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不住地向下流,先是鬓角和脸颊,然后是脖子。全身的体温都在升高。虽然他拼命地滑着,但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前进。轮滑滑雪和真正的滑雪果然有着天壤之别。滑雪杖的前端不断地刺着雪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他觉得呼吸困难,筋疲力尽。尽管是在雪上滑行,却热得要命。
令人头昏眼花的雪面让他十分不快,太阳镜一点儿也不管用。但他知道,要是把它摘掉,自己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这种运动到底哪里有趣?鸟越伸吾一边蹬着雪,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也想练阿尔卑斯滑雪。来到这里后,伸吾第一次亲眼看到绯田风美等阿尔卑斯滑雪选手的滑行。当然了,伸吾看到的只是他们流畅的滑雪身姿,他觉得这个项目很酷。
“动作真帅啊。”伸吾不禁憧憬了起来,要是自己也练阿尔卑斯滑雪的话,朋友们肯定会羡慕自己,没准儿还能交到女朋友呢。
但是,伸吾的项目却是并不吸引眼球的长距离滑雪。这项运动缺乏速度感,大多数时间都得靠自己的力气向前蹬,几乎没有什么滑行可言。就算熬到下坡,他也不可能像阿尔卑斯滑雪那样使用板刃顺畅地一冲而下。唯一能做的只是迈着碎步一点一点地往下蹭。
教练对伸吾说:“等你习惯之后,就会懂得欣赏周围的景色。”
但伸吾却一点儿也体会不到那种情趣。不管走到哪里,周围的景色都是那个样子,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四周总是一片雪白,只有白桦林排列的方向多少有点儿变化。
这条比赛线路上,有一个可以左右比赛成绩的陡坡。下坡还好,可惜这里全都是上坡。那个教练简直就是一个虐待狂。
伸吾喘着粗气爬上陡坡,一个身穿蓝色防寒大衣的人映入眼帘。
他就是那个疑似虐待狂的教练——贝冢。伸吾心想,他刚才还在酒店门口计时,想必是抄近道过来的吧。但这个坡真的很陡,就算穿着雪鞋都很难攀爬。伸吾真想对他说上一句“您辛苦了”。
“很好,很好,就是这个节奏。加大摆动幅度!冲过终点之前,不要松劲儿,使劲儿蹬!”贝冢双手捧着扩音喇叭大声怒吼道。
“就算不用那个东西我也能听见的。”伸吾累得连牢骚都懒得发了。
从贝冢面前通过之后,伸吾继续向前滑行。与其说是滑行,不如说是攀登。第一次碰到这个坡的时候,伸吾几乎打算中途放弃了。
他心想,到底要滑到哪里才是尽头啊。
前方出现了一棵颇为眼熟的粗壮的白桦树。伸吾不禁松了口气,他知道,滑过那棵树,便是一个平缓的下坡。
伸吾心想,不管怎样,先努力滑到那里再说吧。
他刚跑起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踩雪的声音,里面还混杂着轻微的喘息声。伸吾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红色滑雪服的运动员。他块头很大,默默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不,对方应该没有追赶自己的意思,但伸吾却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人追赶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还有别的选手在这条线路上练习,但至今为止,他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起训练的选手。
他知道这个运动员的来历。今天训练开始前,伸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到一群人正在做热身运动。贝冢告诉他,那是本地某所高中滑雪部的成员。
“很多国家队的队员都是从那所高中走出来的。学校虽然不大,但在越野滑雪界却十分有名。”
“哦,这样啊。”伸吾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他对此毫无兴趣。
伸吾毫不在意,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自己的踩雪声和身后传来的声音混在一起。旁边白桦树上的积雪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身后追赶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对方的节奏明显快过伸吾。
伸吾用左眼余光瞄了一眼雪面,只见上面出现了一个影子。影子的顶端已经超过了自己。紧接着,影子的主人——身穿深红色滑雪服的选手滑了过来,和伸吾并驾齐驱。对方握持雪杖的方法有力而沉稳,蹬雪的步伐更是专业。伸吾侧脸看了看,只见那人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痘。从对方的神情来看,他对伸吾似乎不怎么在意。
伸吾心想,稍微和他对抗一下吧。于是,伸吾的双腿与双臂同时加力,推进速度立刻提了上来。
虽然刚才被对方超了过去,但他反而因此振作了起来。伸吾再次滑到了对方前面。
