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海上争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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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道:“这条船上带了一台海底旁侧拖曳声呐,可以扫描海底的地形特征。我们先从小戴划定的那一片海域开始,把它划分为网格,标上号码,然后逐格扫描。这台机器侧扫覆盖宽度两百米,能识别一米五幅度的变化,所以如果地形特征有突然的起伏,那便可能是残骸——当然,也可能是丘陵或沟槽。”
“听起来还挺简单的嘛。”我评价道。
“技术上没那么复杂,只是单调枯燥罢了。”林教授看了我一眼,“扫描的时候,这条船必须以三节的速度,沿网格直线前进。声呐仪每工作五小时,就要关机充电三小时。你算算看,若扫完这七万平方公里,需要多少时间。”
我心算了一下,心里一阵咋舌。这次出海,五脉不可能无限资助,预算有限。目前的投资,刚刚够维持把这七万平方米扫一遍的时间。换句话说,中间不能有变故,机器不能坏,风暴不能来,稍微有点耽搁,就扫不全整个海域。
日本人肯定比我们有钱,坚持的时间更久。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担心。
声呐在工作时,会把实时信号回馈到监控仪上,这需要随时有人在旁边看着才行。不过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一个人可扛不住,所以必须得轮流值班。接下来林教授安排了监控声呐屏幕的班次,除了船员之外都得来,然后他讲了一些海底地形探查原理和地形识别入门,开机演示了几次,我们轮流上前操作。
“福公号已经在水里泡了几百年,姿态和解体程度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是否处于复杂地形,周围环境是否形成干扰,我们也不清楚。就算机器扫到福公号,反馈回来的信号也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你们千万不可大意,屏幕前一两秒的走神,就有可能错失良机,再不能挽回。”
听了林教授的话,我们都收敛起轻视之心,拿出鉴定古董的认真劲儿来学习。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这搜寻沉船跟电影一样,主角只要拿到藏宝图,可以直接过去捞起就是,真是想简单了。听林教授这一番讲解,才知道实际操作是多么枯燥而艰苦。
培训持续了半天时间,所有人都上机操作了几次。林教授还把声呐放入海中,实战了一次,对着起伏的信号进行讲解,告诉我们分别可能代表什么地形。在随后的考核中,表现最优的居然是戴海燕,大概女生比较细心吧。我、方震和沈云琛成绩中等,奉陪末座的居然是药不是。林教授笑着说,看这个得有点想象力,海底情况千变万化,光靠手册上的波形对比可不成。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药不是这个优等生露出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差不多太阳快落山之时,船长打来电话,林教授在电话里嗯嗯了几声,眉头忽然一挑,略带惊讶。他放下电话,对舱内所有人说:“我们在二十分钟内就会进入搜寻海域。不过在数海里之外,雷达发现有另外一条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面色严峻。这里离正常航线很远,不可能是无关船只。我们赶紧冲到甲板上,想亲眼看看。
此时夕阳半落,海面浮着一层阴郁的酡红。我们顾不得欣赏美景,都望着远处的天边的一个小黑点。随着时间推移,小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一条大船。有经验的船员告诉我们,那条船的吨位在一千五百吨以上,从船形判断也是打捞船,甲板很宽,很可能配备吊杆、绞车及大型起吊设备——总之一句话,比我们这条小破船的战斗力可强太多了。
那条船也是冲着这边开来,速度还很快。在太阳彻底沉入海平线之前,我们已经能看清它流线型的乳白轮廓,以及船上飘扬的一面日本国旗。
说到这里,他扫了我们一眼:“诸位都是古董行当的人,有自己的规矩。不过我先提醒一声。这次是我带队,是正规的考古行动。捞出来的东西,可是要收归国有的。”
我点点头,我的目的不在于此,对柴瓷并无觊觎之心,博物馆是它们最好的归宿。这次上船的人各有动机和理由,但为了发财的,一个都没有。
既然日本人的船也已经到了,我们决定抓紧时间。最近天气都特别好,这个声呐探测又与光线无关,于是当天连夜就开始启动搜寻工作,我们轮流监控。
监控信号确实是个极其枯燥的事,屏幕上就是小亮点和线段,千篇一律,你又不敢松懈精神。一个小时,漫长得好似一天似的。不过林教授比我们还辛苦,我们都是生手,经常发现一些奇异信号,生怕错过,总把他叫起来确认。一夜下来,他几乎没怎么睡。
我原来还抱有一丝丝侥幸,说不定我们第一脚踏下去,就能找到福公号。事实证明,这种买彩票还债的行为,成功概率实在太低了,我也只好耐心地一格格扫去。
那条日本考察船,用的方式和我们差不多。在初期的两天,我们两条船一个从东边扫,一个从西边扫,两边相距不远,但不会主动靠近,互不相扰。不过我在白天,看到过对面船上光亮一闪。毫无疑问,对方在用望远镜朝这边观察——他们一直没有放松过对我们的监视。
我把这事报告给林教授,他呵呵一笑。到了第三天,打捞08号行进扫描的节奏忽然变了,会不定时地放缓船速,掉头兜个圈子,甚至有时还要彻底停船,安排抓斗下去挖海泥。
我有点迷惑,停船的地方,海底明明没什么异常,为什么要特意这么做?
