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尔·波洛再次爬上悬崖,俯瞰着下面的岩石,海浪凶猛地拍打着它们,那儿,就是发现那对夫妇尸体的地方,也是在这出悲剧发生的三个星期之前,另一个女人在梦游中掉下去摔死的地方。
“为什么发生了这些事?”那是加尔威局长曾经问过的问题。
为什么?是什么引起的?
开始是一起事故——三个星期以后一对夫妇双双自杀。古老的罪恶已经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一个简单的开始,却在多年以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
今天,将会有一些人在这儿聚集,一个男孩和一个姑娘,他们要真相,有两个人知道真相。
赫克尔·波洛转过身,走向那条通向一座曾经叫做奥弗克里福的房子的小径。
这儿离房子不远,他看到了对着墙停着的车,他看到了苍天映衬下的房子的轮廓,那房子现在空着,需要重新粉刷,房产代理人在它前面悬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称心的房子”,正等待再次出售,原来的“奥弗克里福”字样已经被刮去,现在是“道恩山庄”。他迎向那两个正向他走过来的人,一个是德斯蒙德·伯顿—考克斯,另一个是西莉亚·雷温斯克罗特。
“房产代理人约我们来,”德斯蒙德先开口,“说我们想重新拜访这座房子什么的,我已经拿到了钥匙,因为我们想进里边去。这栋房子在最近的五年里已经被改变过两次,但现在一定不会有什么可看的了。对吗?”“我不这么想,”西莉亚说,“毕竟它属于过很多人,某个叫阿切尔的人最初买了它,第二个主人我想是福娄菲尔德,他们说这儿太孤单了。现在,最后的一任主人也正在卖它,也许他们真的疑心这是一栋幽灵出没的房子。”
“你也相信?”德斯蒙德问道。
“得了,我当然不信,”西莉亚说,“不过他们说的也许是真的,谁知道呢?我是说这儿毕竟发生了许多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一切……”
“我不这么想,”波洛说,“这儿有过悲哀和死亡,但也有过爱。”一辆出租车沿着公路驶来。
“但愿这是奥利弗夫人,”西莉亚说,“她说她要坐火车来,然后从车站再换乘出租车。”
车里走出两个女人,一个是奥利弗夫人,跟她在一起的是一个瘦瘦的,服饰高雅的女人。因为波洛事先知道她要来,所以未感到惊讶,他想看看西莉亚是否有什么反应。
“噢!”西莉亚跳起来跑了过去。
她跑向这个女人,后者抬起了头。
“泽莉,”她说,“是泽莉吗?真是泽莉!哦,我太高兴了,我不知道你也会来。”
“赫克尔·波洛先生要求我来。”
“我明白,”西莉亚说,“是的,是的,我想我明白,但是我——我不——”她停住了,她转过头看着她那英俊的男朋友,他就站在她的旁边,“德斯蒙德,不是——不是你吧?”“是的,我写信给米欧沃莉特小姐——给泽莉,如果我仍然可以这样称呼她的话。”
“你一直可以这样称呼我,你们俩都一样,”泽莉说,“我不能肯定我是否想来,我捉摸不定我来是否明智。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但我希望是的。”
“我想知道,”西莉亚说,“我们俩都想知道,德斯蒙德认为你能告诉我们点儿什么。”
“波洛先生来看我,”泽莉说,“他说服我今天来这儿。”西莉亚挽起奥利弗夫人的手臂。
“我也希望你来,因为你也出了不少力,是你找的波洛先生,而你自己也有一些发现,对吗?”
