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钟敲了九下。
“啊!”贾德汉侯爵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他们都到这儿来啦,就好像儿歌里的女孩宝碧普的羊群,在她后面摇着尾巴,又回来了。”
他悲伤地环顾室内四周。
“街头的手摇风琴师还有猴子,搭配齐全。”他喃喃地说,同时两眼盯住男爵。“伦敦盔街的好管闲事的公园园主——”
“我想您对男爵太不友善。”般多提出抗议。侯爵就是正在对她推心置腹地发牢骚。“他对我说他认为您是英国贵族中典型的好客之士。”
“我想,”贾德汉侯爵说。“他永远在说像这样的话。他这样说会很累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如今已经不是往年那样好客的英国贵族了。我会尽快地把烟囱大厦卖给一个美国企业家,然后到旅馆去住。住在那里,如果有人打扰你,你只要向柜台要帐单搬出去。”
“高兴些。”般多说。“我们似乎永远见不到费希先生了。”
“我总是觉得他很有趣。”贾德汉侯爵说。他现在的脾气不好,老是好辩。“都是你这个宝贝的年轻朋友劝我做这种事的。我为什么会让他们在我家里开董事会的?他为什么不租落叶松大厦,何姆赫斯特大厦,或者在斯垂塞姆像那样好的别墅到那里开公司会议呢?”
“气氛不对。”般多说。
“我希望不会有人同我开玩笑吧。”她的父亲紧张地说。
“我不信任那个法国佬列蒙。法国警察什么花样都要得出。他们会在你胳膊上绑上橡皮带,然后会推测犯案的经过,结果会使你吓一跳。体温计上指的清清楚楚。我的体温照体温表上的指示可能是一百二十二度,或者其他吓人的度数。于是,他们就会马上把我拖走,关进监牢。”
门开了,卓德威报上来客姓名:
“乔治·罗麦克斯先生,爱佛斯雷先生。”
“柯德斯上场,后面跟着忠实的走狗。”般多低声地说。
比尔一直奔向般多这边,同时,乔治却很亲切地同贾德汉侯爵打招呼,在公众场合,他都是摆出这样的姿态。
“亲爱的贾德汉,”乔治同他握手说。“我收到你的信,当然就过来了。”
“很周到,我亲爱的朋友,很周到。见到你,我真高兴。”
贾德汉侯爵唯恐失礼,因此,他这种一心求是的心理总是驱使他做得过分。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才来的,不过,这一点儿也没关系。”
同时,比尔正低声的对般多谈话。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维吉尼亚在半夜里忽然走了,这是怎么啦?她没让人绑架吧,是不是?”
“啊,不是的!”般多说,“她留了一张字条,并且以传统的方式用针钉在针垫子上。”
“她没同什么人一起走吧,是不是?不是同那个美国殖民地的约翰吧?我根本不喜欢降伏。我听说,似乎外面传言他本身就是那个高级骗子。但是,我不大明白怎么会是真的。”
“怎么不会?”
“这个——维克脱王是个法国佬,而凯德是十足的英国人。”
“维克脱王在语言方面很有才干,而且,虽然如此,他还有一半爱尔兰血统,这个,你没听说吧?”
“哎呀!那么,他总是不露面,就是这个原因吗?”
“我不知道他永不露面的事。你知道,他在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但是,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他一个电报,说他今晚上九点钟要到这里来,并且建议请柯德斯过来。其他这些人也都到了——是凯德请来的。”
“这是个盛会。”比尔环顾四周说。“一个法国侦探坐在窗边。一个英国的复制品坐在炉边。外国成分很重。星条旗似乎没人代表,是吗?”
般多摇摇头。
“费希先生去得无影无踪。维吉尼亚也不在这儿。但是其他的人,个个都聚合在这儿了。我敢断定,比尔,我们离那个时刻不远了。到那时候,就会有人说,‘是杰姆斯,看门的!’于是,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们现在只等凯德回来。”
“他永远不会露面了。”比尔说。
“那么,为什么召开这个‘公司会议’呢?这是我父亲给它起的名字。”
“啊,这件事的背后有很深的意义。毫无疑问的,他要我们都在这里,而他却在另外一个地方——你知道这一类的花样。”
“那么,你想他不会来吗?”
