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二年,时年十九岁,生于一个中医世家的潘俊从小深受中医思想的熏陶,虽然年纪不大,却颇有几分见地,更因八岁时开得一记奇方救活袁世凯身边一员大将,而闻名遐迩,当此之时京城熟识或不熟识之人都以潘爷称之。
潘家不但精研中医药道,更兼有一门不外传的绝学,那就是用虫。坊间传言,潘家最初在京城中站稳脚跟的并非是医术,而是虫术。
而且这虫术也颇为玄妙,如果用得好的话,不但可以救死扶伤,还可以寻龙断穴,但是规矩也是极重。传授之人必须是处子之身,必须具备阴阳眼,必须……各种各样的传闻伴随着虫术的神秘应运而生。
于是潘家便成了一个极其神秘的家族,天南海北想学虫术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最后都是撞了一鼻子灰。虫术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再说潘俊,因为诸多传言,其人也变得颇为神秘。总是一袭黑装加身,一年四季皆是如此。这也是驱虫师的一个规矩。
这年五月的一天,天气异常闷热,午后潘俊正在小憩。忽然管家匆忙跑来叫醒了他,据说前堂有几个警察来找他。
潘俊虽然年龄不大,却也城府极深,在人际关系上游刃有余,与警察局也颇有几分交情。他穿上衣服来到前厅,两个警察点头哈腰地说道:“潘爷,今天我们是奉命来接你去见一个人的。”
“呵呵,你们也知道我的规矩。”潘俊的规矩极重,他有三不救。第一是日本人不救,第二是前清宫中之人不救,第三是姓冯的人不救。
“潘爷放心,这人绝不是您规矩上的那三种人。”警察赔笑道。
潘俊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坐上了车,可是奇怪的是那辆车竟然是驶向京师第二监狱的。潘俊有些惊讶地说道:“为何到这里来?”
一同前来的警察赔笑道:“潘爷有所不知,这位冯……”他刚说到这里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接着说道,“这位爷现在在死牢里。”
“死牢?是个囚徒。”潘俊更加惊异,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兴师动众地为一个囚犯跑到监狱里来。
“呵呵,不瞒先生说,这人确实是个囚徒,而且是个死囚。”警察嘿嘿笑道。
“他所犯何罪?”潘俊问道。
“这个……”警察想了想,凑在潘俊的耳边说道,“据说是通敌……”
通敌?潘俊想着,这个死囚究竟是何人,他又是如何被定成通敌罪的呢?实际上潘俊对于当时时局十分不满,他仇视日本人,因为自从这群禽兽来到中国之后所到之处无不是烧杀抢掠,难道这个人是和日本人私通吗?
如果不是日本人,那么应该就是八路吧,虽然他不相信当时的政府,但是却也极少接触八路,所听闻的也只是坊间的传闻。他还处于一种谁也不帮,且与谁也不结怨的中立想法。
不过心里也暗下决心,如果是私通日本人,自己就送他一程。如果是八路,那么如果可以还是会帮的。
车子出了德胜门,穿过一条名为功德林的旧路向京师第二监狱驶去,这所监狱的前身是我国第一个劳改机关,名叫北京模范监狱。直到民国二年才正式改成北京第二监狱,车子在第二监狱的门口停下。
潘俊走下车子,前面是一个红色的大门,门上面写着京师分监四个大字,两个警察与门口的守卫交涉一番后跑到潘俊面前说道:“潘爷,您里面请……”说着伸出手礼让潘俊。
潘俊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是城府却极深,大场面也见得多了,因此依旧面无表情。可是当他刚一脚踏入监狱的大门的时候忽然里面传来了一声凄惨的惊呼声,他猛然一颤,停顿两秒然后长出一口气迈了过去。
在进门的院落之中摆放着一个绞架,几个吊儿郎当的狱警正端着枪看着几个犯人,黑白相间的牢房让潘俊觉得有些压抑。
他不忍多看,跟着前面的警察径直向里面走去。监狱是按照采用双扇面形及十字暨丁字形式建造的,除一个病监之外,其余十六监按照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十六字依次编名。而警察带着他走向的却是天字号牢房。
这天字号牢房的“天”字取自于《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黄”的第一个字。用以比喻第一、第一号之意。天字一号牢房那里面关押的人应该是罪大恶极者,但是仅仅是罪大恶极却也不一定就安排在天字号牢房之中,还要有一个特别的身份。
想到这里警察已经带着他来到了天字号大牢门口,牢房紧闭,一扇窗子也没有,只在门上有一道缝隙,这边是平日里狱卒送饭的地方。
“潘爷,您稍等。”说着警察叫来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门,瞬间一股淡淡的香气传了出来,潘俊眉头微颦,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说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潘爷,这……”警察一副为难的表情。
“哼,我说过不见姓冯的人,你不知道吗?”说着潘俊拂袖便要离开,警察连忙双手作揖挡在潘俊的前面。
还未等警察开口,里面朗声道:“潘爷,既然来了,就进来谈谈吧,现在我已经是阶下囚了,你如果想报仇的话,现在就可以。”
这句话让潘俊的血脉贲张,他紧紧地咬着牙,握着的拳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怎么?大名鼎鼎的潘爷竟然没有这个胆量?”里面的人挑衅道。潘俊长出一口气说道:“潘家世代只会救人……”说罢抬腿便走。