“人们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奥利弗夫人说,“有些人确实记得一些事情,当然了,有的人记得对,有的人弄错了,可它们都搅在一起,但是波洛先生说那没关系。”
“是这样,”波洛说,“重要的是区分哪些是听说,哪些是肯定的消息。因为你从一个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有可能并不完全正确,也有可能只是你认为它们含糊不清。你带着这些情况来找我,从那些你称作大象——”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大象?”泽莉·米欧沃莉特问。
“这是她的说法。”波洛说。
“大象不会遗忘,”奥利弗夫人解释道,“那就是我开始时的观点。人们可以记住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就像大象一样,当然不是所有的人,不过通常人们能记得某些事,很多人是这样。我把很多听来的事复述给波洛先生,而他——他来做一种——哦,如果他是一个医生,我将称它是一种诊断。”
“我列了一份单子,”波洛说,“一份看来会指明这起多年以前发生的事的清单。我把每一项的标题读给你们听,看看你们是否能从这些标题中意识到什么,也许你们意识不到什么,也许你们会觉得很简单。”“人们想知道,”西莉亚说,“是自杀?还是谋杀?是某个人——某个外来的人——杀了我父亲吗?为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理由?某种动机?我总认为有那一类的事,或是别的什么。我知道这很难,但是——”
“我想我们就在这儿呆着,”波洛说,“我们先不走进房子,因为其他人曾在里面住过,那里的环境改变了。我们也许还要进去,不过那是我们结束了这个特别法庭之后。”
“这是一个特别法庭吗?”德斯蒙德问。
“是的,是针对已发生事件的特别法庭。”
他从房子附近一大丛木兰花旁边的小茅棚里搬来几把铁架椅子,然后又从箱子里拿出那张拟好的清单对西莉亚说:“对你来说,只能是一种明确的选择:自杀或谋杀。”
“非此即彼。”西莉亚说。
“我将要对你说,两个都是真的,而且还不止就两个。根据我的观点,不仅是一个谋杀,也是一个自杀。我们会看到也许我将称作成功的作品,同时我们也就看到了一幕悲剧,一幕两个人相爱却为了爱而死去的悲剧,一幕不仅仅属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的悲剧。不是只有年轻人忍受爱的痛苦并作好了为爱去死的准备,不,比这还要丰富。”
“我不理解。”西莉亚说。
“还没到时候哩。”“我会理解吗?”西莉亚问道。
“我想会的,”波洛说,“我将告诉你我认为发生的事,我还将说明我的看法有何根据。首先震动了我的,并不是警察已经掌握的证据,有些东西是很平常的,压根儿谈不上是证据。在已故的玛格丽特·雷温斯克罗特的遗物中有四顶假发,”他重复了一下,“四顶假发,”他盯着泽莉。
“她并不是一直戴着同一顶假发,”泽莉说,“完全是根据场合而定,如果她旅行或是出门去,回来以后她就要急匆匆地重新梳理,而晚上呢,有时也要换一顶。”
“是的,”波洛说,“那个时期时尚如此。人们在旅行期间总要备上一两项假发。问题是,她有四顶假发,这在我看来是太多了,我一直迷惑不解为什么她需要四顶。根据我向之打听的警察的说法,她并没有秃发的趋势,她有在她那个年岁的女人正常的头发。因此我感到不解。后来我又了解到,一顶假发上还特地制作了一些白发夹在中间,我知道那是她的理发师为她制作的,另一顶则带着卷发,她死的时候成的就是这一顶。”“那又意味着什么呢?”西莉亚问道,“反正她会戴着某一顶。”
“也许是吧。我还了解到老管家曾对警察说过,在她死前的最后几个星期,她一直戴的都是这顶带卷发的假发,这表明这一顶是她最喜爱的。”“我不明白——”
“也有一种说法,是加尔威局长向我引述的,‘同一个男人——不同的帽子。’这使我不得不去想——”
西莉亚重复道:“我不明白——”
波洛说:“还有狗的证据——”
“狗——狗做了什么?”
