示赞同。
话说到目前为止,奥利弗夫人一直都很紧张,交谈的还都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她不知道如何开始把话题引入正事。这时,罗森特拉夫人突然向她问道,“你是阿里丁·奥利弗,一个小说家?”她感到有些吃惊。
“是的,”奥和弗夫人说,“事实上——”那过去常有的尴尬表情又来到了她的脸上,“啊是的,我的确在写小说。”
“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而且我读过很多部,真是这样的。现在告诉我,我能在什么方面帮助你?”
“好吧,我想谈谈假发和在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许你不记得了。”
“嗯,我不明白——你是说多年以前流行的服装?”“不,是一个女人,我的一个朋友——实际上她是我的同学——结婚以后她去了印度,后来又回到英国,之后,就发生了一起悲剧。我想人们对一件事感到很奇怪,那就是她有那么多的假发,而就我所知,那些假发都是你为她提供的,我是说是由你的商店提供的。”
“哦,一起悲剧!她叫什么?”
“嗯,我认识她那会儿,她姓普勒斯通一格雷,但是后来她姓雷温斯克罗特。”
“噢,你是说她?是的,我记得雷温斯克罗特夫人,我记得很清楚,她人是那么好,而且非常、非常漂亮。她的丈夫是上校或是将军吧,他们退休了;住在——我忘了叫——”“有人猜测是双双自杀,”奥利弗夫人说。
“是的,是的,我记得在报上读过,我还说呢,‘噢,那就是我们的雷温斯克罗特夫人。’报上还登出了他们俩的照片,我一看果然是。当然了,我从未见过他,但是她却错不了。这事让人觉得悲伤,让人痛心。我听说她得了癌症,但他们俩该不会自杀的。不过,我好多细节都没有听说过。”
“噢,那当然,”奥利弗夫人说。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为她做了假发,我知道人们调查过这事,我猜警方认为四顶假发是显得太多了。不过,人们也许会有同时备上四顶假发的?”“嗯,绝大多数人至少备有两顶,”罗森特拉说,“当一顶被送回去重新梳理的时候,就可以戴另一顶。”
“你记得雷温斯克罗特夫人订过那另外两顶吗?”
“她本人没来,我想她已经——病倒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是一个法国姑娘来订的,好像是她的女伴吧,她心地善良,讲一口纯正的英语,她为要订的两顶假发作了详细的指示,包括颜色、尺寸以及风格等等,唉,要是我能记得再清楚些多好。大约在——哦,应该是一个月以后——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星期——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他们俩自杀的报道。恐怕是她从医院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得到了关于自己病情恶化的消息,所以她没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而她丈夫则不能忍受没有她——”
奥利弗夫人悲伤地摇摇头,接着问道:
“我猜想那些假发都是不一样的,是吗?”
“是的,其中一顶掺进了一些白发,一顶是参加聚会戴的,一顶是晚上戴的,还有一顶是剪得很短的卷发,非常漂亮,你可以戴上它再戴一顶帽子,而不致弄乱卷发。在她生病期间,我只探望过她一次,对此我觉得愧疚,那时她正为刚死去的姐姐感到很悲伤,可不是吗,一个孪生姐姐。”
“是啊,双胞胎总是亲密无间,”奥利弗夫人说。
“她以前看上去总是那么一个快乐的女人,”罗森特拉夫人说。
两个女人都叹了口气。奥利弗夫人改变了话题。
“你觉得我应该做一顶假发吗?”她问道。
这做假发的行家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审度着摸摸这儿,又看看那儿,最后说:
“我不想做这样的建议——你自己的头发就相当好,很柔软又很厚实,我猜——”她脸上泛起了一丝模糊的笑容——“体会体会戴上假发的感觉吧?”
“你真是太聪明了,确实是——我想体验一下,这很有意思。”
“什么样的生活你都想体验一下,对吗?”
“是这样,我猜这就是那种一个人总惦着下一刻将怎么样的心情。”
“而且还是,”罗森特拉夫人说,“绝对无法让人停止忐忑不安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