谁知刚走出几步,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潘俊的面前,潘俊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不禁心头猛然一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眼前之人姓方,叫方儒德,五十岁出头,方脸,浓眉,小眼,身体微微发福,穿着一身西装,手中拄着文明棍,他站在潘俊面前清了清嗓子说道:“潘爷……”声如洪钟,气度不凡。
“方警长,您怎么会来这里呢?”潘俊心下狐疑,虽然平日与他有些交情,但是却深知此人绝非什么善类,真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坯子。
“潘爷,为何刚来就要走呢?”方警长语气上调,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乱转。
“啊,您是知道我有三不救的规矩的,里面的人应该是姓冯的吧。”潘俊丝毫不惧,“这姓冯的人我是绝不会救的。”
“嘿嘿。”方警长笑了笑说道,“今天不是让你来救人的,只是让你和他谈谈。”
“谈谈?”潘俊有些惊讶,但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个死囚点名要见你。”方警长的话音刚落,只听牢房里的人朗声道:“方胖子,你丫恁地无能了,老子想见的人你一个都找不来,找来了却又留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潘俊注意到方警长脸有怒色,却极力压制住,然后摆出一副笑脸说道:“潘爷,您看如果您今天走了的话我也算是名声扫地了,所以……”
潘俊知道如果今天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以后势必会来找碴儿,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但是心中却大为不解,为何他会对这个死囚如此听命?
“那您请……”方警长说完带着潘俊来到敞开的牢门前,里面的香气更加浓郁,已经到了呛人的地步了。
牢房里黑糊糊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放在一张木桌子上,借着微弱的光亮依稀可以看清一个人被几条锁链锁在墙角,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了。
“方胖子,你出去,我要和潘爷单独谈谈!”里面的人大喊道。
“好,好,好!”方警长这几句“好”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谦卑,似乎里面的并非是犯人,而是自己的祖宗。
方警长命人退了出去,然后将天牢的门关上。潘俊站在囚徒的面前,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囚徒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当潘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原来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而已。”
“呵呵。”潘俊冷笑道,“你找我不只是为了羞辱我吧?”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男人停止了大笑说道。
“有这种怪异的香味还会是谁,只能是冯家的人。”潘俊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哈哈,看来你还没有忘记当年那件事啊!”男人朗然大笑道。
潘俊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双手握紧,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然后猛然抬起头死盯着眼前的男人,那样子似乎要将这个男人撕得粉碎。
“来吧,如果你想报仇的话那就趁现在……”男人大声说道,“不过在你杀我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大为吃惊的。”
“我不想知道你说的什么秘密,我只想杀了你。”潘俊从牙缝里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父亲并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而是自杀的呢?”男人调侃般地说道。
“什么?”潘俊顿时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他绝不相信自己一直崇拜的父亲会是死于自杀。“不,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才是真凶,这是我亲眼所见。”
“哈哈,果然应了你父亲的那句话,他知道你是绝不会相信我的话的,幸好他告诉我一句话。”男人说着声音忽然压得很低,然后像是在耳语一般低声地说了句什么。
潘俊的身体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那人所说的正是潘家驱虫术的要诀,潘俊一直以为这要诀除了他已经过世的父亲之外,便只有他知道了。谁知今天竟然在这天字号的死牢从死对头的口中听到了这段口诀。
“这几句口诀的分量我想你我都清楚,如果你的父亲是我杀的话,我又怎么可能知道这几句口诀呢?”那男人语气平和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我父亲是死在你的手里的。”潘俊的脑子一时有些混乱,刚刚的那个打击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是你父亲拜托我和他演的一场戏。”那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么可能成为潘家的顶梁柱呢?”