“狗咬过她,那条狗据说对它的女主人非常忠诚,但是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周,它却不止一次地咬过她,这太奇怪了。”
“你是说它知道她要准备自杀?”德斯蒙德眼睛都圆了。
“不,要比那简单得多——”
“我不——”
波洛继续说道——“不,它知道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它知道她不是它的女主人,她只是看上去像它的女主人。老管家的视力不好,而且又聋,她看到的是一个穿着莫莉·雷温斯克罗特衣服的女人,而且还带着谁也不会弄错的莫莉·雷温斯克罗特的假发——带卷毛的那顶。管家只是说她的女主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周态度有些异样。‘同一个男人——不同的帽子’,是加尔威局长说的,而这个念头——确信的念头——那时也跳进我的脑子,‘同一项假发——不同的女人’,狗知道——通过它的鼻子它知道,这不是同一个女人,不是那个它喜欢的女人,相反,这是一个它不喜欢和惧怕的女人。我认为,我设想那个女人不是莫莉·雷温斯克罗特——那么可能是谁呢?可能是多莉——这孪生姐姐?”“但那是不可能的,”西莉亚说。
“不,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你们还记得,她们俩是双胞胎。我现在应该说说那些最初是奥利弗夫人让我注意的事,这些事是人们告诉她的,或者是暗示她的,是这样的一些说法:雷温斯克罗特夫人最近住院了,住在一所医院或是护理院,她正忍受着事实上的或是臆想的癌症的痛苦,而医生的看法恰好相反。但不管怎么说,她也许固执己见,即使事实情况却根本不是这样。然后我一点一点地知道了她早期的历史和她的胞姐,她们互相很忠诚,就像双胞胎之间常有的那样,做同样的事,穿同样的衣服,同时得病,同时或是相近的时间结婚。然而,也正像双胞胎常有的另外一面,那就是尽力去显示她们的不一样,甚至在她们之间产生了相互的嫌怨。还不止这些,早年时代就有一种东西埋藏在她们之间。阿里斯特·雷温斯克罗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多莉·普勒斯通—格雷,双胞胎中的姐姐,但他很快就把这种爱转移了,转移到另一个身上,玛格丽特·普勒斯通—格雷,并且和她结了婚,无疑地,嫉妒产生了,这导致了她们俩的疏远。玛格丽特对她的姐姐仍然一往情深,但是多莉却变了。在我看来这解释了许多事。多莉是一个悲剧人物,但这不是她的错,是某种遗传上的基因在作怪,她的精神状态总是不适宜,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原因是我们现在不可能搞清的了——对孩子的厌恶,完全有理由相信一个孩子是因她而死。证据虽不明确,但由医生建议她再次进行精神治疗这一点上看,事实非常明显。她在医院又住了好几年,当医生认为她已痊愈后,她被送回家里,重新开始过正常的生活,她还去印度和她的妹妹一块儿住。在那里又一次发生了事故,这次是一个邻居的孩子,当然了,同样没有证据,不过,看起来这次事故仍然应该由多莉负责。雷温斯克罗特将军把她带回英国,她再次被送回医院,但又再一次痊愈,据说又可以开始正常生活了。玛格丽特这一次坚信她已彻底康复,认为她应该来和他们共同生活,以便就近视察。我不认为雷温斯克罗特对此同意,我想他也有这种信念:有些人天生就有残疾——大脑上的或是肢体上的。而多莉,他认为是大脑上的毛病,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复发,她应该被严密地看管以避免其他悲剧发生。”“你是说,”德斯蒙德问道,“多莉开枪打死了雷温斯克罗特夫妇吗?”“不,”波洛说,“那不是我的结论。我认为是多莉杀死了她的妹妹——玛格丽特。有一天她们俩出去散步,多莉把她从悬崖上推了下去,那潜伏着的、不能摆脱的仇恨——虽然她妹妹对她如此之好——仇恨、嫉妒以及要杀死她的企图涌上她的心头,使她不能自已。我认为有人知道这事,她当时就在这儿,我想是你,泽莉小姐。”“是的,”泽莉·米欧沃莉特说,“我当时就在这儿。雷温斯克罗特将军一直很着急,当他们看到她要伤害他们的儿子——爱德华的时候,他被送回学校去了,而我则安排西莉亚到瑞士去,之后,我才回到这里,这样,就剩了我、雷温斯克罗特夫妇以及多莉。我们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接着……就出事了。两姐妹一块儿出去,回来的时候只有多莉一个人,她看上去相当异样,非常紧张。她走进屋子坐在茶桌旁,雷温斯克罗特将军注意到她的右手上带着血,他问她是否跌了一跤,她说,‘哦,不,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我被玫瑰刺挂了一下。’但是在奥弗克里福没有玫瑰,这是愚蠢的谎话。我们大家开始担忧起来,如果她说是荆豆刺什么的,也许我们就不会注意了。雷温斯克罗特将军走出去,我跟着他,在路上他一直这么说,‘玛格丽特一定出了什么事!我敢肯定玛格丽特出事了。’我们在悬崖下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找到了她,她伤得很重,但还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两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我们不敢去动她,我们觉得必须马上找个医生来,但在我们正要做什么时,她搭上她丈夫的胳膊,显然游丝若断,她说:‘是的,是多莉干的。