“不会的。他会自投虎口吗?这会议厅里坐满了侦探和高级官员。”
“假若你以为这样他就不敢来,那么,你就对维克脱王不大了解。大家都说,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紧张场面。而且,他总是会达到目的。”
爱佛斯雷不敢相信地摇摇头。
“仿佛入了赌场,骰子是铅心的。在这注定要输的赌局里,要获胜,可要大费周章呀。他不会——一”门又打开了。卓德威通报来客姓名。
“凯德先生。”
安东尼逢直走到主人面前。
“贾德汉侯爵。”他说。“我给阁下带来很多麻烦,非常过意不去。但是,我确实认为今天晚上,那件不可思议的事就会水落石出了。”
贾德汉侯爵显得很宽慰。他始终暗地里感觉自己喜欢安东尼。
“一点也没什么麻烦。”他热诚地说。
“你真亲切。”安东尼说。“现在我可以看到,全来到了。
那么,我就可以继续进行,完成这件好事。”
“我不了解。”乔治,罗麦克斯态度严重地说。“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一切都很不正常。凯德先生没有身分,什么身分都没有。这个局面很困难,也很微妙。我强烈的主张…”
乔治口若悬河的话忽然停止了。战斗督察长客客气气的走到这大人物身边,附耳低语片刻。乔治忽然面露困惑与受挫之色。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好吧。”他勉强地说。然后,他大声的加了一句话。“我相信我们都很顾闻其详。”
安东尼不理会对方明明很瞧不起他的语调。
“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想法,没有别的。”他兴冲冲地说。
“大概诸位都知道,前几天我们找到一个有密码的字条。上面提到里其蒙,和一些数字,“他停顿一下。“那么,我们曾经加以推测,但是我们一无所获。现在,在已故的斯提普提奇伯爵的回忆录里(碰巧,这本书我已经看过)有一个地方提到一个宴会——一个‘百花’宴会。参加的人都戴一个上面绘有一朵花的证章。伯爵本人戴的正是我们在那秘密通道里墙洞找到的奇怪图样。上面绘有一朵玫瑰。假若你们还记得,那里尽都是一排一排的东西——钮扣,E那个字母,最后,是一排一排的编织物。现在,诸位想想看,这大厦有什么一排一排的东西呢?书籍呀。对不对?不但如此,在贾德汉侯爵图书室里的目录卡里有一本题名‘里其蒙伯爵’。那么,诸位就可以对于隐藏珠宝的地方有个明白的概念了。我想,由上面提到的那本书开始,利用那些指书架和图书的数目字,你们就会发现——哦,我们所找的东西就藏在一本假书里,也就是在某一本书后面的洞里。
安东尼谦虚的四下望望,明明是等候鼓掌。
“暧呀,这倒没想到!这是很聪明的!”贾德汉侯爵说。
“很聪明,”乔治屈尊的承认,“但是,事实如何尚待证实。”
安东尼哈哈大笑。
“‘空谈不如实验’——对吗?好吧,我不久就可以给你证实。”他一跃而起“我这就到书房去——”
他不能再往前走。因为列蒙先生由窗前走过来。
“等一下,凯德先生。贾德汉侯爵,你许可吗?”
他走到书桌前面匆匆潦草的写了几句话,然后封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按叫人铃。卓德威应声而来。列蒙将信递给他。
“请你立刻送去。”
“是,先生。”卓德威说。
他迈着平常那样庄严的步子退下。
安东尼一直站在那里,犹豫一下,又坐下。
“你有什么好主意,列蒙?”他温和地问。
室内突然产生一种紧张的气氛。
“如果珠宝在你所说的地方——那么,反正已经在那里,七年多了——再迟一刻钟也不要紧呀。”
“再说下去。”安东尼说。“你要说的话,不止这些。”
“是的,不止这些。在这个时候,要是让这屋里的任何一人走出去——唔——那是欠考虑的事。尤其是,那个人以前有相当有问题的行为。”
安东尼的眉毛一翘,然后燃上一支香烟。
“我想,一种流浪的生活是不很体面的。”他思索着说。
“凯德先生,两个月之前,你在南非。那是你承认的。在那以前,你在什么地方?”