“你什么意思?”潘俊惊讶地问道。
“唉……”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我本来答应你父亲在你过了五十岁才能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只能提前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了,否则恐怕我不会再有时间了。”
“真相?”潘俊忽然感到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是的,真相,关于驱虫师的秘密。”那人一改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说道,“驱虫师因虫的不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派系,虽然都是驱虫,但是每个派系的规矩又迥然不同。潘家属于木系,木系家族所驱之虫都属于常见的种类,虽然其中也有极少的一部分可用于害人,但是主要功用是祛除伤者身上的病患。可是如果想要真正掌握这种驱虫术却要经过一个极其特别的环节。”
“特别的环节?”潘俊重复着。
“嗯,一个特别而残酷的环节。”冯姓男人幽幽地说。
“是什么?”
“虫……祭。”冯姓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虫祭?”潘俊仍然重复着。
“那是自从有了木系驱虫师之后就开始流传的一种古老的沿袭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让下一代的驱虫师真正领悟到土系驱虫师的真谛。所谓虫祭,就是用自己所豢养的木系灵虫杀死自己,再将这条虫传给自己的后人。”冯姓男人幽幽地问着。
潘俊的身体猛然一颤,确实,在父亲临终之前曾经将一个金属盒子交给了自己,盒子之中是一只蓝色的蛹。
“可是为什么当时我看到的却是你的匕首刺入了父亲的胸口?”潘俊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似的说道。
“哎,这就是你父亲的可敬之处,我和你父亲有数十年的交情,但是因为我是土系驱虫师,两系向来势不两立,所以我们的交往一直不足为外人道。他本想亲自将一身的本事传授给你,可是怎奈你父亲忽然发现身患绝症,于是写信给我要一定要将潘氏一族的驱虫术教给你。为了能让你尽快地掌握所有的驱虫术,你父亲故意让你看到是我杀死了他,实际上当我赶到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将匕首刺入了胸口,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比仇恨更让人上进了。”冯姓男人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中帮你锻炼你的驱虫术,为了让你尽快掌握木系的驱虫术,我给你设置了层层障碍,一方面让你实际运用木系驱虫术,一方面加深你对我的仇恨,你确实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却已经成为了响当当的人物。”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潘俊一直摇着头不肯相信冯姓男人所说的话,但是事实却正如他所说,也由不得他不信,那木系驱虫师的口诀如果不是父亲亲口所说,任凭外人如何逼问父亲,他都绝不会透漏半个字出去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天字号牢房一时间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潘俊忽然咬着嘴唇狠狠地说道。
冯姓男人摇了摇头冷笑了两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救得了我,我今天叫你来除了要告诉你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说,这件事关乎所有人的命运。”
“关乎所有人的命运?”潘俊心想他这句话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至少是所有驱虫师的命运。”冯姓男人义正词严地说道。
“我不明白。”潘俊心想,五大派驱虫师本来便是明争暗斗,恨不得别的派系全部灭亡,只剩下自己,又会是什么事情能关乎五大派系的命运呢?
