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一天,春花的母亲在干农活的时候晕倒,有一段时间住在市内的大学附属医院。春花是独生女,陪护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她头上,若叶暂时由我家照料。
尽管如此,若叶也一次都没有在我家住过。坐电车去医院需要两个小时,妈妈说就让若叶住在我家,春花住在医院,这样可以轻松一些,可是春花说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她说不喜欢和哥哥、若叶分开。
妈妈偷偷地对我说,春花可能精神上有问题。在东京她被流氓骗得很惨,现在即使获得幸福,也总是感到不安,担心这种幸福转眼间就会消失。
我很佩服妈妈竟然会想到这些,妈妈说,韩剧里演过类似的事情,我这才恍然大悟。于是我们尽量小心,不让春花产生不安的感觉。
若叶放学后直接回到我家,做完作业,和平时一样练习单杠或投球,之后,和下班回来的哥哥一起吃完饭,洗过澡,这才和哥哥一起回公寓。
妈妈专门为若叶做了适合小孩吃的菜,若叶却说,放在桌子中间的大盘煮鸡肉很好吃。看着她吃得很香,妈妈很高兴,第二天又给若叶做了很多拿手的日式菜。若叶说不知道土豆炖肉,我很惊讶。
我也想过春花或许不擅长做菜,可是招待我们的时候,每一道西餐都是精心制作的,而且味道不错,所以我改变想法,认为春花也许只喜欢西餐。
爸爸是那种溺爱孙子的爷爷,每天给若叶买很多点心,哥哥因此很生气,结果,爸爸又给若叶买了第二学期体育课要用的独轮车。
我也开始帮若叶检查作业,算术还勉强能应付,可是汉字完全想不起来的情况时有发生,真是够丢脸的。若叶做完作业就练习独轮车,然后和我一起洗澡。
以前没有骑过独轮车,我们俩在公园里快活地叫着,一直玩到快天黑。按理说,若叶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而实际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然而,事实证明我们一家都因过于乐观而昏了头。
发现若叶身上有伤痕是在我们一起洗澡两周之后,也就是七月初。看到她腰部红肿,我问:“这是怎么了?”若叶低着头说:“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说:“可能是骑独轮车碰的。”
看看自己的膝盖上也有同样的伤痕,我丝毫没有怀疑。
知道伤痕的原因是一周之后,暑假即将来临的一个晚上。
那时镇上到处都在议论纱英杀害丈夫,还有真纪被卷入麻烦的新闻。一时间有人怀疑这个镇子是不是被诅咒了,已经有十五年没有电视台来这里采访过,况且,两个人都是在那次命案中和受害者一起玩的孩子。罪犯至今还没有抓到,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担心这一切会渐渐唤起镇上的人们对那个案子的记忆。
据说有人打电话给镇政府,建议在诉讼时效到来之前向电视台申请通缉。哥哥在吃晚饭的时候发牢骚说:“镇政府没有理由做那种事。两个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巧合。阿晶生活得很好。别人随便乱说,会给我们添麻烦。”
不过,他又很和蔼地对坐在旁边的若叶说:“有不认识的人搭讪,千万不要跟他走。”父母也只顾担心若叶,认为她那么可爱,尤其要小心,根本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尽管不完全因为这个,但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们我收到了惠美理妈妈寄来的两封信。
收到信之后,我的额头就一直火辣辣地疼。
你是问都写了些什么吗?我因为恐惧哪里敢看,连拆都没有拆开。在诉讼时效临近之前联系寄来了两封信,一定是要我再次回忆那件事。信一直塞在我房间桌子的抽屉里,想看的话请便。
那个晚上,若叶和哥哥一起回去之后,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若叶作业的复印件和家门钥匙落在桌子上。
若叶第二天早上会直接去学校,所以尽管下着小雨,我还是决定立刻给她送过去。时间在十点左右,春花说晚上十一点才回来,若叶如果睡了,我就交给哥哥。
哥哥的房间在一层最里边。本来可以走到玄关按门铃,但我绕近道,从后面的停车场进去,发现厨房的灯亮着,窗户开了一道小缝,我想从那里打声招呼,把东西递给他们。可是,透过窗户缝往里看,没有一个人影。还是绕到玄关吧,这么想着,忽然听到里面的房间传来很小的呼喊声。
“救命!”
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正要开口询问时,传来另一个声音。
“不用怕,慢慢会很舒服的,这是成为真正父女的仪式,关系亲近的父女都是这样的。”
额头火辣辣的疼痛忽然蔓延到整个脑袋,头痛欲裂。我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感到一阵恶心……对了,发现惠美理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不推开门就好了——当时我曾后悔不已。
我打算在头痛变得更严重之前赶紧悄悄回家,就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传来一声“救命”,接着是另一个声音:
“向来很乖的,今天怎么了?喊救命给谁听呢?不是我救了你吗?”