林教授道:“我来问你,如果你是搜寻船的指挥官,当同一片海域有竞争对手存在时,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说:“对方比我们先找到沉船地点。”
“还有呢?”
“我们找到了沉船地点,但被对方发现了。”我有点明白他的思路了。海面上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遮掩,而沉船定位需要长时间抛锚停泊,动作明显。只要一方发现了沉船地点,另外一方立刻就会知道,彼此之间是透明的。
“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我得及时看穿敌人的意图,还得隐藏好自己的意图。如果你发现了沉船地点,会怎么办?”林教授循循善诱。
“装作没发现,记录下位置,晚上再来作业。”
“再进一步想想。”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我会时不时地停一下船,让对方不知道哪次停泊是真的有发现。把树叶隐藏在树林里。”
林教授笑着点点头:“没错,反正瞒不住,索性多告诉你一点,增加干扰项。”
要不怎么说天下事理皆通呢。古董行当里,也有类似做法。在关中地区,大墓比较多,一两天根本盗不完。盗墓贼怕引来同行觊觎,往往同时打三到四个盗洞,其中只有一个是真的,能通往地宫。这所谓“狡兔三窟,一枝独秀”。
林教授道:“对我们来说,随停随走,随心所欲,成本不高。但对日本人来说,我们每一次停船减速,都有可能发现沉船迹象。他们必须做记录,然后找机会在夜间验证。就算明知我们在放烟雾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其中一个是真的呢?这么一折腾,会让他们耗费更多燃油和补给,缩短续航时间。”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用心,我暗暗赞叹,这两船隔空斗法的门道儿,可真多。
“不过??日本人也会采取同样的策略啊,那我们怎么应对?”
林教授一挥手:“不用去管他们,我们按照既定方案,踏踏实实地去找。”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大腿,叹息道,“我们的船小,续航力差,正面对决根本玩不起,所以不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啊。”
说白了,我们是穷人,对方是富人。富人陪穷人过几天,不影响家境,穷人陪富人过一天,只怕就倾家荡产了。所以这个策略看似高明,实则是无奈之举。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条船隔空斗法,像两辆犁地的拖拉机一样,在这片海域来回穿梭,留下长长的尾迹。这样的明争暗斗持续了五天、十天、十五天,搜索范围逐渐扩大,我们发现了好几处可疑的海底凸起,可惜很快证明不是礁石就是小山包。日本人也没什么收获——至少在我们看来是没有,因为他们一次起吊都没启动过。
小时候看童话和小说,想象海里多么丰富多彩,有美人鱼有海盗,有八爪海怪有海底宫殿,可现实大海上的生活,却很容易让人厌倦。外面的景色永远都是那样,就连日本人的船也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再没有之前看到那么兴奋。有的时候,我甚至想还不如来一场暴风雨,换换口味。
比无聊更难受的是居住环境。这条船上没有空调,白天舱室热得好似蒸笼,几乎待不住人。淡水有限,只够日常饮用,洗澡什么的不可能,最多是拿毛巾擦擦身体。男性还好,可苦了两位女性,尤其是戴海燕,她特别爱干净,在海上无法洗澡,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戴海燕到底是生物学博士,她弄了个简易的海水净化器,结构极简单:就是一个铝锅,上面罩起一层塑料布,塑料布中间用小棍撑起来跟帐篷似的,旁边开了一个小口,用一个凹槽引到杯子里。锅里放满海水,放在甲板上暴晒。海水蒸发,遇到塑料膜会冷凝成淡水,顺着膜壁留到下面凹槽收集器。
这种淡水产量不高,也不能直接饮用,但擦擦身体没问题,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