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记住,她不知道,阿里斯特,你一定不要让她因此感到痛苦,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和为什么做,她只是情不自禁,你答应我,阿里斯特,我想我就要死了,不——不,我们没有时间找医生了,找来也无济于事。我会因流血过多而死,快了,我知道,但是答应我,答应找你要救她,答应找你不会让警察逮捕她,别把她当做罪犯关起来。请把我的尸体藏好,别让人发现,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如果我能和你一起生活,我会的,但现在不行了,我能感觉到这一点,我爬了一阵,那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答应我,还有你,泽莉,我知道你也爱我,你对我很好,总是在照料我,你也爱孩子们,所以你应该救多莉,可怜的多莉,请看在爱的份上,一定要救多莉。’”“然后,”波洛说,“你干了什么?在我看来,你一定处在你和——”
“是的,她死了,说完那些话的十分钟内她死了,我帮助他把尸体藏了起来。那是在山坡那边更远的地方,我们把她抱到那里,用石头和泥沙将她埋起来,我们已经尽力了,没有路通到那里,人只能爬上去。从头至尾,阿里斯特总是翻来复去说着同一句话——‘我答应过她,我。必须实现诺言,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不知道任何人怎么救她,我不知道,但是——’不过,我们的确照死者的话做了。多莉留在家里,她恐惧极了,歇斯底里,但同时却有一种快乐的满足,她说,‘我总是知道,好几年了,我一直知道莫莉是真正的魔鬼,她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阿里斯特,你属于我——但是她把你抢走了,使你和她结婚,我一直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对她动手,我一向知道。现在我很害怕,他们要对我怎么样——他们要说些什么?我不能再被关起来,我不能,我不能,我要疯了,你不会让我被关起来的。他们要把我带走,他们要说我是凶手,这不是谋杀,我只是不得不干,有时我就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我想看见血,我不能等着莫莉自己死去。虽然这样,我还是跑开了,但是我知道她要死的,我仅仅希望你不会找到她,她只是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人们会说那是一起事故。’”“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德斯蒙德惊呆了。
“是的,”西莉亚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但最好还是知道,我甚至不为她觉得难过。我是说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一直很迷人,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邪恶,她一直是很善良的。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父亲不愿意和多莉结婚,而和我母亲结婚了,因为他爱她,而且在那时,他就已经认识到多莉是个肮脏、而且被扭曲的人。好吧——后来呢?”“我们编了一个很像样的谎话,”泽莉说,“我们希望尸体不会被发现,以便过些日子可以找个机会,夜里或是别的什么时候,再把她转到别的地方,使别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山上摔下来并掉进了海里。那时我们想到了梦游这种说法,我们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阿里斯特说,‘这让我感到恐惧,但我答应过——我向莫莉发过警,要按她的意愿办。有一个办法,一个可能的办法可以救多莉,只要多莉能演好她自己那部份的戏,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做得到。’我说,‘做什么?’他说,‘让她伪装成莫莉,那样就可以说是多莉在梦游中摔死了。’”“我们把多莉带到一个空着的屋子里,我在那里和她呆了几天,阿里斯特则对外宣称莫莉因为她姐姐的死受到极大的震动,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几天后我们把多莉领回来——她穿着莫莉的衣服,戴着莫莉的假发,是我安排的假发——那种带卷毛的假发,它把她伪装得很像莫莉。那可爱的老管家,姬尼特,不可能看得清楚,多莉和莫莉本来就很相像,说话声也差不多,每个人都会认为那是莫莉,再加上由多莉的死带来的慌乱,一切就显得那么自然,这就是我要说的一个部份——”
“但是她怎么坚持得住?”西莉亚问道,“那一定很不容易。”
“不——她并不觉得难,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她做梦也想得到的,她得到了阿里斯特——”
“但是阿里斯特——他怎么能忍受?”
