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说周冲和绿绿,他们发现,那张冥婚照片上的新郎、新娘其实是同一个人!
(赵靖把曲添竹领回家是这天白天的事儿。)
窗外,突然“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还有无数礼花在天上炸开,把夜空点缀得一片绚烂。
过了午夜了,新的一年来了。
在不知不觉中,周冲和绿绿都老了一岁,不过,他们顾不上关注这些,依然死死盯着那张冥婚照片。
照片是合成的,上面确实是同一个人。仔细看,照片上的“他”和“她”,五官特征一模一样,只是“他”长着重重的眉毛,而“她”的眉毛被刮掉了,秃秃的。另外,“他”睁着眼睛,略带羞赧地看着镜头,而“她”则闭着眼睛,毫无表情。
绿绿傻了半天才说:“不对吧?这个女人明显比这个男人矮啊!”
周冲指了指那个女人穿的裙子:“你看,她的裙子是不是过于肥大了?而且,她的膝盖明显鼓出来了,她在半蹲着!”
绿绿再一看,可不是!
周冲忿忿地说:“田丰在撒谎!”
绿绿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撒谎?”
周冲说:“我哪儿知道!既然他装神弄鬼,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明天,我还要找他谈谈。”
绿绿说:“婚纱照……什么时候拍?”
周冲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把她搂在了怀里:“把这件事弄清楚之后再拍,好吗?一辈子只结一次婚,我不希望多少年之后看这张婚纱照的时候,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阴影。”
绿绿很乖地点了点头。
周冲又说:“你放心,你一定能看到大海。”
绿绿又点了点头。
这一天是2011年1月1号,早上,周冲就给田丰打了个电话:“田先生,我还想找你谈谈。”
田丰:“你们想通了?”
周冲:“另外的事。”
田丰:“哦?没问题。”
周冲:“我现在就想见你。”
田丰:“在哪儿?”
周冲:“还是绽放酒吧。”
田丰:“好,我35分钟之内赶到。”
挂了电话,周冲就带着绿绿出门了。他们去乘地铁的时候,绿绿说:“我们还会遇见那个盲人吗?”
周冲:“他叫李强。”
绿绿很惊讶:“你还能记住他的名字!昨天晚上我看你气呼呼的,以为你什么都没听呢。”
周冲:“他不可能在了。”
绿绿:“为什么?”
周冲:“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绿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说,他是在那里专门等我们的。女人的直觉挺吓人的。”
地下通道的人很少——两个妇女在摆摊,一个卖手套袜子,一个卖各种证件夹。那个矮个男孩还在,他一边弹吉他一边继续唱他的草原。
果然不见那个盲人。
巧的是,绿绿和周冲第一次见到李强那天,地下通道里也是这三个人——两个小贩,一个歌手。
走过那个歌手的时候,周冲又掏出了50块钱,放在了他面前的纸盒里。
绿绿小声说:“一张地铁票两块钱,每次你都给他50块,加起来是52块。以后你再出门,只要去的地方车费不超过52块,你一定打车去,啊?”
周冲说:“小心眼儿。”
地铁站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告牌:情·婚纱摄影。那是京都最大一家婚纱影楼。
绿绿拽了拽周冲的衣角,说:“我们就来这里拍,好不好?”
周冲说:“在婚礼问题上,一切听新娘的。”
坐地铁赴约有个好处,可以掌握时间。这次,他们准时到了。
绽放酒吧只有田丰一个人,他依然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面前还是放着一杯普通的咖啡。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神情非常暗淡。
周冲和绿绿走过去,周冲一屁股就坐下了,只有绿绿一个人和田丰打招呼:“田总好。”
田丰说:“你们好,喝点什么?还是……菊花茶?”
绿绿:“随便吧。”
于是,田丰又让服务生上了一壶菊花茶。
绿绿一直在审视田丰的脸,没错儿,就是他!冥婚照片上的那个男子是他,那个女子也是他!
他讲述的那个女孩,那个画画的女孩,那个10年前被害死的女孩,根本不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周冲不想跟田丰废话,他开门见山地说:“那张冥婚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是你,我想听听你为什么骗我们?你放心,今天我绝不会再用茶泼你了。”
田丰愣了愣,神情一下变得更加暗淡了,甚至有些悲戚。
绿绿紧紧盯着他。
周冲:“我问你呢,田先生!”
