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会和由美谈话那天之后,隔了三天,我前往山森运动广场。那是个非常晴朗的星期三,我擦了比平常更厚的防晒粉底液以后,才踏出家门。
山森卓也社长对于我二度提出的见面请求,爽快地答应了,连我为什么要见他的理由都没问。“我全都知道哦!”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到了运动广场之后,我直接上了二楼的办公室找春村志津子小姐。她今天穿着白色衬衫。“您有事要找社长是吗?”她说完之后,伸手要去拨内线电话,我用手掌制止了她。
“是的,不过现在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是什么呢?”
“我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你不是介绍了一位叫作石仓的健身教练给我认识吗?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先跟他见上一面。”
“跟石仓……”她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一会儿,问道:“现在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我知道了。请您稍候一下。”志津子小姐再度拿起话筒,按了三个按钮。在确认对方接起电话之后,她叫了石仓来听电话,并传达了我的请求。
“他现在好像刚好有时间的样子。”
“谢谢。他是在健身房那层楼吧?”
“是的。不用陪您去吗?”
“没问题的。”我再一次向她道谢之后,离开了办公室。
抵达健身房之后,果然只看到石仓一个人躺着做举重运动。今天的客人很少,大概只有两、三个人在跑步机上慢跑或在踩固定式脚踏车而已。
我一边看着石仓用他那只巨棒般的手臂轻松地举着杠铃,一边走近他。他发现了我之后,对我咧嘴一笑,可能是对自己的这个微笑很有信心吧!不过我一点也没兴趣。
“能够这样接近美女作家,真是我的荣幸呢!”他一面用运动毛巾擦拭着一滴一滴流下来的汗,一面用我这辈子讨厌的轻浮语气说道。
“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请说请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会协助到底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把椅子,还顺便买了两罐柳橙汁。我想,他应该很受中年女性欢迎吧!跟我之前看到他时的感觉完全一样。
“其实是关于去年在海边发生的那起意外——啊,谢谢。”
他拉开了罐子的拉环,把果汁递给我,我先喝了一口。
“石仓先生也是当时遭难的其中一人吧?”
“是的。那次还真是惨呢!感觉好像把一整个夏天份的泳都游完了呢!”他说完粲然一笑。牙齿还真白。
“罹难的只有一人吗?”
“嗯。是男的,大概是姓竹本吧!”石仓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完,把果汁往喉咙里倒,发出了声音。
“那个人是来不及逃走吗?”
“没有,他是被海浪给吞掉了哦!北斋的画中不是有一幅‘神奈川冲波里’吗?就是那种感觉的海浪,像这样啪啪地打在他身上。
他用右手模仿海浪的样子。
“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才发现那个人不见了呢?”
“嗯……”石仓垂下头来,弯着脖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刻意摆出来的姿势。
“是到了无人岛以后。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在游泳的时候是没那个闲工夫看别人的。”
“抵达无人岛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吗?”
“就是那样。”
“那个时侯没有想要去救他的念头吗?”
面对我的问题,石仓在一瞬间无言了。接着,他用着有点沉重的语气重新开口说:“如果不去在意成功率非常低这个事实的话,”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我可能还会为了救他,鼓起勇气再跳到海里去一次吧!”
他用果汁湿润了喉头之后,继续说道:“可是那个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而且如果失败的话,连我自己的命都会丢掉。我们那个时侯,不敢打这个赌。若是当时有人自告奋勇要去救人的话,应该也会被大家阻止吧!”
“原来如此。”我说,但是其实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我改变了问题,“那么在无人岛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乖乖地等待而已。因为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啊!所以不会特别担心,而且我相信救难队一定会来。”
“这样啊……”看来再说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新的情报。我微微点头,对他说:“非常谢谢你。你刚才在训练吗?请继续吧!”
“训练?”他重复了一次我的问题之后搔搔头,“您说举重啊?那个只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玩玩而已啦!”
“但是我看到的时候,真的觉得很厉害哦!”这是我真诚的感想。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其可取之处的。
石仓开心地笑弯了眼。“被您这样的人赞美,真的让我非常感激。但是这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您要不要试一次看看呢?”
“我?别开玩笑了。”
“请您一定要体验看看。来来来,请躺在这里。”
由于他实在是太热情了,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还好我今天穿了轻便的裤子,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在横椅上躺下来之后,他从上方将杠铃移到我手上。我想杠铃的重量应该已经被调整过了,横杠两端只各挂着一片薄薄的圆盘。
“怎么样呢?”我看到他的脸出现在我正上方,“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还满轻松的吧!”
实际上下举个两、三次之后,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吃力。
“我们再加上一点重量吧!”石仓说完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继续上下举着杠铃。学生时代曾经加入网球社的我,对自己的体力多少有点自信,不过最近倒是真的没在做什么像样的运动。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使力了。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干脆加入健身房呀——我想着。
石仓回来了。
“石仓先生,这样就可以了。一下子突然做得太猛烈的话,会肌肉酸痛的。”
没有人回答。我还在纳闷怎么回事,正要开口再叫一声的时候,眼前突然白成一片。
等我发现盖在脸上的是湿湿的运动毛巾时,差不多已经过了两、三秒了。然后当我想要再度发出声音的时候,手腕上突然袭来一股沉重感。
有人从上面压着杠铃!我虽然拼命地苦撑,铁制的杠铃还是压到了我咽喉的地方。就算想要大声叫,也因为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腕上而发不出声音。
当然,双脚在这个时侯也毫无用武之地。
我的手腕麻痹了,握着铁制横杠的触感渐渐消失,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已经不行了——
当我这么想着,放掉所有力气的同时,横杠的力量突然减轻,压住喉咙的压迫感也消失了。同时,我听到了某个人跑走的脚步声。
我依旧抓着杠铃,调整呼吸。发出来的吁吁声,感觉好像是直接从肺部透过咽喉传出来似的。
接下来,我感觉到杠铃飘了起来。事实上,是有人把它从我手上接走,然后拿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移动仍然酸麻的双手,把盖在脸上的毛巾拿掉。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曾看过的脸。
“嗨——”脸上堆满笑容的是山森卓也社长。“您好像很拼命呢!不过,绝对不可以勉强自己哦!”他手上拿着的正是让我痛苦到现在的杠铃。
“山森……社长。”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全身汗流浃背了。血液全倒冲到脸上,耳朵也热乎乎的。
“我问了春村,她说你到这里来了,所以我也过来看看。”
“山森社长……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别人在这里?”
“别人是指?”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刚才应该有个人在这里。”
“唔。”他摇摇头,“可是我刚才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哦!”
“这样吗……”我抚摸着喉咙,还感觉得到刚才铁制横杠抵住的触感。是谁想要杀我呢?怎么可能——
这个时侯,石仓回来了,两只手拿着杠铃用的重物。
“怎么了吗?”石仓用忧心忡忡的声音问道。
“怎么回事?你丢下客人,跑到哪里去了?”山森社长问。
“我是想这个可以帮忙她锻炼体力,所以……”
“那个……石仓先生,我锻炼够了。”我挥挥手,“我完全了解了。这个果然是很辛苦呀!”
“咦?这样子啊。真是可惜呀!我还希望您能够更充分掌握自己的能力。”
“我已经可以掌握,所以不用了。非常谢谢你。”
“是吗?”即使这么说,他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着杠铃。
“那我们走吧!”山森社长说完,我站了起来,脚步还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