“那天他安排我回瑞士,并在我临行之前,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
“他说:‘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我答应过莫莉不把多莉交给警察,所以我决不会让人知道她是凶手,也决不会让孩子们知道他们有一个凶手姨妈,谁也没必要知道她是凶手。她已经在梦游中摔死了——一起可悲的事故,她将以她自己的名字被埋在这儿的教堂里。’
“‘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我问他,我在发抖。他说:‘因为我打算做一你应该了解。你听着,多莉不应该再活下去。如果在她的周围还有孩子们的话,她会夺走更多的生命——可怜的灵魂,她没权利再活下去。你应该理解我将要做的事,我也因此要搭上我自己的生命。我将和多莉一起在这儿生活几个星期,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个部份——之后会有另一起悲剧——’
“我不理解他的话的意思,我说:‘另外一起事故?又一次夜游?’他说:‘不——人们将说我和莫莉是双双自杀。我想不会有人知道原因,他们也许会说是因莫莉确信自己得了癌症——或者是我这么想——各种各样的假设都会产生。但是你知道真相——你应该帮助我。泽莉,你是唯一真正爱我和莫莉以及孩子们的人,如果多莉必须死的话,那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她不会觉得不幸或是恐惧。我将把她打死,然后再自杀,她和我的指纹都会留在枪上。判决必须得到执行。而我则必须充当这个执行者。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我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爱她们俩的,莫莉胜过我的生命,而多莉,我非常可怜她,可怜她与生俱来的不幸。我总记得——’”泽莉站起来走向西莉亚。“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她说,“我答应过你父亲决不让你知道,我已经粉碎了自己的诺言。我从来没想过要向你或是任何人吐露真情。但是波洛先生使我改变了。不过——这是多么可怕的故事——”“我理解你的心情,”西莉亚说,“也许从你的观点看是对的,但是我——我很高兴知道了真相,因为现在我好像卸掉了一副重担——”
“现在,”德斯蒙德说,“我们俩都知道了真相,而我们决不会因此在意,它是一出悲剧,就像波洛先生在这儿说的,这是真正的一对恋人的悲剧,但是他们并没有互相残杀,因为他们相互爱恋着。一个被杀死了,另一个则看在人类的份上充当了惩处凶手的角色,以便让更多的孩子免遭不幸。如果他做错了的话,人们可以原谅他,而我认为他没做错。”“多莉一直是个可怕的女人,”西莉亚说,“甚至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对她感到恐惧,只是我不知道我怕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认为父亲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做了我母亲临死前希望他、恳求他做的事,他救了她姐姐——我母亲深爱的姐姐。我宁可认为——哦,看来我这么说很可笑——”她怀疑地看着赫克尔·波洛,“也许你不会这么认为,我真希望你是一个天主教徒,看那墓碑上的话‘永远相依相伴’,似乎并不意味着‘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亡’,不过我就是愿意这么想。而我那可怜的姨妈——我会尽力去理解她,同情她——不必再为自己难以自制做出的事感到痛苦。请注意,”西莉亚的声调突然恢复了正常,“她不是一个好人,你没法让自己喜欢你认为不是好人的人。如果她努力的话,也许她可以有所改变,但也许不能,那就应该把她看做是一个病人——比如说某个得了瘟疫的人,村里的人就不会让她四处走动,也不会有人给她送吃的,因为全村人都怕被她连累死,就是那么回事,但我仍要竭力去可怜她。至于我的父母亲——我再也不会为他们感到焦虑了,他们爱得那么深,而且还爱那个可怜的、不幸的、恨她的多莉。”“我认为,西莉亚,”德斯蒙德说,“我们最好尽快结婚,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母亲是决不打算听到这些事的,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决不是可以信守这些秘密的人。”“你的继母,德斯蒙德,”波洛说,“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在你们俩中间横插一杠,试图用某些关于西莉亚父母亲耸人听闻的传说来影响你。不管你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告诉你:你将从你生母那里继承到一笔遗产,她在不久前去世,她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你,那可是一大笔钱,当然要等到你二十五岁的时候。”