安东尼往椅背上一靠,悠闲地喷着烟圈。
“加拿大,荒野的西北。”
“你真的没坐过牢吗?法国牢房?”
战斗督察长自动地走到离门近些的地方,仿佛要挡住退路。但是安东尼没有一些惊人行动的迹象。
他反而凝视着那个法国侦探,然后哈哈大笑。
“我可怜的列蒙,这是你的偏执狂在作祟!你的确到处都看到维克脱王。所以,你就想象我就是那位引人注目的人物。”
“你否认吗?”
安东尼将衣袖上的香烟灰拂掉。
“我从来不否认我感到有趣的事。”他轻松地说。“但是,这个罪名实在太可笑了。”
“啊,你这样想吗?”那法国人将身子向前一倾。他的脸难过的抽搐着,而且,他似乎很困惑,受到挫折——安东尼的态度之中有什么使他不解的地方。“假若我告诉你,先生,这一次——我是出来逮维克脱王的。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你怎么办?”
“很值得赞美。”这就是安东尼的意见。“你以前就出来逮捕过他的,是不是?列蒙?而且,他的本领,你望尘莫及。
难道你不怕那样的事又重演吗?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不易捉摸的人!”
谈话已经发展成法国侦探与安东尼之间的舌战。室内其他的人无不感觉到紧张的气氛。那法国侦探,非常认真,非常吃力;那个泰然自若一边抽烟的人,表现得逍遥自在,毫无忧虑。这是两人之间坚持到底的一场战争。
“列蒙,我要是你呀,”安东尼继续说,“我就要非常当心。一举一动,要小心呀。”
“这一次,”列蒙冷酷地说,“不会有差错。”
“你似乎很有把握。”安东尼说。“但是,你要知道,还有一个东西非常重要,譬如说,证据。”
列蒙笑了。他的笑容,有什么地方使安东尼非常注意。他坐直了,捻灭了他的香烟。
“你看到我方才写的字条吧?”法国侦探说,“那是给我布置在旅社的部下写的。我昨天收到法国寄来维克脱王的指纹卡和贝迪永人体尺寸测定表。维克脱王就是大家称呼为欧尼尔上尉的人。那是我要求他们寄来的,几分钟后,我们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人了。”
安东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然后,他的脸上微露笑容。
“列蒙,你实在相当聪明,我从未想到这个。那些文件会送到这里。你就会让我印指纹,或者做一些同样难堪的事。
你会量我的耳朵,找我的显著特征,假若这一切都和文件上符合……”“是啊,假若一切符合——怎么样?”
安东尼坐在那里,身子往前一倾。
“然后怎么样?”那侦探似乎吃了一惊。“不过,那时候我就证明了你是维克脱王!”
但是,不知不觉的,他的态度初次显得不稳定了。
“毫无疑问,你会感到满意。”安东尼说。“但是我不十分明白我会在什么地方受到伤害。我并不是在承认我是维克脱王。但是,只是为了辩论的缘故,假若我承认是他——我也可能想悔过呢,你要知道。”
“悔过?”
“就是那个意思。假若你要处在维克脱王的地位,列蒙。
用用你的想象力。譬如说,你刚刚出狱。你正要继续做人。你已经不再有初次从事冒险时的新鲜滋味。譬如说,这时候你甚至于碰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儿。你想到要结婚,然后在乡下什么地方安顿下来,在那里你可以种些瓜果为生。你决定从此度一种安分守己,无可责难的生活。让你自己处于维克脱王的地位,你不能感觉到像那样吗?”