——什么嘛,真是简单得出人意料……但是,伸吾的优越感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他一直把速度维持在一个很高的层面上,但却几乎无法和对方拉开距离。对方一直和他保持着微小的间距,简直就像是伸吾的陪练。
他们渐渐接近坡顶的那棵白桦树。伸吾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身穿深红色滑雪服的滑雪部运动员突然“嘎吱嘎吱”地将伸吾甩在了身后。伸吾没反应过来,在这之前,他早已用尽了力气,肌肉已经没有了反应。
瞬间便将伸吾超过的滑雪部运动员登上坡顶,轻快地向坡下滑去。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眼看着便与伸吾拉开了距离。
伸吾也开始下坡。他使出贝冢教给他的蹲踞式滑法。
——那家伙到底滑到哪里去了……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伸吾遇到了一个拐弯。他愣住了。在高速下坡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拐弯被滑雪运动员称为“鬼门”。伸吾知道,自己必须多加小心。
伸吾有点儿慌张,不断地调整着滑雪板。离心力让他的身体向外倾斜。他知道这个弯必须拐好,但却不想因此把速度降下来。
伸吾心想,滑雪真是一项麻烦的运动,在雪上活动实在太困难了。嗯,这么做会怎么样——伸吾强行扭动滑雪板。
当伸吾感到自己失去平衡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调整了。伸吾摔倒在拐弯最为突起的地方,双腿甩出赛道,后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虽然几乎没有感到疼痛,但伸吾却被一种莫名的屈辱感和自我厌恶包围了起来。他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摆成一个大字继续躺在那里。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无数条状的白云。不知从哪传来了阵阵鸟叫。
“今晚要看彼德·福兰顿吗?”伸吾呆呆地思考了起来。同住的贝冢很晚才会回到房间。在那之前,他可以观看自己喜爱的DVD。
这已经成为了他最近的习惯。伸吾一边看着吉他大师的演奏,一边弹着并不存在的“空气吉他”。在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为了乐队的一员。伸吾心想,要是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肯定会觉得他的脑子坏掉了。
一阵滑雪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几个人从坡上滑了下来。他们都穿着深红色的滑雪服,似乎是刚才那个家伙的同伴。
伸吾心想,真是一帮无聊的家伙啊。既然是参加高中的社团活动,那就应该选个更好玩的嘛,比如轻音乐部之类的。
“你没事吧?”这个时候,伸吾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伸吾坐了起来。一个男孩滑了下来,似乎也是滑雪部的人。他个子不高,身体瘦小。
“你,没受伤吧?”男孩一边呼呼地喘着气,一边问道。
“没事,没关系,我只是躺着歇会儿。”伸吾急忙站了起来。
“啊,是这样啊。”对方露出了笑容。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害你绕道了。其他人已经先过去了。”
身体瘦小的运动员点了点头,朝坡下滑去。由于体重过轻,他几乎提不起速度。他握着滑雪杖的胳膊也十分瘦弱,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疲劳。
伸吾再次蹬了起来,没花多少时间便滑下了坡。后面的赛道几乎都是平地。
伸吾什么也不想,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滑着。不知不觉之中,他慢慢逼近了刚才的那名瘦小的运动员。那人笨拙地滑着,简直就像一个坏掉了的机器人偶。伸吾立刻将他追上,滑到他的身边,窥视他的样子。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心情理睬伸吾。他表情凝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伸吾心想,你自己这种状态,居然还有时间关心别人。当然,伸吾并没有感到不快。他在心里喊了一声“加油”,继续向前滑去。
伸吾滑到酒店前的终点,迎接他的是满脸愁云的贝冢。他的手里没拿着秒表。由于慢得太多,他干脆放弃了计时。
伸吾滑过终点,卸下滑雪板。他看到贝冢朝他走了过来。伸吾知道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于是抢先说道:“下最后那个坡的时候,我摔倒了。摔到赛道外面去了,爬回来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
“你的下坡还是不行啊。没受伤吧?”