“哎,其实这件事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而且这一时半刻我也讲不清楚,所以你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姓金,是金系驱虫师家族的君子,叫金无偿。现今在琉璃厂开了一个名叫恒远斋的古玩字画店,你去找他,他会将内中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的。”冯姓男人说道。
“金系驱虫师?”潘俊虽然知道五大派别,但是却并不是很了解。
“对,这金系一门主要是研究驱虫之中的金石之术,用于防御。早些年这金系一门主要服务于皇家,而他们的驱虫术往往多用于墓葬之中,为了防止盗墓,除了机关暗门之外,这毒虫之术往往杀伤力更强。”冯姓男人说道,“你快去找他吧,内中详情他会告诉你的。”
“那您呢?”潘俊问道,“我绝不会看着您就这样送死的,我出去一定上下打点把您救出来。”
“哎,别费周章了。今天如若不是我答应方胖子帮他老父亲寻一处好风水穴位,恐怕也见不到你。顺便告诉你,我叫冯万春。”他说道。潘俊心想原来方儒德之所以对他如此客气确实是有求于他啊。
“来,你到我这边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潘俊闻声走到冯万春身边,冯万春在他耳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潘俊脸色大变:“前辈,这怎么使得?”
“没有什么使不得的,想我冯家土系驱虫师也许是因为看过太多的阴宅,以至于遭到天谴竟然没有子嗣,而膝下的几个徒弟……哎,但是这驱虫之法却绝不能在我这一代失传。”冯万春本是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儿,说到自己的痛处不禁潸然泪下。
“那……好吧,我只记下口诀,如果以后见到你们冯氏其他的后人一定将这口诀传授给他。”潘俊说道。
“嗯,嗯!”冯万春点了点头,接着对潘俊诉说口诀。
“你可记清楚了吗?”冯万春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嗯,记清楚了。”潘俊说,五大家族的规矩虽然迥异,但是这口诀却是一脉相承,有很多相通之处,再加上潘俊天生聪颖,因此记录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前辈,难道土系驱虫师没有灵虫吗?”潘俊奇怪地问道。
“有,不过……”他欲言又止地说道,“不过现在却不能给你。”
“这是为何?难道您不信任我吗?”潘俊疑惑地说道。
“不,你有所不知啊,这土系的灵虫寄生在驱虫师的体内,一定要驱虫师死后三个月才会离开驱虫师化成蛹。”冯万春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潘俊走出了京师第二监狱,他站在监狱的门口,回想着冯万春最后说的几句话,暗下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将冯万春救出来。
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探望冯万春的时候,危险已经一步步地向他逼近了。
潘俊离开京师第二监狱之后,方才接他来的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待着他了。他坐在车里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冯万春救出来。可是问他究竟所犯何罪之时,他却一直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至于警察开始所说的“通敌”,那也一定是假的,就连当事人都难于启齿,这些人又如何能知道,最多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潘爷,我们是送您回府邸吗?”警察谄媚地说道。
潘俊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向窗外望了望说:“去琉璃厂……哦,不,还是先回家吧!”
“好,好,送潘爷回家!”警察大声对司机说道。
“对了,潘爷,你见到那个天牢里的犯人的样子了吗?”警察忽然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厮按说也真是个高手,据说当时在东北抓他的时候费老劲了,这家伙快赶上燕子李三了,飞檐走壁的,而且不知是用什么暗器,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要说这汉子也确实是讲义气,最后若不是抓了他的老婆,从她口中得知他的落脚点提前埋伏,恐怕还真是没人能抓得住他。”
“呵呵,是吗?”潘俊的语气依旧冷冷的,不过即便是这种语气也给警察很大的鼓励,毕竟面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潘俊,平日里就算是求爷爷告奶奶也不一定能见到呢。今天竟然能和他搭讪,于是警察的兴致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千真万确啊!”那警察极其确定地说道,“不知道他发的是什么暗器,比子弹还他妈的快,嗖嗖地两个黑影,两个兄弟就倒地不起了。更离奇的是那些被伤的兄弟身上竟然找不到伤口。”
潘俊微微笑了笑,心想眼前这仁兄做警察亏了,应该去说评书,刚才说的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潘爷,你说这还不够离奇的吗?据说他被五花大绑地押解过来的时候,竟然还伤了我们两个弟兄。于是到了天牢就用铁链将他的胳膊腿全都锁死了。”警察说得津津有味。
潘俊心想:虽然他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但是却也有些是真的,比如他见到冯万春的时候他全身确实绑着锁链,只是所谓的“暗器”,应该是土系驱虫师的某种技法吧。
车子在北京城中辗转了半个时辰,此时天色已晚,忽然司机猛然刹住了车,警察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前面的椅子上,头上瞬间冒出来一个包。
“你他妈的是怎么开车的?”警察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怒骂道。
“你看前面……”司机指了指前面,潘俊和警察一起向前面望去,此时他们已行至潘家宅门前面的巷子之中,路上没有行人,只是在前面依稀站着一个像猴子一样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警察颤颤巍巍地说道。
潘俊脸色阴沉,他清楚地看到前面的那东西分明是皮猴,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虽然大家都说驱虫师,但是此虫并非通常意义的昆虫,就像老虎本是野兽却被称之为大虫一样。它涵盖的意义极广,比如火系驱虫师便有一种虫,形状如猴,且行动极快,平时性情温和,但是遇到土系驱虫师则会被激怒,变得暴敛异常,叫做皮猴。
但是火系的驱虫师一直生活在新疆的沙漠之中,也有人说他们生活的那地方正是里的火焰山,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这时,“咣”的一声巨响从车顶传来。
“车顶上有人?”警察惊呼着,潘俊却显得格外平静,朗声道:“是新疆欧阳家的世兄吗?”
