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老朝奉的身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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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忘了,他也是老朝奉。
想到这里,我猛然抬头,看向高高的驾驶室。过去的老朝奉,已化为尸骸;如今这个老朝奉,离我近在咫尺。这贯穿多年的恩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彻底了结。
我们从甲板一路冲下舷梯,到了青鸟丸的下一层。这里是船员的住宿区,相对狭窄,海盗们躲藏在右舷的通道旁,凭借地利还在负隅顽抗。两边开始猛烈交火,场面登时陷入僵持。
我没有枪,就躲在后头,忽然看到旁边有一个小舱门,正从里面传来有节奏的撞击声。这是个杂物间,非常小,不仔细就漏过去了。我隔着圆窗往里一看,居然发现方震在里头,正用一根拖布杆用力敲门。
我赶紧把门锁打开,把他放出来。方震没有被困的怨愤,也没有获救的惊喜。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之前的遭遇。海盗占领青鸟丸后,他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没有反抗。他们把沈云琛和日本人都关在底舱,但郑教授跟方震很熟,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容小觑,于是便把他单独关押在这个小房间里。
我把局势大概说了一下,这回连一贯淡定的方震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药不然把两条船都给炸了?”
我说很有可能,但一切都不确定。方震沉默不语,连他都要花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可见这件事有多么突兀。
“算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吧。”军人是很现实的,想不通的事,就先搁置。方震转过头去看了看战场,两边还是你一枪我一枪地对射,他冲我一伸手:“我的枪你用了吗?”
我不太好意思地说子弹打光了。方震“哦”了一声,走过去拍拍一个船员的肩,把ak-47拿了过去。他一握紧枪支,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原本是块稳当到不能再稳的岩石,现在岩石崩裂,从中刺出一根锋锐的长枪。
海盗们的反击依然热闹,他们都是疯狂地把枪一搂到底,打得船内四处白烟,声势浩大,但没什么准头。方震猫着腰,以极其标准的战术动作寻找一处掩体。他偶尔轻描淡写地还击,每次都是三连发点射,每次必传来一声惨叫。这简直就是小李飞刀,一经出手,例无虚发。
没走几个回合,对面的枪声就停了。那几个海盗全都眉心中弹,躺倒在地。方震蹲下身子,简单地翻检一下尸体,面上一丝得色也无,仿佛这点场面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有余悸。若不是药不然突如其来的反水,如今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了。方震没说什么,但我看出他的表情,肯定还藏着后手。
忽然远处甬道传来一声绝望的吼叫。
我抓起电话,里面沙沙的全是噪音,早没了动静。我发疯似的在里面转了一圈,驾驶室没多大,根本不可能藏住人。这里是海上,也不会有什么密道通往别处。
“不对,那电话一定是个幌子!他绝对没离开,快,快搜全船!”我抓住方震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道。
日本船员也都被纷纷放出来,他们听说船里还藏着一个海盗,都吓坏了,连连表示必须得彻底搜查。就连打捞08号,也被方震要求彻搜一回。于是一群劫后余生的船员,带着愤愤之心开始了大搜查。他们对自己的船只布局极熟,连只耗子的藏身之处都知道。更何况青鸟丸和打捞08号不是泰坦尼克号,空间并没多大,搜起来不费什么事。
可是,就是这么怪。这么多人来回篦了两三遍,偏偏老朝奉却消失无踪。
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确实通过海事电话远程遥控。毕竟老朝奉年纪太大,不适合来闯风波。二、他纵身跳海,沉于深渊。这在物理上说得通,情理上却说不通。老朝奉可不是郑教授那种瓷呆子,他是最现实主义的人,不到走投无路,绝不会冒险做这样的选择。
在接到第三次搜查无果的消息后,我灰心丧气,恨不得也跳下海去。
十件柴瓷没了,福公号炸了,药不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们付出这么大心血和代价,老朝奉却依然逍遥法外,远远地在嘲弄着我们。
“爷爷,爸爸,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双手捂住脸,垂下头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
暴风雨过后的夜空,满天星斗灿然,甚至连银河都清晰可见。这些星辰庄严地缀在穹顶之上,就像是指引海船归港的明灯。打捞08号在星光照耀之下,航速飞快,船尾留下一道长长的泛着白色泡沫的尾迹,延伸到远处的黑暗。
“难怪古人会发明牵星之术。在海上,没什么比星辰是更可靠的路标。仰头可得,万世不易,这可真是太方便了。”药不是站在上层甲板,手里捏着一罐啤酒,难得发了一回文艺腔的感慨。
我在他身边,俯身靠在栏杆上,仰望星空,默不做声。在我脚下,已经丢了三四个空易拉罐,可酒精的作用,并没想象中那么大。
在解决了海盗之乱后,打捞08号和青鸟丸联合对那个海域做了一次勘察。无论是声呐还是潜水探摸,都明白无误地显示,福公号已沉入深深的海沟,那里的深度估计接近1000米,绝无二次打捞的可能。
既然目标都没了,两条船也没什么好竞争的。日本人向我们郑重地表示了谢意,然后离开。在离开之前,我特意询问过,他们确实得到了来自中国方面的坐标协助,不过接洽人是郑教授——我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以老朝奉的谨慎,肯定不会犯这种可能暴露身份的错误。
打捞08号也随即返航,在这里停留已毫无意义。那十件柴瓷,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在我们面前惊鸿一露,稍现即逝。真是如一个奇幻的梦,看似真切,醒来时却两手空空。
但有些事,比梦中要残酷得多。
“药不然这小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居然是冲着太爷爷的遗骸而来。”药不是感叹道。现在那两具遗骸,被打捞08号和青鸟丸分别拿走,我们带了药慎行的,他们拿走了泉田国夫的。
“寻回遗骸这事,跟寻找福公号柴瓷的目标并不矛盾。在船上我也听到了,老朝奉一直都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甚至还表示支持。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有任何需要叛变老朝奉的理由。”
“你想不到,老朝奉也想不到。当初学校老师想不到,转学生也想不到。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默默地达成自己的目标,这不正是药不然做事的风格吗?”药不是不动声色地说。
“那动机是什么?他设局赶走转学生,是因为那家伙很讨厌。那他设局陷害老朝奉全军覆没,又是为什么?”
药不是把啤酒罐一饮而尽:“我有一个猜想,很大的猜想,里面很多细节只能靠想象,不知你能不能听懂。”
“??我尽量。”
“我在出海之前,重新把《泉田报告》读了一遍,发现一个疑点。按照你转述黄克武的话,当年在庆丰楼,是许一城逼死楼胤凡,然后夺走五罐交给日本人。可在《泉田报告》里,写的分明是他们先联系了楼胤凡,然后在后面才突兀地加入中国专家许一城协助等字样。”
“你的意思是?”我有点糊涂,这和我们的话题离得太远了吧?
“我认为先后次序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极端重要。你的理解能力可能很难想到,但它决定了整件事的性质。”药不是又恢复成了那个刻薄、理性的讨厌鬼。
“泉田国夫先认识许一城,然后让许一城去逼楼胤凡夺五罐,这是汉奸行为。可如果次序颠倒过来呢?是日本人先找的楼胤凡,然后许一城插手进来呢?”
我忽然一怔,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我爷爷自然不是汉奸,他在庆丰楼的一系列古怪表现,肯定另有隐情。若按照药不是的说法,自然是假意与日本人合作,以期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