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报纸上常可见警察贪污舞弊的丑闻,但不可否认,警察是最接近社会上光怪陆离一面的职业,压力之大一般人很难想像。尤其是刑事。
待在刑事组一年,会觉得什么事都充满了怪异。
待三年,肯定相信世间有鬼,人间有报应。
若运气不好待上个十年,那便遇见什么也不觉得奇怪了……什么报应?那是电视跟小说里才有的东西。
今年,是川哥进北市刑事组第十三年。
不吉利的数字。
川哥蹲在地上,满地触目惊心的干涸血渍,与凌乱的猫毛。
他想起了多年前一桩奇怪的血案。
一个人财两失、遭到恶意抛弃的酒家女,不辞老远潜入负心汉家里,在他的房间悬梁自尽。当时负心汉兀自呼呼大睡,她的尸体就晾挂在负心汉的床前,百分之一千万,就是想将负心汉吓到得一百次神经病。
离奇的是,那位酒家女的肚子还被剖开,肠子面线般倒了出来,嘴角还被利刃往上切开,让脸型异常的邪恶——显然有第二人受雇,加工了酒家女的死亡。
为了毁灭掉另一个人,人类可以变得非常恐怖。
恐怖到乐意先毁灭了自己。
那件始终悬而未解的案子也顺便毁了几个重案组的同事,让他们在连做了好几天恶梦后一齐递出辞呈,且坚拒长官的慰留。
“南搞轨,北猫胎。大案子啊老大。”丞闵喝著刚冲好的热咖啡。
川哥接过特浓的咖啡,大大灌进一口,希望藉此将鼻腔里的腥味给冲去。
用粉笔画成的白色人形线里,死者惊恐的表情犹如蜡像,下腹隆起好大一块,肚子里饱满著尸水,胃囊里强塞著一头死肥猫。
是窒息而死?还是原本就是只死猫?为什么一定要猫?
以上的答案会是关乎缉凶的要件吗?
“你的第一印象?”川哥看著死者眼角白膜上倒映的自己。
“这个凶手不喜欢猫。”丞闵用铅笔逗弄著缝线外露的猫尾巴,僵硬到好像有一根铁丝藏在里头似的,正经八百道:“非常非常不喜欢。”
不同于之前的孕妇惨状,男性死者除了腹腔遭到破坏外,肩膀两侧肌腱也被切断,且没有维生的营养液点滴,显然凶手改变了做法。
原因何在?
是猫胎人想变换把戏?还是凶手另有其人……模仿猫胎人手法的第二凶手?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要变换作案的目标?跟那些没有章法的魔鬼涂鸦有关系吗?乱七八糟不成系统的魔鬼符号,除了疯狂,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突然间,川哥想起了什么。
他仔细挑开缝线审视,眼睛眨也不眨。
忘了在哪里看过,记忆中每个医生手术留下的缝线都不一样,不可能一样。即使是一样的缝法,也可明辨每个医生不同的风格。此时不需要求证法医,死者肚子上的缝线连外行的川哥也看得出来,跟前两个案子是同一人所为,只是每一次都有技术上的进步,但处理的风格上则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走运了。”川哥说。
“怎么说?”丞闵精神一振。
“抓一个凶手,总比抓两个凶手好。”川哥缓缓站了起来,又喝了一口咖啡,简单环顾四周。
门锁完好,窗户紧闭,现场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
按照连环杀人的犯案脉络,猫胎人不可能是熟人,所以他是个高明的锁匠?还是猫胎人用了让死者愿意把门打开的特殊身分?募款?推销?收第四台费用?还是查户口?
法医说死亡的时间大约是早上十点。十点,这可是个荒谬的时间。
“大白天的。”川哥皱眉,仔细思考:“有谁会选大白天犯案?”
“所以先将吸血鬼排除在外。”丞闵想也不想。
“非常有见地。”川哥竖起倒拇指。
他并不讨厌丞闵的冷笑话。比起阴沉寡言,话多一点比较让人接受,毕竟警察是一份在逼人发疯上很有效率的工作,川哥就看过两个伙伴被超载的案件给压垮,一个神经衰弱,一个试图申请提早二十年退休。
——如果是丞闵,应该可以撑很久吧。
“老大,我说这个人疯了。”
“谁都看得出来。”
“不是,是真的疯了。”
“喔?”
“好莱坞电影里的连环杀人犯,总是非常依循自己建立的规则去犯案,就说德州电锯杀人狂吧,他杀人,除了电锯什么也不用,水晶湖杰森杀人时百分之百戴著白色洞洞面具,仪式就是那些连续杀人魔的宗教,如果有工会……如果真有工会的话,但猫胎人好像连这个基本伦理也不管了。”
川哥审视肩膀肌腱上切口,干净俐落,没有一丝犹豫。这手法比起职业杀手也不遑多让,猫胎人是想证明自己不只能虐杀脆弱的孕妇,而且连男人也可以轻易杀掉吗?还是,杀掉犯罪学家特别有成就感?