“呵呵,呵呵……”一个女子的声音竟然从车顶上传了过来。
怎么会是个女子的声音?潘俊不禁有些诧异。
“请问车上的可是欧阳家的后人?”潘俊朗声喊道。
“嘿嘿,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嘛!”车上的女子爽朗地说道,听声音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潘俊心想木系向来与火系不曾有过往来,倒也没有什么过节儿,应该不是来找碴儿的。想到此处,潘俊轻轻地推开车门,警察畏畏缩缩地双手紧握手中的配枪,额头上早已经渗出了白毛汗。
潘俊倒是不慌不忙地推开车门,然后左脚踏出车门,瞬间一个黑影从车顶飞了下来。潘俊连忙将脚抽回到了车里,脚一踏上车沿,一纵身从车里飞将出去。
这一纵身竟然跳出三米开外,潘俊的身子还未站稳,便觉得一阵冷风迎面而来,从形状上看,女子掷来的应该是一枚流星球,如果此时潘俊直起身子,恰好被那枚流星球击中。他连忙变换身形,向一边倾倒,一只手早已经伸出支住地面,然后手臂一用力人竟然跃出三五米。
此时女子从车顶翻身下来,站在潘俊面前。潘俊站稳身子才得以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女子身穿一袭碎花的布衣,扎着辫子,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潘俊,看样子有十八九岁的样子,手中果真握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流星球。
“你究竟是谁?”潘俊面不改色地问道。
“姐姐,你跑得可真快啊!”一个男孩从巷子深处跑出来,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他跑到女孩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是你跑得慢好不好?”女子反驳道。
“咦?他是谁?”男孩忽然注意到了站在眼前的潘俊,上下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姐,这就是爷爷要找的那个人吗?”
“嗯,应该就是他。”刚刚的女孩说道。
“看起来……看起来怎么这么单薄啊?”弟弟对潘俊的身材十分不满意,或许在他印象中驱虫师都应该是身材魁梧之士。
“肯定是他。”姐姐很确定地说道。
“我觉得不像,老姐你是不是搞错了?”弟弟再次打量了潘俊一番说道,“要不我试试他?”
“我刚刚已经试过了。”女孩的话刚一落,谁知男孩早已经出手,男孩子的动作非常快,而且未出手之前不动声色,这是潘俊始料未及的。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孩子的手早已经到了近前。
潘俊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正在此时忽然一个黑影从他身边闪过,那男孩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住手。”说话间一个老者按住了男孩的手,“怎么这么无礼?”
男孩将手从老者的手中抽出,吐了吐舌头,淘气地笑了笑说道:“爷爷,我只是试试他,你瞧他那副单薄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驱虫师。”
“你懂个屁。”老人火气冲天地说道,“要不是我刚刚出手及时,这会儿你的小命都没了。”
“咦?真有那么厉害?”小男孩惊讶道,一会儿又轻蔑地说道,“爷爷别灭了自己士气,长别人威风啊。”
“你……”老头儿的脾气也真够火暴,伸手便要打那孩子,潘俊急忙道:“前辈是不是来自新疆的欧阳前辈?”
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原本一脸的怒色转眼间消失殆尽,大笑道:“我就是欧阳雷火,你是潘俊吧?”