“如果我和西莉亚结婚,我们当然需要钱,”德斯蒙德说,“我十分理解这一点,我知道我现在的母亲对钱看得很重,而我到现在为止还常常向她惜钱。她有一天建议我去找一名律师,因为她说我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有立过遗嘱,这很不妙。我猜想她的用意是很明显的,也许我曾经也想过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不过,当然啦,我现在要和西莉亚结婚,我要把钱留给西莉亚——我不喜欢我母亲把我放在西莉亚对立面的作法。”“我认为你的怀疑相当正确,”波洛说,“我敢肯定她会对自己说她的原意完全是好意:西莉亚的出身有问题,你要娶她是危险的,而——”
“好了,”德斯蒙德说,“我知道我要做一个不孝的人。她毕竟是我的继母,她养育了我,我想我会留给她相当数目的一笔钱,其余的足够我和西莉亚过幸福的生活。不错,是有很多让我们感到伤心的事,但这一切都会过去,我们再用不着担惊受怕了,是吗?西莉亚?”“是这样,”西莉亚说,“我们再用不着担惊受怕了。我认为我父亲和我母亲都是相当杰出的人。母亲一生都对她的姐姐关怀备至,即使这一切都没有结果。”
“哦,亲爱的孩子,”泽莉说,“原谅我还叫你们孩子,因为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也很高兴我所做的一切没有伤害你们。”
“你一点儿也没有伤害我们,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泽莉,”西莉亚走向她和她拥抱。“我总是那么喜欢你。”她说。“我也一样,打我认识你起,”德斯蒙德说,“当时我就住在隔壁,你和我们玩的游戏真是太棒了。”
两个年轻人转过身来。
“谢谢你,奥利弗夫人!”德斯蒙德说,“你真是个好人,你做了那么多事,这是我亲眼所见。也谢谢你,波洛先生。”
“是的,谢谢你,”西莉亚说,“我真是太感激了。”
大家目送他们离去。
“好吧,”泽莉说,“我也要走了,”她对波洛说,“你呢?你必须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吗?”
“也许只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是一个退休的前警官,他已经完全卸职了。我想他不会认为有责任去干涉已被时间勾销了的事情。如果他仍然在职的话,也许就会不一样。”“这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奥利弗夫人说,“可怕。所有那些同我谈过话的人——是的,我现在明白了,他们都记得一些事,一些能为我们显示真相的事,虽然把它们联系起来很困难,但波洛先生做到了。谁又能把那些最不寻常的事情联系起来呢?比如说假发和双胞胎。”
泽莉站在那儿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波洛朝她走过去。
“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他说,“因为我请你来,要求你做这些事?”
“不,我很高兴。你是对的,那两个孩子很讨人喜欢,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他们会很幸福的。我们正站在这儿,两个恋人站过的地方,他们死了,我一点儿也不为他难堪,他也许做错了,我觉得是这样,但我不生他的气,我认为这是一个勇敢的人的行动,即使是错误的行动。”“你也爱他,不是吗?”赫克尔·波洛说。
“是的,一直是。我一来到这所房子就爱上了他,我不认为他觉察到了,我们俩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他信任我,喜欢我,而我爱他们俩——他和玛格丽特。”
“还有件事我想问你,他像爱莫莉那样爱多莉,是吗?”
“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爱她们俩,那就是为什么他救多莉的缘故,也是为什么莫莉希望他救她的缘故。要说他更爱哪一个,我也琢磨不透,这也许是我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泽莉说,“我过去不知道——也许永远不知道。”波洛凝视她片刻,然后转身和奥利弗夫人一同离去。
“我们回伦敦,我们必须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忘掉悲剧和爱情故事。”
“大象不会忘记,”奥利弗夫人说,“但我们是人类,而人类的最大长处就是能够忘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