“动机是破案之母”,每个刑警奉为圭臬的箴言。
在这串案子里,凶手的动机在不同的被害人的特性间怎么连也连不起来。原本是两个孕妇的强烈特征关系,大可朝台湾第一宗仪式杀人的方向侦办,不料一日之内就被第三个案子给轻易毁掉了连结。
只剩手术,只剩猫。
手术,跟猫。
手术。
猫。
“这么说也有道理,一个不受工会条款约束的破格杀人魔。”川哥喝完最后一滴咖啡,惋惜似看著空空如也的马克杯说:“不过……我有个新想法。”
“喔。”
“如果猫胎人不是自发性的犯案呢?”
“什么意思?是说他被魔鬼附身了吗?”
亏你想得出来,川哥差一点要将马克杯摔向丞闵。
“我是说,如果猫胎人是受雇于人呢?”
“……杀手!”
“那么,这一切似乎就可以说过去了。”川哥点点头,说:“大胆推测猫胎人只是个接单杀人的专家,那么要杀谁对他来说并不构成选择,他只是执行的工具,将猫缝进被害人的腹腔里的手法只是他身为杀人的独特印记。”
丞闵瞪大眼睛。
“老大,这想法不赖。”丞闵一脸的佩服。
这家伙实在很容易满足。
“只是猜测。”川哥点了根烟,当作是庆祝。
“不过,当杀手干嘛不低调点啊?只要往脖子轻轻划一刀就可以回家收钱了,他干嘛要搞出这么复杂的手术,到时候被我们抓到,想赖掉其中一个案子都没有办法。”
“偏偏就是如此。职业杀手的作案手法一向有高度的辨识性,这是为了方便向委托人收取尾款的重要依据,简单说,如果目标碰巧因为车祸撞死,或是突然自杀死掉,那委托人凭什么要付给杀手钱呢?再说吧,如果有两个委托人同时下单杀一个倒楣鬼,最后倒楣鬼死了,终究也只能有一方的杀手可以顺利请到钱,这时就要看倒楣鬼的死法去证明下手的是不是接单杀手的一贯风格啰。”川哥当了十三年的刑警,耳闻的杀手传奇丰富到可以编成一本杀手百科全书。
“老大,你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这也就是说,我们的真正对手不是猫胎人,而是下单给猫胎人的幕后黑手是吧?”丞闵一脸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动。
经常有这种感觉的人,实在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老是在黑暗中摸索、等待别人点灯。
“不过老大,就算是杀手,有必要杀的这么急吗?现在风声可是紧得很啊。”一个正在房间里采集可疑指纹的鉴识人员,突然抬起头来乱入。
好问题。
“如果猫胎人的手中有一长串的目标名单……那么,赶进度杀快一点也是很合理的。”丞闵帮川哥自圆其说。
川哥搔搔头,但丞闵这番帮腔让他感到面红耳赤,连烟都忘了抽。
这个杀手理论才刚刚端了出来,就摔出一道显眼的裂痕。
“总之还未定论,最坏的情况莫过于,猫胎人还会杀掉第四个、第五个受害人当作破案的拼图给我们。”川哥看著那些666、六芒星等鬼画符,他是不可能承认那些拼凑是凶手想跟警方对话的线索。
充其量,那不过是猫胎人想戏弄警方的一种宗教迷雾罢了。
此时封锁线拉开,一个警员陪著叶教授的遗孀走了进来。
遗孀穿著一身黑,脸上尽是哀容,泪痕未干。
好年轻……这是川哥看见死者遗孀的第一印象。
“怎么会……”
遗孀一看到惨死的叶教授,害怕又激动,差点软脚跌倒。
川哥及时扶住,叹气:“不是叫你们别让家属进来吗?这种现场要怎么安慰人家。”川哥揉著遗孀颤抖的肩膀,拍拍她的背安抚。
警员耸耸肩,一副无能为力:“长官,楼下都是记者,怎么应付啊?”
那种场面一向不是川哥的菜。
“丞闵,去。”
“我去?”
“记者最喜欢天马行空的幻想了,这个你最在行,去处理一下。”
“是可以啦……”丞闵整理发型起来:“说什么都没关系吗?”
“目前为止都是我们的幻想,说点幻想不算暴露侦查进度的,去吧。”川哥顿了顿,说:“常代表警方发言的话,升也快点。”手里还是搂著哭得死去活来的遗孀。
“是。”丞闵忍不皱起眉头。
川哥啊川哥,你的老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