潘俊连忙拱手道:“原来您就是雷火前辈。”他早从父亲那里听闻这个欧阳雷火是火系的传人,人如其名,脾气火暴,一点就着,所以人称“火雷子”,今日一见果然有那么一股子火药味。
“别那么客气,今天我就是来找你的。”欧阳雷火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他直奔主题,“而且给你带来了一个好生意,你愿不愿意做?”
“晚辈愿闻其详。”潘俊说道。
“别前辈晚辈的,现在你是木系的君子,自然和我是平辈的,哪来的那么多客套。”欧阳雷火口中的“君子”是对五系当代传人的尊称,但却是依照祖规而来,现在几个家族的人丁早已大不如前了,所以这种称呼也便渐渐消失了。
“愣着干什么,不能让我们站在街上谈生意吧?”欧阳雷火见潘俊不说话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家不就在前面吗?咱们到里面说。”
“好,那您请。”潘俊这个请字还未出口,只见欧阳雷火已经大踏步向潘俊宅门的方向走了过去,身后的男孩笑嘻嘻地看了潘俊一眼,紧紧地跟在爷爷的后面,而那个女子在走过潘俊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身手不错……”
他们三人走在前面,刚刚停在巷子里的警车却迟迟未敢善动,因为此时皮猴依旧在盯着那辆车。
“奎娘。”走出几步的女子朗声道,“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那皮猴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快速地跟了上去。
潘俊走到警车前,掏出几块大洋说道:“麻烦二位了,这点儿钱给二位打斤酒压压惊。”
车中的两位已经快吓得尿裤子了,刚刚的那个警察牙齿打颤地说道:“潘……潘爷,您……您确定没事吗?要不要兄弟们叫些人来?”
“不必。”潘俊说着将几块大洋塞进了他的手中,之后转身向回走。
“什么?日本人?”潘俊一下子拍案而起,朗声道,“我宁可救一只猪狗也不会救这些日本畜生。”他的声音中带着愤怒,这种愤怒在整个大厅中回荡着。
“为什么?”欧阳雷火语气中也不无怒气道。
“这些日本畜生在中国做过什么好事?我真不知道您为何要救这样一个畜生!”潘俊冷冷道。
“潘俊,我告诉你,我敬你是木系的驱虫师才低三下四地求你,要不然老子我早就杀了你了。”话说这欧阳雷火也是颇有些意思,本来是求人,对于一般人好言商量还唯恐不及,他却比谁都横。
“你就算杀了我,我还是那句话,不救就是不救。”潘俊虽然年纪轻轻,而且深知中庸之术,在乱世之中明哲保身,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绝不含糊。
“你他妈的再说一次。”欧阳雷火此时已经是拉开了架势,潘俊嘴角上扬轻蔑地笑了笑,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救。”
这可把火雷子气炸了,他“啪”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桌子应声拍出了一个大窟窿,正在此时刚刚的女孩连忙跑了过来说道:“爷爷,爷爷,您先别动怒,您把话说清楚再问问潘俊哥哥是不是要救啊。”
“我……”火雷子还要挣扎却被孙女阻拦住了,坐在椅子上,脸憋得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女孩走到潘俊前面说道:“潘俊哥哥,其实我也知道你仇恨日本鬼子,现在全中国谁都恨不得将这些禽兽剥皮抽筋,但我们之所以要救这个人,确实是事出有因啊!”
潘俊双目微闭,心中默念定心经,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然后说道:“那你说说原因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潘俊想今天我已经因为冯万春破了自己的规矩,难道还要再破一次吗?