“受伤倒没有,没事。”
“那就好。”贝冢点了点头,“把器材放到干燥室后,好好做做伸展运动,然后就来吃午饭。”
“是。”伸吾回答道。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一个人穿着羽绒服,另外一个人穿着大衣,脖子上系着围巾。两个人都把手放到口袋里。
“不好意思,稍微打扰一下,”穿羽绒服的那个首先开口说道,“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一会儿就完,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时间。”他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里握着警察证件。当然了,这是伸吾第一次看到警察证件。
“什么事?”贝冢问道。
“从装束来看,二位应该是新世开发滑雪部的人吧?”
“是的,我们是少年俱乐部的。”
“原来如此,请问二位经常在这附近训练吗?”
“嗯,算是吧。”
“训练是从几点到几点呢?”
“这个嘛,每天都不太一样。”
“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呢?”
“昨天?”贝冢看了看伸吾,随后又把视线移回到刑警身上,“我记得昨天的练习是在下午三点结束的。”
“这么说的话,昨天下午三点左右的,二位正在这附近,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当时有点儿东西要整理。”
“你呢?”刑警问伸吾。
“我说不太好。斗他歪着脑袋答道,“我可能已经回酒店了吧。”
“那么,请二位根据自己的记忆回答,那个时候,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刑警看了看贝冢,又看了看伸吾。
“可疑的人……什么才叫可疑的人呢?”贝冢的脸上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
“就是举止可疑、看起来比较奇怪的人。比如,看起来和这里不太相称啊,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啊。特别是,从这里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停车场的情况……”
顺着刑警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是酒店的停车场。如果客人只是使用滑雪场的话,他们会把车子停到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停车场。
“二位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在那个停车场附近,或者看到过其他可疑的事情?”
“真没注意过。”贝冢漠不关心地说道,“我们从来就没注意过那个地方。真的没什么印象。”
刑警把头转向伸吾,似乎在问“你呢”。伸吾耸耸肩膀,仿佛在说“我也没怎么注意过”。
“这样啊,那多谢了,在训练当中打扰二位,真不好意思。”
两位刑警行了礼,朝着那群高中滑雪部的运动员走了过去。滑雪部的人都聚在一起,正在听一个貌似顾问的男人讲话。两个刑警好像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但很可能还是白费力气。毕竟,那些运动员是从今天才开始训练的。
“他们到底在调查什么呢?”伸吾看着刑警的背影,嘟囔道。
“可能是昨天的巴士事故吧。昨天晚上,警察一直在酒店进进出出,忙到了很晚。”贝冢说道。
“可那只是场交通事故吧?”
“我觉得也是。”
伸吾和直接走向酒店大门的贝冢告别,来到干燥室。干燥室里,阿尔卑斯滑雪队的滑雪板摆了一排。由于受到事故的影响,阿尔卑斯滑雪队今天似乎没有训练。
伸吾看到这些颇有不满——为什么我就不能休息一下呢?
干燥室门口有一块三榻榻米大小的空间。伸吾在那儿简单做了做伸展运动,便走上楼梯。
伸吾走在通往酒店大厅的楼道里。这时候,他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从里面陆续走出来几个人。这其中有阿尔卑斯滑雪队的高仓和绯田风美,以及伸吾不怎么想见到的柚木。
柚木第一个发现了伸吾。他换上一副打招呼的神情,朝伸吾走了过来。
“上午的训练结束了吗?”
“算是吧。”伸吾回答道,他并没有去看对方。
“习惯滑雪了吗?雪上的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吧?”
“差不多吧。”伸吾嘟哝道,心想,对这个男人是不是应该稍微和蔼点儿呢?
“我已经听说了,这里发生了事故。虽然周围的环境可能会变得嘈杂一些,但你根本不用担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那我可以看看有关吉他的DVD吗?”伸吾在心里发着牢骚。
“只要你能按照贝冢教练的吩咐去做,就一定不会有问题。那么,我们下午在训练场上见吧,到时候我可能会去看你。”柚木拍了拍伸吾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去。
伸吾看着柚木远去的背影,小声嘟囔道:“你可以不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