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川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两眼正视前方,但薰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欣赏前方的风景。
“我来放点音乐吧?”
不见汤川回答,薰只得作罢,继续专心驾驶。
“友永老师,”汤川终于开口说道,“他并不是一个依靠独创的灵感而著称的学者。他是那种通过自己特有的方式扩展他人已经确认的研究成果,并加以应用的学者。是不断地重复大量实验,积累数据的那种类型。和理论派相比,他属于实践派。虽然我个人认为他的这种研究也是极为重要,那些数据也是很有价值的,但教授们对他的评价却不高。他们总说他没有任何新的东西,所作的事情也和工科那些家伙没有区别。他之所以直到退休都还是个助理教授,原因就在此。”
“是吗?”
这些情况薰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关友永幸正的经历,她虽然也曾听过其他搜查员的调查结果报告,但却并不清楚他之前是位怎样的研究人员。
“我很喜欢这位老师的做法。理论固然重要,但时间也是必须的。有时新的想法和发现就是从不断的实践和失败中产生的。是老师他让我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是我的宝贵恩人。”
“那您现在又打算去找这位老师干吗呢?”
汤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薰也没有再追问,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了。
她心想,还是全权委托他来办吧。
两人来到友永府,奈美惠一脸疑惑请他们进屋。汤川独自一人还好说,可薰也一起来了,那自然会使她新生戒备。
友永正在起居室里看书,却见他抬头望着两人,唇边浮着微笑,表情平和安详。
“今天你是和刑警小姐一起来的啊?这么说,你今天并不是单纯来探望我的啰?”
“很遗憾,您说的没错。我今天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谈。”
“看来确实如此。好了,你们就先坐下吧。”
汤川应了声“是”,但却并不落座,而是扭头看着奈美惠。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道:“爸爸,我出去买点东西,大概三十分钟后回来。”
“嗯,我知道了。”
直到听到奈美惠走出玄关的声音,汤川才在友永对面坐下。薰坐在离他们稍远的餐桌旁,从她的位置看不到汤川的表情。
“你好像不太想让奈美惠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啊?”友永说道。
“虽然这事迟早有一天得告诉她,但今天我却只想和老师您单独谈谈。”
“嗯,说吧,什么事?”
汤川的背轻轻起伏了一下,薰看出他是在深呼吸。
“据说火灾现场发现了炸裂火药,是环三亚甲基三硝胺,老师您曾经在《爆炸成形中的金属流体性动向分析》使用过那种东西。”
友永眯起了眼睛:“难得你还记得那篇论文的标题啊,听起来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老师,”汤川说道,“事情的经过我自认为已经很清楚,我也知道您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但既便如此,犯罪就是犯罪。怎么样,您就干脆去自首吧。”
听到这句话,薰的心脏便剧烈地跳动起来。虽然谈话内容正是她之前所料,但在现实中听到他的这些话时,她仍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关键的当事人友永却并未现出丝毫的狼狈,他只是用平和的目光注视着往昔的弟子,说:“是在说我杀害了邦宏吧。就凭我现在这身子骨?”
“有关杀人手法,我脑子里已经有一个完整的概念。的确,如果是换做一般人,确实无法办到。但老师您是有可能办到的,因为您到底是‘金属魔术师’啊。”
友永笑了起来:“这名头也有好些年没听人叫过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我是在十七年前听到的。是在那年您让我参加您的一个实验的时候,有人告诉我的。”
“是吗,都已经有十七年了啊。”
“老师,请您自首吧。”汤川说道,“虽然我不清楚老师您现在出面坦白罪行在法律上是否还能算是自首,但是目前警方尚未对老师您抱有丝毫的怀疑。如果你现在就去把所有情况和盘托出的话,审判的时候必定会酌情轻判的。您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闻言,友永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仿佛变成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能乐面具,以冷澈的目光注视着汤川说:“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想来一定是有根据的吧?”
“我已经分析过那些玻璃碎片了。”
“玻璃……然后呢?”
“我一一调查过那些碎片的断裂面,并且用电脑解析过了。其结果告诉我,当时玻璃破裂时受的力并非来自户外,而是来自室内。补充说明,仅供参考,我判断玻璃哪面朝里的依据,就是看哪面粘有烟丝黏液。”
“然后呢?假如玻璃是因为内侧受力而碎裂的,就说明我是凶手?”
“玻璃并非是被单纯地敲碎的,首先什么东西以非常快的速度贯穿玻璃,受其影响,整块玻璃上面出现裂痕,其余部分因而全部碎裂落下。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贯穿玻璃和贯穿邦宏先生的就是同一物体。警方推测是日本刀,可其实就是一件超高速飞行的锐器。这件事,只有‘金属魔术师’才能办得到。”
听了汤川的话,薰极为震惊,冲动得想要掏出笔来做记录。但事实上,汤川来之前已经拜托她不要记录今天的谈话内容。
“如果老师您不愿自首的话,那我就必须代替您把真相告诉警方了。这样一来,我也就必须动手做实验加以证明了。老师,请您不要逼我这么做。”虽然他的口吻平淡一如往常,但声音中却充满了恳求。
然而却缓缓地摇头:“我办不到。我没有杀我儿子。凶手不是我,另有其人,是个持有日本刀的人。”
“老师……”
“抱歉,你回去吧。我可没这闲工夫听你瞎扯。”
“为什么?老师您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自首了吗?”
“净胡扯,你的天方夜谭还没讲完吗?刑警小姐,如果我已经说了请回,但客人却还死赖着不走,该怎么办才好呢?这种行为该当何罪呢?”
听了友永的问话,薰只有不知所措的份,默默看着汤川的背影。
“无论如何您都不愿意自首吗?”汤川再次问道。
“你真的以为我已经闲到陪你胡扯的地步了吗?”友永压低了嗓门说道。
汤川站起来:“明白了。失陪了。”他转过身来面对薰说,“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
“没办法。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慢走。不送。”友永说道,“玄关的门你顺手带上就行。”
汤川行了一礼,迈步向玄关走去。