“我想我不会感觉像那样子。”列蒙面露讥笑地说。
“也许你不会,”安东尼承认。“但是,你并不是维克脱王,对吗?你不可能知道他作何感觉。”
“但是你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啊,不然,一点也不是胡说。列蒙,想想看,假若我是维克脱王,你究竟可以派我什么罪名?记住,你永远不能找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犯罪证据。我已经坐过牢。那样就够了。
我想,你或许可以按照法国法条找出相当于‘有犯罪意图之游荡’而逮捕我。但是,那还是不能使你心满意足的,对不对?”
“你忘记了。”列蒙说。“美国!如果说你冒充尼古拉·奥保罗维其殿下得到一笔钱,你又怎么样?”
“没有用,列蒙,”安东尼说。“在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美国邻近的任何地方。而且,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证明这一点。假若维克脱王在美国假扮尼古拉殿下,那么,我就不是维克脱王。你能确定他是别人假扮的吗?你能确定那不是他本人吗?”
战斗督察长现在插嘴了。
“凯德先生,不错,那个人是个骗子。”
“督察长,我不会对你唱反调的。你已经养成了这么好的习惯,你说的话总是正确的,你也一样的相信尼古拉殿下死在刚果吗?”
战斗督察长好奇地望望他。
“那我就不能断定了,先生。”
“真是个谨慎的人。你的箴言是什么来着?‘明知其错,姑纵之,终必自食其果。’我从你的箴言录里偷了一张,我尽量让列蒙先生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没有否认他的指控。但是,恐怕他仍然是会失望的。你明白吗?我总是备有锦囊妙计的。我早已预料到在这里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我就随身带来一张王牌。这东西——更正确地说,这个人——他就在楼上。”
“在楼上?”贾德汉侯爵说,他很感兴趣。
“是的,他最近的处境很难。可怜!让人打肿了脑袋,很严重。我一直都在照顾他。”
埃沙斯坦先生忽然插嘴了,声音深沉。“我们能猜出是谁吗?”
“随你呀。”安东尼说,“不过……”
列蒙突然其势凶凶地打断了他的话碴儿。
“这都是蠢话!你以为又比我聪明了。你所说的或许是对的——就是你说你不在美国的那一点。你太聪明,假若那不是实在的,你就不会那样说。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命案!是的,命案!谋害迈可亲王的命案。那天夜里当你正在寻找那个珠宝的时候,他妨碍了你的事。”
“列蒙,你听说过维克脱王谋害过人吗?”安东尼的话非常尖锐。“你也知道——比我更明白,他从不杀人。”
“除你之外,另外还有谁可能害死他?”列蒙大声说。
“告诉我这个!”
他刚说完这句话,于是,外面走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安东尼一跃而起。他现在也顾不得再假装那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了。
“你问我谁害死迈可亲王吗?”他叫道。“我不告诉你。我会指给你看。那哨声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暗号。杀迈可的凶手现在就在图书室。”
他由窗口跳出去。其他的人跟着他。由他领路,绕过廊子,一直来到图书室的窗口。他推推窗子,一推就开了。
他轻轻的把那个厚窗帷拉到一边,好让他们看到室内。
有一个黑人影站在书橱前面公正在迅速的把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又放回去,因为全神贯注地这样做,以致外面的声响一点也未注意。
那人的侧面轮廓只有在他带来的手电筒的光里才可以隐约的看得见。当他们站在那里观望,企图辨认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于是,忽然有一个人从他们身旁跳过去,同时发出一声像野兽般的咆哮。
手电筒掉到地下,灭了。于是,室内充满一阵可怕的搏斗声。贾德汉侯爵摸索着松开关,终于开开电灯。
两个人正摇摇摆摆地扭作一团。他们一看,一切都完了。
短短的一声手枪声,接着,那个个子较矮小的人身子一弯,便倒到地下。另外那个人转身面对着他们。原来是包瑞斯。他的两眼发出愤怒的光。
“她害死了我的主人,”他咆哮地说,“现在她又想打死我。我本来可以把她的手枪夺过来打死她的,但是,手枪在我们打斗的时候走火了。这是圣米迦勒指示的。这个恶女人死了。”
“是个女人?”乔治·罗麦克斯大声地说。
他们走到近处一看,白兰小姐躺在地板上,手里仍然握着手枪,脸上露出可怕的、恶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