在向我求助,怎么办……我很害怕,使劲闭上眼睛,这时,脑子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加油,加油,还差一点。阿晶一定能做到。
对,我必须做。每天锻炼身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我睁开眼睛,调整呼吸,用钥匙打开门,悄悄从玄关进去,踮着脚尖轻轻走近发出声音的房间,猛地推开门。
那里有一只熊。
房间很黑,只有厨房的一点灯光透过来,房间里面,一只熊压在裸体的小女孩身上。我呆呆伫立,熊慢慢抬起头,想象中那一定是一张很可怕的脸,没想到却是一副悠闲淡定的老好人模样。熊的身下是一张小女孩的脸。
是惠美理。
正流着泪看我。
惠美理正在遭到侵犯,可是,她还没有死。太好了!还来得及,罪犯是只熊,我必须救惠美理。赶紧行动,不然她会被掐死。
房间角落里,跳绳和书包放在一起。那熊压在惠美理的身上看着我,表情像是要哭出来。我拿起跳绳,解开搭扣,狠狠地套在熊的脖子上。熊吃了一惊,瞪着眼睛,挣扎了几下。我使出浑身力气使劲拉紧绳子,熊扑通一声倒在惠美理身上,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惠美理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太好了,得救了!我要去向惠美理的妈妈报告:“赶紧来接惠美理吧。”
回头一看,惠美理的妈妈站在我面前。
噢,对了,她担心惠美理,所以来接。
惠美理的妈妈看着倒在地上的熊,愣在那里,我兴奋地对她说:“很危险,可我救了她,很厉害哟。”
我想惠美理的妈妈一定会温柔地摸着我的脑袋说:“谢谢。”我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头痛欲裂的状态……
我站在那里等着人感谢,听到的却是相反的话。
“多此一举……”
那一瞬间,“咣”的一声,什么东西倒塌了。
若叶被熊侵犯,熊被我杀了,这是犯罪吗?或许……
你说要听我讲讲事情经过,是指这个吗?
你早点说就好了。
若叶后来被送到儿童保育机构。可能还是受到韩剧的影响,妈妈说,都是春花不好,因为她根本不爱哥哥,接受哥哥的求婚只是因为和他结婚,可以更容易地补救自己破碎的人生。
既然结了婚就应该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可是她根本不让哥哥碰她一个指头。可能她不想生孩子,似乎是因为前男友的家庭暴力留下的阴影。不喜欢在外面住、只做前任男友喜欢的菜,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看来她症状不轻。不过,即使那样,早点和大家说说不就好了吗?
春花选择的是更残忍的手段。
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不想让男人——哥哥碰她一下。她把若叶拿出来做挡箭牌。那种事并不是哥哥希望的,如果说出真相,哥哥也许会理解,可是,春花一步一步把他逼向死胡同。她完全无视自己十月怀胎艰难分娩的亲生女儿若叶的人格……或许她并未意识到家庭暴力留给自己的阴影。
肤色白净、五官清秀、身材纤细,酷似流氓父亲的女儿在春花眼里,成了追求幸福的道具。
妈妈一提到若叶就止不住哭泣,我们没有再见她,可是她仍然活着。儿童保育机构就在县里,说不定在什么时候某个地方会忽然碰到她。
这就足够了,对于熊的一家来说,这就满足了。发生这样的事不是春花的错,是熊的一家人忘记爷爷的教导,追求超乎自己身份的东西,所以遭到了报应。说什么只有自己可以让不幸的人得到幸福,太自以为是了,如果和身体健康、性格温顺的人结婚,过适合熊的身份的生活,应该会被赐予一个可爱的孩子,大家疼爱那个孩子就可以了。然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来到熊家里,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问,反而得意忘形,谁也没有察觉事情的严重性。
对了,诚司当时有所察觉,他说过最好放弃。要是他坚持这一意见就好了。
不过,最差劲的是我。
那种事我早就应该明白……十五年来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穿着俏皮的鞋子,去美容院,吃蛋糕,和可爱的孩子成为朋友。
如果这些被惠美理的妈妈知道,我一定会遭到报复。熊可能会被击毙,因为她有钱,她一定有枪,我倒不怕,只是最后我能不能再做一件有用的事情呢?……对了,去年诚司到家里来住的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从客房经过,听到诚司和美里说起这样的事。
“还记得十四年前到这里的车站后的事情吗?美里你一直回头盯着一个和你擦身而过的男人,我有些嫉妒地问:‘你喜欢那种类型吗?’你说:‘和小学时候的一个老师很像。’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里面传来翻杂志的声音,随后美里说到:“没错。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还想为什么南条老师会来这种地方,听说他因故辞去教职,去了关西。是自由学校的孩子纵火案吧,对吧?没错,就是南条老师,没想到他会经营那种学校,他曾经是个富有正义感的好老师。”
这会不会提供一点线索呢?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或许那个人就是罪犯……噢,对了,法国玩偶失窃事件,是偷玩偶的变态狂杀了惠美理,难怪从便利店回来的途中诚司问过我……
不过,住在离这儿比东京还远的关西,不可能来这个镇子偷玩偶……
唉,还是提供不了什么线索。离诉讼有效只剩五天了。
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心理咨询老师吗?到现在我才觉得你长得很像惠美理的妈妈……可能是错觉。
对不起,头痛欲裂,我可以回去了吗?雨还在下。可能的话,真想有人来接我,可是我没有手机,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手机号要等回家查查才能知道……那就拜托你打镇政府的社会福利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