田丰这才说话,声调很低很低:“我就知道你们要问我这个……我希望你们能为我保密……”
绿绿说:“我们会的。”
田丰接下来说的话让周冲和绿绿目瞪口呆,他看着窗外,轻轻地说:“其实我是个双性人……”
现场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情网是全国最大的婚介网站,它的创办人竟然是个——阴阳人,这太荒诞了!(为了讲述方便,以下一直称这个人为“他”。)吐露这个秘密的时候,田丰的表情很凄凉,很落魄。在这个金字塔形状的社会上,他绝对是个强者,高不可攀;但是,在最原始的性别上,他却成了弱者,一个被划分在人群之外的另类。
绿绿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
从面相上看,如果说他是个男的,那么应该说他很漂亮;如果说他是个女的,那么应该说他很英俊。这个双性人又做新郎又做新娘,又当活人又当死人,拍下了那张欺骗了千千万万人的冥婚照片……为什么?
田丰继续说:“也就是说,我既有男人的睾丸,也有女人的卵巢……”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女性的羞赧,停了停又说:“男人的染色体是XY,女人的染色体是XX,我的染色体却是极为罕见的XO。”
绿绿和周冲都没听说过有这种染色体。
周冲终于说话了:“那么,我该称呼你田先生还是田小姐呢?”口气中明显透着嘲讽的意味。
田丰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小声说:“你们把我的名字重新拆一拆,拼一拼,其实里面藏着全部的秘密。”
绿绿:“嗯?”
田丰:“我的名字,田,丰,你们琢磨一下……”
绿绿想了想,说:“丰田?您是日本人?”
田丰摇了摇。
绿绿:“田地……丰收?”
田丰又摇了摇头。
绿绿:“由,非?”
田丰再次摇了摇头:“所谓王海德和叶子湄,都是我编的名字,很快就在网上流传开了。实际上,我就是王海德,我就是叶子湄,你们看——‘田’字重新组装就是‘叶’字,‘丰’字重新组装就是‘王’字……”
绿绿的脑袋“轰隆”一声,果然是这样!为什么过去没注意呢?
田丰:“双性人在社会上生活久了,心理上会朝着某一种性别渐渐靠拢,他们做个矫正手术就完了。我不一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算男人还是算女人,我不想男人,也不想做男人;我不想女人,也不想做女人……”
绿绿似乎很理解田丰的孤独——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他不愿意加入任何一种性别,那只有被遗弃在人群之外了。
田丰:“医学上把我们这种情况称为双性畸形,也许我的心理也是畸形的。从小到大,父母非常爱我,我有亲情;长大之后,我结交了很多朋友,我也有友情。但是,我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元好问有这样一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怎么都不理解,难道为了爱情真的有人愿意抛弃生命吗?”
周冲:“于是你就做了这个实验?”
田丰悲伤地点了点头:“是。”
周冲:“为什么每对情侣都要拍一张冥婚照片呢?”
田丰:“那只是为每次实验做个留念而已。”
窗外驶过一辆灰色卡车,把酒吧的玻璃震得晃动起来。市区不应该允许这种卡车驶入的,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周冲看了看绿绿:“你还有事吗?”
绿绿摇了摇头。
周冲站起来,说:“走了,我们拍婚纱照去。”
绿绿站起来,轻声说:“田总,谢谢您的坦诚……拜拜。”
田丰笑了一下,说:“情网还欠你们一个浪漫之旅呢,随时联系我。”
绿绿也笑了一下:“好的。”
走出酒吧门口的时候,绿绿回头看了看,田丰还在角落里坐着,眼巴巴地望着她和周冲的背影,那样子十分可怜。他面前的咖啡早凉了。
走在路上,周冲说:“他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那两句话是从哪儿来的。”
绿绿:“哪两句?”
周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还以为它出自那首歌呢。”
绿绿:“你们演艺圈的层次就是比文化圈的层次低。”
周冲:“你别这么大声啊,满大街都是演员和歌手!”
绿绿:“我怕你!满大街也都是作家和诗人!”
两个人哈哈大笑。
他们笑得很单纯。
他们很单纯。
那个田丰,他先说他和女朋友被歹徒劫持了,他迫不得已害死了女朋友,并且和她举行了冥婚,因此才做了那个实验;后来,他又一脸悲戚地说,他是个双性人,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因此才做了那个实验……
难道,他现在说的就是真话吗?
绿绿和周冲以为谜底揭开了,不过是一个性别畸形心理畸形的人做了一个形式畸形目的畸形的游戏,于是,他们兴高采烈地去拍婚纱照了……
田丰甘愿承认自己是杀害恋人的凶手,甘愿承认自己是个阴阳人,如果他想用这些谎言遮盖什么,那肯定是个更黑暗的秘密。
你猜到了,以上都不算恐怖,真正吓人的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