原来这火系驱虫师早在明朝初年便衍生出两个派别,虽然都是欧阳家族,但是这两个家族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支是欧阳雷火家族,主要以豢养皮猴为主,强调增加自身修养,皮猴作为辅助,生活在新疆吐鲁番盆地中部,据说是在中的火焰山附近。而另一支则远走海外,他们更注重控制,将对皮猴的控制发挥到了极致,据说定居在日本富士山附近。
虽然均是火系欧阳氏一脉,但是几百年来却一直因为家族的秘宝争夺不休,最后双方终于再也经不起内耗,争斗从擂台转到了谈判桌上,经历了数月的商量之后终于决定,这秘宝由两个家族轮流保管,百年替换一次。
在火系家族看来,秘宝在谁的手中,那么谁就是火系正支。几十年前秘宝回到了新疆的欧阳家族,刚刚过去四十年,谁知几个月之前一群神秘人物来到了新疆。
这群日本人以科考的名义来到了新疆,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一行大概有两百多人,其中有一百多人是军人出身,他们的所谓科考完全是掠夺。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十几个人偷偷地潜入到了欧阳家,趁着夜色偷偷摸入了欧阳家族收藏秘宝的密室之中。
幸好被值班的徒弟发现,尾随而至。可正当他想叫人的时候,忽然一只皮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只皮猴比自家豢养的大了一圈,而且凶猛异常,口中吐着恶臭。未等他惊呼一声便遭到了皮猴致命一击。
当其他人发现死者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然后欧阳世家的人立刻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打开密室,这欧阳家族极为重视秘宝,因此密室之中机关重重,别说是外人了,就算是欧阳家族的入门弟子如果擅自进入其中也会当场毙命。但是就是在有这样机关的保护下,密室之中除了秘宝其他所有的东西竟然像是未曾移动过一样,那些人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的机关。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为了防止宝被盗,欧阳家还仿制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欧阳家的人无法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并且秘宝下面也有机关,如果不先关掉,必定死于非命,可是密室之中竟然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而且那些仿造品也纹丝未动。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奔着秘宝而来的,而且欧阳家族的密室数百年来都未曾改变过,这人能如此熟悉一定是欧阳家内部之人,再看小徒弟的致命伤竟然和皮猴所致伤口形状完全一样,伤口上却有中毒的迹象。
欧阳雷火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虽然平日脾气暴躁,但是还是一眼便看出这是日本那支人所为。因此连夜带着人追赶,那些人并不是很熟悉“火焰山”的地形,竟然无意之中走到了一处山谷之中,兜兜转转却走不出去。正好被欧阳雷火这族人沿着脚印追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半个时辰之后,十几个日本人纷纷倒地,但是因为欧阳雷火出手太重,这群狗日的又禁不住几下,倒下的基本上便立时毙命。只有一人拿着秘宝向山谷之中跑去,欧阳雷火世代生活在“火焰山”附近,自然对地形比谁都熟悉,他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便也不急于追他,稍作休息之后待人前去。
到了山谷的尽头竟然发现那人平躺在地上,一直跟在那人身边的皮猴早已经死了。欧阳雷火在那人身上寻找半天却没发现一点秘宝的痕迹,他不禁火冒三丈,猛然发现这人竟然还有脉搏,但是脉搏非常微弱。
为了寻找秘宝的下落他便将这个日本人带回到家中,请了当地名医,但是所有人都摇头不已,这人是中毒了,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毒。最后一个名医说京城潘家应该能有医治这种毒的办法,于是他们一行人不分昼夜地来到了北京,此刻那个日本人被徒弟们放在客栈之中。
听完这些话,潘俊踌躇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欧阳雷火,说道:“也罢,今天就让我再破一次例吧!你们把那个日本人带到我的后院,我叫家人打开后门。”
“后门?”女孩子疑惑地问道。
“呵,他们配走正门吗?”潘俊说着拂袖离去。
两个时辰之后,欧阳雷火一行人等在潘俊后宅的一个小屋门口,欧阳雷火不停地踱着步子,不时向内中张望,那个日本人已经被抬进去有一个多时辰了,他本来性子就急,这次从新疆专程来到北京就是想知道这个日本人究竟能不能救活。
“啊……”忽然屋子城传来一声惨叫。欧阳雷火立马走上前去,正在此时潘俊也推开门,眉头紧锁地说道:“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啊,谢谢。”这欧阳雷火这属狗脸的,说变天就变天,方才还对潘俊准备拳脚相加呢,此时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不过……”潘俊的话让欧阳雷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过什么?”欧阳雷火追问道。
“哦,没什么,他没事了。我一会儿开一副方子给他服下之后三天之内就能苏醒过来。”潘俊娓娓道,“我给你们在这里安排了客房,早点儿休息去吧!”说完潘俊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表面冷静,可是心里早已经是乱作一团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